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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凤起阿房-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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势浑如天成,压得慕容暐有些透不过气来。夜空阴晦,慕容暐不大看得清他的面目,只觉得他不过二十来岁年纪,双目中颇有虎气。他斜睨着慕容暐,嘴角缓缓漾开一丝笑意。这笑意有些欢喜,更多的却是嘲讽。他一字一顿道:“我仍大秦天王驾前游击将军郭庆部下窦冲(注一),奉命擒拿蟊贼而已,那里来的什么天子?”
  听到这话,慕容暐心头掩不住的一喜,来的不是盗贼,是秦军!他们要擒他回去向符坚复命,定然不会杀他了。这念头一浮上心来,慕容暐便觉羞愧欲死,他方才死志分明,此时却不知为何起了偷生之念。他见窦冲面上轻蔑之意更浓,想来是被他发觉了这一刻的心思。眼见四下里秦军追逐过来,愈聚愈多,心知绝无可能脱身,只得深深底下头去。“朕……不……罪人,”他期期艾艾了好一会方极轻声道:“罪人任由将军处置!”这话一说出口,他整个人便烂泥般瘫倒在了地上。
  窦冲手腕一翻,长矛就如灵蛇般缩回肘后,他一带马匹闪开,似乎再无兴趣看地上之人一眼,喝道:“来人,将人犯缚下!”
  窦冲命人擒下慕容冲,心中得意非凡。五日前符坚得知燕主逃遁,下令郭庆率部下追击。窦冲随郭庆出战,得以手擒燕国皇帝,功劳自是压倒同侪,想来可以大得嘉奖。他遣人往郭庆处报喜。不多时郭庆传下话来,说是慕容评等逃往辽东,他已循迹杀去,命窦冲押慕容暐归邺向秦王复命。
  窦冲领命而行,不过三五日便进了邺都,符坚得讯,传旨御太武正殿,令献俘于殿中。
  慕容暐被窦冲押至殿外。他徒冠失履,踉跄入内。这殿宇自是再熟稔不过,头上的五凤银槛,身侧的盘龙金柱,御床两侧的白珊瑚珠帘,其后的熟锦流苏斗帐,帐上系着的金莲花,花蕊中盛着苑囊一一入眼——不过数日未见,却实实在在是恍若隔世了。
  他垂首而行,殿上所坐之人都好奇的往前略倾,伸长脖子,发出一些极细微的嗡嗡声。这些声音好似在说道“原来燕国皇帝就是这个样子”“这等窝囊样,难怪是要当亡国之君的。”那些充满了轻蔑味道的声音象一蓬蓬灰尘,蒙上了慕容暐的眼睛,他眼中的事物一时变得黯淡无比。
  一声轻咳,仿如水泼尘息,杂音都被压了下来。
  “座下所伏何人?”此言一出,四下里金玉似乎为之所动,振作发声,音质清越。自然是秦王发问了。慕容暐本欲细看符坚的相貌,可只略一举首,御床四周的流光溢彩便都化作一团无形有质的威仪,将他的头颈深深的压了下去。他听得极细的抽泣之声,眼前地上隐有水迹涴然。慕容暐抬眼去,只见墀栏上执扇女侍目中盈辉,樱唇紧咬。慕容暐依稀认得这宫女,不由更生愧疚。他默不作声地磕下头去道:“罪人慕容暐叩见大秦天王陛下!”
  “喔?你是慕容暐?为何在此呢?”虽说符坚的声音平和,慕容暐却还是听出了些难以自持的兴奋来。
  这也是难怪的,年余前方还是敌体之尊的人此刻就跪在自已脚下,怕是天下一等一的养气功夫,也决不能按捺得住的吧。慕容暐这般想着,木然道:“罪人畏惧大王神威,因此潜逃,为……秦王座下窦冲将军所擒。”
  “喔?”符坚似乎思忖了一下,方徐徐道:“既知大军已到,你为何不白衣舆榇出迎,息止兵戈,使得天下早日归于王化,略赎尔残虐百姓之衍,何以却顽抗在先,潜遁于后?尔所作所为,该当何罪?”说到最后两句,语气森然,颇有煞气。
  慕容暐心知此时是紧要关头,自已的性命在全在符坚一念之间,不知为何求生的念头却从未有过的剧烈。他脑子里乱糟糟的寻着些词句,却都觉不妥,殿上无人动弹,静寂得能嗅出死息。他猛然想到了托词,便大声说出来:“古言狐死首丘,慕容暐自知罪不胜诛,是欲伏尸于先人身侧!”
  他这么一嚷嚷,平空起了一阵回音,倒让殿中人都吓了一跳。片刻后,仍无响动,慕容暐心头“咚咚”乱跳,也不知说的对也不对。
  过了半晌,却听得符坚道:“尚书令以为如何?”
  慕容暐心中一动,抬头看去,只见御床下循着品秩坐着秦国文武。左侧为首者戴两梁进贤冠,符坚问的正是此人。
  那人眼角略略扫过慕容暐,就连这些微余光也显得英锐逼人。慕容暐耳中听得他道:“为人君者,庸昧已是大罪,况无自知之明,份当一死,天王何必下问微臣?”这几句话说得理直气壮,似乎隐隐还有责难之意。
  “只是,”符坚道:“朕正欲一统天下,若杀了他,只恐怕后来者多负隅顽抗,徒伤士民,有违天和。不如留他一族,以彰显我大秦恩德,为江东君臣作个表率,如何?”符坚用的是商量的口吻,浑不似君臣对唔。慕容暐猛然明白过来:“这人必是王猛了,除了他,符坚怎会对旁人如此客气?”
  王猛无可奈何地摇摇头道:“天王所言极是!”
  符坚似乎是笑了一下,道:“他也算是可怜……罢了,朕且出城,你明日自率宗室王公以古礼相迎便是,也算成全了你的身份罢!”这后头半句又复庄重,却是对慕容暐说的了。
  慕容暐重重磕下头去,道:“罪人……谢……谢……”一时间喉口哽咽无以启齿。他虽知目下难关已过,却隐隐看到了眼前日后不见尽头的屈辱岁月,不由又有些失悔方才的言行,心头直如挂着十八缸水荡来荡去,不知当喜当羞。
  符坚想是以为他怕得连话也说不清了,便长叹一声道:“你也不必再惊慌,只消你日后诚意归附,朕自不会亏待于你,张整!”
  “臣在!”符坚身畔一人跨了出来。
  “你且与窦冲一道护送他至偏宫中居住,勿要让人欺凌于他!”
  “是!”张整应了一声。
  符坚言罢振裳而起,众臣伏拜。不多时舄履之声远去,张整便下墀道:“请起!请随下官同行。”
  慕容暐从地上爬起来,看到张整白面无须,冠左插以貂毛,附蝉为饰,原一名侍中。便道:“多谢……谢侍中大人照抚!”
  张整微微一笑,神色既温和又不失自矜的气度,他摆手略引道:“下官这是奉旨行事,请……”
  “且慢!”慕容暐听得是王猛的声音,不由得足下一颤,慢慢转了身去,躬下腰道:“不知尚书令有何吩咐?”
  王猛下得床来,背着双手缓步走至他面前停下,盯着他看了好一会。慕容暐这才看清他的相貌,只见他身姿俊伟,蚕眉凤目,面上神情似笑非笑,颇有些懒散神色。可慕容暐却明明白白地感到了他身上有种如干将莫邪般的犀利之气,不动声色地一点点剖开他的胸口,慕容暐等着王猛发话,几乎难以站直身子。可王猛却只是这么静静地看了他一会,便不着一言,转身去了。
  慕容暐重重地吐了口浊气,目送王猛远行,仿佛在鬼门关打了个来回似的。过了好一会,方才缓过劲来,在张整的催促声中出了太武殿。
  出得大殿不过数步,便见窦冲在外等侯,已命人备下车马。这时符坚既已准降,那慕容暐自少不了公侯之份,窦冲和张整待他也不曾失了礼数。当下绕行钟楼,出长春门,经西掖门入东宫。这一路上都有秦军守卫,可殿宇深处却不时可以听到喧哗笑闹和女子哭叫的声音。慕容暐自知这些秦军入了燕宫,便是在符坚眼皮底下不得不收敛一二,可幽僻之处,自然也是为所欲为了。他偷眼看了窦冲与张整,见这二人只是皱眉对视一眼,就不再理会那些动静。慕容暐本张了张嘴,想求二人干预一二,可想起眼下的处境,倒底还是没敢发声,只能咬咬牙,权当没有听到。
  他眼下自不能再上听琨华殿居住,二人便押了他直往后宫而去。谁知才过崇阳门,就听得尚书台那边一阵阵喧哗。却见深巷中白光焕过,绯雨弥漫,一个胖大的身躯从高墙上一头栽倒,往慕容暐的车前滚来。随侍过去提起此人,方发觉乃是一名秦军,胸头划了三剑,都深可见骨,血水喷射而出,不多时地面上已积起了亮汪汪的血泊。
  众人方自一惊,就听得墙后有十余人大叫:“不好了不好了,这小子杀了伍长!”“杀了这白虏小儿!”
  却见巷中猛然平平整整倒下一堵墙,原是一道暗门。慕容冲自门后跑了出来,他手中执着一把血淋淋的长剑,那秦军伍长自是为他所伤。慕容暐吃了一惊,在车上起身喝道:“凤皇,出了什么事?”
  慕容冲张惶四顾,他身上衣裳凌乱,面上满是血污,手中牵出一团令人目眩的红光。各人定了定神,才发觉那是个十来岁的少女,穿着一件素色窄袖袄,腋下系着条红绢长裙,袄子襟口已被扯破老大一截,露出大片肌肤,白得几与衣袄同色。她发上挽着的一枚攒珠金钿恰于此时松脱坠地,如漆长发顿时顺着颈项挂落,堪堪掩在胸前。
  那少女眼见外面有这许多人,不由轻轻地“啊!”了一声,捧发掩面,闪在慕容冲的身后。这一闪仿如蕊盈残露,萼被初雪,便是未能看得清容貌,那曼妙婉怯之态已足可令人销魂。少女极力遮掩,却又那里躲得过面前数十男人的目光。不由得一重红雾自她耳垂生起,一点点漫到胸口上。
  这胸前的一抹玫红看在眼里,窦冲自觉头有些晕,心象被一只无形的手揉了几下。分明听得张整在喝问着什么,却没听进耳去。过了一会方才回过神来,只见那暗门里又跑出一个少年,口中狂叫,一杆枪舞得有如轮转,枪头白光点点,挑出血沫横飞,将追来的秦军尽数挡在门后。
  他四下一看,自已的手下们也都愣愣的站在一旁,不由恼怒起来,喝道:“还不快将凶徒拿下!”
  一干人这才回过神来,纷纷执械而上。慕容冲一面要护着那红裙少女,一面又要挡开这些兵卒着实力有未逮,只两三个回合,便有两名秦军扑了上去,将慕容冲手中宝剑夺下,复又去拉他身后的少女。少女一声惊叫,骤然抬起头来,散发掩映下两只泫然欲泣的妙目正与窦冲对上,窦冲不由自主的喝令道:“住手!”这几名秦军怔了一下,张整也很奇怪的看了窦冲一眼。窦冲吸了口气,对慕容暐道:“他们是何人?”
  “他们都是我的弟妹,”慕容暐神色惶乱,一把攥了窦冲的袖子道:“秦王已答允保全慕容氏一族性命,请将军留情!”
  他们说这几句话间,那守在暗门之处的少年没了慕容冲照应,方才回身架开两刀,后面便已被人合身扑上,死死的架住了胳膊。
  少年大嚷大叫,突然腰上一挺,双足如剪,已踢中一名秦军的面颊,旁边又赶上两人,将他的双腿抱住。他还待挣扎,早有兵士取了麻绳来,三下五除二的捆了个结实,任他双目瞪的有如铜铃,口中叫骂不绝,依旧是给提到张窦二人身前。他虽不愿屈身,但被人在膝弯上踢了两脚,也只能半倒半坐地跪下了。
  慕容冲与那少女也被拖到这少年身侧,慕容冲冲慕容暐喝道:“皇上,你这是怎么回事?……”慕容暐不敢看他们,小声道:“我已降了秦王,旧时称呼……你们再也不要叫了。”
  其实在燕宫见到慕容暐,慕容冲早已明白出了什么事,可真亲耳听到慕暐说出来,还是觉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虽说恨慕容暐他们逃走,虽说明知是妄想,可他先前心里到底还是有一丝期望,盼着他们真能搬得救兵回来,至不济,皇帝尚未落入秦军之手,那大燕也还有复兴的一线机会。可这时,他浑身气力一瞬都没有了,就连怒意也没有了,终于服服帖帖地跪了下来。
  慕容暐有些紧张地指了少年与慕容冲道:“这是我四弟慕容泓,曾受封济北;幼弟慕容冲,曾受封中山。”复又指了那名少女道:“这是我妹,有封号清河,他们年幼……,这个,不懂事,秦王仁德……”,慕容暐到底是养尊处优惯了的人,对人说求恳的话着实非其所长,说着说着,就有些口齿凌乱。
  倒是那少女不知何时将破损的衣襟在裙中扎紧了,腾出手来端端正正行罢礼,匹缎似的乌发下隐隐见得小半象牙般光洁的额角。她抬起头来,长发如水般往身后流泻,现出一张艳光摄人的面孔来。她笑了一下道:“妾身兄弟无礼,冒犯了几位将士。此事全由妾身而起,若有罪责,望将军加于妾身,勿及他人。”她的笑意虽凄凉却不失端庄,俨然皇家气度。
  窦冲转了头去,询问那几名秦军,他们对事头起因含糊带过,只着重嚷嚷慕容冲杀了他们的头领,他们定要报仇云云。至于因头,方才这少女的情形一众人都瞧见了,自然心知肚明,定是他们意图凌辱这燕室公主,方引得这一场纠纷出来。
  窦冲问过话,便与张整商议道:“侍中大人你看……”
  张整心道:“秦王尚未受降,两家可说还在交战之中,那慕容家的人既杀伤秦兵,自然也可就地处斩。可秦王今日的情形看,很是有意宽待燕室,且秦王有令不得伤害燕宫王公臣僚,这些秦军欺辱慕容氏之女,也算是违了秦王之命,应受责罚。如何了结,倒在两可之间。”又看了窦冲一眼,只见他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已,不由奇怪,此事与他并不相干,大不了上报符坚与王猛定夺便是,怎的他倒有些着紧似的。
  想到王猛,便忆起方在在大殿中的那一幕,心知此事若让王猛知晓,定会从重处置。再看了一眼那杀人的慕容冲,见他年岁尚幼,眉眼间一团清朗朗的光彩,便是满面血污也不能尽掩。他不由起了一丝怜意,随口道:“天王有令,不得骚扰燕宫中人,你们几个怎能私入后宫呢?”
  那几名秦军一听张整口气不善,不由彼此换了几下眼色,还待强辩,却听得一旁有人叫:“这位伍长还没死,还有救!”窦冲闻言道:“那还不快把人抬去军中大夫那里,在这里站着干什么?”那几名秦军一听,也顾不上慕容冲了,快步跑去,抬了伍长便走。
  这些人一去,窦冲便对张整道:“既然人还没死,那这小孩子暂且让慕容暐看管好了,日后再行区处。侍中大人你看如何?”张整点头应充,见窦冲神情猛然轻松了许多,先是不解,再见他伪作不经意地瞅了那清河公主一眼,方恍然,心暗笑道:“今日这个人情做得倒也全不费力。”
  二人训诫了慕容暐几句,令他好生管束子弟,便引他至秋梓坊居下,命他修好国书,明日出降。
  “呀!”,厚重的黄铜大门被缓缓推开,发出沉闷而迟钝的尖叫。出现在城外秦军眼中的,是笔直的长街和长街两侧铁灰色的刺槐。风比起前些日来又冷厉了许多,吹得漫天黄叶乱舞。灰蒙蒙的邺都上空被乱叶分割成许多破碎的片屑,正如此时穿行于其间的慕容氏王公们的心思,阴郁而又零乱。大街两侧的里坊墙后,不时可以看到百姓探出头来,用猎奇的目光注视着他们。这也难怪,虽说同城而居了数十年,可从前这些人出行时总有卤薄前呼后拥,且是轻骑快车一掠而过,那里能容小民们看个真切呢?
  慕容冲抬起头,想从那些躲躲闪闪的眼睛里发现一些哀戚,可是他终于失望了。他手中挽着的素帛系在身后的羊车上,无漆无幄的小车里,坐着大燕的未世皇帝。他回头看了一眼,也不过是一夜之间,慕容喡的鬓畔竟已有了些星星白斑,睑下也积起了淤肿的眼泡,绝无人能相信他才不过二十一岁。他此时穿着白衣,用素绫包着的国玺系在他的项下——这便是所谓的白衣衔璧罢。在书上学到这个的时侯,慕容冲从未想过,有一日,他也会亲生经历这一切。
  他们一步步出城,按照张整的事先的编排跪在了路边。随着“起驾!”的号令声,秦军开始移动。马蹄踏起的浮尘从慕容冲眼前腾起。足足有了个把时辰方才过完,这应该是符坚的羽林军。待这些过后,街上静了一刻,慕容冲知道,符坚的法驾该出动了。果然再出来就是五色立车,建旂十二,各如车色;过后再出来的是青盖车、司南车、云罕车、九游车之类,各有从驾,鼓吹等等,直到慕容冲跪得双膝生痛也未过完。他心道:“看来符坚料定了此役必胜,方才带来了这全副仪仗。”
  这样一想,不由更觉悲凉,突然被身边人拉了一把,眼前是钩膺玉瓖,龙辀华轙,旂旗于左,棨戟于右。原来符坚乘的玉辂车己到了,他忙低低地伏下身去,前额点地。玉辂车在他眼前停下,慕容暐高声通名,张整下车来接了降笺和国玺奉上。
  慕容冲偷偷抬起眼来,看到车中坐着一个三十多岁衮冕为服的男子,正低下头去看书笺。画有九日月升龙的九仞和十二旒璇珠环绕在他前后。从慕容冲的位置看去,他好象正坐在祥云之巅。他微微一笑,从纸笺上抬起头来,朗声道:“许尔慕容氏永为大秦臣属!”那一刻他的面孔焕发摄人心魄的神采,双眸上有紫彩幻动,笑意傲岸而威严,如同神袛一般。
  慕容冲有一刹那被符坚镇住,可他清清楚楚地知道垫起他这时神采的,是慕容氏数百年的荣光;在符坚的得意背面,是慕容氏永世的屈辱。“从前那些匍伏在自已面前的官民大多也会有相似的错觉吧?”慕容冲想:“其实也不过是一个寻常人而已,一旦将别人踩在脚下,便高贵起来了。”
  “谢恩!”慕容氏王公齐声道。
  这句话听在符坚耳里,心思有如浮在风中一般轻飘飘的,仿佛已经直上青天。其实自打他进入邺都,这颗心就没有落下来过。他扶着车前横杆的手都有些发抖,只是极力自持不让人发觉罢了。符坚入了城门,命拐上东西大街,先不入宫,便往东北的三台而去。他先前进城时,事务繁多,还未能一览著名于世的邺中三台。不多时绕进了铜爵园,符坚命张整传王猛前来,道:“来来,朕今与卿同上铜雀台一观!”又对从人道:“你们且在下面等着吧!”
  王猛一笑道:“臣正有此意,王有命,安敢不从?”
  于是二人扔下随从百官,相携拾阶而上。起先还在指点风景,闲话战事,可当关东大地一点点出现在他们眼前时,他们却不自觉地闭上了嘴。西北太行如屏,东南平川似扇,漳水在他们脚下绕过,将这座城池轻轻巧巧地抱在怀中。冬日田野空阔,长风浩浩,令人胸怀一畅。两个人都看得有些出神,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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