拼命去死-第9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拥酱α陨蔽颐撬廊耍凳翘嫣煨械溃俸伲娌幌盟怯幸惶煲撬懒耍嶙骱胃邢氚。俊
那些仗着无法可管到处恶整死人的疯子,指的是各式各样的飞车党、肾上腺无节制爆发的青少年帮派、新纳粹极端份子、临时找东西试枪的黑手党,以及无所事事的街头混混等,一大堆。
这些疯子施加在死人身上的手段,比起往日的3K党要夸张一百万倍。
詹姆斯在八卦报纸上看过很多恐怖的新闻,所以随身都携带几支烟、一只塑胶打火机,如果远远遇着了那些疯子骑摩托车用铁炼拖着死人游街,詹姆斯就得若无其事地点着烟,装出很享受吞云吐雾的样子遮掩一下。
“冒昧请问一下,你是怎么死的?”詹姆斯随口问道。
老清洁工暂停手上的动作,指着胸口:“两个礼拜前,心脏麻痹。你呢?”
“也是心脏麻痹,三个月了。”
詹姆斯说谎。这是他自以为还拥有羞耻心的证明。
“三个月?那不就是活死人刚开始席卷全世界的时候吗?”轮椅上的老人打岔。
“正是,身为先驱者,当时我可是吓了一大跳。”詹姆斯自我解嘲:“不过讲难听点,我连好好活着时都没人关心,现在死成这样也不算什么。”
“既然没有人死掉可以例外,你的确没什么好担心的。”轮椅上的老人点点头。
“我也是,一直没事干也不是办法,所以我还是来拖地。”老清洁工说。
“拖地能换来什么?钱吗?现在你又不需要那种东西。”詹姆斯问。
“也许吧,我一死,就先请假在家里闲耗了两天,最后还是来打卡上班了。”
“那我呢?像我这种流浪汉,生前只求醉死在路边……”
詹姆斯懒得再说下去。
三个月来,他已经漫无目的地闲晃了好几个地方,跨越了两条州界。
即便是最无欲无求、避居山野的隐士,也得花时间找东西吃。与其说詹姆斯的人生已不虞匮乏,不如说他的人生就像一望无际的砂砾旷野,不晓得要栽种什么,反正什么也长不出来。
“如果你不计较薪资的话,像你这种什么也不需要的死人,应该不难找到工作才是。”老清洁工压低声音,说:“我听说,沿着这条公路走,大约二十哩的地方有个购物中心工程,那儿就有一大批从东南亚招募过来的死人,他们不会累也不会想睡觉更不怕死,可以二十四小时连夜赶工。你要是想打发时间,可以过去看看。”
“未免也太麻烦了。”詹姆斯玩着手指间乾乾瘪瘪的薯条。
他之所以成为流浪汉不是没有原因的。
做什么都很累啊,詹姆斯叹气。
“我说朋友,如果你一直不找事情做,几十年甚至几百年过去了,你怎么办?”老清洁工不是什么哲学家,只是就事论事:“难道一直无所事事下去吗?”
轮椅上的老人将喝光光的可乐罐放在桌上,从口袋里掏出一条巧克力棒,万分珍惜地咬着。如果他的主治医生看到罹患重度糖尿病的老人这种吃法,一定会乾脆一点,在轮椅边的点滴包里注射氰化钾让老人瞬问暴毙。
“我本来就是这么打算的。”詹姆斯直承不讳。
“什么意思?”老清洁工玻鹧劬Α
“我是说,我活着的时候,就打算无所事事到死掉那天。唯一说得出口的人生目标,就是希望在我死掉的时候,手里能抓着一只空酒瓶。”詹姆斯也不是哲学家,但现在他所说的每一个字可是发自肺腑:“人生有个无论如何都会抵达的终点,让我很安心地在路程中自我放弃啊。”
“现在呢?”老清洁工也很迷惘了。
詹姆斯耸耸肩,他不知道。
“……”
老清洁工之所以会安分守己地拖三十五年的地,就是因为有一天终究会死去。
人们常常戏称:“永远也不会改变的两件事,就是缴税与死亡。”
缴税这件事其实相当不公平,因为富翁总是有千奇百怪的方法逃避纳税,而普通老百姓却拿国税局一点办法也没有。
但死亡就真的很公平了,人人免不了踏进棺材,当真是什么也带不走。
自人类尚未拥有文明之前,就有阶级。
拥有文明后,阶级差异就更剧烈,最简单就是有钱跟没钱。
钱也许买不到快乐,但却可以买到很多可以让人快乐的东西,穷人竭力抗拒这样的事实,却缩短不了彼此的差距,只好发明了很多自我安慰的说法。
例如文学家海明威曾不屑地说:“有钱人跟我们之间的差别,就是有钱人的钱比我们多。”言下之意,就是不觉得有钱有什么了不起。
那些一辈子踩在平凡人头顶上的所谓成功人士,一生的心血结晶在死亡发生的那一瞬间变得毫无价值,阖上眼睛,穷人富人一样腐烂为尘土——这个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不知安慰过多少平凡人、教导过多少平凡人心灵富足比金钱势力更为重要、催眠过多少平凡人这样的观念:“那些有钱人也没什么了不起?到头来都是一场空。”
现在?
死亡看起来依然很公平,但,好像也没有那么公平。
有钱有势的人大概会很高兴,原来死后还是可以享受生前挣来的一切。
对老清洁工这个再平凡不过的平凡人来说,他一向不畏惧死亡,也不是那么在意死亡之后是不是另外有地方可去,例如天堂还是地狱之类的。
死亡人人皆不可免,这让他一连拖了三十年的地都没真正发过牢骚。
可现在?
詹姆斯看出老清洁工陷入了泥沼般的迷惘,便暂时不去理会他。
这份迷惘在两个月前也曾袭击过詹姆斯。
詹姆斯相信每一个死人迟早都会产生同样的焦虑。最不可能成为哲学家的人都会被自身的窘境挟持,被迫思考这样的问题——不过最后都只有放弃思考才能“假装摆脱窘境”。
“无法安息的感觉,真的有那么差劲吗?”轮椅上的老人满嘴的咖啡色,一副讨人厌的置身事外:“嘿嘿,我倒是相当期待心脏停止的那一刻呢。”
詹姆斯随口:“既然眼巴巴想死,为什么不乾脆自杀呢?”
享受久违糖分的轮椅老人幽幽说道:“自杀的话,就进不了天堂了呢。”
詹姆斯终于噗哧笑了出来,起身,用力拍拍轮椅老人的肩膀。
“你瞧瞧我,瞧瞧他,天堂已经客满了。”他认真地说。
“嘿嘿,就当作我还想享受一些活着的滋味吧。”轮椅老人依旧咧嘴笑道:“我看新闻报导说,你们死人霸佔了所有的优点,就是没办法吃喝拉撒睡,那我该怎么做呢?我只好在心脏停止之前多干这些以后干不了的事啊。”
无法吃喝拉撒睡,是。
还有无法产生性欲。
这一点老人连提都没提,显然老人已经失去它很久了。
“老家伙,你的作法是对的,现在能吃多少算多少。”
詹姆斯转头看着老清洁工,问道:“你明天还会来拖地吗?”
“……”老清洁工再度陷入沉思。
过了很久,老清洁工缓缓地点头。
“我已经习惯拖地了。如果不拖地的话,我怕我会疯掉。”
“拖一百年的地才会疯掉吧。”詹姆斯失笑。
“谁也不知道现在的情况会持续多久,也许明天我们就死了,也许后天。”
“也是。上帝在想什么没人清楚。”
詹姆斯想了想,提议:“也许我们可以结伴流浪。一个人实在非常无聊啊。”
“还是不了,还是不了。”老清洁工失落地拒绝。
詹姆斯走出了那间简陋的公路餐厅,出去外面走一定,吹一吹感觉不到的风。
他打算启程到下一个还没决定的地方,但他暂时不打算离开。
明天跟后天,还有大后天,甚至下星期,他都打算在这附近闲晃。
有部日本电影的对白:“死亡的存在,让人们思考生存的意义。”
真是放屁。
有了死亡,生存的方式有意义跟没意义差别才不大咧。
反而绵绵无绝期的“活着”,更能逼迫人们认真思考生存的意义吧。
不管生存的意义是什么,总之不会是拖地。
那个老清洁工始终会想通的,那个时候再一起流浪吧。
詹姆斯漫无目的地往前走。
第二章 ‘悲罪者的命运之逆'(完)
第三章 ‘第五号监狱里的大洞'
一些人统治是由于他们愿意统治;另一些人统治是因为他们不愿意被人统治——对于他们来说,统治不过是两害中之轻者。
——尼采
1
加油声、鼓譟声、无法分类的吼叫声,都传不进波里斯基的耳朵里。
比数,87:91。
剩下时间,十九秒七五。
球还在湖人队手上,而对方还有十三秒的攻击时间。
以上都不算是大问题,最让人头痛的是,此刻运球负责消耗时间的正是湖人队的年度最有价值球员,科比布兰特。
天才中的佼佼者,让许多天才误认为自己打球并无天分的顶级天才。
“……”布兰特压低身子,运球的节奏慢慢改变。
所剩时间,十七秒四。
波里斯基脑中一片空白,所有的注意力全灌注在布兰特运球的声音上。
无论如何,这自命不凡的家伙是绝对不可能窝囊地把时间耗完的。
只要布兰特决定落井下石,逆转就一定有机会!
左切?右切?后仰跳投?
所剩时间,十五秒三。
“!”布兰特的身影如箭射出。
波里斯基的左手像鞭子一样甩了出去,球从布兰特的手中斜斜后飞。
“上!”波里斯基大叫,往球坠落的方向冲去。
布兰特边追边讶异。
……刚刚是怎么回事,完全无法看出波里斯基抄截的任何预兆。
只见波里斯基一个人带着球快冲篮下,布兰特跟另一名球员从两边追上。
“别犯规!”湖人队教练在场边大叫。
波里斯基高高跃起,眼角余光笼罩住左后方的布兰特。
算了,还在安全差分里……布兰特努力克制住从后面冒险盖火锅的冲动,眼睁睁看着波里斯基在面前大跨步上篮——89:91。
时间冻结,最后十一秒二。
“MVP,怎么变得这么听话?”波里斯基将发烫的球扔给边线外的布兰特。
“靠赢家施舍,输家多灌进两分没什么。”布兰特淡淡将球传给队友。
倒数再度开始。
最后的决斗了。
对湖人队来说,这一场比赛过后,他们将把总冠军戒指戴上。
对活塞队来说,无论如何都要将下一场比赛带回底特律,打第六场胜负!
“贴上去!贴上去!”活塞队总教头淒厉大叫。
十秒。
九秒。
八秒。
全场观众不约而同起立鼓掌。
波里斯基跟控卫同伴像三明治一样,死命夹住持球的湖人队控卫。
“把球拿稳!把球拿稳就好!”湖人队总教练也跟着激动起来。
七秒。
六秒。
五秒。
上帝今晚没有站在湖人队的肩膀上。
四秒。
球被拍掉了。
“!”布兰特闪电般追着无主的球。
三秒。
波里斯基左手架开布兰特,右手将球抓住。
同时跃起。
一道黑,一道白。
半空中,两个全联盟最受瞩目的顶级巨星身影相叠。
两秒。
“休想得逞!”布兰特的表情说明了一切。
“……”波里斯基露出诡异的笑。
球不在波里斯基的手上。
一秒。
——波里斯基,真不愧是号称全联盟“眼角余光最广的男人”。
站在三分线外的射手艾德,稳稳接到了从黑白对决中突围而出的传球。
零秒出手。
今晚手气奇差、投七中零的艾德,零秒出手后自动停格在最后的姿势。
全场鸦雀无声。
随着哨声扬起的尾音,球在半空中划出一道让所有人十指遮脸的轨迹。
——凌厉地刷破网。
没有延长赛,多出的是远离洛杉矶的第六战。或许还有第七战,谁知道?
满地的叹息声中,活塞队全体队员狠狠冲抱在一起。
波里斯基跟艾德被队员簇拥着,被英雄式地乱七八糟推挤着。
“等等。”布兰特推开现场记者的麦克风,面无表情地走向一片疯狂的活塞队。
他瞪着波里斯基。
波里斯基避开布兰特眼神里古怪的指控,淡淡笑道:“底特律见。”
“我说,你这个死人。”布兰特瞪着波里斯基:“你在这里打什么球?”
布兰特说这句话的时候,记者正好跟了上来。
波里斯基怔住了,活塞队其他队友也怔住了。
“我是死人?你凭什么这么说?”波里斯基嗤之以鼻,但表情已不对劲。
“就凭你一点汗也没流。”布兰特扠着腰。
布兰特没说的是,他没办法从波里斯基的眼睛里看出任何动作的蛛丝马迹,完完全全,一点迹象都无法掌握。那绝对不是活人的眼神——布兰特很肯定。
麦克风神不知鬼不觉放在布兰特的嘴角,摄影记者也早就跟上。
球场上方的立体大萤幕将两球星的对峙画面放大,全场譁然。
“我没流汗?”波里斯基冷笑,拍拍身上的汗水:“那这些是什么?”
“少来,你一滴汗都没流,那些是你队友刚刚拥抱你、无意间擦在你身上的。”布兰特越说越大声:“还有,整场球打下来,大家都累到快走不动,你却完全没有喘气,一点喘气都没有!你这不是死了,是什么!”
“别输了就找藉口,底特律见。”波里斯基也跟着大声起来。
但波里斯基发现了,自己的队友不约而同向后退了一步。两步。
波里斯基一个人孤零零站在球场中央,接受全场观众严厉的注视。
布兰特的眼神压得他完全无法回应。
“为了证明你的清白,我们可以听听你的心跳声吗?”
问归问,记者立刻将麦克风放在波里斯基的胸口上。
“……”波里斯基闭上眼睛。
终于到了这一刻了吗?
从小就喜欢打篮球,自他学会自己绑鞋带的那一天,波里斯基就到处在大街小巷里寻找可以挑一下的对手,从这一条街尬到第十条街、第一百条街,很快就找不到旗鼓相当的对手。因为他诞生的国家,是德国,一个用脚追球的大国。
幸好在波里斯基逐渐露出疲态的时候,被来自美国的球探选中。
第一轮第十七顺位。
远从德国来到这个篮球圣地打球,已经五年。
三十二岁,很年轻,但以篮球的计算方式,热力四射的巅峰期将慢慢远离。
但波里斯基很快乐,这里特变态,遍地都是超级又更超级的好手。
一不留神球就会被抄走。手张得不够开就会被人轻松切过。跳得稍微低了些就准备被盖火锅。根本没有碰到对方对方却煞有其事地摔在地上、久久站不起来。冲进禁区动不动就有种撞墙自杀的错觉——这些黑家伙才不怕像他这样的瘦白鬼的冲撞。
“太有趣了,不是吗?”每天晚上波里斯基都带着苦笑睡着。
到了第三年才开窍,波里斯基用自己的生存之道大展身手,抄截排名全联盟第一,助攻全联盟第三,得分全联盟第十。两度入选年度第一队的控球后卫,连续两年都带领球队杀进东区冠军赛,可惜都以些微差距铩羽而归。
今年,他终于带领活塞队重返联盟总冠军赛。
但就在总冠军赛的前一天,波里斯基的人生迅速快转,直奔尽头。
怎么办?不怎么办。
波里斯基一如往常穿上球衣,系紧鞋带,打了几场好球。
他跟眼前这个质疑他、指控他的超级球星缠斗得淋漓尽致,实在是……
果然也只有这个棋逢敌手的天才,可以在激烈的交手中发现他的异常。
没有心跳声。
麦克风并没有传来应有的怦怦跳动。
球场上方时大萤幕里,波里斯基沉默阖眼的模样说明了一切。
全场愤怒高涨,咆哮声如空袭的炮弹全数引爆。
“没收比赛!这场不算!”
“改判!改判!湖人队胜利!”
“太噁心了,把这个扰乱比赛的活死人驱逐出场!”
“砍掉他的手!再砍掉他的头!”
“他到底打了几场死人球!立刻将他送去焚化炉!”
“烧死他!再烧死这个侮辱篮球的死人一次!”
“滚出去!这里不欢迎死人!”
无数没喝完的可乐、啤酒、爆米花、热狗统统往球场中间砸落,丢得全体活塞队球员一身狼狈。波里斯基一个人站在汤汁淋漓的垃圾堆中,全身都挂了彩。
“……”他落寞地看着与他一路并肩作战的队友。
那些被观众砸了满头包的队友却投以愤怒、不谅解、憎恨的眼神。
还是不行吗?
布兰特原本怒气沖沖的眼神,已变成高高在上的冷淡。
92:91的比分高高悬在记分板上。
几个裁判聚在一起讨论这场比赛的结果该怎么算。
美国通过“活死人和平法”已经五年了。
全世界各地对活死人的安置与管理,也都陆陆续续通过相关的法案,活死人有自己适用的罪责,通常较活人严苛许多。有的国家允许活死人继续拥有生前的所有财产、工作机会、婚姻关系等。有的国家则强制活死人居住在条件恶劣的限制区。有的国家甚至採取“强制灰飞烟灭”的终极作法——在美国的少数几个州,也有类似的规定。
国情不同,文化差异,对活死人的观感与意见出现重大分歧实在不奇怪。
但少数的共识里,所有人都同意,死人不能跟活人共同竞技运动,因为死人不会累,更不需要呼吸,可以完全不换气在水里冲完四百公尺自由式、满不在乎节奏地跑上八百公尺,甚至一鼓作气飙完全程马拉松。
当然,也包括完全不怕受伤地在篮球场上冲撞。
对活人来说,死人在运动场上的存在是最大的野蛮。
不知是哪个机灵的记者将麦克风扔在波里斯基的脸上,他本能地接住。
全场观众渐渐安静下来,忿忿不平等待这个假装还活着的死人做出解释。
“我……”波里斯基拿着麦克风。
有生以来,他想哭却哭不出来。
波里斯基看着布兰特,这个可敬可畏的对手。
终有一天,这个对手一定会明白自己将要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