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岔口-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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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主人盯了她很久很久。
保姆竟然感觉不到她的鼻息。
终于,女主人轻轻爬上了她的床,坐在了她的头顶上方。停了一会儿,她把双手轻轻插进了她的头发里。
她的动作温柔极了,但是保姆却恐惧到了极点,简直要失声叫出来了。
女主人的手指在保姆的脑袋上慢慢移动着,摸索着,寻找着,好像一条条软软的虫子,保姆感到头皮麻酥酥的。
终于,那一条条虫子在她脑袋的四面八方找到了各自的落脚点,然后,一点点用了力。保姆竟然感到很舒服。
女主人终于开口了,语调慢慢的,慢慢的,听起来令人浑身发冷。
“夜深了……你跌跌撞撞地走在一条孤独的土道上,四周光秃秃的,连一棵树都看不见……土道一直朝下倾斜,越来越深,越来越黑……你是多么害怕啊!心里想,这是通向地狱的路,千万不要再朝前走了……那条土道突然更加倾斜了,你止不住脚步,身不由己地朝下奔跑……前面出现了一个毛烘烘的东西,是一条诡异的黄貔子,它像人一样直立在土道的中央,龇着白惨惨的牙,说话了———”
接着,女主人的语调就变了,细声细气,怪腔怪调,似乎在模仿黄貔子的声音:“你半夜里看到的,并不是你的女主人,而是我……”
保姆想打个喷嚏,她拼命忍着。
女主人又恢复了慢慢的语调,说:“你快吓死了,一动不敢动……那条黄貔子突然窜起来,像影子一样射到了你的脊梁骨上,你的脖颈感到毛烘烘的,还闻到一股浓烈的腥臊气……它在你的背上一边磨牙一边说———”
女主人又开始模仿黄貔子的腔调了:“你不许把你看到的事情告诉任何人,否则,我就会这样附在你身上,让你又哭又笑又蹦又跳又打又闹,一到黑天就犯病!”
说到这里,她又开始了慢慢的讲述:“接着,那条黄貔子就从你背后跳下来,围着你又哭又笑又蹦又跳又打又闹,那样子很滑稽,很恐怖……”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终于听不见了。
又过了一会儿,她的手指轻轻轻轻从保姆的头发里抽出来,收了回去。
她轻轻轻轻下了地,走到门口,突然又转过身来,注视了她一阵子,终于无声地走了出去……
保姆睁开眼睛,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全身像散了架。天刚麻麻亮,她就起来了。
穿衣服的时候,她看到枕头上散落着几根黄色的毛,仔细看了看,不知是什么动物的。她直起身,走出了卧室。
女主人正巧也从她的卧室走了出来。
她静静地看着保姆的脸,说:“昨夜你睡着了吗?”
保姆低下头,颤颤地说:“睡着了……”
女主人盯着她的眼睛,笑了笑,说:“不像。”
保姆忽然说:“阿姨,我晾在阳台上的内裤掉到楼下去了,我去捡回来。”
“不要和陌生人讲话,快点回来。”
保姆快步下了楼,撒腿就跑,再也没回来。
第十一根手指
梁三丽和冯军是龙凤胎。
他们的生日当然是同一天。
梁三丽先出生,是姐姐;冯军后出生,是弟弟。
梁三丽跟了父亲姓,冯军跟了母亲姓。
小时候,梁三丽和冯军一直形影不离,感情特别好。上学之前,他们穿的衣服都一模一样。
他们一起上学,一起回家,在同一个班,在同一张桌。
也许因为冯军总跟梁三丽以及她那些女伴在一起玩的缘故,从小他就有一些女孩气。
尽管梁三丽只比冯军早出生一会儿,甚至还没有冯军长得大,但是,从小到大,她一直以小姐姐的身份,全方位地照顾、保护着这个有点孤僻的小弟弟。
每当冯军被大班的哪个男生欺负哭了,梁三丽一定要领上弟弟,气势汹汹地到那个班去,找人家算账。
可是,每次的结果都一样:她刚刚站到敌人面前,还没等说话,就已经气得全身发抖,“哇哇”大哭起来,受到敌人一阵嘲笑。
他们喊她“六指儿”。
她的右手上多一根手指头。
上中学之后,冯军渐渐发现他这个小姐姐其实很弱小,根本无力保护他,他就不再依靠她了,更多的时候他都躲开她,一个人独来独往,也轻易不向姐姐吐露他的心事了。
而梁三丽总是不放心,总是追随他一起上学、回家。
就这样,他们一起读完了中学,一起考到了北京,冯军学摄影,梁三丽学医。
冯军背着姐姐辍学了,开始在北京艺术圈里混。梁三丽知道后气坏了,可是她根本抓不到他的影子。
那以后,梁三丽简直成了冯军的父母,一天到晚给他打电话,心都操碎了。
很快,梁三丽就毕业了,她被分配到航州市药检局,可是她放弃了这份舒适的工作。为了照顾弟弟,她留在了北京,开始了辛苦的打工生涯。
和辍学一样,冯军在做变性手术之前,没有跟任何人商量。他只给梁三丽的手机上留了一个短信,说他和几个朋友到西藏拍照片去了,然后就没有了音信。
梁三丽打他手机,始终关着。
那段时间,梁三丽吃不好睡不好,根本没有心思工作,被她所在的那家药厂辞退了。
她竟然是在媒体上看到弟弟做变性手术的消息的。
当时,她如同五雷轰顶,完全傻了。然而,一切都不可能挽回了。她是学医的,她知道,只要做了变性手术就不可以再更改过来。
冯军就是在北京一家知名医院整形外科做的变性手术。
手术除了切除阴茎和睾丸,尿道移位,制造人工阴道,还有增大乳房,修改脸、颈、颧、额等面部骨骼,缩小甲状软骨,调整声带,电解除毛等附加手术和疗法。
前后用了半年时间。
接着,还要大量服用雌性激素……
冯军变成冯君之后,梁三丽只见过她几面。而她的父母已经气得和她断绝了关系。
第一次见面,梁三丽坐在已经完全女性化的弟弟面前,一直哭,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这是父母的一个错误,我不过是把这个错误更改过来了而已。我不愿意一辈子都做一个错误的人。”冯君淡淡地说。
回到住处,梁三丽拿出弟弟小时候的照片,一边看一边哭。
她并没有像父母那样对弟弟由爱生恨。
在她心中,弟弟还是她的弟弟,永远是,只不过他病了。
不过,一个人转换了性别,就是改变了本质,她过去那个英俊的弟弟毕竟不存在了。老天似乎仅仅是作为补偿,给她送来了一个怪模怪样的妹妹。
那段日子,梁三丽的精神受到了很大刺激,渐渐变得消沉,缄默,古怪。
冯君极少和她见面,她也极少能捕捉到冯君的行踪和消息。
她强烈地思念那个已经消失的弟弟,时时刻刻被痛苦煎熬着,总是幻想,有一天,过去的那个弟弟能够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
读小学的他扎着鲜艳的红领巾,虎头虎脑地跑来了……
读中学的他双手插在口袋里,故作深沉地走来了……
读大学的他背着相机,长发飘飘、风度翩翩地走来了……
她知道,这永远不可能了。
绝望之余,她又想,要是天天能在梦里见到他从前的样子也好啊。
可是,梦无法驾驭,也无法预定。
说来也怪,自从弟弟变性之后,她一次都没有梦见过小时候的他。她梦见过他几次,都是一张化了妆的怪兮兮的女儿脸。
有一天晚上,天阴着,梁三丽一个人坐在房间里发呆。
突然,她的大脑里迸出了一个惊天动地的奇想:梦能不能控制呢?
她刚刚萌生这个念头,天上就响起了一声炸雷,整个楼房都摇晃了一下!
她抖了一下。
不过,这雷声并没有改变她的心思,她继续想下去:从古至今,梦始终是人类的一个谜。
关于梦的生理机制,人类很少研究。可以说,人类一直不明白梦是什么。
破译了梦的秘密,那是人类最深刻的智慧。
既然是个谜,那么它就深藏着无限的可能性。
一块石头,它是矿物集合而成的,它不是谜,因此也就没有什么可能性,至少它永远变不成棉花。棉花是纤维。
可是,如果想随意编排、导演一个人的梦境,该从哪里入手呢?
从这天起,梁三丽开始了这方面的研究。
实际上,如果能够人为地设计一个人梦中的情景、情节,那将是一个震惊全人类的伟大发现、发明。
那时候,每个人都可以夜夜做美梦,也是从非物质的角度提高了全人类的生活质量。
她知道,这个幻想是不可能实现的,因为那或许冲撞了一个人类不该了解的秘密。
不过,她坚持要试试。
开始,她想通过在人的脑袋上安电极之类的东西,改变脑电波,来实现这个梦想。可是,她很快就扭转了思路。
她认为,只有虚无的东西可以接触到虚无的东西。
她开始研究传统中医的经络和穴位。这是她的专业。
经络穴位系统是中医学和气功学的生理基础之一,但是在解剖学上始终没发现它独立的形态表现。
可是,在场效应中,它却有神秘的特定表现,如红外像仪上就有经络线和穴位点的影像表现。
因此,它成为世人争论的焦点。
它也是人类的一个巨大的谜。
梁三丽苦思冥想:能不能通过点击一个熟睡者的某些穴位,使共通的语言进入这个人的大脑之后,转换成相应的画面呢?
当时,她有一个憨厚的男友,她并不是很爱他,他们都是漂泊在京城的外省人,同居在一起不过是搭个伴而已。
那个男友一直对梁三丽百依百顺。
于是,他自愿做了梁三丽的实验对象。
夜里,那个男友睡熟大约一个小时之后,梁三丽就轻轻坐在他的头顶,用双手在他的脑袋上选定几个穴位,用力挤压,然后开始对着他的耳朵念念叨叨地描述一个画面。
她每次描述的都是同一个画面,同一个故事:一个小女孩,在一片花草地上追逐一只白兔。她把它扑到了怀里之后,却发现它变成了一条黑色的蛇……
她一直没有告诉男友她天天夜里说的是什么。
据科学考证,一般人做梦都是在入睡之后六十到九十分钟的时候,每个梦平均五至十分钟。
因此,她的描述不超过十分钟。
第二天早上,两个人对照,总是驴唇不对马嘴。还有几次,他根本就没有做梦。
到了夜里,她再重新选择、重新组合穴位……
这个实验做了将近三百次。
梁三丽决心从头开始,一直找遍人体全身十四条经脉、络脉上的三百六十一个穴位,加上四十八个经外奇穴,如果再不成功,她才会死心。
正在她全力研究梦的问题时,冯君跑到南方去了。
她在那里卖身。
从此,她更是很少给梁三丽打电话了,梁三丽根本不了解她在那里干什么,甚至不知道她具体的住址和电话。
她专心致志地做实验。
她只盼望着在梦中和久违的弟弟相见。
这天夜里,她选择了男友的百会、印堂、头维、正营、承灵、率谷、天冲、头窍阴、悬颅、神庭十个穴位。
接着,她突发奇想,用第十一根手指按在了男友的络却穴上。
络却穴主治精神病。
然后,她又轻轻讲述起来:一个小女孩,在一片花草地上追逐一只白兔……
在白晃晃的灯光下,男友眼皮里的眼球飞快地转动起来。于是她知道,他做梦了。美国人做过这方面的实验。
她继续讲下去:小女孩把那只兔子扑到了怀里之后,猛地发现,它变成了一条黑色的蛇……
男友似乎打了个冷战,一下醒过来。
他在灯光下直愣愣地看着梁三丽,似乎还没有从梦中回过神来。
“做梦了吗?”梁三丽问。
“做了。”
“你梦见了什么?”
“我梦见……你先说,你刚才说的是什么?”
“你先说!”
“好吧。我梦见了一片草地……”
梁三丽哆嗦了一下。
“草地上开满了鲜花,特别美。接着,我看见一个小女孩跑过来,她在追逐一只兔子,那兔子是白色的……”
梁三丽紧紧盯着男友的眼睛,一颗心“怦怦怦”地狂跳着,激动至极,恐惧至极!
“终于,她把那只兔子抓住了,可是,兔子却突然变成了一条蛇,摇头摆尾,十分凶险……”
“那条蛇什么颜色?”梁三丽颤颤地问。
“灰色,不,是黑色。”
梁三丽彻底惊呆了。
第二天,第三天,她重复了两次这个实验,分别讲了两个不同的故事。她的男友两次梦见的和她讲述的一模一样!
她通过诡秘的穴位进入了诡秘的梦中世界!
她成了那个世界的主宰!
……第四天,她找来一个女孩,协助她做这个实验:男友睡着之后,她用十指按住他头上的十个穴位,让那个女孩按最后一个穴位———络却。然后,她又讲述了一遍那个女孩、白兔、毒蛇的故事。过了一会儿,她推醒了男友,问:“你刚才做了什么梦?”
男友说:“我梦见我得了精神病……”
梁三丽明白了:只有同一个人的十一个手指按住那十一个穴位,这个实验才能够成功!
每个人都是十根手指,这是人类无法改变的缺陷。尽管人类自己不这样认为。
某些人类不认为是缺陷的缺陷注定人类无法破解某些秘密。
而梁三丽有十一根手指。
奇怪的是,她并不像其他“六指儿”那样,多出来的那根手指只是一个没用的分杈,她的第十一根手指是完整的一根,它和另外五根手指排列在一起,显得有些拥挤,分不清哪根是食指,哪根是中指,哪根是无名指。它们同样灵活。
但是,这就出现了一个问题:梁三丽只能改变、控制别人的梦境,而别人却无法在她的身上操作。
她绝望了。
她觉得,她永远也不可能再见到她至爱的弟弟了……
后来,她常常强行篡改男友的梦境。
她为他编织美梦:蓝天,白云,小桥,流水,还有艳遇……
有时候,她也调弄他,给他讲述最恐怖的情景,吓得他在睡梦中满头冒冷汗……
她很快就发现,男友和过去不一样了,他渐渐变得暴躁,甚至有些凶残。
过去,他从来不敢杀鸡杀鱼,可是,后来这些竟然变成了他的嗜好,几天不见血,他似乎就焦躁不安,坐卧不宁……
她及时逃离了他。
有一次,她跟一个心理医生说起了这件事。那个医生说:“如果你说的话是真的,那么我认为你一直在玩一个十分危险的游戏。”
他认为:梦是不应该篡改的。
弗洛依德认为,梦是一种象征,象征是另一种更清晰的表达。
梦里藏着世世代代发生的事件,藏着世世代代祖先的情感,那是集体潜意识的一种传递。
改变这种传递,就是违反天道,说不定会大祸临头。
研究梦的另一个大师级心理学家荣格认为,梦不是象征,而是一种补偿。
一个人个性的发展总是不平衡的,总是强调这一面,压制那一面。
一个男人在现实中过于强调自己的强悍和勇敢,不承认自己的温情和软弱,就会梦见自己变成小女孩。
一个人过于强调自己的善良和宽容,不承认自己的恶毒和计较,就会梦见自己变成蝎子。
梦是一种恢复心理平衡的机制。
破坏了这种机制,很容易使一个人的人格产生裂变,甚至精神失常。
梁三丽不敢再给任何人做这个实验了。
不久,她听到了冯君惨死的消息。当时,她的第十一根手指跳动了一下。
复仇
冯君刚死的时候,梁三丽并不知道。当时,她在北京一家医药厂工作。
她的父母得到这个噩耗之后,没有通知她,直接去了广东。他们处理完后事,返回时路过北京,才把这件事告诉她。
她当时就变成了木头人。
她的父母反复说:“冯君不该死的,准是有人害死了她……”
于是,洪原这个名字刻进了她的心里。他一直跟冯君同居,像一条寄生虫……
不久,她只身去了广东。
她通过几个月的查访得知,冯君的积蓄绝不应该只有二十万元人民币,应该是这个数字的十倍。而第一次把冯君带到那片危险海域的人,正是洪原……
梁三丽断定,是这个洪原害死了她的弟弟。
为了亲情,从此,她踏上了千里复仇之路。
当时,她只知道洪原回到了老家黑龙江,但是并不知道他具体在哪里。她像大海涝针一样寻找着他。
一年后,她终于打听到了一个并不确切的消息:洪原好像在七河台市。
于是,她投靠了哈市的黑道人物李作文,想借他的手除掉洪原。
她开始和李作文鬼混的时候,抽烟喝酒吸毒,还有表演的性质,可是,时间一长,表演渐渐变成了本色。她越来越沉沦,越来越糜烂。
她能感觉到,李作文对她越来越迷恋了。
时机已经成熟,她打算向他吐露心里这个仇恨了。没想到,就在这时候,她偶然认识了蒋中天。他说,洪原已经出车祸摔死了。
洪原一死,李作文就没有任何价值了。实际上,她已经对他厌恶至极。
第一次见到蒋中天,她感到这个男人文质彬彬,一身书生气,对他颇有好感。
于是,她很快就投进了他的怀中。
后来,为了躲避李作文的追杀,她跟随蒋中天逃到七河台之后,在黑天鹅宾馆撞了鬼,蒋中天扔下她一个人跑了,那一次她对这个男人大失所望。
接下来的几天,她一直在追查洪原到底死没死。
她给公安部门打了几个电话,询问那起交通事故。警察告诉她:根本没有这回事。
她这才知道,洪原之死原来是个骗局。
她马上开始寻找洪原的下落。
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找到了一个女会计———洪原的那个公司解散之前,她曾经在那里工作。
通过她,梁三丽知道,洪原已经改名洪宝金,到黑天鹅宾馆当副总经理了。
同时,她还了解到,两年前,蒋中天卷走了洪原一百万巨款,下落不明。
她坚信,这些钱就是她弟弟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