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岔口-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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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呢?你就不管我了?”
“我还以为你变成鬼了呢!”
“你这个没良心的家伙!我离开的时候,还记着拿上了你的西服。”
“你把它扔了吧,晦气。”
“这些日子你跑到哪里去了?你把我领到七河台就不管我了?”
蒋中天忽然感到了梁三丽的亲切,说:“你……到我这里来吧。”
此时,只有梁三丽一个人可以信赖了。其他人,包括文馨,都是不可靠的。
现在,极度恐惧和孤独的他,急切地盼望梁三丽回到他身边,给他带来温柔和关爱。
他明明知道她不是一个好女人。
他明明知道她吸毒。
现在,她就是他的毒品。
梁三丽当天晚上就来到了密云公寓。
她并没有扔掉那件西服,她把它带来了。
她来之前,蒋中天叮嘱她买一些食物。她到西餐店买了一堆吃的,半生不熟的牛肉,鹅肝,三明治,还有一堆啤酒。
多日不见,梁三丽竟然胖了许多。
她换了一身衣服,墨绿色紧身上衣,砖红色灯笼裤,墨绿色运动鞋,脖颈上扎着一条薄如蝉翼的砖红色丝巾———看起来,真有几分动人。
“这些天,你在干什么?”吃饭时,蒋中天问她。
“做鸡去了。”
“你别骂我。”
“我在骂自己,怎么骂你了?”
“我是你老公啊。”
梁三丽冷笑一声,说:“说不定你是谁老公呢。”
停了停,她又说:“这些天你肯定和你的旧情人幽会去了,对不对?”
蒋中天一下就不吱声了。
梁三丽步步紧逼:“打中七寸了?”
蒋中天看了看她,说:“三天前,我曾经开车去靠山别墅看一个朋友……”
“女朋友?”
“女朋友。”
“继续。”
“可是,我顺着一条岔路到了她家,却是一个空房子,不见她的人。后来,她打来了电话,我才知道,去靠山别墅根本没有什么岔路……”
梁三丽经过了黑天鹅宾馆那场惊吓之后,胆子似乎变大了,她一边心不在焉地听一边吃水果。
“我对你说过,我有个朋友叫洪原,他死了。他的坟就在那条不存在的岔路上。”
梁三丽用筷子扎起一块鹅肝,递给他,说:“你是不是欠他什么?”
“我欠他人情。读高中时,他为我挨过一顿打。我也是为了保护一个女生,她叫文馨,我去靠山别墅就是为了看她。”
“你和这个文馨勾搭十多年了?”
“你知道打洪原的人是谁吗?”
“我哪知道。”
“就是李作文。”
“李作文?”
“对。我从那条岔路逃回来的时候,遇到了他……”
“他来七河台了?”梁三丽盯住蒋中天的眼睛问。
“他是来追杀我的。当时,就像港台警匪片演的那样,他用车撞我的车,我命大,逃掉了。”
“他怎么知道你从那里经过呢?”
“我也不知道。”
梁三丽放下筷子,冷笑了一下,说:“作文,这下我们麻烦了……”
“这一段时间,咱们藏在家里别露面,过一些日子,他可能就回去了。”
“我想回老家。”梁三丽说。
蒋中天突然很怕失去她,他伸手把她紧紧搂住了,像儿子一样,说:“三丽,你不要离开我!熬过了这一段非常时期,我们就结婚,好吗?”
梁三丽用左手推开他,说:“油!”
他松开手,用纸巾擦手。
梁三丽喝完了最后一杯啤酒,说:“我可以留下来陪你,不过,我决不会天天像乌龟一样缩在家里,那样能把我憋死,我得出去玩儿。你不敢出去,我就一个人出去。”
“可是,万一李作文逮着了你,那就等于找到了我!”
梁三丽笑了笑说:“你放心吧,我不像你那么自私,碰到危险只想着保自己的命!即使他抓住了我,我也不会说出你在哪儿的。”
接着,她就起身去冲澡了。
蒋中天也不想吃了,他打开电视,心里揣摩着梁三丽这个承诺的可靠程度。
电视里演的是一个电视剧,讲一个变性人的故事,男变女。那个主角不知道是从哪里找来的演员,好像真是一个变性人,声音有些粗,却女腔女调的,很别扭。
蒋中天心里有些恶心。
他喜欢女人,真正的女人。
不过,他没有换台。和所有人一样,他也对这种不男不女的人怀着一种好奇心理,很想了解一下他们的生活和命运。
梁三丽很快就出来了,又是一丝不挂。
她走过来就把蒋中天按到了床上。
蒋中天搂着她丰满的胴体,竟然像霜打的茄子,怎么都挺不起来。
梁三丽一个人折腾了半天,生气地说:“你肯定让那个叫文馨的女人给抽空了。”
蒋中天沮丧地坐起来,倚在床头上,说:“等一会儿,一会儿就好了。”
他忽然想到:那天,文馨打开最后一扇衣柜门,发出了一声尖叫,接着电话就断了。现在,她怎么样了呢?
梁三丽把眼睛一点点凑近他,说:“你在想什么?”
“没想什么,看电视啊。你看,变性人,多好玩!”他一边说一边古怪地笑起来。
梁三丽仍然看着他,看他的左眼,又看他的右眼。
“你看什么?”蒋中天心虚地问。
“你最好去看看医生。”
“为什么?”
“你好像有点不对劲儿……”
蒋中天抖了一下,说:“你是说我的精神不正常了?”他自己都不知道,他为什么对这个问题如此过敏。
梁三丽说:“我是学医的。”
“我已经疯了,你快走吧!”他一下就恼怒了。
梁三丽软软地搂住了他的脖子,一边亲吻他一边轻轻地说:“我在跟你开玩笑,别生气啊!”
这就是梁三丽令男人贪恋之处。她温柔起来,可以像蛇一样绕男人多少圈。
然后,她搂着他一起看电视。
那个变性人竟然结婚了,新郎还是一个挺英俊的男子。那个新娘和新郎站在一起正好一样高。
梁三丽扭过头来,眼珠转了转,怪笑起来。
蒋中天知道,这个放荡不羁的女人一定又萌生了什么古怪的念头。
“哎,你怎么看变性人?”她问蒋中天。
“极其厌恶,不男不女的,二尾子。”
“你说错了,男人变性后就是女人,女人变性后就是男人,一清二楚。”
“可是,他们变性之后,大脑仍然是原来那个性别的大脑,肌肉仍然是原来那个性别的肌肉,血液仍然是原来那个性别的血液!”
“要是你最亲近的人做了变性手术,你还会不会爱他?”
“想不出来。”
蒋中天一边说一边拿起遥控器,“啪”地把电视关了。
梁三丽摸了摸他,笑着问:“现在行了?”
蒋中天低声说:“……再等一等。”
梁三丽抱着他的头躺在枕头上,笑嘻嘻地说:“花都谢了。”
熄灯之后,梁三丽先睡着了。
过了好长时间,蒋中天才渐渐有了睡意。
他在迷迷糊糊中,听见梁三丽含糊不清地说起了梦话:“……我知道你在窗帘后面藏着……我都看见你的脚了……”
蒋中天一下就精神了。
他朝窗帘看了看,它静静地垂挂,纹丝不动。他不知道她说的“你”是谁。
从衣柜里走出来的那个僵尸一样的女人?
李作文?
梁三丽翻了个身,把后背给了他。
过了一会儿,蒋中天再次合上眼皮,又听到她说梦话了:“蒋中天……明天你给我一点钱……我没有大麻了……”
他一下睁大了眼睛。
他转过头,盯住梁三丽的头发,心中陡然涌出巨大的惊恐。
终于,他伸手推了推她。
“干什么?”梁三丽说。
“刚才你是不是做梦了?”
“困!”梁三丽一下把被子蒙在了脑袋上,她显然不想赶跑稠粘的睡意。
蒋中天粗暴地掀开了她的被子,说:“告诉我,你梦见什么了?”
梁三丽把脸转过来,不耐烦地说:“我梦见有个人在窗帘后站着,特别恐怖。”
“还有呢?”
“我梦见我跟你要钱,你不给,吝啬得像昂赛末老爷似的。”
停了停,蒋中天突然一字一顿地说:“你在梦里叫我的名字了。”
“啊,是吗?”
“你叫我……什么?”
“作文呗。”
“不对,你叫的不是作文!”
“不是作文是什么?”
蒋中天慢慢坐了起来,在黑暗中看着梁三丽的脸,看了好半天,低低地说:“你老实告诉我,你怎么知道我另一个名字?”
核实
第二天下午,梁三丽说她出去逛逛商场,可能要晚点回来。
临走时,她跟蒋中天要了一千块钱。蒋中天知道,她是买毒品去了。
她离开之后,蒋中天也就下了楼。他来到停车场,看了他那辆轿车一眼,它全身伤痕累累,像个刚刚从战场上逃下来的伤兵。
他开着它,离开密云公寓,来到了旁边的一家汽车修理厂。
修理工看了看,说,修复这些伤痕需要一周时间。
他低头想了想,突然问那个修理工:“你知道靠山别墅吗?”
那个修理工愣了愣,说:“靠山别墅?不知道。”
然后,他转身问其他几个修理工:“你们知道靠山别墅吗?”
那几个人也都说不知道。
这时候,他的电话响了。
是文馨。
“你现在在哪儿?”她急切地问。
“在街上。”
“你没事吧?”
“我没事……”
“这几天我一直在打你的手机,你一直关着。”
“我发高烧了。”
“我还以为你出事了呢。那天,你是怎么离开那个鬼地方的?”
“说来话长。你怎么样?”
“那天晚上,我差点把命丢了!”
“我听见你叫了,到底怎么回事?”
“我打开最后一个衣柜,看见里面站着一个人!”
蒋中天一惊:“男人女人?”
“那个人站在衣服后面,我根本没看清,只看到了两条腿,好像死人一样,一动不动。
“后来呢?”
“我扔了电话就跑出去了。靠山别墅的保安二十四小时巡逻,我一出门就撞上了两个值班的保安,我上气不接下气地对他们说明了情况,然后把他们领到了家里。他们小心地打开那个衣柜,撩开了衣服,那个人已经不见了。后来,他们又检查了其它几个衣柜,没发现任何东西……”
“你搬进靠山别墅多久了?”
“两个多月吧。”
“我问了几个人,他们怎么都不知道这个地方?”
“别提了。这片别墅刚刚建起来,开发商就因为金融诈骗被抓了,这些房子根本没有卖出几栋,都闲置着。没有几个人知道这个地方。”
“你现在在那里吗?”
“没有。那天晚上我就离开了,住到了单位宿舍里。”
“你不打算回去了?”
“其实,我一直想把它卖掉。我刚刚住进去,就觉得那房子有问题……”
“有什么问题?”
“开始的时候,我总做噩梦,梦到的情节乱七八糟,非常可怕。比如,我经常梦见那个房子突然变得非常狭小,就像一个闷闷的坟墓,我伸手四下摸摸,竟然摸到一个人在我身边躺着……”
“可能是房子太空旷了。”
“渐渐地,我就经常失眠了,而且听到楼里有动静。我睡在一楼时,听见二楼有动静;我睡在二楼时,听见一楼有动静。”
“什么动静?”
“好像是有人在拉动衣柜门,打开,关上;再打开,再关上……”
蒋中天突然问:“那个和洪原一起在车祸中丧生的女人查明身份了吗?”
“不知道,也许是个鸡。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忽然想起她来。”
“最恐怖的一次是半个月前。那天晚上,我从单位带回一张光碟,是香港拍的电影,叫《浪漫樱花》,郭富城、张柏芝和陈庆祥主演的。回到那个别墅之后,我洗了个澡,然后就把光碟放进了机器,坐在床上裹着被子看。你说,放出来是什么?”
“什么?”
“是送葬的场面!天阴着,纸钱铺天盖地,像雪花一样。送葬的人排着长长的队伍,都穿着白花花的孝服,缓缓朝前走,哭声惊天动地,撕心裂肺……”
“是不是电影中的场景?”
“根本不是!当时,我赶紧抓起遥控器朝后快进,一直到最后,都是送葬的队伍行进的镜头,没有任何其它情节,好像是谁家丧礼的录像。在空旷的野外,他们一直悲腔悲调地嚎哭,一直慢腾腾朝前走,好像要把死者一直送到另一个世界去……”
“这事儿真邪……”
“后来,我就很少回到那里住了。”
蒋中天冷不丁说:“文馨,现在我们打开天窗说话———那个男人不经常跟你住在一起吗?”
文馨愣了一下,有些不太自然地说:“他是南方人,一年回来一两次,住两天就走。”
“噢。”尽管蒋中天早就猜想是这样,但是得到肯定之后,心里还是有些不是滋味。
“上次我约你来,一是想见见你,二是想让你陪陪我,因为我害怕。没想到……”
“文馨,等我把手上一些事处理完,一定去陪你。”
“谢谢你……”
挂了电话之后,蒋中天对那个修理工说:“我哪天再来修吧。”
然后,他钻进车里,开走了。
他沿着环城路来到了高丽屯出口,直接朝西开去。
昨晚,他清清楚楚地听见梁三丽在梦中叫出了他的真名。
梁三丽说:“我在写字台的抽屉里看到了你的身份证。我还要问你呢,李作文和蒋中天到底哪个是你的真名?你为什么有两个身份证?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蒋中天想了想,说:“我要是不冒充李作文,咱们能认识吗?”
其实,他并不相信梁三丽的解释。他始终觉得这件事有点诡秘。
太阳刚刚有点偏西,天上万里无云。
还是那条不算宽阔的柏油路,十分的平坦。
两旁是绿油油的田野,有蜻蜓在灿烂的阳光下忽高忽低地飞。
趁着白天,他要再顺着这条公路走一趟,看看到底有没有那个岔路口。如果有,他还要朝左拐,看看还会不会见到那个不存在的靠山别墅。
他把车开得像要飞起来一样。
开着开着,他的眼睛瞪大了,踩油的脚也下意识地抬了起来———那个岔路口又出现在了前面!
他朝两旁看了看,远处的田野上有几个农夫在劳作,他们没有抬起头来。
不见那个老汉和那群黑羊。
他一点点接近了这个岔路口,朝左边的公路看了看,又朝右边的公路看了看,两条路似乎都没有尽头。
他横下一条心,顺着上次的路线朝左边拐去。
一路上,他始终紧张地盯着路旁,想看看那个土房子会不会再出现。
他先后看到了几个水塘,但是没看到那个土房子。
他纳闷了,难道它消失了?
又朝前开了一阵子,它终于出现了!
恐怖的是,他还看到了那些黑羊,它们围着这座土房子,全部在低着头吃草。那窗子黑洞洞的,像一只被挖了的独眼。
没看见那个老汉。
他加速开过它,朝前飞驰。
不一会儿,他就看到了那个“靠山别墅”。
他把车速慢下来,像接近地狱一样慢慢接近了它。
老红色的围墙,老红色的大门。
大门口又是那个长相凶恶的保安站岗。这次他没有敬礼,他愣愣地打量着蒋中天这辆千疮百孔的车,眼睛里充满了疑惑。
蒋中天把车开了进去。
他绕来绕去,找到了13号楼。
那尖尖的灰色楼顶像一个古怪的大帽子,重重地压在上面,而楼面像一张苍白的脸。几扇窗子都黑洞洞的,显得深不可测。
它死气沉沉地矗立在那里,没有一丝人气。
蒋中天慢慢开着车,围着它转了一圈又一圈,终于开走了。
他来到大门口,把车停在那个保安的前面,从车窗里探出头,一边观察他的脸一边试探地问:“你到这里工作多久了?”
“两个月零七天。”对方一边说一边打量他这辆坑坑洼洼的车。
“这里……只有你一个人?”
保安笑了,似乎是蒋中天的幼稚逗笑了他:“八个,加班长九个。”
蒋中天想了想,突然问:“七河台市是不是有两个靠山别墅?”
“我不清楚。”那个保安淡淡地说。
“从市区到这里的公路上不是有个岔路口吗?另外那条路通向哪里?”
保安摇了摇头:“不,从市区到这里只有一条路。”
荒坟地
蒋中天返回时,经过那个土房子,发现那些黑羊已经不见了,似乎都钻进了那只黑洞洞的独眼里。他不敢再打量它,迅速开了过去。
他又来到了那个岔路口。
保安也说:从市区到这里只有一条路!
当时,蒋中天傻住了,过了一会儿,他又不甘心地问:“你经常在这里巡逻,难道没有发现这里……有什么不对头吗?”
那个保安盯着蒋中天的眼睛,冷冷地说:“我只觉得你有些不对头。”
这时候,太阳已经要落山了。
他把车停下来,朝另一条路的尽头望去,一片灰茫茫。
他忽然想:顺着这条公路走下去会走到什么地方呢?
电话响了。
是文馨打来的,她问:“你在哪儿?”
“我在外面,正要回家。”
现在,他不想告诉她自己真实的行踪。
“你在哪儿?”他问她。
“我想到你那里去。”
蒋中天担心梁三丽回来,和她撞在一起,犹豫了一下,他说:“你有事吗?”
“我想告诉你一个秘密……”
“那好吧,我们约个地方。”
“你那里……有人?”
“没有啊。”
“那我还是去你那里吧,在外面说不方便。”
“好吧,我半个小时就回来。”他硬着头皮说。他想,梁三丽不会回来这么早。
“你的门牌号是多少?”
“A座三单元一层B室。”
“待会儿见。”
蒋中天回到密云公寓时,文馨已经到了,她正在门前等他。
这是他们两年来第一次相见。
文馨穿着黑衣服黑裤子,是那种薄薄的,软软的,下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