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命猫-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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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后,他给蒋柒打了个电话。
蒋柒的发廊收工晚,此时,她应该在睡觉。
“蒋柒,我是李庸。你起床了吗?”
“起床了。”
“你能不能来一下?”
“怎么了?”
“我还想跟你谈一谈。”
“你最近怎么总是神叨叨的?什么事?”
“……也许,这是我最后一次跟你说话了。”
蒋柒似乎从他的话语中感觉到了严重性,想了想说:“好吧,你等着。”
十多分钟之后,蒋柒来了。她穿得整整齐齐。
李庸坐着说:“你坐下。”
蒋柒就坐下了。
“我活不久了。”
“是不是谁要害你?”
“是。”
“谁?”
“我说不清。”
“你还是想问我那件事,对不对?”
“要不然我死了心里都有疙瘩。”
蒋柒低头想了半天,终于说:“好了,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不过,你得答应我,不管我说了什么,你都不要生我气。”
“我不会。”
“你知道周大壮这个人吗?”
“不知道。”
“朱环有没有告诉过你,她被人强奸过?”
“……她说过。”
“她有没有告诉你那个人叫什么?”
“没有,我也没有问。”
“那个人就叫周大壮。”
周大壮。这个陌生的名字第一次进入李庸的耳朵,他马上感觉到所有的事都恶狠狠地转了个弯。
“其实,周大壮和朱环的关系并不是强奸。”蒋柒定定地说。
李庸一下就蒙了。
蒋柒认识周大壮的母亲,她就住在蒋柒的发廊后面,经常到蒋柒的发廊剪头。
周大壮以前没什么劣迹。
他在一个工厂当钳工,长得很健壮,很帅气。
公审他那天,他的脖子上挂着大牌子游街,很多女孩都在议论他,感到很惋惜。
实际上,他跟朱环早就发生过几次肉体关系。
欧利不在家的时候,周大壮还曾经在朱环家过过夜。
这件事欧利一直蒙在鼓里。
朱环告周大壮强奸她的时候,两个人已经相好一年多了。
周大壮是个情种。
情种分两类。
一类是只爱一个人,至死不渝。
这类情种就像一颗忠厚的种子,倾注全部汁液,一生只开一次花。这种花当然是奇光异彩,令人赞叹。
还有一类情种,像雨滴,漫天飘洒。
和这个异性在一起,他是一滴痴泪;和那个异性在一起,他还是一滴痴泪。
左难割舍,右难分离……
周大壮属于后者。
他虽然很黏糊,但是,本性却是善良的。
他和朱环的关系,很多邻居都知道。
周大壮虽然比朱环大,却没有结婚,是个小伙子。而朱环是个有夫之妇。在邻居们眼里,是朱环勾引了周大壮。
蒋柒也知道这件事。
有一天半夜,蒋柒从发廊回来,还在朱环家门口撞见了周大壮。
朱环却以为大家都不知道。
但是,蒋柒不知道朱环为什么突然把周大壮告上了法庭。
朱环对警察讲的经过是这样的:
那天,她丈夫欧利不在家。
朱环在睡梦中被一个声音惊醒了。
她睁眼看去,发现一个黑影从窗子钻进来。
她知道来歹徒了,转身就跳下地,朝门外跑,一边跑一边喊救命。
那个歹徒猛地扑上来,把她摁倒在地……
那天晚上有月亮。
在歹徒对她实施强奸的过程中,她认出他来——她以前认识他。
朱环说,他一定是从哪个邻居的口中知道了她老公出差了,就动了邪念。
被警察抓走之后,周大壮不承认他强奸了朱环。
他说,他爱朱环。他和她同居过几次了。
警察:“你什么时候和被害人发生过性关系?”
周:“从去年开始,时间我记不清了。”
警察:“谁能作证?”
周:“朱环。”
警察:“她是告你的人!”
周大壮缄默了。
周大壮和朱环之间到底是不是强奸?
有一个细节最重要,那就是有没有人听到朱环喊救命。
警察走访了朱环的两家邻居。
西面是蒋柒。
蒋柒说她没有听见半夜有人喊救命。
东面是黄太家。
黄太说:“我听见了,喊了三四声,是个女人的声音。当时我没听出是朱环。我还出去看了看,又没有动静了,我就回来睡觉了。”
而那天晚上,风从西朝东刮。
也就是说,如果朱环家传出呼救声,蒋柒家不容易听见,而黄太家却容易听见。
警察:“你是几点钟听见有人喊救命的?”
“大约十一点左右。我没看表。”
于是,周大壮的罪名成立了。
警察再一次提审周大壮。
才几天时间,周大壮就瘦得不像样子了,好像换了一个人。
他承认了。
他的神情变得麻木。
警察摆出了黄太的证词,然后问:“你还想抵赖吗?”
周:“不想了。”
警察:“你是怎么产生这个犯罪动机的?”
周:“因为她长得胖。”
警察:“你怎么知道她老公不在家?”
周:“我听人说的。”
警察:“听谁说的?”
周:“听她的两个邻居说的。”
警察:“你是从哪里进入受害人家里的?”
周:“门。”
警察:“胡说,门锁着!你到底是从哪里进去的?”
周:“我把门撬开了。”
警察喝道:“门根本没有破损的痕迹!”
周:“是窗子。”
警察:“讲述你犯罪的详细过程。”
周:“我从窗子钻进去,看见她躺在床上睡觉,就扑了上去,把她强奸了。”
警察:“别浮皮潦草,要详细。”
周:“我扑上去,撕掉她的内衣,又脱掉自己的裤子……就把她强奸了。”
警察:“她没反抗?”
周:“她反抗了,我用身体压着她。”
警察:“她喊没喊?”
周:“喊了。”
警察:“喊什么?”
周:“……强奸了。”
警察:“不许胡说!”
周:“是救命。”
警察:“喊了几声?”
周:“两声。”
警察:“再想想。”
周:“四声。”
警察:“你是不是要我们给你清醒清醒?”一边说一边晃动手里的警棍。
周大壮乖乖地说:“是三声。”
到了法庭上,周大壮一言不发,只是唏里哗啦地流泪。
讲到这里,蒋柒突然问李庸:“周大壮有女朋友。你知道是谁吗?”
“谁?”
“就是老米家的那个女儿,米香晴。”
“那个疯子?”
“就是她。”
“我好像听谁说过,她男人进了监狱。”
“那个人就是周大壮。”
“我一直没想到,这些事跟我家有关系。我在这里住五年了,怎么一点都不知道呢?”
“这件事牵扯到朱环的贞洁和人格,而你是她丈夫,任何人都不会对你讲。”
“米香晴和周大壮还有七天就结婚了,男朋友却突然成了强奸犯,被抓走了,判了刑……米香晴的神经受了刺激,两年后终于疯了。”
“我说呢,这么多年来,她母亲见了我眼神总是怪怪的。”
“周大壮和米香晴已经谈了三四年了。他对米香晴特别好,经常到她家来。那期间,米香晴的母亲总生病,朱环经常去帮她打针,就这样,她和周大壮认识了。”
周大壮是第二天下午被抓走的。
他的胆子很小,听到了风声,从居民楼四层上跳了下来。
经过抢救,他竟然活了过来。
更奇的是,他全身上下竟然没有什么损伤。
他已经和米香晴领了结婚证。
从法律角度讲,米香晴已经成了周大壮的妻子。两个人还没有洞房花烛,周大壮就被关进了大牢。
在不知道真相的人眼里,周大壮是个衣冠禽兽。
在知道真相的人眼里,周大壮也是个花心男人。
不管他是什么,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米香晴都应该立即和他提出离婚。
可是,她没有这样做。
她一直独守空房。
她母亲为此骂了她多少回,她却铁了心。
一直过了将近两年,米香晴郁郁寡欢,终于在三年前的秋天,疯了。
那个秋天特别冷。
讲到这里,蒋柒的口气里透着一种悲戚。
“米香晴疯的那些日子,邻居都很难过,觉得朱环把好好的一对年轻人给害了。”
李庸的心情极其复杂。
他怎么都想不到,和他过了五年的女人,竟然有这样丑陋的经历。
在李庸心目中,她心直口快,乐于助人,是个很善良的女人。
比如她对那只鹦鹉的态度。
她从不把它锁住,她说:“那样,它多痛苦啊。”
那次,鹦鹉好像病了,不吃不喝,她竟心疼得哭了……
忽然,朱环的另一副面孔又浮现在李庸的眼前:
她恶狠狠地走向了家里的那只黑猫。
她的神态歇斯底里。
那只黑猫懒洋洋地蜷在床上,乖顺地看着朱环。它以为女主人又过来抚摩它了。
朱环一下就把它抓起来,可能用力太大,猫尖叫了一声。
然后,她用胳膊紧紧夹着猫,走向了锅。
锅里的水上下翻滚,还“吱吱啦啦”地响着。
也许是那扑面的热气引起了猫的警觉,它一下就变得惊恐起来,一边“喵喵”地叫,一边抓挠女主人的胳膊,想跳下地。
她死死抓住猫,猛地把它扔进那口锅中……
还有那一次,李庸把猫装进布袋子里,想把它扔掉。
朱环的脸上突然露出了一丝狰狞:“还不如用棍子把它打死。”
然后,她快步走出去,到院子里抄起一根沉甸甸的桦树棒,走到了那个布袋子前,猛地举起那根棒子……
那一刻,她像个疯子一样一下下砸下去。
她已经失去理智,手上没有了准头,有时砸在布袋子上,有时砸在地面上。
那只猫像小孩一样在布袋子里凄惨地叫起来。
她砸了十几下,那个小孩还没有死,还在叫着。她继续砸……
“我从开始就怀疑朱环的死不是鬼怪作祟,而是人害的。”蒋柒说:“因此,你不要怀疑欧利,他确实已经死了。”
“那是……”
“周大壮。”
“他现在出狱了?”
“算起来,他的刑期还没满,还有半年。”
“难道他越狱了?”
“我想是。”
“可是,他为什么害黄太呢?”
“因为黄太作了伪证。”
“黄太为什么作伪证?”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看来,这谜中有谜。”
“好了,我知道的都对你说了。你还有什么事吗?”
“没了。谢谢你,蒋柒。”
蒋柒走到门口,回过头来,看了看李庸,说:“我担心他已经疯狂,弄不好会害你。你千万要小心。”
“我知道……”
蒋柒走了后,李庸陷入了另一种恐惧中。
这是现实的恐惧。
他不认识谁是周大壮。
也许,周大壮真的越狱了。他一直在李庸家附近转悠,甚至还曾经几次和李庸擦肩而过。
他当然知道李庸是谁。
他在暗处,李庸在明处。
也许,曾经和他在小旅馆同一个房间住过三夜的那个旅客就是他。他长得很健壮,很帅气……
也许,那个石先生就是他!
深入
周大壮这三个字像碑文一样深深刻在了李庸的心中。
正巧,王老四家一个亲戚就在深城监狱当狱警,他姓张。
通过王老四帮忙,李庸在深城监狱大门外见到了这个姓张的狱警。
“你们监狱是不是有个叫周大壮的犯人?”
“有,是个强奸犯。”
“他现在还在监狱里吗?”
“在。”
“他没有越狱?”
“没有啊。他的刑期快满了,而且,他的表现挺好的。”
李庸呆住了,看来,蒋柒的猜测完全是错误的。
实际上,他希望害朱环的人就是周大壮。
人害人的事,即使再恐怖,也是现实的。他不想再陷入那个猫的噩梦。那个世界是颠倒的。
回到家里,李庸又开始冥想。
按正常思维判断,目前周大壮的嫌疑最大。除了他,没有任何人有充足的理由杀死黄太和朱环。
可是,他还在监狱里啊。这是怎么回事呢?
他转头看了看那个洞,忽然,有一个想法像冲出水面的海豚一样从他的心里冒出来——应该把它挖开!
想到这里,他的全身骤然充满了力量。
他要看看,这下面到底是不是一个坟墓。
说干就干。
李庸走到院子里,拿来镐,锹,大铁锤。
他掀开地板,凿开水泥地面,开始挖土。
这个洞果然只有半尺深。不过,下面的土很松软,好像伪装的土层。
李庸继续挖,几镐刨下去,下面就露出了一个大洞!他傻了。
他慢慢站直身子,停了手。
怎么看,这个洞都不像是一个坟墓。
他的心“怦怦怦”地猛跳起来,不敢再挖下去了——这不是猫的洞,而是人的洞!
想到了这一点,李庸以前的猜测全部被粉碎了。
他忽然激动起来,咬了咬牙,继续挖。
终于,一个深深的地道敞露在他脚下。
那黑糊糊的洞口不知道有多深。一股阴森森潮呼呼的冷气从洞里冒出来,李庸打了个冷战。
他拿来一支手电筒,爬了进去。
实际上,这里面很宽敞,有一人高。可是,李庸还是选择了爬行。
他试探着朝里爬了一段路,借着手电筒的光,看到了好像以前有人爬行的痕迹。
他进来的那个洞只是一个入口。
他朝里照了照,前面黑糊糊的,深不可测,不知道通向哪里。回头看,后面也黑糊糊的,没有尽头。
他想起了梦中的那条没头没尾的长路。
他实在不敢朝前爬了。
他担心那个入口被人堵上,就像当时他用水泥干的事一样。那样的话,他就掉进了梦中,永远出不去了。
一只猫会突然出现在正前方,阴森地看着他。
他转身就朝后跑。(任何人遇到这种情况,都会转身朝后跑。)
跑出不远,那只猫还会出现在正前方……
他一点点退出来,笨拙地从洞口爬了上去。
回到了地面之上,李庸坐在床上,双腿不停地抖。
地下是另一个世界。
在这个黑暗、潮湿、狭窄、诡异的世界里,有个像老鼠一样的人。
这个人常年爬行在地下,身上有一股浓重的土腥气。
这个人像个影子一样,完全进入了李庸家庭的私密空间。
这个人和李庸、朱环几乎是一家人。
这个人躲在洞口里,盯着李庸或者朱环走过来走过去的脚,听着他们的枕边话。
而警察来的那天,这个人用土把洞口堵上了……
如果,害死朱环的是个人,那么,那只猫是怎么回事?
难道,那只猫被这个人所控制?
前些日子,李庸看过一个电视报道,说科学家最近正在搞一个实验:在猫的大脑上安装一个电极,就可以控制猫的一举一动……
这个人到底是谁?他为什么要杀死朱环?
难道他是朱环的前夫?难道他没有死?
一幅画
这时候,天已经很黑了。
李庸连滚带爬地跑到了蒋柒家。
“蒋柒,我在我家挖出了一条地道!”
“有这事?”
“你快跟我去看看!”
蒋柒就跟李庸来到了他家。
她站在卧室的门口,一眼看见那个深深的洞口,目瞪口呆。
“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呢?”李庸小声问。
蒋柒拉着李庸走到院子里,低低地问:“你是怎么挖出这条地道的?”
“原来,这里突然出现了一个洞,像拳头那么大。有一次,我看见里面好像有只眼睛闪了一下,觉得很不对头。刚才,我就把它挖开了……”
“我明白了!”
“你快说。”
“前些年,我看过一个外国电影,讲一个犯人越狱的故事……你有没有看过?”
“没有。”
李庸说完,紧紧盯着蒋柒,等待她讲下去。现在,蒋柒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宝贵的。
“有个犯人,逃跑了。警察检查他的牢房,没有任何破绽。最后,警察撩开了墙上的一幅画,你说那后面是什么?”
“……地道?”
“对。”
这个字像箭一样射穿了李庸的心。
蒋柒接着说:“——那个犯人用几年的时间,一直在挖洞!”
“他用什么挖?”
“他有一本书,厚厚的《圣经》,里面藏着一把锤子。”
“挖出来的土怎么办?”
“他把那土都藏在了裤管里,每天放风时带出一点……”
李庸一下就想到是怎么回事了:“你是说,周大壮这五年一直在挖洞?”
“他一直朝你家挖。他只有一个目的,复仇。”
原来这条地道通向监狱!
多可怕啊,当李庸和老婆在床上亲热的时候,一双仇恨的眼睛正藏在那个洞口里,阴森森地窥视……
从监狱到李庸家,周大壮来去自如。
现在,让他跑他都不跑了。他的刑期眼看就要熬出头了。
他在出狱之前把仇人杀掉,而他却身在监狱内,避免了嫌疑——太高明了。
“我现在怎么办?”
“赶快报案啊。假如他再从监狱钻过来,发现你已经发现了这个秘密,就会索性爬出来,杀你灭口。今天半夜,其他犯人都睡着了之后,说不准他就来了。”
邪人
李庸给王老四打传呼,王老四很快就回了。
“老四,你那个姓张的亲戚现在在哪儿?”
“我有三四个姓张的亲戚呢。”
“就是那个狱警!”
“他现在下班了,应该在家里。”
“你赶快回来,带我去找他。”
“又有什么事?”
“十万火急,越快越好。”
“我现在拉个客人要去濒县。”
“我这是人命关天的事。让他再换个车!”
“好吧。”王老四说。
李庸终于等来了王老四,两个人一起去了那个狱警家。
在车上,李庸简单地向王老四讲了事情的经过。
王老四说:“今晚你干脆睡我家吧。”
“监狱知道了这个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