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事多磨-第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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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骨仙风,飘然如神祗。
叶彰的表情惊讶非常。
那人微微颔首,浅笑道:“别来无恙。”
叶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笑着起身,走到他面前,道:“韩兄!你果然还活着!”
那人开口,“朱仙镇一别,也有十几年了吧……”
叶彰微叹了口气,“岁月不饶人哪……”他笑望着来人,道,“修道之人果然驻颜有方,十几年了,韩兄的相貌还是一如当年。”
“见笑了。”那人的声音平缓,却如流水,暗藏灵动。
“韩兄,你今日来找我,看来不仅仅是叙旧那么简单吧?”叶彰开口,问道。
“实不相瞒,我是为了岳元帅而来……”
“岳元帅?”叶彰有些讶异。
那人点头,走上了几步,“当年大捷在望,岳元帅却含冤屈死。这十几年来,我隐姓埋名,唯一的目的,就是为他平反。”
听到这些话,叶彰的眉头紧皱,“如今奸臣当道,要想平反,谈何容易?”
那人含笑,道:“昔日,你我皆是元帅帐下,难道,你不想为元帅昭雪冤屈?”
“元帅一生精忠报国,叶彰当年亦是仰慕元帅才投身军戎,要为元帅平反,叶彰义不容辞。只是,此事事关重大,不可草率。”叶彰义正言辞,道。
“你放心。我已有周详计划,如今,只缺一件信物。”那人平静地说道。
叶彰思忖片刻,道:“韩兄说的,莫非是元帅的兵器:沥泉神矛?”
“正是。”那人应道,“若是能有神矛,我的计划便万无一失。”
“呵呵呵……”叶彰笑了起来,“不瞒韩兄,‘沥泉’如今就在我手上。”
“当真?”
“当然。”叶彰走回案前,伸手抚上了桌角,“昔日元帅被金牌召回,就将‘沥泉’托付于我……”他说话间,眼神里笑意渐消,锐利的杀机隐现,“不过,我有一事不明,想请教韩兄。”
“不敢。”那人的语气里渐生冰冷,全无方才的热络。
“昔年朱仙镇,韩兄应该早知‘沥泉’在我手中,为何不直接来找我?反而先找那些无辜兄弟?!”叶彰猛地一拍桌角,一杆长枪从桌下弹出。他执枪,直指那人,厉声道,“‘重阴双刀’温宿,你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我叶彰!”
没错,那造访之人,正是温宿。
温宿见状,并无恐惧,脸上的笑意轻浅。“叶大人好眼力……”
“哼!通缉你的画像早已广发天下!说!可是你假扮‘鬼师’,杀害朝廷命官?!”叶彰杀气顿显,犀利非常。
“是又如何?”温宿看着抢尖,平淡道。
“今日,本官就将你绳之以法,告慰死者!”叶彰说完,出枪攻击。
温宿侧身避开,取出兵器。两人便在这斗室里斗了起来。
叶彰本就是武将,虽从文职,但手上功夫丝毫没有荒废。那枪法苍劲,招招制敌。只是,温宿却每每避过,用刀尖推开长枪,迫得叶彰不得不改攻为守。
温宿以双刀架住长枪,开口道:“好一手‘岳家枪’,只可惜,你不是岳飞。”
叶彰收枪,退后几步。“哼!大胆逆贼,少呈口舌之利!来人!”
叶彰一声大吼,只见一大群士兵涌了进来,将这斗室团团包围。
“本官见到通缉画像的第一天,就派人上街放出消息,设了此局,等你来投。今日,你插翅难飞!”叶彰怒道。
温宿摇头,含笑。“东海一战,我早已是朝廷要犯,您以为,我会如此大意么?”
他话音一落,纵身跃起,冲出了屋顶,落在街道上。
叶彰立刻领着士兵追击出去。
温宿静静站着,突然,数十名黑衣人凭空而现,个个执刀,杀气腾腾,样子不似中原人士。
“你竟勾结东瀛人?”叶彰认出那些兵器,微惊。
一时间,情势变得势均力敌,双方开始僵持。
“叶大人,交出‘沥泉’,我可放你一条生路。”温宿开口,道。
“大胆贼寇,官府重地,岂容你放肆!”
威严的呵斥,伴随着马蹄疾响,不期而来。
温宿皱眉,转头。
月光之下,一队弓箭手策马而来,片刻功夫,就将这街道围得水泄不通。众人开弓上弦,箭锋在月光下冷冽异常。
一骑人马缓缓上前,马背上的,正是廉钊。月光之下,他身着战甲,腰携长剑,一手控缰,一手握弓。看那战马喘息之态,应是仓促赶来,他身上风尘未去,但眉宇间,却满是凛冽战意,不可逼视。
他翻身下马,看着叶彰,握弓抱拳道:“叶世伯,廉钊来迟。”
叶彰的脸上,笑意顿显,“不迟。待拿下这贼人,世伯与你痛饮,替你洗尘。”
廉钊浅笑,随即,收了笑意看向温宿。
温宿避开他的目光,对叶彰道:“看来叶大人的确是有备而来……叶大人忠义,令人钦佩,不知令爱是否如此呢?”温宿的语调冰冷,直彻人心。
叶彰大惊,“难道……”
廉钊蹙眉,“温宿,你们东海,只会用如此卑鄙的手段么?”
温宿并不理会,带着一丝笑意,道:“叶大人,我奉劝一句,您还是……”
温宿的话还未说完,忽听得一声呼唤,“爹!”
众人皆惊,望向了声音来处。
只见一道身影从空中跃下,落进了包围阵中。
“爹!”叶知惠的声音里,满是愉悦,毫无恐惧。
“知惠!”叶彰喜出望外,他看着那抱着自己女儿的少女,感激万分,“是你,小小?”
温宿和廉钊的神情均是一变。
小小放下叶知惠,站直了身子,冷静地看着所有人。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现在回书桌底下,还来得及不?
……
无中生有
现在回书桌底下,还来得及不?
月光之下,街道之上,三方人马围在一起,僵持不下。骚动引来了镇上居民,聚在周围看起了热闹。
叶知惠跑到了叶彰身边,笑得愉悦。
叶彰抬眸,含怒对温宿一众道:“哼,你们这些贼寇,看你们还有什么花样,给我拿下!”
情势一触即发,这时,温宿开口,说了一声:“走。”
那冰冷果断的声音一起,黑衣的东瀛人便迅速从怀中拿出了什么东西,扔了出来。瞬间,刺目的光辉亮起,待众人睁眼时,温宿一行早已无影无踪。
短暂的寂静之后,街道上一片哗然。
小小睁开眼睛,顿时懊恼。为什么……为什么她愣住了,没有跟着一起走呢???不不不,东瀛忍者都是飞天遁地的,那种倏忽来去的功夫,她根本没学过……不过,现在这个时候,到底该怎么办啊???
“原来你还活着。”
小小正懊恼,却听廉钊开口,这么说道。她慢慢转头,看着廉钊。
廉钊双目低垂,并不直视她。
原来你还活着……
小小忆起东海之上,自己偷布阵图,而被他射中一箭的情形。当时,她落海,生死未卜。所以,他以为她已经死了?也正因为这样,他才没有发通缉令追捕她?原来……事情是这样么……她果然,是自作多情了……
“拿下。”廉钊转身,下令道。
小小一惊,看着那些逼近自己的弓手。
他是兵,她是贼,他要捉她,是再理所当然不过了……到了现在,她还在奢想些什么啊?想办法脱身,才是真的!
“姐姐!”一旁,叶知惠出声喊道,“爹,廉哥哥,你们为什么要抓小小姐姐啊?!她救了我啊!”
小小听到这句话,突然心生一计。她瞥了一眼周围聚着的寻常百姓,稳了稳心神,抬手一伸。
“慢着!”小小抬眸,眼神里全无畏惧。
那些弓手顿步,警戒地看着她。
小小放下手臂,笑着开口,理直气壮道:“拿人见官总要有个罪名,敢问廉公子,我犯的,是什么罪?”
听她这么说,廉钊开口:“明知故问。你是东海门下,与贼寇同流合污。还盗布阵图,破我船阵。证据确凿,你有什么话,去官府说……”
不等他说完,小小便笑了起来。
“呵呵呵,廉公子,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小小故作镇定,语气悠然,“大家都看见了,刚才那些,才是东海弟子。我若和他们一伙,为什么现在还留在这里?何况……”小小深吸一口气,加大了声音,“我乃堂堂‘三弦女侠’,江湖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你说我是东海门下?真是笑话!”
她话一出口,众人哗然。
廉钊愣住了,有些僵硬地看着她。
小小见形势大好,继续扯道:“东海一战,若不是你的盟友手段卑鄙,累及无辜百姓,我断不会出手盗你的布阵图。敢问廉公子,我可曾伤你一兵一卒?事后,官府又可有损失?”小小含笑,“……若我没有记错,东海是廉公子的初战,你当更珍惜自己的羽翼才是。算起来,你该谢我,不是么?”
这番话出来,围观众人中骚动更甚。有关“三弦女侠”的种种传闻,本就是妇孺皆知,此刻,有人这么头头是道地说出来,不由得众人不信。
廉钊的表情愈发僵硬,双眼一瞬不瞬地看着小小,哑口无言。
小小吁口气,道:“叶大人,我说的可对?”
叶彰愣了半天,开口:“既然姑娘是名动江湖的‘三弦女侠’,又为何……”
“又为何去您府上做婢女?”小小笑了笑,义正言辞道,“几日前,我得知东海与东瀛海客勾结,图谋不轨,而目标,正是您叶大人。于是,我先行一步,混入贵府。否则,今日,我又怎能及时救出令爱呢?”
围观众人听到这里,纷纷赞叹。
“说起来,廉公子至今应该尚无官职吧?”小小踱了几步,挑衅道,“东海一战你只是协助地方官府,能抓人定罪的,应该只有叶大人才对吧?”
被反驳至此,廉钊只能沉默再沉默。
“那么,叶大人,您看来,我左小小可有作奸犯科?”小小理直气壮,问了一句。
叶彰有些尴尬,“这……”
小小一转身,朗声道:“诸位乡亲,你们说,我有没有罪?”
围观人群中一片骚动,一会儿之后,便喊出了“没有”、“无罪”、“女侠”等口号来……
小小暗暗松口气,一转身,笑得没心没肺。
“廉公子,你到底是为了什么一定要抓我哪?给我一个理由,我就乖乖伏法……当然了,什么‘始乱终弃’、‘玩弄感情’,我可是不承认的。”
围观人群听到这种带暧昧的挑逗,兴致更加高昂起来,大声附和着小小,要听理由。
小小面带笑容,心里却满是愧疚。“九皇神器”的事必然是机密,廉钊绝对不敢当着这么多人说出来。她这番话下来,他恐怕只有认栽的份了。她想到这里,抬眸,小心翼翼地看了廉钊一眼。
廉钊的表情已经复杂到了极点,他站在原地,竟一步也动不了。
不知怎么的,小小的心中泛起一丝酸涩。然而,她没有多想,心一横,扬眉笑道:“廉公子,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你……”廉钊开口,却不知要说什么才好。
小小甩甩头发,潇洒地一跃而起,站在了洒满月光的屋顶上。那姿势轻灵俊俏,宛如飞燕。
鼓掌声瞬时响起。
廉钊和叶彰见状,根本无法下令追缉,只能茫然地仰视。
“廉公子,后会有期!”小小笑着挥挥手,旋身腾空,几番跳跃,消失在了夜色里。
瞬间,此起彼伏的叫好声,响成一片。
廉钊看着她消失的身影,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但立刻又将笑意狠狠压制。他一脸严肃地转身,却见所有人都用十分同情的目光看着他。叶彰笑着,走到他身边,轻轻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牵着女儿的手,组织士兵追缉东海贼寇去了。
那一刻,什么叫哭笑不得,廉钊总算是亲身体会到了……
……
话说小小旋身一跃,眩人耳目,实际上,倒也没跑多远。她找了个僻静小巷,蹲身躲在一堆杂物里,喘气。
哇咧,那个扭腰转身,一跃而上,平稳落地,双脚分立,单手叉腰,发丝轻扬,低头含笑……的系列动作,果然不是简单!她左小小练轻功这么多年,第一次差点闪到自己的腰!大侠不好做啊!!!她还是适合蹲着……
她就这样抱着脑袋,蹲着身子,听一批批地士兵来了又去,去了又来。似乎是在搜索东海贼寇。小小虽然已将关系撇得一干二净,但此刻,也不宜贸然出现在街上。她老老实实地躲着,听着四周的动静。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街上渐渐安静了下来。小小探出一个头,四下看看,这才踏踏实实地吁了口气,站起了身子。
她偷偷摸摸地走出小巷,仔仔细细地看了看情况,才大步踏了出去。
突然,墙角的阴影移动,她的周围,瞬间多了数名黑衣人。
她一惊,转身想跑,看到的,却是温宿。
他的神情冰冷淡然,一如往常。身上那袭黑色云袍,更添了肃杀阴冷之气。
小小不自觉地退了几步,惊恐万分。
温宿自然看到了那种惊恐,他的眉睫微动,低声开口:“你们退下吧,这里我一个人就够了。”
那群东瀛人闻言,瞬时消失了。
小小有些不明就里,但依然戒备着。
温宿沉默片刻,开口道:“……我没有跟你动手的打算。”
不知为何,他的这句话,让小小放下心来。
两人之间,又剩沉默。
小小只觉得心头压抑,仿似大石在胸。想起第一次见他,也是这般皎洁的月色。
她还记得,那一天,是师父的头七,一瞬间的恍惚,让她以为见到了“回魂”,那时的狂喜和悲伤,还刻在心上,经久不忘。然而,这样的相遇,竟能引出日后诸般波折。如果当时,她没有喊出那一句“师父”,现在,又会是怎样的光景呢?
这算不算是因果循环,天意弄人?或是,她那在天有灵的师父刻意安排……
她想到这里,开口:“师……不,温大侠……”
温宿听她开口,心中一紧。
小小低了头,“我记得,你对我说过……如果我说不是,你就信我不是,对不对?”
温宿点头,“对。”
小小认真地看着他,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九皇神器的事,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信么?”
温宿看着她,神情竟染了哀伤,“我信。”
“那你……”小小的笑容带着凄凉,“那你放我走,行么?”
温宿皱眉,垂眸,道:“即便我放过你,你又能去哪里?”
小小想了想,“我……我没想那么多……”
温宿思忖再三,开口道:“你师父……”
他的话还没出口,却被小小打断。
“我师父临终前,什么都没告诉我……”小小说道。
温宿轻叹,“我知道……否则,你第一眼见我,就该察觉……”
小小听到这句话,笑了起来,“原来是这样啊……”她低头,看着脚下的地面,“你是不是觉得,我师父很傻?”
温宿沉默,不回答。
“照常理来说,都会把凶手说出来的吧……”小小说着,声音里的温柔,直入人心,“不过,师父总有师父的道理。以我的功夫,只有被杀的份,对吧?何况……一旦被人知道了身份,我恐怕连一天平静的日子都过不上了吧。”
温宿熟悉她的笑容,那般的明朗,丝毫不染阴霾。无论发生了什么,她笑起来,依然如此。
“……我想过了,不是你主动招惹我的,是我自己太不小心了。我的身份一旦曝露,被骗也是没办法的事。而且,即使都是骗人的,你也切切实实地救了我好几次。现在看来,我得的好处,还比较多一点……”小小诚恳地说道,“报仇什么的……我看我是做不到的……”
小小顿了顿,笑道:“温大侠,你若是能放我走,就算恩怨扯平,两不相欠……我们能不能就当作从来不认识……”
夏夜,风里还带着燥热。但温宿却只觉得全身冰冷,当作从来不认识?她想要忘记么?如果她忘记,他该怎么办?
他的神情一冷,开口道:“你想得太天真了……恩怨扯平,两不相欠?你可知我做过些什么?”
小小的笑容渐逝,不明白他要说什么。
“是我杀了‘鬼师’!他对我手下留情,可我却出了杀招,碎了他的心脉……”温宿的声音冰冷如刀锋,“你说我拆散你和廉钊,只对了一半。廉钊是官府中人,又随时在你身旁,阻我计划。我从一开始就想要除去他。长江之上,齑宇山庄之内,我无时无刻不在找机会杀他。你以为当日地宫中他身上的伤是如何而来?若不是他运气好,早就毙命在我手下。他难道,从来都没跟你提过?”
小小愣住了。长江之上?她蓦然想起,当时,廉钊对付行尸,有一枚暗器破水而出,险些要他性命。而那时,从水下出来的温宿,说的话是:水下已经没有活口了……
她又记起,后来,他们去陵游家借宿。廉钊曾让她小心温宿。那是唯一的一次,他在她面前说温宿的不是。当时,她并不理解。如今想来,廉钊一开始就察觉了温宿的杀机,所以才……
后来,齑宇山庄的地宫中,廉钊受伤,她也怀疑过温宿,可是,难道……
温宿冷笑,道:“当时,你去廉家,我说跟你赌,是骗你的。就算廉家接受你,我也不会让你平安留在廉家的。你真傻,竟然还会来东海,甚至,去偷布阵图……”
小小说不出话,只是怔怔地看着他。
“左小小,你当真以为我会放过你?”温宿笑了起来,“我为了得天下,早已满手杀孽,你以为我会在乎你报不报仇?!……恩怨扯平,两不相欠……当真是我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
小小从没见过他这个模样,他的神情嚣张,语气极致猖狂,全不似往日的清冷高傲。她不自觉地感到恐惧。
突然,温宿的身子一颤,神情忽变,原本要说的话,都硬生生吞进了喉咙。只是一瞬的功夫,疼痛便更为张狂地席卷身体,深至骨髓,痛彻心扉。他踉跄退了几步,剧烈地喘息起来。
小小不解,但见他脸色苍白,全无血色,像是内伤。可他先前的样子,不像是受了内伤啊……
温宿只觉得全身脱力,再无法站稳,他跪倒在地,意识模糊起来。
小小有些茫然,不知该上前,还是该逃离。她犹豫良久,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