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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流星·蝴蝶·剑-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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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伯道:“这件事开始计划时,你只不过还是个孩子,所以这件事根本就和你全无关系。”
  凤凤道:“但若没有我……”
  老伯打断了她的话道:“若没有你,还是有别人,你只不过是这计划中的一件小小工具而已。计划既已成熟,无论用谁来做这工具都一样。”
  他笑笑,又道:“所以我非但不恨你,倒有点可怜你。”
  凤凤的脸已胀得通红,忽然跳起来,大声道:“你可怜我?你为什么不可怜可怜你自己?”
  老伯道:“等我有空的时候,我会的!”
  凤凤道:“你不会,像你这种人绝不会可怜自己,因为你总觉得自己很了不起。”
  老伯道:“哦?”
  凤凤道:“一个人若懂得利用别人‘恶的’那一面,懂得利用别人的贪婪、虚荣、嫉妒、仇恨,他已经可以算是个很了不起的人。”
  老伯道:“的确如此。”
  凤凤道:“但你却比那些人更高一着,你还懂得利用别人‘善’的一面,还懂得利用别人的感激、同情和义气。”
  老伯全无表情,冷冷道:“所以我更了不起。”
  凤凤咬着牙,冷笑道:“但结果呢?”
  老伯说道:“结果怎么样,现在谁都不知道。”
  凤凤道:“我知道。”
  老伯道:“哦?”
  凤凤道:“现在就算马方中已死了,就算没有人能找到你,就算你能将七星针的毒连根拔出,你又能怎么样?”
  她冷笑着,又道:“现在你的家已被别人占据,你的朋友也已变成了别人的朋友,你不但已众叛亲离,而且将近风烛残年,就凭你孤孤单单的一个老头子,除了等死外,还能做什么?”
  这些话毒得就像是恶毒的响尾蛇。
  女人若想伤害一个人的时候,好像总能找出最恶毒的话来,这好像是她们天生的本事,正如响尾蛇生出来就是有毒的。
  老伯却还是静静地看着她!
  那眼色还是好像在看着一张桌子、一堆木头。
  凤凤冷笑道:“你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是因为我说出了你自己连想都不敢想的事?”
  老伯道:“是的!”
  凤凤道:“那么你现在有何感觉呢?是在可怜我?还是在可怜你自己?”
  老伯道:“可怜你,因为你比我更可怜!”
  他的声音还是平静而缓慢,接着道:“我的确已是个老头子,所以我已活够了,但你呢?……我知道你不但恨我,也恨你自己。”
  凤凤忽然冲过来,冲到他面前,全身不停地颤抖。她本来简直想杀了他,但也不知道为了什么,却突然倒在他怀里,失声痛哭了起来。
  他毕竟是她的第一个男人。
  也是她惟一的男人。
  他们的生命已有了种神秘的联系,她虽不愿承认,却也无法改变这事实。
  事实本来就是谁都改变不了的!
  第二十四回  井底情仇
  人与人之间,好像总有种奇怪而愚昧的现象。
  他们总想以伤害别人来保护自己,他们伤害的却总是自己最亲近的!
  因为他们只能伤害到这些人,却忘了他们伤害到这些人的时候,同时也伤害了自己。
  所以他们受到的伤害也比别人更深。
  所以他们自己犯了错,自己痛恨自己时,就拼命想去伤害别人。
  人间若真有地狱,那么地狱就在这里。
  就在这丛盛开着的菊花前,就在这小小的院子里。
  院子里有四个人的尸身——父亲、母亲、女儿、儿子。
  孟星魂若是早来一步,也许就能阻止这悲剧发生,但他来迟了。
  黄昏,夕阳的余辉中仿佛带着血一般的暗红色,血已凝结时的颜色。
  创口中流出的血凝结了,孟星魂弯下腰,仔细观察着这些尸身上的创口,就像是期望着他们还能说出临死前的秘密。
  “这些人怎么会死的?死在谁的手上?”
  孟星魂几乎已可算是杀人的专家,对死人了解得也许比活人还多,他见过很多死人,也会仔细研究过他们临死前的表情。
  一个人若是死在刀下,脸上通常只有几种表情,不是惊慌和恐惧,就是愤怒和痛苦。
  无论谁在看到一柄刀砍在自己身上时,都只有这几种表情。
  但这对夫妻的尸身却不同。
  他们的脸上既没有惊惧,也没有愤怒,只是带着种深邃的悲哀之色——一种自古以来,人类永远无法消灭的悲哀;一种无可奈何的悲哀。
  他们显然不想死,却非死不可。
  但他们临死前又并不觉得惊恐愤怒,就仿佛“死”已变成了他们的责任,他们的义务。
  这其中必定有种极奇怪的理由。
  孟星魂站起来,遥视着天畔已逐渐黯淡的夕阳,仿佛在沉思。
  这件事看来并没有什么值得思索的。
  无论谁看到这些尸身,都一定会认为是老伯杀了他们的。
  一个在逃亡中的人,时常都会将一些无辜的人杀了灭口,但孟星魂的想法却不同。
  因为他已发觉这些人真正致命的死因并不是那些刀伤。他们在这一刀砍下来之前,已先中了毒。
  那毒药的分量已足够致命。
  老伯绝不会在一个人已中了致命之毒后,再去补上一刀。
  他既不是如此残忍的人,也没有如此愚蠢。
  “那么这些人是怎么死的?死在谁手上呢?”
  孟星魂的眼角在跳动。
  他受了某种强烈的感动时,眼角总是会不由自主地跳动起来。
  那么他是不是已找出了这秘密的答案?
  外面忽然有人在敲门。
  孟星魂沉吟了半晌,终于慢慢地走过去,很快的将门拉开。
  他的人已到了门后。
  每个人开门的方式不同,你若仔细地观察,往往会从一个人开门的方式中发觉他的职业和性格。
  孟星魂开门的方式是最特别、最安全的一种。
  像他这么样开门的人,仇敌一定比朋友多。
  门外的人吃了一惊。
  无论谁看到面前的门忽然被人很快地打开,却看不到开门的人时,往往都会觉得大吃一惊。
  何况他本就是个很容易吃惊的人。
  容易吃惊的人通常比较胆小,比较懦弱,也比较老实。
  孟星魂无论观察活人和死人都很尖锐,他观察活人时先看这人的眸子。
  就算天下最会说谎的人,眸子也不会说谎的。
  看到门外这人目中的惊恐之色,孟星魂慢慢地从门背后走出来,道:“你找谁?”
  他的脸也和老伯的脸一样,通常没有任何表情。
  没有表情通常也就是一种很可怕的表情。
  门外这人显然又吃了一惊,不由自主便退后了两步,向这扇门仔细打量了两眼,像是生怕自己找错了人家。
  这的确是马方中的家,他已来过无数次。
  他松了口气,赔笑道:“我是来找马大哥的,他在不在?”
  这家人原来姓马。
  盂星魂道:“你找他干什么?”
  他问话的态度就好像在刑堂上审问犯人,你若遇见个用这种态度来问你的人,不跟他打一架,就得老老实实的回答。
  这人不是打架的人!
  他喉结上上下下地移动,嗫嚅道:“昨天晚上有个人将马大哥的两匹马和车子赶走了,到现在还没回来,我想来问问马大哥,究竟是怎么回事?”
  孟星魂道:“赶车的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人道:“是个块头很大的人。”
  孟星魂道:“车子里面有没有别人?”
  这人道:“有。”
  孟星魂道:“有多少人?”
  这人道:“我不知道。”
  盂星魂沉下了脸,道:“怎么会不知道……”
  这人情不自禁,又往后退了两步,口吃着道:“车窗和车门都是紧紧关着的,我看不见。”
  孟星魂道:“既然看不见,怎知道有人?”
  这人道:“看那赶车的样子,绝不像是赶着辆空车。”
  孟星魂道:“他是什么样子?”
  这人咽了几口口水,讷讷道:“看样子他很匆忙,而且还有点惊慌。”
  孟星魂道:“你什么时候看到他的?”
  这人道:“昨天晚上。”
  孟星魂道:“昨天晚上什么时候?”
  这人道:“已经很晚了,我已经准备上床的时候。”
  孟星魂道:“既然已那么晚,你怎么还能看得清楚?”
  这人道:“我……我并没有看得很清楚。”
  孟星魂道:“既然没有看清楚,怎么知道他很惊慌?”
  这人道:“我……我……我只不过有那种感觉而已。”
  他一会儿拉拉衣角,一会儿摸摸头发,已吓得连一双手都不知往哪里放才好。
  他从没被人这样问过话,简直已被问得连气都喘不过来,也忘了问孟星魂凭什么问他这些话了。
  现在孟星魂才让他喘了口气,但立刻又问道:“你亲眼看到那辆马车?”
  这人点点头。
  孟星魂道:“你看到车子往哪条路走的?”
  这人向东面指了指,道:“就是这条路。”
  孟星魂道:“你会不会记错?”
  这人道:“不会。”
  孟星魂道:“车子一直没有回头?”
  这人道:“没有。”
  他长长吐了口气,赔笑道:“所以我才想来问问马大哥,这是怎么回事,那两匹马他一向都看得很宝贵,无论多好的朋友,想借去溜个圈子都不行,这次怎么会让一个陌生人赶走的呢?”
  孟星魂道:“那大块头不是这里的人?”
  这人道:“绝不是,这里附近的人,我就算不认得,至少总见过。”
  孟星魂道:“那人你没见过?”
  这人道:“从来没有。”
  孟星魂道:“他赶走的是你的马?”
  这人道:“不是,是马大哥的!”
  孟星魂道:“人,你不认得,马,又不是你的,这件事和你有什么关系?”
  这人又退了两步,道:“没……没有。”
  孟星魂道:“既然和你没有关系,你为什么要来多管闲事?”
  这人道:“我……我……”
  孟星魂道:“你知不知道多管闲事的人,总是会有麻烦上身的?”
  这人不停地点头,转身就想溜。
  孟星魂道:“站住!”
  这人吓得几乎跳了起来,苦笑着道:“大……大爷还有何盼咐?”
  孟星魂道:“你是不是来找马大哥的?”
  这人道:“是……是……”
  孟星魂道:“他就在里面,你为什么不进去找他了?”
  这人苦笑道:“我……我怕……”
  孟星魂沉着脸道:“怕什么?快进去,他正在里面等你。”
  他叫别人进去,自己却大步走出了门。
  这人在门口愣了半天,终于硬着头皮走进去。
  孟星魂很快就听到他的惊呼声,忽然叹了口气,喃喃道:“喜欢多管闲事的人,的确总是会有麻烦惹上身的。”
  角落里有两根铁管,斜斜地向上伸出去。
  铁管的另一端也在井里——当然在水面之上,因为这铁管就是这石室中惟一通风的设备。
  人在这里虽不致于闷死,但呼吸时也不会觉得很舒服。所以这里绝不能生火。所以老伯就只有吃冷的。
  凤凤将咸肉和烙饼都切得很薄,一片片的,花瓣般铺在碟子里。一层红、一层白,看来悦目得很。
  她已懂得用悦目的颜色来引起别人的食欲。
  老伯微笑道:“看来你刀法不错。”
  凤凤嫣然道:“可惜只不过是菜刀。”
  她眨着眼,又道:“我总觉得女人惟一应该练的刀法,就是切菜的刀法,对女人来说,这种刀法简直比五虎断门刀还有用。”
  老伯道:“哦?”
  凤凤道:“五虎断门刀最多也只不过能要人的命,但切菜的刀法有时却能令一个男人终生拜倒在你脚下,乖乖地养你一辈子。”
  有人说:通向男人心惟一的捷径,就是他的肠胃。
  这世上不爱吃的男人还很少,所以会做菜的女人总不愁找不到丈夫!
  老伯又笑了,道:“我本来总认为你只不过还是个孩子,现在才知道你真的已是个女人。”
  凤凤用两片烙饼夹了片咸肉,喂到老伯嘴里,忽又笑道:“有人说,女为悦己者容,也有人说,女为己悦者容,我觉得这两句话都应该改一改。”
  老伯道:“怎么改法?”
  凤凤道:“应该改成,女为悦己者下厨房。”
  她眨着眼笑道:“女人若是不喜欢你,你就算要她下厨房去炒个菜,她都会有一万个不愿意的。”
  老伯大笑道:“不错,女人只肯为自己喜欢的男人烧好菜,这的确是千古不移的大道理!”
  凤凤道:“就好像男人只肯为自己喜欢的女人买衣服一样,他若不喜欢你,你即使要他买块破布送给你,他都会嫌贵的。”
  老伯笑道:“但我知道有些男人虽然不喜欢他的老婆,还是买了很多漂亮衣服给老婆穿。”
  凤凤道:“那只因他根本不是为了他的老婆而买的!”
  老伯道:“是为了谁呢?”
  凤凤道:“是为了他自己,为了他自己的面子,其实他心里恨不得他老婆只穿树叶子!”
  老伯又大笑,忽然觉得胃口也开了。
  凤凤又夹了块咸肉送过去,眼波流动,柔声道:“我若要你替我买衣服,你肯不肯?”
  老伯道:“当然肯!”
  凤凤道:“你会为我买怎样的料子做衣服?”
  老伯道:“树叶子,最好的树叶子!”
  凤凤“嘤咛”一声,撅起了嘴,道:“那么你以后也只有吃红烧木头了。”
  老伯道:“红烧木头?”
  凤凤道:“你让我穿树叶子,我不让你吃木头?吃什么呢?”
  老伯再次大笑。
  他已有很久没有这么笑过了!
  他笑的时候,一块咸肉又塞进了他的嘴。
  老伯只有吃下去,忽然道:“你刚才还在拼命地想让我生气,现在怎么变了?”
  凤凤眨了眨眼,道:“我变了吗?”
  老伯道:“现在你不但在想法子让我多吃些,而且还在尽量想法子要我开心。”
  凤凤垂下头,沉默了很久,才轻轻叹了口气,道:“这也许因为我已想通了一个道理。”
  老伯道:“什么道理?”
  凤凤道:“这屋子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你若很不开心,我也一定不会很好受,所以我若想开心些,我一定要先想法子让你开心。”
  她抬起头,凝视着老伯,慢慢地接着道:“一个人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应该尽量想法子使自己活得开心些,你说是不是?”
  老伯点点头,微笑道:“想不到你已变得愈来愈聪明了!”
  其实女人多数都很聪明,她若已知道无法将你击倒的时候,她自己就会倒到你这边来。
  所以你若是不愿被女人征服,就只有征服她。你若和女人单独相处,就只有这两条路可走,千万不能期望还有第三条路。聪明的男人当然都知道应该选择哪条路,所以你千万不能妥协。
  因为妥协的意思通常就是“投降”。你只要有一次被征服,就得永远被征服。
  第二十五回  最后一注
  井水很清凉。
  凤凤慢慢地啜着一杯水,幽幽道:“假如我们真的能在这里安安静静过一辈子,倒也不错。”
  老伯道:“你愿意?”
  “
  凤凤点点头,忽又长叹道:“只可惜我们绝对没法子在这里安安静静地过下去!”
  老伯道:“为什么?”
  凤凤道:“因为他们迟早总会找到这里来。”
  老伯道:“他们?”
  凤凤道:“他们并不一定是你的仇人,也许是你的朋友。”
  老伯道:“我已经没有朋友。”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还是连一点表情都没有,就像是在叙述着一件汲明显、极简单、而且与他完全无关的事实。
  凤凤道:“谁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朋友?真正的朋友平时是看不出来的,但等你到了患难危急时,他说不定就会忽然出现了。”
  她说的不错。
  真正的朋友就和真正的仇敌一样,平时的确不容易看得出。
  他们往往是你平时绝对意料不到的人。
  老伯忽然想到律香川。
  他就从未想到过律香川会是他的仇敌,会出卖他。
  现在他也想不出谁是他真正可以同生死、共患难的朋友。
  老伯看着自己的手,缓缓道:“就算我还有朋友,也绝对找不到这里来。”
  凤凤道:“绝对找不到?”
  老伯道:“嗯。”
  凤凤眼波流动,道:“我记得你以前说过,天下本没有‘绝对’的事。”
  老伯道:“我说过?”
  凤凤道:“你说过,我还记得你刚说过这句话没多久,我就从床上掉了下去,当时我那种感觉就好像忽然裂开了似的。”
  老伯凝视着她,道:“你是不是没有想到?”
  凤凤道:“我的确没有想到,因为律香川已向我保证过,你绝对逃不了的,否则我也不会答应他来做这件事了。”
  她直视着老伯,目中并没有羞愧之色,接着道:“你现在当然已经知道,我也是被他们买通了来害你的,因为我以前本是个有价钱的人,只要你出得起价钱,无论要我做什么事都行。”
  老伯道:“你从没有因此觉得难受过?”
  凤凤道:“我为什么要难受,这世界大多数人岂非都是有价钱么?只不过价钱有高有低而已!”
  老伯忽然笑了笑,道:“你又错了,这世上也有你无论花多大代价都买不到的人。”
  凤凤道:“比如说……那姓马的?”
  老伯道:“比如说,孙巨。”
  凤凤道:“孙巨?……是不是那个瞎了眼的巨人?”
  老伯道:“是。”
  凤凤道:“他是不是为你做了很多事?”。
  老伯又道:“他为我做了些什么事,绝不是你们能想得到的。”
  凤凤道:“他在那地道下已等了你很久?”
  老伯道:“十三年,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在黑暗中生活了十三年,那种滋味也绝不是任何人所能想得到的。”
  他目中第一次露出哀痛感激之色,缓缓接着道:“他本来也跟你一样,有双明亮的眼睛。你若也在黑暗中待了十三年,你的眼睛也会瞎得跟蝙蝠一样。”
  凤凤忍不住激灵灵打了个寒噤,道:“你如果要我那么做,我宁可死。”
  老伯黯然道:“世上的确有很多事都比死困难得多、痛苦得多!”
  凤凤道:“他为什么要忍受着那种痛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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