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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流星·蝴蝶·剑-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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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伯黯然道:“世上的确有很多事都比死困难得多、痛苦得多!”
  凤凤道:“他为什么要忍受着那种痛苦呢?”
  老伯道:“因为是我要他那样做的。”
  凤凤动容道:“就这么简单?”
  老伯道:“就这么简单!”
  他嘴里说出“简单”这两字的时候,目中的痛苦之色更深。
  凤凤长长吐出口气,道:“但我还是不懂,他怎么能及时将你救出去的?”
  老伯道:“莫忘记瞎子的耳朵总比普通人灵敏得多。”
  凤凤动容道:“他一直在听?”
  老伯道:“一直在听,一直在等!”
  凤凤的脸忽然红了,道:“那么……那么他岂非也听见了我们……”
  老伯点点头。
  凤凤的脸更红了,道:“你……你为什么连那种事都不怕被他听见?”
  老伯沉默了很久,终于道:“因为连我自己也没有想到,在我这样的年纪还会有那种事发生。”
  凤凤垂下头。
  老伯又在凝视着她,缓缓道:“这十余年来,你是我第一个女人。”
  凤凤忽然握住了他的手,握得很紧。
  老伯的手依然瘦削而有力。
  她握着他的手时,只觉得他还是很年轻的人。
  老伯道:“你是不是已在后悔?”
  凤凤道:“绝不后悔,因为我若没有做这件事,就不会认得你这么样的人。”
  老伯道:“我是个怎么样的人?”
  凤凤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现在若还有人要我害你,无论出多少价钱,我都不会答应。”
  老伯凝视着她,很久很久,忽也长长叹息了一声,喃喃道:“我已是个老人,一个人在晚年时还能遇到像你这样的女孩子,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
  有谁能回答这问题?
  谁也不能!
  凤凤的手握得更紧,身子却在发抖。
  老伯道:“你害怕?怕什么?”
  凤凤颤声道:“我怕那些人追上孙巨,他……他毕竟是个瞎子。”
  老伯道:“你应该也听见马方中说的话,到了前面,就有人接替他了!”
  凤凤道:“我听见了,那个接替他的人叫方老二。”
  老伯道:“不错。”
  凤凤道:“但方老二对你是不是也会像他们一样忠诚呢?这世上肯为你死的人真有那么多?”
  老伯道:“没有。”
  凤凤道:“但你却很放心!”
  老伯道:“我的确很放心。”
  凤凤道:“为什么?”
  老伯道:“因为忠实的朋友本就不用太多,有时只要一个就足够了。”
  凤凤忽然抱住了他,柔声道:“我不想做你的朋友,只想做你的妻子,无论在这里还是在外面,无论你将来变成什么样子,我都是你的妻子,永远都不会变的。”
  一个孤独的老人;一个末路的英雄,在他垂暮的晚年中,还能遇着一个像凤凤这样的女孩子。
  他除了抱紧她之外,还能做什么呢?
  方老二赶车,孙巨坐在他身旁。
  方老二是个短小精悍的人,也是个非常俊秀的车夫,当他全神贯注在赶车的时候,世上没有第二辆马车能追得上他。
  但现在他并没有全神贯注在车上。
  他的眸子闪烁不定,显然有很多心事。
  孙巨忽然道:“你在想心事?”
  方老二道:“你怎么知道的?”
  他显然吃了一惊,因为这句话已无异承认了孙巨的话。
  但瞬息之后他脸上就露出了讥诮之色,冷笑道:“你难道还能看得出来?”
  孙巨冷冷道:“我看不出,但却感觉得出,有些事本就不必用眼睛看的。”
  方老二盯着他看了半天,看到他脸上那一条条钢铁般横起的肌肉时,方老二的态度就软了下来。
  一个人若连脸上的肌肉都像钢铁,他的拳头有多硬就可想而知。
  方老二叹了一口气,苦笑道:“我的确是在想心事,有时我真怀疑,瞎子是不是总比不瞎的人聪明些。”
  孙巨道:“不是,但我却知道你在想什么。”
  孙巨接着道:“你在想,我们何必辛辛苦苦地赶着辆空车子亡命飞奔,为什么不找个地方歇下来,舒舒服服地喝杯酒。”
  方老二目光闪动,又在盯着他的脸,像是想从这张脸土,看出这个人的心里真正想的是什么。
  但是,他看不出。
  所以他只有试探着问道:“看来你酒量一定不错?”
  孙巨道:“以前的确不错。”
  方老二道:“以前?你难道已有很多年没有喝过酒了?”
  孙巨道:“很多年——现在我几乎已连酒是什么味道都忘记了!”
  方老二道:“你难道从来不想喝?”
  孙巨道:“谁说我不想,我天天都在想。”
  方老二笑了,悄悄说道:“我知道前面有个地方的酒很不错,不但有酒,还有女人……”
  他笑得连眼睛都眯了起来,道:“那种屁股又圆又大、一身细皮白肉的女人,你随便都捏得出水来——你总不会连那种女人的味道都忘了吧?”
  孙巨没有说话,但脸上却露出了种很奇特的表情,像是在笑,又不大像。
  也许只因为他根本已忘记了怎么样笑。
  方老二立刻接着道:“只要你身上带着银子,随便要那些女人干什么都行。”
  孙巨道:“五百两银子够不够?”
  方老二的眼睛已眯成了一条线,道:“太够了,身上带着五百两银子的人,如果还不赶快去享受享受,简直是傻瓜。”
  孙巨还是在犹豫着,道:“这辆马车……”
  方老二立刻打断了他的话,道:“我们管这辆马车干什么,只要你愿意,我也愿意,我们随便干什么都没有人管,根本就没有人知道。”
  他接着又道:“你若嫌这辆马车,我们就可以把它卖了,至少还可以卖个百把两银子,那已够我们舒舒服服地在那里享受两个月了。”
  孙巨沉吟着,道:“两个月以后呢?”
  方老二拍了拍他的肩,道:“做人就要及时行乐,你何必想得太多,想得太多的人也是傻瓜。”
  孙巨又沉吟了半晌,终于下了决心,道:“好,去就去,只不过……”
  方老二道:“只不过怎么样?”
  孙巨道:“我们绝不能将这辆马车卖出去。”
  方老二道:“为什么?”
  孙巨道:“你难道不怕别人来找我们算账?”
  方老二的脸色变了变道:“那么你意思是……”
  孙巨道:“我们无论是将马车卖出去,还是自己留着,别人都有线索来找我们。但我们若将这辆马车和两匹马全都彻底毁了,还有谁能找到我们?”
  他拍了拍身上一条又宽又厚的皮带,又道:“至于银子,你大可放心,我别的都没有,就是有点银子。”
  方老二眉开眼笑,道:“好,我听你的,你说怎么办,咱们就怎么办。”
  孙巨道:“现在距离天黑还有多久?”
  方老二道:“快了。”
  孙巨道:“我记得这附近有好几个湖泊。”
  方老二道:“不错,你以前到这里来过!”
  方老二将马车停在湖泊边。
  夜已深,就算在白天,这里也少有人迹。
  孙巨道:“这里有没有石头?”
  方老二道:“当然有。”
  孙巨道:“好,找几个最大的石头放到这马车里去。”
  这件事并不困难。
  方老二道:“装好了之后呢?”
  孙巨道:“把车子推到湖里去。”
  “扑通”一声,车子沉人了湖水中。
  孙巨突然出手,双拳齐出,打在马头上。
  两匹健马连嘶声都未发出,就像个醉汉般软软地倒了下去。
  方老二看得眼睛都直了,半天透不出气来。
  只见刀光一闪,孙巨已自靴筒里抽出了柄解腕尖刀,左手拉起了马,右手一刀剁了下去。
  他动作并不太快,但却极准确、极有效。
  两匹马眨眼间就被他分成了八块,风中立刻充满了血腥气。
  方老二已忍不住在呕吐。
  孙巨冷冷道:“你吐完了么?”
  方老二喘息着,他现在吐的已是苦水。
  孙巨道:“你若吐完了,就赶快挖个大坑,将这两匹马和你吐的东西全都埋起来。”
  方老二喘息着道:“为什么不索性绑块大石头沉到湖里去,为什么还要费这些事?”
  孙巨道:“因为这么样做更干净!”
  他做得的确干净,干净而彻底。
  马尸泡在湖水中,总有腐烂的时候,腐烂后说不定就会浮起来。说不定就会被人发觉。
  那种可能也并不太大,但就算只有万一的可能,也不如完全没有可能的好。
  方老二叹了口气,苦笑道:“想不到你这样大的一个人,做事却这么小心。”
  孙巨道:“我不能不特别小心。”
  方老二道:“为什么?”
  孙巨道:“因为我已答应过老伯,绝不让任何人追到我。”
  他脸上又露出了那种很奇特的表情,缓缓地接着道:“只要我答应过他的事,无论如何都一定要做到。”
  方老二忍不住地道:“你还答应过他什么?”
  孙巨一字字道:“我还答应过他,只要我发现你有一点不忠实,就要你的命!”
  方老二脸色立刻惨变,一步步往后退,嗄声道:“我……我只不过是说着玩玩的,其实我……”
  孙巨打断了他的话,冷冷道:“也许你的确只不过是说着玩的,但我却不能冒险,我绝不能给你一点机会来出卖老伯。”
  方老二已退出七八步,满头冷汗如雨,突然转身飞奔而出。
  他逃得并不慢,但孙巨手里的刀更快。
  刀光一闪,方老二的人已被活生生钉在树上,手足四肢立刻抽紧,就像是个假人般痉挛扭曲了起来。
  那凄厉的呼声在静夜中听来就像是马嘶。
  这个坑挖得更大更深。
  孙巨埋了他,将多出来的泥土撒人湖水里,然后面朝西南方跪下。
  他并不知道天上有什么神是在西南方,只知道老伯在西南方。
  老伯就是他的神。
  他跪下时瞎了的眼睛里又流下泪来。
  十三年前,他就已想为老伯而死的,这愿望直到今天才总算达成。
  他流着泪低语:
  “我本能将马车赶得更远些的,怎奈我已是个瞎子,所以我只能死。”
  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一心要为老伯而死。
  他自己知道。
  一个巨人生活在普通人的世界里,天生就是种悲剧,在他一生中从没有任何人对他表示过丝毫温情。
  只有老伯。
  他早已无法再忍受别人对他的轻蔑、讥嘲和歧视,早已准备死——先杀了那些可恨的人再死。
  可是老伯救了他,给了他温暖与同情。
  这对他说来,已比世上所有的财富都珍贵,已足够让他为老伯而死。
  他活下来,为的就是要等待这个机会。
  有时候只要肯给别人一丝温情,就能令那人感激终生,有时你只要肯付出一丝温情,就能回收终生的欢愉。
  只可惜世人偏偏要将这一点温情吝惜,偏偏要用讥嘲和轻蔑去唤起别人的仇恨!
  孙巨慢慢地站起来,走向湖畔,慢慢地走人湖水中。
  湖水冰冷。
  他慢慢地沉下去,摸索着,找到了那辆马车。
  他用力将马车推向湖心,打开车门,钻了进去,挤在巨大的石块中,用力拉紧了车门。
  然后他就回转刀锋,向自己的心口一刀刺了下去。
  尖刀直没至柄。
  他紧紧地按着刀柄,直到心跳停止。
  刀柄还留在创口上,所以只有一丝鲜血沁出,霎时就没人碧绿的湖水里。
  湖水依然碧绿平静。
  谁也不会发现湖心的马车,谁也不会发现这马车中可怕的尸身,更不会发现藏在这可怕的尸身中那颗善良而忠实的心!
  没有任何线索,没有任何痕迹。
  马、马车、孙巨、方老二,从此已自这世界上完全消失。所以老伯也从此消失。
  一个聪明的女人,只要她愿意,就可以将世上最糟糕的地方为你改变成一个温暖而快乐的家。
  凤凤无疑很聪明。
  这地方也实在很糟糕,但现在却已渐渐变得有了温暖,有了生气,甚至已渐渐变得有点像个家了。
  每样东西都已摆到它应该摆的地方,用过的碗碟立刻就洗得干干净净,吊在墙上的咸肉和咸鱼已用雪白的床单盖了起来。
  马方中不但为老伯准备了很充足的食物,而且还准备了很多套替换的衣服和被单。
  他知道老伯喜欢干净。
  凤凤忙碌着的时候,老伯就在旁边看着,目中带着笑意。
  男人总喜欢看着女人为他做事,因为在这种时候,他就会感觉到这女人是真正喜欢他的,而且是真正属于他的。
  凤凤轻盈地转了个身,将屋子又重新打量一遍,然后才嫣然笑道:“你看怎么样?”
  老伯目中露出满意之色,笑道:“好极了!”
  凤凤道:“有多好?”
  老伯道:“好得简直已有点像是个家了。”
  凤凤叫了起来,道:“像是个家,谁说这地方只不过像是个家?”
  她又燕子般轻盈地转了个身,笑道:“这里根本就是个家,我们的家。”
  老伯看着她容光焕发的脸,看着她充满了青春欢乐的笑容,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也年轻了起来。
  凤凤道:“世上有很多小家庭都是这样子的,一个丈夫,一个妻子,一间小小的房屋,既不愁吃,又不愁穿,也不愁挨冻。”
  她满足地叹了口气,道:“无论什么样的女人,只要有了个这么样的家,都已应该觉得满足!”
  老伯笑了笑,道:“只可惜她的丈夫已经是个老头子了。”
  凤凤咬起了嘴唇,娇嗔道:“你为什么总是觉得自己老呢?”
  她不让老伯说话,很快地接着又道:“一个女人心目中的好丈夫,并不在乎他的年纪大小,只看他是不是懂得对妻子温柔体贴,是不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老伯微笑着,忍不住拉起她的手。
  有人将他当作好朋友,也有人将他当作好男儿,但被人当作好丈夫,这倒还是他平生第一次。
  他从未做过好丈夫。
  他成亲的时候,还是在艰苦奋斗、出生人死的时候。
  他的妻子虽也像凤凤一样,聪明、温柔而美丽,但他一年中却难得有几天晚上和妻子共度过。
  等他渐渐安定下来、渐渐有了成就时,他妻子已因忧虑所积的病痛而死,直到死的时候还是毫无怨言、毫无所求,她惟一的要求,就是要求他好好地看待她的两个孩子。
  他没有做到。
  他既不是好丈夫,也不是个好父亲。
  老伯是属于大家的,他已没有时间照顾他自己的儿女。
  想到他的儿女,老伯心里就不由自主地涌出了一阵酸苦。
  儿子已被他亲手埋葬在菊花下,女儿呢?
  他忽然发现自己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她,从来没有真正关心过她的幸福,他所关心的,只不过是他自己的面子。
  “为什么一个人总要等到老年时,才会真正关心自己的儿女?”
  是不是因为那时候他已没有什么别的事好关心了?
  是不是因为一个人只有在穷途末路时才会忏悔自己的错误。
  老伯长长叹息了一声,道:“我从来也不是个好丈夫,以前不是,以后也不会是的。”
  凤凤娇笑一声,道:“我不管你以前的事,只要你现在……”
  老伯摇摇头,打断了她的话,道:“现在我就算想做个好丈夫,也来不及了。”
  凤凤道:“为什么来不及?只要你愿意,你就能做到。”
  老伯道:“只可惜有些事我虽不愿意做,却也非做不可!”
  他目光凝视着远方,表情渐渐变得严肃!
  凤凤看着他日中忽然露出了恐惧之色,道:“你还想报复?”
  老伯没有回答。
  没有回答通常就是肯定的回答。
  凤凤道:“你为什么一定要报复,难道就不能忘了那些事?重新做另外一个人?”
  老伯道:“不能!”
  凤凤道:“为什么?……为什么?”
  老伯道:“因为我若不去报复,我这人就算真还能活着,也等于死了。”
  凤凤垂下头道:“我不懂。”
  老伯道:“你的确不懂。”
  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这不但是老伯的原则,也是每个江湖好汉的原则。他若不能做到这一点,就表示他已变得胆小而懦弱,非但别人要耻笑他,看不起他,他自己也会看不起自己。
  一个人若连自己都看不起,他还活着干什么?
  老伯缓缓道:“我若从头再活一遍,也许就不会做一个这么样的人,但现在再要我改变却已来不及了。”
  凤凤霍然抬头道:“你就算从头再活一遍,也还是不会改变的,因为你天生就是这么样的一个人,你天生就是‘老伯’!”
  她声音又变得很温柔,柔声道:“也许就连我都不希望你改变,因为我喜次的就是像你这么样的一个人,不管你是好、是坏,你总是个不折不扣的男子汉。”
  她说的不错。
  老伯永远是老伯。
  永远不会改变,也永远没有人能代替。
  不管他活的方式是好、是坏,他总是的的确确在活着!
  这已经很不容易了!
  老伯躺了下去,脸上又变得毫无表情。
  他痛苦的时候,脸上总不会露出任何表情来。
  现在他正在忍受着痛苦——他背上还像是有针在刺着。
  凤凤凝视着他,满怀关切,柔声道:“你的伤真能治得好么?”
  老伯点点头。
  凤凤道:“等你的伤一好,你就要出去?”
  老伯又点点头。
  凤凤用力咬着嘴唇,道:“我只担心,以你一个人之力,就能对付他们?”
  老伯勉强笑了笑,道:“我本就是一个人出来闯天下的!”
  凤凤道:“但那时你还有两个很好的帮手!”
  老伯道:“你知道?”
  凤凤道:“我听说过!”
  她笑了笑,又道:“我还没有见到你的时候,就已听人说起过你很多的事!”
  老伯闭上眼睛。
  他显然不愿再讨论这件事,是不是因为他也和凤凤同样担心?
  凤凤却还是接着说了下去:“我知道那两个人一个叫陆漫天,一个叫易潜龙,他们后来虽然也全都背叛了你,但当初却的确为你做了不少事!”
  老伯忍不住道:“你还知道什么?”
  凤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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