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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流星·蝴蝶·剑-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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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花已凋谢,草已枯黄。
  但他们并不在乎。
  只要他们能在一起,他们什么都不在乎。
  是花开也好,花落也好,是春天也好,秋天也好,他们只要能在一起,就会觉得心满意足。
  他们还年轻,相爱着。
  他才十八岁,他比她大不多。
  喘息停止,激情已升华。
  他躺在她怀抱里,觉得风是如此温柔,雨也是如此温柔。
  她脸上带着满足的笑靥,对生命的美好衷心感激。可是当她看到山上那庄严的城堡时,她笑容立刻消失,目中立刻充满了痛苦。
  过了很久,她终于幽幽地叹了一声,说道:“小武,你本不该这么喜欢我的,也不应该对我这么好。”
  小武的手轻抚着她柔滑的肩道:“为什么?”
  “因为我不配。”
  她眨了眨眼,泪已将流,慢慢地接着道:“你知道,我只不过是人家的一个小丫头,我全身上下都是人家的,人家要我死,我就不能活。”
  小武的轻抚变成了拥抱,柔声道:“黛黛,千万莫要再说这种话,只要你的心是我的,我的心是你的,我们什么都不必怕。”
  他抱得那么紧,抱得她心都已溶化。
  但她的泪还是忍不住流落,黯然道:“我不怕别的,只担心我们的事有一天被人家发现了。”
  想到那一天,她心里就升出一种不能形容的恐惧,因为她曾经看到过她主人发怒的脸孔。
  她的主人就是万鹏王。
  万鹏王发怒的时候,没有人能劝阻。
  她翻身,紧拥着他,道:“老爷子是绝不会让我跟你在一起的,你总该知道他对下人是多么严,他若知道这件事……”
  他忽然用嘴封住了她的嘴,不让她再说下去了。
  但他的嘴唇也冰冷,身子也在颤抖,道:“我不会让任何人来拆散我们,绝不会……”
  他停住嘴,因为他感觉到黛黛柔软的身子突然僵硬。
  他转身抬起头,就看到万鹏王。
  在很多人眼中,万鹏王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神。
  若真的有神,那么万鹏王的身材也许比真神还要高大,相貌也许比真神还要威严,虽然他是一手击发不出雷电,却能令风云变色。小武并不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他非但能文,而且武功不弱。
  但是当万鹏王的巨掌挥出时,他根本无法招架,无法闪避。
  他甚至可以听到自己骨头碎裂的声音。晕晕迷迷中,他听到黛黛的惊呼啼哭,也听到万鹏王慑人的语声。
  “我知道你是‘镇武镖局’武老刀的儿子,看在他曾经替我做过事的份儿上,今天饶你不死,但你下次要是还敢再到这里,我将你五马分尸!”
  万鹏王说出的话,从来没有一个人敢怀疑不信。他若说要将你五马分尸,就绝不会用别的法子杀你,也不会只用四匹马。
  “抬他回去,告诉武老刀,他若是想要他的儿子,就不要放他出门!”
  武老刀从此不敢放他的儿子出门,他只有这么一个儿子。
  但他又怎忍看着他这惟一的儿子日渐憔悴,日渐消瘦?
  他去求过情,求万鹏王将黛黛嫁给他的儿子。
  他得到的回答是一巴掌!
  万鹏王拒绝别人只拒绝一次,因为绝没有人敢第二次再去求他。
  别人秋收的时候,小武的生命已将结束。
  他不吃不喝不睡,甚至连醒都不醒,终日只是晕晕迷迷的,呼唤着他心上人的名字。
  他的呼声听得武老刀心都碎了。
  他愿意牺牲一切来救他的儿子,却完全无能为力。
  他只有看着他的儿子死!
  他自己也不想活了。
  就在这时,他接到了一个人的帖子,这是他从小就认得的朋友,他们的年纪相差无几,但他对这人的称呼却是:“老伯。”
  这两个字,已足够说明白他对这人是多么的尊敬。
  他只恨自己为什么一直没有想到这个人,世上只有这个人才是他儿子的救星。
  只有他,没有别人。
  “老伯”就是孙玉伯。
  没有人真正知道孙玉伯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究竟能做什么事?
  但无论谁有了困难——有了不能解决的困难时,都会去求他帮助。
  他从不托词推诿,也绝不空口许诺,只要他答应了你,天大的事你都可以放到一边,因为他绝不会令你失望。
  你不必给他任何报酬,甚至于不必是他的老朋友。
  无论你多么孤苦穷困,他都会将你的问题放在心上,想办法为你解决。
  因为他喜欢成全别人,喜欢公正。他憎恶一切不公正的事,就像是祈望丰收的农人,憎恶蝗虫急于除害一样。
  他虽然不望报酬,但报酬却还是在不知不觉中给了他。
  他的报酬就是别人对他的友爱和尊敬,就是“老伯”这称呼。
  他喜欢这称呼,而且引以为荣。
  除了喜欢帮助人之外,老伯还喜欢鲜花。
  他住的地方就是一片花海,一座花城,在不同的季节中,这里总有不同的花盛开,他总是住在花开得最盛的那个地方。
  现在开得最艳的就是菊花。
  所以老伯就在菊花园里接待他的宾客。
  客人们已如潮水般自四面八方涌来,有的带着极丰盛的贺礼,有的只带一张嘴和一片真诚的贺意。
  老伯对他们都一视同仁,无论你是贫,是富,是尊贵,是卑贱,只要你来,就是他的客人。
  他绝不会对任何人冷落。
  尤其今天,他的笑容看来更和蔼可亲,因为今天是他的生日。
  他站在菊花园外迎接着贺客。
  孙玉伯其实并不高,但看到他的人却都认为他是自己所见到的最高大的人。
  他面上带着笑容,但却没有减少他的威严,无论谁都不会对他稍存不敬之心,很多人对他比对自己的父亲还尊敬。
  惟一敢在他面前出言顶撞的,就是他的儿子孙剑。
  孙剑的名字本来是孙剑如,但他觉得这“如”字有点女人气,所以就自己将“如”字去掉。
  他不愿自己身上沾着一星一点女人气。
  孙剑的确是个男子汉,就像他父亲一样,身材也不高,但全身都充满了劲力,永远都不会消耗完的劲力。
  他也和他父亲一样慷慨好义,就算将自己身上的衣服脱下来给别人穿也在所不惜,但别人对他却和对他父亲不同。
  因为他性如烈火,随时都可能翻脸发作,暴躁的脾气非但时常令他判断错误,而且使他失去很多朋友。
  别人并不是不愿接近他,而是对他总存有一种畏惧之心。
  女人却例外。
  女人虽也怕他,却无法抗拒他那种强烈的吸引力,很多女人只要被他看过一眼,就会情不自禁地向他献身。
  现在孙剑也站在菊花园外,陪着他父亲迎接着宾客,他神情显得有点不耐烦,因为他已在这里站了很久。
  幸好这时已到了晚宴的时候,该来的人大多已来了。
  宾客中有许多陌生人,其中有一个是衣衫朴素、面容冷漠的少年。
  他带来了一份既不算轻、也不算太重的贺礼。
  孙家父子却不认得他,这没关系,老伯喜欢朋友,他这里的门户就是为陌生人开着,只要来他就欢迎。
  何况这陌生的少年,又不讨厌,孙家父子都觉得他顺眼,孙剑甚至还愿意和他交个朋友。
  所以特地瞧了瞧礼单上写着的名字——“陈志明”。
  很平凡的名字。
  孙玉伯忽然问道:“你听过陈志明这名字没有?”
  孙剑道:“没有。”
  孙玉伯皱了皱眉,道:“这两年你常到外面去走动,怎么会没听过这名字?”
  孙剑道:“他绝不是著名的人!”
  孙玉伯道:“奇怪,像这么样一个年轻人,怎么会是无名之辈?”
  孙剑道:“也许他运气不好。”
  孙玉伯沉吟着,道:“等会你去问问律香川,也许他知道。”
  孙剑道:“好。”
  他虽然答应了,却没有去问。因为来的客人越来越多,他们很快就将这件事忘记了。
  就算孙剑没有忘记,也未必去问。
  他不喜欢律香川,他认为律香川有点像是女人。
  但他若知道这少年是谁,是为什么来的,情况也许就完全不同,那么有很多可歌可泣,令人热血沸腾、热泪盈眶的事,以后也许就不会发生。
  这陌生的少年真名字并不叫“陈志明”。
  他是来杀人的,杀的就是孙玉伯。
  他真正的名字是:孟星魂!
  孙剑若是问过了律香川,律香川一定就会去将这陌生少年的来历调查清楚,不调查出结果来,他绝不会放手。
  律香川并不像女人,他比女人更仔细,更小心,更谨慎。
  他和孙剑恰巧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
  他们的外貌也完全不同。
  孙剑相貌堂堂,浓眉大眼,身上的皮肤已晒成了紫铜色他眼睛瞪着你的时候,你绝不会去看别人,也没法子再去看别人。
  律香川却是个脸色苍白、文质彬彬的人,所以别人往往会低估了他的力量,认为他并没有什么了不起。
  这种错误不但可笑,而且可怕!
  律香川不但是孙玉伯最得力的助手,也是武林中三个最精于暗器的人之一,尤其是属于机簧一类的暗器,天下再也没有任何人能比得上他。
  他从来不用兵器,他不必。
  一个全身都是暗器,随时随地,无论在任何角度都能发出暗器的人,不必再用任何兵器。
  孙玉伯看到篮子里的瓜和葡萄,就知道张老头来了。
  每年这个时候,张老头都不会忘记将田里最大的瓜果送来。
  他一年辛劳,难得有空闲,更难得有享受,只有到这里来的时候,他才能真正放松自己,享受到他在别的地方从未享受过的美食和欢乐。
  所以他每次来的时候,都满怀兴奋,但这次一见到孙玉伯,他就已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孙玉伯将他带进书房,递给他一筒烟和一杯酒,先要他设法平静下来。
  书房是老伯的禁地,在这里无论说什么都不必怕别人听到,他将张老头带来这里。
  因为他知道他的老朋友必定有许多痛苦要叙说。
  他也知道一个人要向朋友诉说痛苦、要求帮助是多么困难。
  张老头终于说出那段可怕的遭遇,听完了之后,他脸色也已发青。
  虽然他并没有答应要做什么,但是张老头知道,他一定会将这件事做得完全公正,一定会让那两个畜生得到应得的教训!武老刀离开书房的时候,心情也和张老头一样,满怀欣慰和感激。
  方幼苹也是如此,无论谁来到这里,都不会失望。
  然后是几个来借钱的人,等他们都满意走了后,律香川才走进书房,他知道老伯这时候必定对他有所吩咐。
  孙玉伯的命令一向很简短。
  “叫几个人三天后去徐家堡,不必要江家兄弟的命,但至少要他们月之内起不了床。”
  律香川沉吟了半晌,道:“让文虎和文豹去好不好?他们对这种事有经验。”
  孙玉伯点一点头,说道:“毛威便要孙剑去对付。”
  律香川笑了,他知道老伯的意思。
  老伯要孙剑去对付一个人,就等于宣判了那人的末日。
  孙玉伯又道:“但‘十二飞鹏帮’那里,却要你自己去一趟,万鹏王是个很难惹的人,我希望你去的时候能把那小姑娘也一起带走。”
  他只发令,不解释。他只要你去做那件事,而且一定要做成功,你无论怎么样去做,那是你自己的事。
  律香川当然知道任务是多么艰难,但面上却丝毫没有露出难色,任何人都知道他愿意为老伯去做任何事。
  老伯将最困难的事留给他做,这就表示看得起他。
  想到这一点,他目中不禁露出感激之色。
  老伯仿佛已看到了他的心,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是个好孩子,我希望你也是我的儿子。”
  律香川好不容易控制住自己心里的激动,道:“韩棠来了,已经在外面等了很久,要亲自向你老人家道别。”
  听到“韩棠”这名字,老伯的脸突然沉了下来,道:“他不该来的!”
  律香川没有说话,也无法说什么,就连他都不知道韩棠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和老伯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
  他很少见到韩棠,但只要一见到这个人,他心里就会不由自主地升起一股寒意。
  这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了什么。
  韩棠并不野蛮,并不凶恶,只不过眉目间仿佛总是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冷漠之意,无论谁都没法子和他亲近。
  他自然也不愿和任何人亲近,随便在什么地方,他都是站得远远的,若有人走近他七尺之内,他立刻就会走得更远些。
  除了在老伯的面前,也从来没有人见他开过口。
  甚至在老伯面前他都很少开口,他好像只会用行动表示自己的意思。
  律香川看得出他对老伯并没有友爱,只有尊敬,每个人都是老伯的朋
  只有他不是。
  他仿佛是老伯的奴隶。
  孙玉伯沉默了很久,终于叹了口气,道:“他既然来了,就让他进来吧!”
  韩棠一走进书房,就跪了下来,吻了吻老伯的脚。
  这种礼节不但太过分,而且很可笑。
  但韩棠做了出来,却没有人会觉得可笑,他无论做什么事都不会令人觉得可笑。
  因为他只要去做一件事,就全心全意做,那种无法形容的真诚不但令人感动,往往会令人觉得非常可怕。
  孙玉伯坦然接受了他的礼节,并没有谦虚推辞,这也是很少见的事。老伯从来不愿意接受别人的叩拜,律香川一直不懂他对韩棠为何例外。
  老伯道:“这一向你还好?”
  韩棠道:“好。”
  老伯道:“还没有女人?”
  韩棠道:“没有。”
  老伯道:“你应该找个女人的韩棠道:”我不信任女人。“
  老伯笑笑,道:“太信任女人固然不好,太不信任女人也同样不好,女人可以使男人安定。”
  韩棠道:“女人也可以使男人发疯。”老伯又笑了,道:“你看到了小方?”
  韩棠道:“他没有看到我。”
  老伯慢慢地点了点头,仿佛表示赞许。
  韩棠忽然又道:“就算是有人看到我,也不认得。”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冷漠的眼睛里才有了一点表情,那是种带三分讥诮、七分萧索的表情。
  律香川从未在别人眼中看到过这种表情。
  老伯道:“你可以走了,明年你不来也无妨,我知道你的心意。”
  韩棠垂下头,沉默了很久,才一字字道:“明年我还要来,每年我只出来一次。”
  老伯面上忽然露出同情之色,只有他知道这人的痛苦,但却无法相助,也不愿相助。
  这一点他深深引为自疚,他不愿见到韩棠,也正是这缘故。
  韩棠已转过身,慢慢地向外走。
  律香川忍不住道:“我房里没有人,你若愿意留下来喝杯酒,我陪你。”韩棠摇摇头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就走了出去。
  律香川苦笑,忽然发觉老伯在盯着他,目光仿佛很严厉。
  老伯对他很少这么严厉,他知道自己做错了一件事,却不知做错了什么。
  近来他已很少做错任何事。
  老伯忽然道:“你很同情他?”
  律香川垂下头,又点点头。
  老伯道:“能同情别人,是件好事,你可以同情任何人
  律香川想问:为什么?却不敢问。
  却不能同情他。“
  老伯自己说了出来,道:“因为你若同情他,他就会发疯。”律香川不懂。
  老伯叹了口气,道:“他本来早就该发疯了的,甚至早就该死了,—直到现在他还能好好地活着,就因为他觉得世上的人都对他不好。”
  律香川还是听不懂,终于忍不住问道:“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以前做过什么事?”
  老伯脸色又沉了下来,道:“你不必知道他是个怎样的人,有很多事你都不必知道。”
  律香川垂首道:“是。”
  老伯忽又长长叹了一声,道人做过,以后只怕也没有人能做但我不妨告诉你,他做过的事以前绝没有
  律香川垂着头,正想退出,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骚动声,还有人在惊呼,屋内后花园闯来了个怪物。
  闯入花园来的不是怪物,是铁成刚,只不过他看来的确很可怕。
  他全身上下几乎已没有一处完整的地方。他头发大半都已被烧焦,脸也被烧得变了形,一双眼睛,赤红如血,嘴唇干裂得就像是久旱的泥土。
  他闯进来的时候,正如一只被猎人追逐的野兽,咽喉里发出一声喘息与嘶喊,几乎没有人能听出他呼喊的是谁。
  他喊的是:“老伯。”
  那时孙剑正在和“四方镖局”胡总镖头带来的一个女人使眼色。
  他不知道这女人是谁,只知道这女人不是胡老二的妻子,也不是个好东西,而且一直在对他暗送秋波。
  对这种女人的诱惑,他从不拒绝,这女人的诱惑简直是种侮辱,正在想用个什么方法将她带到没人的地方。就在这时,他看到了铁成刚。
  他已认得铁成刚很久,但现在却几乎完全不认得这个人了。直到他冲过去,扶起他,才失声惊呼道:“是你,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的?”
  他挥手,要酒。酒灌下铁成刚的咽喉后,他喘息才静了些,却还是说不出话。
  孙剑看出了他日中的恐惧之色,道:“不用怕,到了这里,你什么都不用怕了,谁都不用怕了,在这里绝没有人敢碰你一根毫毛!”
  这句话刚说完,他就听见有人淡淡道:“这句话你不该说的。”
  说话的人是一泉道人,黄山三友已追来了。
  孙剑道:“不行!”
  一泉道:“你也许还不知道他是个杀人的凶手,而且杀的是他自己的舅父。”
  孙剑沉声道:“我只知道他是我的朋友,而且受了伤,只知道他信任我,所以才会到这里来,所以谁都休想将他带走。”
  一泉沉着脸,冷冷道:“找你的父亲来,我们要跟他说话。”
  孙剑额上青筋凸起,道:“我父亲说的话也一样,就算天王老子也休想从这里带走我们的朋友!”
  一泉怒道:“好大胆,你父亲也不敢对我们如此无礼!”
  突听一人道:“你错了,他的无礼是遗传,他父亲也许比他更无礼。”
  说话的人语声虽平静,却带着一种无法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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