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尸房的哭声-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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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加完展览了还拿回来吗?”
“当然要拿回来,这可是我的心血,光上面的图画我就画了好多天,牧文他们都来看了……”
“怎么样?”
“还怎么样呢,差点横着出去,”朱道枫呵呵直笑,“还就你跟我合拍,见了一点也不觉得出奇,我们欣赏的东西原来这么接近,难怪他们都说我们很像……”
秦川连忙岔开话题,“这次出去要多久?”
“哦,可能要一阵,先去巴黎参展,然后去意大利,回来的时候还要在香港逗留几天,看看家母,已经一年多没去看她了。”
秦川问:“令堂身体不好吗?”
“不太好,一直就不好。”
“我母亲也是。”
“哦?你母亲身体也不好?”
“是啊,年轻的时候吃过太多的苦,岁数一大,就是一身的病了。”
“有时间一定去拜访令堂。”朱道枫真诚地说。秦川连忙推辞:“多谢,不过家母很怕见生人,所以……”
“威廉,你最害怕的事情是什么?”秦川突然问。
“最害怕的事情?”朱道枫不解,“你怎么问这个问题?”
“想问问,因为我总是有很多害怕的事情,不知道你有没有。”
朱道枫说:“我当然有,是人就会有喜乐和恐惧。”
“那是什么呢?”
“这个,当然有很多,笼统地讲,我很害怕失去。”
“失去?失去什么呢?”
“很多啊,比如亲人、朋友、爱情……”朱道枫忽然很伤感起来,靠着棺材若有所思,“其实我已经失去了很多,牧文可能跟你讲过,我有两个兄弟,都没了,父亲长年在国外,母亲在香港的寺庙吃斋念佛也难得见面,亲情是整个的没了。爱情呢,你是知道的,失去得更早,所以现在很害怕再失去,虽然我已经没什么可以再失去了……”
“财富呢?”
“这个,无所谓,财富这个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我根本就没把这放在心里,”朱道枫如是说,“钱对我来说只是枯燥的数字而已,刚才跟你讲了,我年轻的时候喜欢艺术,一心想成个画家,周游世界,赏遍人间美景,最后为着家族的责任忍痛放弃梦想,过着身不由己的生活,如果有一天失去这些财富,我倒觉得轻松了,不用再像现在这样身不由己,只是那样会觉得对不住父亲,他对我的期望很高,年纪也大了,如果弄得家境败落,怕他承受不起,我已经失去了两个亲人,再失去,承受不起的就是我了……秦川,你看我是不是活得很累,活得言不由衷……”
“没有人会活得真正轻松。”
“也是,不过你最害怕什么,我倒想知道。”
“我吗,最怕死。”
“怕死?”朱道枫大为诧异,让他看着棺材,岂不更怕死了?
“是啊,如果死了,很多事情就无法完成。”
“有意思,你想完成什么?”
“想活得轻松,确切地说,是想打开心里的枷锁,这枷锁从我一出生就有了,我来到这世上,好像就是为了打开这副枷锁,而活着才有可能,打开了,也才有活下去的可能……”
朱道枫看着他:“你很不快乐,秦川。”
“你好像也不快乐。”
“是,我们都不快乐,不知道什么原因。”
“与生俱来的吧。”
正聊着,秦川的手机响了。繁羽打来的,在电话里带着哭腔说,“秦川,给我找份工作吧,我不要钱,我就是想要个活下去的理由,你现在不理我了,我就只能寄希望于工作,没有工作,我会闷死的。”
“你什么都不会,我上哪去给你找工作?”
“我不管,那是你的事情。”繁羽现学现用。
挂掉电话,秦川的心情坏到极点,脸色自然也不好看。
“怎么了?什么事情这么不开心?”朱道枫关切地问。
“别提了,一个女人给烦的,分手给了她一笔钱,可是她还找我要工作……”
“是女朋友?”
“不是。”
“这不难嘛,你叫她来我公司好了,”朱道枫想都没想,说,“我办公室的刘小姐刚好结婚去了,人事部正在给我物色新秘书呢,我就叫他们不要找了,让你女朋友来吧。”
秦川看着他没回答。几乎是一瞬间的事,脑中电石火花般被照得通亮。让繁羽去他的公司?他的公司!
“这个,不好吧,她什么都不会。”秦川故意推辞,“再说长得也不漂亮。”
“没关系,不会可以学嘛,又不是什么高科技,至于漂亮,看多了也会审美疲劳的……”朱道枫呵呵地笑,感觉很真诚。
两人越谈越欢,又在一起吃了晚饭,这才各自道别。
秦川回到公寓的第一件事就是给繁羽打电话。
“你想工作吗?想留在我身边吗?”
“想啊,当然想。”
“那就听我的安排,去朱氏集团上班。”
“真的啊?”
“是的,去做总裁秘书。”
“可以,但是你真的会留我在身边吗?”
“那就要看你的表现了。”
很快,秦川的三十岁生日也到了,牧文和善平几个都来给他庆祝,朱道枫则在法国给他打电话庆贺,他的“作品”已经顺利托运到巴黎了,不用说花了不少银子,看来还是只有有钱人才玩得起这种游戏。吃完饭,一行数人又浩浩荡荡开到哲明的王府茶楼喝茶聊天,话题毫无疑问就落在了朱道枫的“作品”上。
善平哈哈大笑,“这才是朱威廉干的事嘛,生意上的事本来就应付得勉强,闲着没事就胡思乱想,也就他能想出这样的招,还好他家老爷子没在这边,要是在,看到了非气死。”
“嗯,很有可能。”吴昊也笑。
牧文说:“不过威廉一直就是跟他老爷子对着干的,才不会理会老爷子怎么想。”
“他们经常对着干吗?”秦川问。
“岂止是对着干,简直是水火不容,经常斗个你死我活,别看威廉人很随和,可性格很拗的,老爷子要他往东,他偏要往西……”
“威廉是怪老爷子让他选择了跟碧君的婚姻,又逼着他经商……”
“唉,所以有时候我蛮同情他的,纵然有花不完的钱,可却活得言不由衷。”
“是啊,威廉是很可怜……”
秦川一路都在想着众人对朱道枫的评价,心里很不平静。他觉得他是很可怜,却更孤独,只有孤独的人才会想着死后重生,那副长着树的棺材其实就是他内心孤独最深刻的体现,他希望自己能重生,能重新享受自由的生命,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身不由己,人活着,心已死亡。秦川忽然理解了他的那件奇异的“作品”,那副长着树的棺材在他脑海里异常清晰起来,他竟有了同病相怜的感觉,他何尝又不是如此,一样活得言不由衷,想放弃,又要坚持,想重生,却找不到出路,无可奈何地被桎梏。
他们是很“像”啊!
晚上倩兮约他喝咖啡,还给秦川送了份生日厚礼,可又像心事重重的样子。秦川看她心事很重的样子,就问她什么事,她支吾了半天才把跟松本要结婚的事情跟他说了,不想秦川表现很平静,并没有像她想象中的那样大发雷霆。
“你真是会算啊,刚给我送了生日礼物,就要从我这讨回去。”秦川看着她笑。
“秦川……”
“什么也别说,结婚是你自己的事情,我没有资格干涉你,再说你跟我在一起不幸福,如果别人能给你想要的幸福,我当然只能祝福了,虽然我嘴上老是跟小日本过不去,可心里还是明白的,他很爱你,这就够了,你需要的不就是一份真挚的爱吗?”
一席话把倩兮说得眼泪汪汪,哽咽着说:“秦川,谢谢你的理解,我以为你会不高兴的,松本也很担心,怕你找他麻烦……”
“那你还真要告诉他,我是会找他麻烦,婚礼上多准备点酒,不是他趴下,就是我趴下……”秦川一本正经地说。
结果是,婚礼那天两个人都喝趴下了。第二天上班,秦川头还是昏的,秘书突然给他送了封信进来,是快件,没有寄信人地址,信上只有一句话:
今晚十二点梓园后山的墓地见!
是谁要见我呢?
秦川感觉自己在陷入……
从下午收到那封信开始他就感觉一双无形的手在暗处拉他,本来他还有些徘徊的,有人似乎洞察了他的心思,丝毫不给他迟疑的机会。虽然还不知道写这封信的是谁,也不知道对方的目的是什么,但强烈的直觉告诉他,他已经被人盯上了!
晚饭他几乎没怎么吃,不停地看表。
十一点刚过,他驱车赶往梓园。林荫道的门卫认得他,问都没问一声就放了行。不知道怎么回事,梓园的大门一直是敞开的,几次来都是这样,好像在等着谁。不会是等他吧?应该不是,据牧文说,朱道枫敞开大门已经很久了,一直在等“鬼”上门。
秦川是不相信这世上有鬼的,小时候在乡下,家的后山坡就是个乱坟岗,什么样的东西都见过,还真没见过鬼。他把车停在远离围墙的一个暗影处,步行进了梓园,没有惊动朱道枫,出于直觉,他感觉那个要见他的人也不希望惊动这个园子里的人。
梓园不愧是梓园,一如既往的气派威严,大房子里好像每个房间都亮着灯,似乎也是等“鬼”,一共就那么几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是谁都可以在里面闹鬼,藏在任何一个角落里要找到都绝非易事,这就是他们这种豪门的通病,表面奢华,内在腐朽。秦川对这种奢华是不屑一顾的,相反他倒有点同情这里面的人,比如朱道枫,守着这么一座冷冰冰的豪宅,荣华富贵又怎样,没有亲情,什么都没有,还不是跟守座坟墓似的,难怪那天他看到自己的棺材和遗像一点也不意外,想必现实生活的麻痹早就让他心如死灰了,无念无求,只希望早一天躺进真正的棺材。是不是这样呢?
梓园真是够大的,穿过整个花园就花了二十几分钟,绕到后花园,再走进一处灌木丛,就看到了一张通往后山的门。门是敞着的,秦川大摇大摆地上了后山,一条石阶路蜿蜒向上,尽管路边的花草丛中暗藏了灯光,可还是感觉很暗,两边的桃树深不见底,各种虫鸣声此起彼伏,这倒没什么,就是偶尔响起的不知道什么鸟的怪叫声让人一阵阵发寒,一轮弯月在云丛中穿行,忽明忽暗,透着诡异。
远远的就看到墓地了,孤零零的一座坟,即便是修得气派豪华,两边也有长明灯照着,却难掩寂寞和凄凉。秦川踏着汉白玉石阶来到幕前,借着长明灯的光线看到墓碑上刻着“爱妻任心慈之墓”,碑上方还有长眠者的照片,很美丽的一个女子。显然这就是朱道枫至今念念不忘的那个未婚妻。得不到的才是难忘的吧,男人都这样,如果这个女子没有死,跟朱道枫结了婚,以他的风流成性未必还会对这个女子这么钟情。
夜已经很深了。
时间早过了十二点。
已是深秋,又在山顶,寒气很重。
秦川感觉到很冷,裹紧风衣,掏出烟准备点上,想了想,朝墓碑上的女子打了声招呼:“抱歉,我要抽根烟,你不会介意吧?”
烟很快抽完,还是没见那个人来。
又抽第二根,还是没来。
他面对着墓碑站着,吐着烟圈,心里开始变得烦乱,是谁约的他呢?为什么约他?约了他又不露面是什么意思?
突然,背后传来清晰的脚步声,像是穿着高跟鞋,踏在石阶上声音清脆。是个女人!他很想回头,可不知为什么,他反而失去了回头的勇气,心跳骤然加速,拿着烟的手也开始发抖。墓碑上出现了一个人的影子,是头顶的月光投下的,拉得很长,那个人就在背后。
是谁?她是谁?
已经站到了他身后了,他的影子和她的影子在墓碑上重叠。
一只手突然搭在了他肩上,很柔软。
他终于回头,缓缓回头,背着光,看不太清她的脸,却一眼就认出了她,他诧异地望着她,巨大的震惊浮现在脸上。
“是你?”
“是我。”
第二卷 爱杀
他把我拉起来后用着不太流利的中文说“对不起”,还问伤到哪里没有,我连连摇头,就要走。他又拦住我,说撞倒我很不好意思,如果可以的话,可不可以送我一程。我正犹豫着,他手一挥,从街边驶过来一辆黑色轿车,他走过去亲自为我打开了车门。没办法,我只好坐了上去。一路上,他都在微笑着注视我,眼睛亮亮的,感觉像发现了什么宝贝似的喜不自禁。我很窘迫,不敢看他。到了小区的门外,我下来,他也下来,问我的名字和电话,很真诚友好,我当时看着他,感觉他像童话里的圣诞老人非常亲切(虽然他并没有那么老),笑容可掬,还带着点孩子似的顽皮。我突然对这个人有了种奇妙的好感,就告诉了他名字,但没说电话,我的公寓也没电话。没有朋友,要电话干什么。几天后,我差不多把这事给忘了,可是有一天我去小区对面的超市买东西时竟然又遇到了他,确切地说,是他连守了几天后“遇见”了我。
他见到我高兴得手舞足蹈,非常热情地邀请我共进晚餐。吃饭的时候,他跟我说他叫Rich,瑞典人,在北京生活前后有十余年了。他还记得我的名字,亲切地叫我“兰兰”,外国人是很直接的,他非常坦白地说想跟我交朋友,当时我还蒙着面纱,不方便吃东西,很尴尬,他连说了几个“why”,我大概懂他的意思,也很坦白地告诉他我的脸因为受过伤很恐怖。他先是非常吃惊,然后就充满同情,善良的眼神中竟然还有泪光闪动。
“哦,上帝,”他连连在胸口画“十”字,“可怜的兰兰,被上帝抛弃的孩子……”他看着我,“可以让我看看你的连(脸)吗?”
“不,不,会吓着你的。”我连连摆手。
“没有关系的,兰兰……”
他是那么真诚,不容我拒绝,就伸过手轻轻揭开了我的面纱,仅是一瞬间的失神,他的脸就呈现出令人心碎的哀绝,看着我的样子,几乎哭出声。
“上帝,谁把你弄成这样的……”
走出餐厅的时候,我还是蒙上了丝巾,他牵着我的手,生怕把我弄丢,那一刻,我心里突然有了从未有过的归属感。我们没有回家,他把我带到了一家酒吧,这是我第一次到这种地方,有些紧张,他要我别怕,安排我坐到角落里一个很隐蔽的位置,教我喝酒,跟我说话,我喝了多少酒,说了什么话,有没有戴着面纱,我完全没有印象。等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躺在一间超豪华的大卧室内,窗帘已经拉开了,温暖的阳光照耀在我身上,微风徐徐,花香阵阵,仿佛生命焕然一新的感觉。我下床走在米色的柔软地毯上,打开房间的门,Rich正坐在楼下客厅的沙发上看报纸。
“醒了吗,我的天使。”他抬头看着我,满脸笑容。
天使?我这个样子也配叫做天使?我疑惑地看着他。
一幽兰
这是个谋杀的故事。
这又不仅仅是个谋杀的故事。
这也是个爱情故事。
这又不仅仅是个爱情故事。
我又回来了!一个皮箱,一身新装,一张全新的脸庞。当我重又回到这座城市,我就知道,我离那个人,那个我要杀的人已经越来越近了,为了这一天,我已经耗费了十年光阴。在外面漂泊的这三年里,我常常在思考这样一个问题,上帝派我来到人间究竟是为了什么,只给了我十三年的快乐,就将我扔到苦难的深渊,夺走我的亲人,除了仇恨,什么也不给我留。好在我还活着,对了,我活着,只要活着,一切就有可能。
是的,为了让自己活下来,我剥掉了自己的皮,卸掉了自己的骨,花了三年时间塑造了一个全新的谷幼兰。三年前我离开这座城市后到了北京,我并不愁生计,因为临走前出版社给了我一大笔版税,加上之前账户上留存的,只要不太奢侈,我可以衣食无忧地在北京生活两三年都没有问题。我在西单附近租了套公寓,在还没想好该做什么之前,生活得很轻松,也没有想未来,我需要沉淀自己,积蓄能量。北京的冬天总是黄沙漫天,沙尘暴并不因为这里是首都而放弃侵袭,这样倒方便了,我可以大大方方地蒙着面纱四处走,没有人会注意,因为大家都是这样的,不蒙着脸就戴口罩和墨镜,或者将脸缩在大衣领子里。所以平常我都不怎么出门,一到沙尘暴天气我就出去,跟人们正好相反。
一个昏暗的傍晚,我在经过一家商场门前时,被一个匆匆前行的男子撞倒在地,对方连声道歉,伸出一双大手扶我。我看着那双大手,再抬头看他的脸,这才发现是个外国人,金发碧眼,有点发福,五十多岁的样子。他一身休闲装,戴着眼镜,个子很高很魁梧,站在我面前感觉像个巨人。
Rich站起身,向我走来,牵我下楼。
“昨晚你喝醉了,我也醉了,跟你在一起很陶醉,”他牵我到沙发边坐下,抚着我的头发,“兰兰,我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你让我觉得很亲切,一定是上帝把你送我到身边来的,在我最痛苦失意的时候……”
“你也有痛苦吗?”
“我为什么没有?”他的眼中忽然一阵绞痛,“实际上,在遇到你之前我已经痛苦得快要死掉,我那么爱她,她竟然背叛我,卷走我的财产,跟别的男人跑了……”
Rich慢慢地开始讲他的故事,他是十年前来北京的,在北京认识了一个叫做雪的上海女孩,对她一见钟情,他们很快在一起。他真是很爱她,满足她物质上的一切要求,带着她环游世界,六年前他们结婚了,因为他在美国还有生意,所以总是两头跑,大概是一年前,雪留下一封信和离婚协议书后突然失踪,同时失踪的还有Rich在国内公司的总经理,两个人卷走公司的几乎全部存款,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找了她快一年了,找遍了很多国家,这一年来我什么事情都没做,就是去找她,我不求她回头,但至少她应该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我对她那么好,她为什么背叛我?为什么?”Rich将头埋在膝盖上痛苦得难以自拔。
“在中国有一句古话,”我试图安慰他,“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也许你们的缘分已经失去,就算她就在你的不远处,你可能还是找不到她,放弃吧,也许这样很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