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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大人物-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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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有”总比“没有”好,好得多了。
  就算在最繁荣的城市里,也会有很多空地,为了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因,被人空置在那里。
  这些地本来当然是准备用来盖房子、做生意的,谁也弄不清后来为什么没有盖起,生意为什么没有做成。
  到后来人们甚至连这块地的主人是谁,都渐渐弄不清了。
  大家只知道那里有块没有人管的空地,无论谁都可以到那里去放牛,去养猪,去打架,去杀人甚至去撒尿。
  只有脑筋动得特别快的人,才会想到利用这空地去赚钱。
  用别人买来的地方去赚钱,当然比较轻松愉快,却也不是件容易事。
  因为你不但脑筋动得比别人快,拳头也得比别人硬些。
  这摊子就在一块很大的空地上。
  田思思问过秦歌:“你要带我到哪里吃东西去?”
  秦歌道:“到七个半去。”
  田思思道:“七个半是什么意思?”
  秦歌道:“七个半就是七文半钱,七个大半钱。”
  田思思道:“那地方就叫七个半?”
  秦歌点点头,笑道:“那地方的老板也就叫做七个半。”
  田思思道:“这人怎么会有个这么奇怪的名字?”
  秦歌道:“因为别人剃头要十五文钱,他却只要七文半。”
  田思思道:“为什么呢?”
  秦歌道:“因为他是个秃子。”
  田思思也笑了。
  秦歌道:“这人在市井中本来已很有名,后来又在那里摆了个牛肉摊子,无论牛肉面也好,猪脚面也好,都只卖七个半大钱一碗,到后来生意做出了名,人当然就更有名,这里出来混混的人,不知道七个半的人只怕很少。”
  田思思道:“那里的生意很好?”
  秦歌道:“好极了。”
  这摊子的生意的确好极了·田思思从未在三更半夜里,看到这么多人,也从未在一个地方,看到这么多种不同的人。
  几十张桌子都已坐满了人,各式各样不同的人。
  有人是骑马来的,有人是坐车来的,所以空地的旁边,还停着很多车马。
  各式各样不同的车马。有的车马上,居然还有穿得很整齐、很光鲜的车夫在等着。
  田思思实在想不通,这些人既然养得起这么漂亮的车马,为什么还到这种破摊子上来,吃七个半大钱的牛肉面?
  一大片空地上,只有最前面吊着几个灯笼。
  灯笼已被油烟熏黑,根本就不太亮,地方却太大,灯光照不到的地方,还是黑黝黝的,连人的面目都分辨不出。
  灯光照不到的地方,远比灯光能照到的地方多·田思思和秦歌在旁边等了半天,才总算在灯光照不到的地方找到张空桌子。
  居然没有人注意到秦歌。
  又等了半天,才有个阴阳怪气的伙计过来,把杯筷往桌上一放。
  “要不要酒?”
  “要。”
  “多少?”
  “五斤。”
  问完了这两句话,这伙计掉头就走,甚至连看都没有看他们一眼。
  田思思怔住,忍不住道:“这伙计好大的架子。”
  秦歌笑笑道:“我们是来吃东西的,不是来看人的。”
  田思思道:“但他没有问你要吃什么?”
  秦歌道:“他用不着问。”
  田思思道:“为什么?”
  秦歌道:“因为这里只有四样东西,到这里的人差不多每样叫一碟。”
  田思思皱眉道:“哪四样?”
  秦歌道:“牛肉面、卤牛肉、猪脚面和红烧猪脚。”
  田思思又怔住了,道:“就只这四样?”
  秦歌笑道:“就这四样也已经足够了,不吃牛肉的人,可以吃猪脚,不吃猪脚的人,可以吃牛肉。”
  田思思叹了口气,苦笑道:“能想出这四样东西来的,倒真是个天才。”
  也许就因为这个地方只有这四样东西,所以人们才觉得新鲜。
  秦歌道:“我知道他绝不是个天才。”
  田思思道:“哦?”
  秦歌道:“就因为他不是天才,所以才会发财。”
  田思思又笑了。
  她也不能不承认这话有道理。
  但究竟是什么道理,她却不太清楚。
  世上岂非本就有点莫名其妙的道理,本就没有人能弄得清楚。
  没有摆桌子的地方,更暗。
  田思思抬起头,忽然发现有好儿条人影在黑暗中,游魂般地荡来荡去。既看不清他们的衣着,更辨不出他们的面目,只看得到一双双发亮的眼睛,就好像是在等着捉兔子的猎人一样。
  那种目光实在有点不怀好意。
  田思思忍不住问道:“那些是什么人?”
  秦歌道:“做生意的人。”
  田思思道:“到这里来做生意,做什么生意?”
  秦歌道:“见不得人的生意。”
  田思思想了半天才点了点头,却也不知道是真懂,还是假懂。
  黑暗中不但有男人,还有女人。
  这些女人在等着做什么生意?这点她至少总算已懂得了。
  然后她回过头,去看那比较亮的一边。
  她看到各种人,有贫有富,有贵有贱。
  差不多每个人都在喝酒——这就是他们唯一的相同之处,除此之外,他们就完全是从绝不相同的世界来的。
  然后她看到刚才那伙计托着个木盘走了过来。
  面和肉都是热的。
  只要是热的,就不会太难吃。
  田思思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看着秦歌道:“你说这地方很出名?”
  秦歌道:“嗯。”
  田思思道:“就是卖这两种面出名的?”
  秦歌道:“嗯。”
  田思思四面看了一眼,忽然叹了口气,道:“我看这些人一定都有病。”
  秦歌道:“哪些人?”
  田思思道:“这些特地到这里来吃东西的人!”
  秦歌将面碗里的牛肉一扫而光,才长长吐出口气,道:“他们没有病。”
  田思思道:“这个人呢?”
  她说的是她眼睛正在盯着的一个人。
  这人坐在灯光比较亮的地方,穿着件看来就很柔软、很舒服的淡青长衫,不但质料很高贵,剪裁得也很合身。
  他年纪并不太大,但神情间却自然带着种威严,就算坐在这种破桌子烂板凳上,也令人不敢轻视。
  田思思道:“这个人一定很有地位。”
  秦歌道:“而且地位还不低。”
  田思思道:“像他这种人,家中一定不会没有丫头佣人。”
  秦歌道:“非但有,而且还不少。”
  田思思道:“他若想吃什么,一定会有人替他准备的。”
  秦歌道:“随时都有。”
  田思思道:“那么,他若没有病,为什么要一个人半夜三更的到这种地方来吃东西呢?”
  秦歌慢慢地喝了杯酒,又慢慢地放下了酒杯,目光凝视着远方的黑暗,过了很久,才低低地叹息了一声,道:“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寂寞?”
  田思思道:“当然知道,我以前常常都会觉得很寂寞。”
  秦歌道:“那时你在想些什么?”
  田思思道:“我想东想西,想出来到处逛逛,想找人聊聊天。”
  秦歌忽然笑了,道:“你以为那就是寂寞?”
  田思思道:“那不是寂寞是什么?”
  秦歌道:“那不过是你觉得无聊而已,真正的寂寞,不是那样子的。”
  他笑了笑,笑得很凄凉,缓缓接着道:“真正的寂寞是什么样子?也许没有人能说得出,因为那时你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田思思在听着。
  秦歌道:“你若经历过很多事,忽然发觉所有的事都已成了过去;你若得到过很多东西,忽然发觉那也全是一场空一到了夜深人静时,只剩下你一个人……”
  他语声更轻、更慢,慢慢地接着道:“到了那时,你才会懂得什么叫寂寞。”
  田思思眨了眨眼,道:“你懂得?”
  秦歌好像没有听到她在说什么,又痴痴地怔了半天,才接着道:“那时你也许什么都没有想,只是一个人坐在那里发怔,只觉得心里空荡荡的,找不到着落,有时甚至会想大叫,想发疯……”
  田思思道:“那时你该去想些有趣的事。”
  秦歌道:“人类最大的痛苦,也许就是永远无法控制自己的思想,你若拼命想去回忆过去那些有趣的事,但想到的却偏偏总是那些辛酸和痛苦,那时你心里就会觉得好像有根针在刺着。”
  田思思笑道:“真像有根针在刺着?那不过是文人们的形容而已……”
  秦歌又喝了杯酒,道:“以前我也不信一个人的心真会痛,也以为那只不过是文人们的形容过甚,但后来我才知道,就算是最懂得修辞用字的文人,也无法形容你那时的感觉。”
  他笑得更凄凉,接着道:“你若有过那种感觉,才会懂得那些人为什么要三更半夜的,一个人跑到这破烂摊子上来喝酒了。”
  田思思沉默了半晌,道:“就算他怕寂寞,也不必一个人到这里来呀。”
  秦歌道:“不必?”
  田思思道:“他为什么不去找朋友?”
  秦歌道:“不错,你痛苦的时候可以去找朋友陪你;陪你十天,陪你半个月,但你总不能要朋友们陪你一辈子。”
  田思思道:“为什么?”
  秦歌道:“因为你的朋友一定也有他自己的问题要解决,有他自己的家人要安慰,绝不可能永远的陪着你。”
  他又笑了笑,道:“何况你也不会真的愿意要你的朋友永远来分担你的痛苦。”
  田思思道:“你至少可以花钱雇些人来陪你。”
  秦歌道:“那种人绝不是你的朋友,你若真正寂寞,也绝不是那种人可以解除的。”
  田思思眼珠子转不转,说道:“我知道另外还有种人。”
  秦歌道:“哪种人?”
  田思思道:“像张好儿那种人,她那地方至少比这里舒服多了。”
  她又向那青衫人膘了一眼,道:“像他那样的人,应该有力量到那里去的。”
  秦歌道:“不错,他可以去。但那种地方若去得多了,有时也会觉得很厌倦,厌倦得要命。”
  田思思道:“所以,他宁可一个人跑到这里来喝闷酒?”
  秦歌道:“这里不止他一个人。”
  田思思道:“但这里的人虽多却没有他的朋友,也没有人了解他的痛苦,他岂非还是等于一个人一样?”
  秦歌道:“那完全不同。”
  田思思道:“有什么不同?”
  秦歌道:“因为在这里他可以感觉到别人存在,可以感觉到自己还是活着的,甚至还会看到一些比他更痛苦的人……”
  田思思道:“一个人若看到别人比他更痛苦,他自己的痛苦就会减轻吗?”
  秦歌道:“有时的确是的。”
  田思思道:“为什么?人为什么要如此自私?”
  秦歌苦笑道:“因为人本来就是自私的。”
  田思思道:“我就不自私,我只希望天下每个人都快乐。”
  秦歌长长叹息了一声,道:“等到你长大些时,就会懂得这种想法是绝不可能实现的!”
  田思思道:“人为什么不能快乐?”
  秦歌道:“因为你若想得到快乐,你往往要付出痛苦的代价。你若得到了一些事,就往往会同时失去另外一些事……”
  田思思道:“人为什么要这样想呢?为什么不换一种想法?”
  她眼睛里闪着光,又道:“你在痛苦时,若想到你也会有过快乐;失去了些东西时,若想到你已得到了另外一些东西,你岂非就会快乐得多?”
  秦歌凝视着她,笑了,举杯一饮而尽,道:“因为世上还有你这么样想的人,所以这世界还是可爱的。”
  到这里来的人,当然并不完全都因为寂寞。
  秦歌道:“还有人是因为白天见不得人,所以晚上到这里来活动活动,也有些人是因为觉得这地方不错才来的。”
  田思思道:“真有人觉得这地方不错?”
  秦歌道:“当然有,我就觉得这地方不错。”
  田思思道:“你觉得这地方有哪点好?”
  秦歌道:“这地方并不好,牛肉跟猪脚也并不好,但却有种特别的味道。”
  田思思嫣然道:“什么味道?臭味吗?”
  秦歌道:“你若天天到大饭馆、大酒楼去,也会觉得没意思的,偶尔到这里来几次,就会觉得很新鲜、很好玩。”
  田思思道:“是不是因为这地方特别适合心情不好的人?”
  秦歌道:“也不是,那就好像……”
  他笑了笑,接着道:“就好像你若每天守着自己的老婆,偶尔去找我别的女人,就算那女人比你老婆丑得多,你也会觉得有种新鲜的刺激。”
  田思思故意板起了脸,道:“你怎么好意思在一个女孩子面前说这种话?”
  秦歌含笑道:“因为我知道你不会嫁给我的,一个男人若将一个女人当做朋友,往往就会忘记她是个女人了。”
  田思思又笑了。
  她笑得很甜,很愉快。
  可是也不知为了什么,她心里忽然产生了一种说不出的惆怅,说不出的空虚,仿佛找不到着落似的。
  秦歌本是她心目中的男人,但现在她也好像已渐渐忘记他是个男人了。
  因为他已是她的朋友。
  她真正需要的,并不是一个朋友,而是一个可以永远陪伴她、安慰她,可以让她躺在怀里的男人。
  以后她是不是可以找到这种男人?
  她不知道。
  这种男人究竟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她也不知道。
  也许她只有永远不停地去找,也许她永远找不到。
  也许她虽已找到,却轻易放过了。
  人们岂非总是会轻易放过一些他最需要的东西?直等他已失去了之后,才知道这种东西对他有多么重要。
  “无论如何,那大头鬼总不是我要找的。”
  田思思咬咬牙。
  “他就算永远不来看我,我也没什么,就算死了,我也不放在心上。”
  她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好像要强迫自己承认这件事。
  但她也不能不承认,只有跟杨凡在一起的时候,她心里才没有这种空虚惶恐的感觉。
  她也许会气得要命,也许会恨得要命,但却绝不会寂寞。
  秦歌正在看着她,忽然道:“你在想什么?”
  田思思忽然端起酒杯,一口喝了下去,勉强笑道:“我在想,不知道那个人会不会来。”
  秦歌道:“谁?”
  田思思道:“你最佩服的那个人。”
  秦歌微笑着,笑得好像很神秘,道:“那个人现在已经来了。”
  田思思道:“在哪里?”
  秦歌道:“你回头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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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田思思立刻回过头。
  一回头她就看到了杨凡。
  杨凡还是老样子,大大的头,圆圆的脸,好似很胖很笨的样子。
  但田思思现在居然一点也不觉得他难看了。
  她只觉得心里忽然涌起了一阵温暖之意,非但温暖,而且愉快。
  那种感觉就好像一个人忽又寻回了他所失去的最心爱的东西一样。
  她几乎忍不住要叫起来,跳起来。
  但她却扭回了头,而且板起了脸。
  因为杨凡好像并没有看见她,也没有注意她。
  杨凡正在跟别的人说话。
  在他心中,全世界的人好像都比她重要得多。
  田思思忽然一点也不空虚了,因为她已装了一肚子气,气得要命。
  秦歌微笑道:“现在你总该知道他是谁了吧?”
  田思思冷笑道:“我只知道你活见了大头鬼。”
  她忍不住问道:“你最佩服的人真是他?”
  秦歌点点头。
  田思思道:“刚才救你的人也是他?”
  秦歌微笑道:“而且,昨天晚上怕你着凉的人也是他。”
  田思思涨红了脸,道:“原来你看见了。”
  秦歌道:“我只好装作没看见。”
  田思思瞪着他,恨恨地道:“你们是不是早就认得的?”
  秦歌道:“我若不认得他,就不会佩服他了。”
  他微笑着,又道:“一个真正值得你佩服的人,总是要等你已认得他很久之后,才会让你知道他是怎么样一个人的。”
  杨凡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一个人呢?
  田思思本来知道得很清楚。
  他是名门之子,也是杨三爷千万家财的唯一继承人,本来命中注定就要享福一辈子的。
  可是他偏偏不喜欢享福。
  很小的时候,他就出去流浪,出去闯自己的天下。
  他拜过很多名师学武,本来是他师傅的人,后来却大都拿他当朋友。
  吃喝嫖赌他都可以算专家。有一次据说曾经在大同的妓院里连醉过十七天,喝的酒足够淹死好几个人。
  但有时他也会将自己一个人关在和尚庙里,也不知他为了想休息休息,还是在忏悔自己的罪恶。
  他的头很大,脸皮也不薄。
  除了吃喝嫖赌外,他整天都好像没什么别的正经事做。
  这就是杨凡——田思思所知道的杨凡。
  她知道的可真不少。
  但现在她却忽然发现,她认得他越久,反而越不了解他了。
  这是不是因为她看得还不够清楚?
  田思思瞪大了眼睛,看着杨凡。
  他还站在那里跟别人说话。说话的声音很低,好像很神秘的样子。
  他做事好像总有点神秘的味道。
  跟他说话的这个人,本来是五六个人坐在那里的,也不知什么时候,别的人都走了,只剩下他一个人还坐在那里吃面。他肚子真不小,面前的空碗已堆了六七个。
  杨凡走过来的时候,他还在那里啃猪脚,看见杨凡,就立刻站起来,说话的态度好像很恭敬。
  除了田思思之外,每个人对杨凡,好像都很恭敬。
  但他们在那里究竟说什么呢?为什么唠唠叨叨一直说个没完?
  田思思忽然叫了起来,大声道:“杨凡,你能不能先过来一下子?”
  杨凡这才回头看了她一眼,好像还皱了皱眉。
  跟他说话的那个人却陪着笑点了点头,又轻轻说了两句话,就一拐一拐地走了。
  田思思这才发现他是个跋子一个又穷又瘦的破子。
  这人一定好几天没吃饭了,所以捉住机会,就拼命拿牛肉面往肚子里塞。
  田思思撇了撇嘴,冷笑道:“我真不懂,他跟这种人有什么话好说的。”
  这句话没说完,杨凡已走了过来,淡淡道:“你认得那个人?”
  田思思道:“谁认得他?”
  杨凡道:“你既然不认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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