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无泪-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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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高慢慢的吃着一碗用白菜煮的清汤面,心里觉得很愉快。
因为他知道卓东来和司马超群一定会怀疑他、谈论他,猜测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相信他们一定不会知道他是什么人的。
他这个人就和他的剑一样,至今还很少有人看见过。四天色已经渐渐暗了,屋子里虽然没有点灯,外面的灯火却越来越辉煌明亮。
寒风从窗缝里吹进来,已经隐约可以听见前面大院里传来的人声和笑声。
司马超群知道他请来观礼的佳宾和他没有请的人都已经来了不少。
他也知道每个人都在等着他露面,等着看他。
但是他却坐在椅子上,连动都没有动,甚至连他的妻子进来时他都没有动。
他烦透了。
开香堂,收弟子,大张筵席,接见宾客,对所有的这些事他都觉得烦透了。
他只想安安静静的坐在这里喝杯酒。
吴婉了解他的想法。
没有人比吴婉更了解司马超群,他们结合已经有十一年,已经有了一个九岁的孩子。
她是来催他快点出去的。
可是她悄悄的推门进来,又悄悄的掩门出去,并没有惊动他。
出去的时候,她的眼泪忽然流了下来。
司马又倒了一杯酒。
这已经不是第一杯了,是第二十七杯。
他喝的不是卓东来喝的那种波斯葡萄酒,他喝的是烧刀子,虽然无色无味,喝下去时肚子里却好像有火焰在燃烧。
他没有把这怀酒喝下。
门又悄悄的推开了,这次进来的不是吴婉,是卓东来。
司马垂下手,把这杯还没有喝的酒放到椅下,看着站在门口阴影中的卓东来。
“我是不是已经应该出去了?”
“是的。”五大院里灯火辉煌,人声喧哗。
小高挤在人丛里,因为他不是司马超群请来的贵宾,不能进入那个灯火更辉煌明亮的大厅。
大厅里的人也有不少,当然都是些名人,有身份、有地位、有权势的名人。
除了这些名人外,还有一些穿一色青缎面羊皮褂的壮汉在接待宾客,每个人的动作都很矫健敏捷,每个人的眼睛都很亮,绝不会错过任何一件不该发生的小事。
人声忽然安静下来。
总管北道三十九路大镖局的大龙头、当今武林中的第一强人、永远不败的司马超群终于出现了。
司马超群出现的时候,穿一身以黑白两色为主、经过特别设计和精心剪裁的衣裳,使得他的身材看来更威武高大,也使得他年纪看来比他的实际年龄还要轻得多。
他用明朗诚恳的态度招呼宾客,还特地走到厅前的石阶上,向院子里的人群挥手。
在震耳的欢呼声中,小高注意的并不是司马超群,而是另外两个人。
这两个人的装束容貌都很平凡,但是眼睛里却充满一种冷酷而可怕的杀机。
他们并没有站在一起,也没有互相看过一眼,但是他们每个人的附近各有八九个人在偷偷的盯着他们,一直都跟他们保持着一段适当的距离。
小高微笑。
他看得出这两个人是为了杨坚来的,都是朱猛派出来的一级杀手。
他也看得出司马和卓东来一定也把他当作他们一路的人,因为他早已发现他身边附近也存人在盯着他。甚至比他们盯在身边的人加起来还多。
卓东来无疑已经把他当作最危险的人物。
“可是卓东来这次错了!”小高在心里微笑:“他派人未钉着我,实在是浪费了人力。”
大厅中央的大案上,两根巨大的红烛已燃起。
司马超群已经坐到案前一张铺着虎皮的紫檀木椅上。
椅前已经铺起红毡,摆好了紫缎拜垫。
大典已将开始。
那两个眼中带着杀机的人,已经在渐渐向前移动,盯着他们的人当然也跟着他们移动,每个人的手都已伸人怀里。
怀里藏着的,当然是致命的武器。
只要这两个人一有动作,这些人的手都必将在刹那间把一件武器从怀里伸出来,在刹那间把他们格杀于大厅前。
小高确信这两个人绝不会得手的。
——一定还有第三个人,这个人才是朱猛派来刺杀杨坚的主力。
小高的想法居然也跟卓东来一样,唯一不同的是,他知道这个人并不是他。
——这个人是谁呢?
小高的瞳孔忽然收缩。
他忽然看见有一个绝不会引起任何人注意的人,在人丛中闪身而过。
小高注意到这个人,只因为这个人提着一口箱子。
一口陈旧平凡、绝下会引起任何人注意的箱子。
他想看这个人的脸,可是这个人一直没有正面对着他。
他想挤过去,可是人群也在往前挤,因为这次大典的中心人物已经走入了大厅。
杨坚的脸色显得有点苍自虚弱,但是脸上仍然带着微笑。
他是被六个人围拥着走进来的。
小高不认得这六个人,可是只要在江湖中经常走动的人,不认得他们的就很少了,其中非但有镖局业中成名已久的高手,甚至连昔年横行关洛道上的大盗云满天赫然也在其中。
在这么样六位高手的保护下,还有谁能伤杨坚的毫发?
杨坚已经走上了红毡,走到那个特地选来为他拜师用的缎垫前。
就在这一刹那间,院子里已经有了行动!已经有二十多个人倒了下去,流着血,惨呼着倒了下去,倒在人丛中挣扎呼喊。
倒下去的人,并不完全是卓东来的属下,大多数都是无辜的人。
这是韩章和木鸡商议好了的计划。
他们当然也知道有人在盯着他们,所以他们在出手前,一定要先造成混乱,用无辜者的鲜血来造成混乱。
混乱中,他们的身子已飞扑而起,扑向杨坚。
小高连看都没有去看他们。
他相信他们不管用什么方法都不会得手的,他注意的是个提着箱子的人。
但是这个人已经不见了。
司马超群还是端坐在紫擅本椅上,声色不动,神情也没有变。
行刺的杀手已经被隔离在大厅前。
杨坚已经在六位高子的保护下,走出了大厅后面的一扇门。
小高早已看准这扇门的方向。
一直在盯着他的那些人,注意力已然分散,小高忽然闪身窜入大厅,用一种没有人能形容的奇特身法,沿着墙壁滑过去,滑出了一扇窗户。
这扇窗户和那道门当然是同一方向的。六窗外的后院里充满了梅香和松香,混合成一种非常令人愉快的香气,阴森的长廊中,密布着腰悬长刀的青衣警卫。
长廊的尽头,也有一扇门。
小高掠出窗外的时候,正好看到云满天他们拥着杨坚闪入了这扇门。
门立刻被关上。
青衣警卫们腰上的长刀已出鞘,刀光闪动间,已有十二个人向小高扑过来。
他们没有问小高是谁,也没有问他来干什么。
他们接到的命令是:只要有陌生人进入这个院子,立刻格杀勿论!
小高也没有解释他为什么要到这里来,现在的情况,已经到了没有任何言语能够解释的时候。
现在他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先击倒这些人。用最快的方法击倒这些人。
他一定要尽快冲入长廊尽头那间屋子。
刀光已匹练般飞来,小高的剑仍在粗布包袱里。
他没有拔出他的剑,就用这个粗布包袱,他已击飞了三把刀,击倒了四个人。
在他冲人长廊的那一瞬间,又有七八个人被击倒,这些人倒下时,他已冲到那扇门外面。
卓东来已经在门外。
他一向是个隐藏在幕后的人,可是只要一旦有非常的变化发生,他立刻就会及时出现。
小高看着他,忽然长反叹息:“本未也许还来得及的,可惜现在一定来不及了。”
后面的刀光又劈来,小高没有回头,卓东来却挥了挥手,凌空劈下的刀光立刻停顿。
“你来干什么?”卓东来冷冷的问:“你要来干什么?”
“我只不过想来看一个人。”
“看什么人?”
“杀人的人。”
卓东来冷笑:“没有人能在这里杀人。”
“有,”小高说:“有一个。”
卓东来的脸色忽然改变,因为他已经嗅到一般淡淡的血腥气。
血腥气竟赫然真的是从门后传来的。
卓东来回身撞开了这扇门。就在他回身撞开门的这一瞬间,他的人仿佛已落入了地狱。
门后本来是一间极为精致华美的屋子,可是现在已变成了地狱。七地狱里永远没有活人的,这屋子里也没有。
刚才还活生生走进来的七个人,现在都已经永远不能活着走出去。有的人咽喉已被割断,有的人心脏已被刺穿,从前胸刺入,后背穿出。
最惨的是杨坚。
杨坚的头颅已经不见了,身边多了张拜帖,上面有八个字:“这就是叛徒的下场!”
屋子里有四扇窗户,窗户都是关着的。
杀人的人呢?
推开窗户,窗外星月在天,远处锣鼓声暄,今夜本来就是金吾不禁的上元夜。
卓东来迎着扑面的寒风,默立了很久,居然没有派人去追索凶子,却转过身,盯着小高。
“你知道有人要到这里来杀人?”
“不但我知道你也应该知道。”小高叹息:“我早就想见这个人一面了。”
“但是杀人的绝不止一个人。”
割断咽喉用的是一把锋刃极薄的炔刀,刺穿心脏用的是一柄锋尖极利的枪予。
杨坚的头颅却像是被一把斧头砍下来的。
卓东来的态度已经冷静了下来,镇定而冷静。
“你应该看得出来的至少有三个人。”他说:“没有人能同时使用这三种形状份量招式都完全不同的武器杀人。”
“有。”小高的回答充满自信:“有一个。”
“你认为世上真有这么样一个人,能同时使用这三种武器在一瞬间刺杀七位高手?”
“是的!”小高说得极有把握:“也许世上再也没有第二个这么样的人,可是绝对有一个。”
“这个人是谁?”
“我不知道。”
小高又在叹息:“如果你刚才没有挡住我,也许我就能看见他了。”
卓东来盯着他,已经可以感觉到自己掌心分泌出的冷汗。
“但是我本来并不知道他已经到了长安。”小高说:“我也想不到他会为朱猛杀人。”
卓东来又盯着他看了很久,看他的眼神,看他的态度,看他站立的方式,看他手里那柄用粗布包着的剑,忽然说,“我相信你,如果你要走。现在就可以走了。”
听到这句话的人都很惊讶,因为这绝对不是卓东来平日的作风,他从未如此轻易放过一个人。
只有卓东来自己知道为什么这样做。他已看出小高也是个非常危险的人,在这种情况下,他不想再惹麻烦。
小高却笑了笑。
“我也知道我要走的时候随时都可以走。”他说:“可惜我还不想走。”
“为什么?”
“因为我还有件事没有告诉你。”
“什么事?”
“我不姓季,也不叫李辉成,”小高说:“我也不是为杨坚而来的。”
“我知道。”卓东来说:“就因为我知道,所以才让你走。”
“可惜还有很多事你都不知道。”小高微笑:“就因为你还不知道,所以我还不能走。”
卓东来的手掌握紧。
他忽然发觉这个少年有一种别人很难察觉到的野性,就像是一只刚从深山中审出来的野兽,对任何人任何事都毫无所惧。
“我姓高,我是为一个人来的。”
“为了谁?”
“为了司马超群,”小高说:“永远不败的司马超群。”
卓东来握紧的手掌中,忽然又有了冷汗。
“你就是高渐飞?”他问小高:“就是那位在三个月里刺杀了昆仑华山崆峒三大剑派门下四大高手的少年剑客高渐飞?”
“是的。”小高说:“我就是。”
夜更暗,风更紧。
“我从不在暗中杀人!”小高说:“所以我要你们选一个时候,选一个地方,让我看看司马超群是不是真的永远不败。”
卓东来忽然笑了:“我保证他一定会让你知道的,只不过我希望你还是永远不要知道的好。”八长街上金吾不禁,花市花灯灯如画。
各式各样的花灯,各式各样的人,小高部好健全都没有看见。
卓东来已经答应他,在一个月内就会给他答覆,并且保证让他和司马超群作一次公平的决斗。
他本来就是为此而来的,可是现在好像也不太关心这件事了。
现在他心里想到的只有一个人,一口箱子。
——这个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这口箱子究竟是种多么可怕的武器?九这时候正有一个人,提着一口箱子,在暗夜冷风中,默默的走出了长安古城。
第二章 大好头颅
一
正月十六。
红花集。
风雪满天。
一骑快马冒着风雪冲人了长安城西南一百六十里外的红花集。
元宵夜已经过了,欢乐的日子已结束。
一盏残破的花灯,在寒风中滚在积雪的街道,滚入无边无际的风雪里,虽然还带着咋夜的残妆,却已再也没有人会去看它一眼了,就像是个只得宠了一夜就彼抛弃的女人一样。
马上骑士在市集外就停下,把马匹系在一棵枯树上,脱下了身上一件质料很好、价值昂贵的防风斗篷,露出了里面一身蓝布棉袄,从马鞍旁的一个麻布袋于里,拿出了一柄油纸伞,一双钉鞋。
他穿上钉鞋,撑起油纸伞,解下那个麻布袋提在手里,看起来就和别的乡下人完全没什么不同了。
然后他才深一脚、浅一脚的踏着雪走入红花集。
他的麻袋里装着的是一个足以震动天下的大秘密,他的心里也藏着一个足以震动天下的大秘密,天下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的秘密。
他到这里来,只因为他要即时将麻袋里的东西送到红花集上的一家妓院去,交给一个人。
——他这麻袋里装着的是什么?要去交给什么人?
如果有人知道这秘密,不出片刻他这个人就会被回被乱刀分尸,他的父母妻子儿女亲戚,也必将在三日内惨死于乱刀下,死得干干净净。
幸好这秘密是永远不会泄露的。他自己绝不会泄露,别人也绝对查不出来。
因为谁也想不到“雄狮”朱猛竟会在这种时候,轻骑远离他警卫森严的洛阳总舵,单人匹马闯入司马超群的地盘。
二
就连算无遗策的卓东来也想不到他敢冒这种险。
淳朴的小镇,简陋的妓院。
朱猛赤着膊,穿着一条犊鼻裤,箕踞在一张大炕上,用一只大海碗和这里酒量最好的七八个姑娘拼酒,只要有人喝一碗,他就喝一碗。
他喝的是汾酒,已经连喝了四十三大碗,还是面不改色。
看的人都吓呆了。
这条满脸胡子的大汉,简直就像是铁打的,连肠胃都像是铁打的。
“这一碗轮到谁了?”朱猛又满满倒了一碗酒:“谁来跟我拼?”
谁也不敢再跟他拼,连一个外号叫做大海缸的山东大妞都不敢再开口。
喝醉的客人出手总是比较大方些,灌客人的酒,本来是这些姑娘们的拿手本事“可是这个人……”大酒缸后来对别人说:“他简直不是个人,是个酒桶,没有底的酒桶。”
朱猛仰面大笑,自己一口气又喝了三大碗,忽然用力将这个粗瓷大海碗往地上一摔,摔得粉碎,一双铜铃般的大眼里,忽然暴射出刀锋般的光,叮着刚走进门就已经被吓得两腿发软的龟奴。
“外面是不是有人来了?”
“是。”
“是不是来找我的?”
“是。”龟奴说话的声音已经在发抖:“是个名字很怪的人。”
“他叫什么名字?”
“叫做钉鞋。”
朱猛用力一拍巴掌,“好小子,总算赶来了,快叫他给我滚进来。”
“钉鞋”脱下了脚上的钉鞋,才提着麻布袋走进这个大炕已被马粪烧得温暖如春的上房。
他刚走进门,手里的麻袋就被人一把夺了过去,麻袋一抖,就有样东西从里面滚出来,骨碌碌的滚在大炕上,赫然竟是颗人头。
姑娘们吓惨了,龟奴的裤档已湿透。
朱猛却又大笑。
“好小子,我总算没有看错你,你还真能替你老子办点事,回去赏你两个小老婆。”
他的笑声忽又停顿,盯着钉鞋沉声问:“他有没有交代你什么话?”
“没有。”钉鞋道:“我只看见他手里好像提着口箱子,连他的脸都没有看清楚。”
朱猛锐眼中忽然露出种很奇怪的表情,忽然轻轻叹了口气,嘴里喃喃的说:“现在你已经不欠我什么了,我只希望你以后还会想到来看看我,陪我喝几杯酒。”
这些话他当然不是对钉鞋说的,叹气也不是他常有的习惯。
所以他立刻又大笑:“卓东来,卓东来,别人都说你他娘的是个诸葛亮,你有没有想到老子已经在你们的狗窝边上喝了一夜酒?”
“堂主做事一向神出鬼没,姓卓的怎么能料得到?”钉鞋垂着手说:“可是他一定算准了我们要把杨坚的人头送回洛阳的必经之路,所以他一定早就在这里下了桩布了卡。”
“那有个屁用?”朱猛瞪眼道:“他既然想不到老子在这里,会不会把主力都调到这里来?”
“不会。”
“他跟司马会不会来?”
“也不会。”
“所以他派来的人,最多也不过是他身边那两个连胡子都长不出的小兔崽子而已。”朱猛断然道:“我料定他派来的不是郭庄,就是孙通。”
“是。”钉鞋垂首道:“一定是的。”
他垂下头,因为他不愿让朱猛看到他眼中露出的畏惧之色。
他忽然发现这个满脸胡子满嘴粗话看起来像是个大老粗的人,不但远比别人想象中聪明得多,也远比任何人想象中可怕得多。
朱猛忽然一跃而起,金刚般站在大炕上,大声问那些已被吓得连路都走不动的姑娘和龟奴:“现在你们是不是已经知道我是谁了?”
没有人敢回答,没有人敢开口。
“我就最朱大太爷。”朱猛用大拇指指着自己的鼻子说:“就是司马超群的死对头。”
他忽然冲出去,从外面的柜台上拿了一大碗墨汁一支秃笔进来,用秃笔蘸饱浓墨,在最近刚粉刷过的白垩墙上,一口气写下了十个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