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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英雄无泪-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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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些人也一样。”卓东来说:“有些人相遇之后,也会像酒和水般相溶。”
  “可是酒水相溶之后,酒就会变得淡了,水也会变了质。”
  “人也一样。”卓东来说,“完全一样。”
  “哦?”
  “有些人相遇之后也会变的。”卓东来说:“有些人遇到某一个人之后,就会变得软弱一点。”
  “就像是参了水的酒?”
  “所以你就让高渐飞偶然遇到了这么样一个像水一样的人?”
  “是的。”
  卓东来说:“偶然间相遇,偶然间别离,谁也无可奈何。”他的声音还是那么冷淡:“天地间本来就有很多事都是这样子的。”
  司马又大笑。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他问:“为什么要把我的每件事都安排得这么好?”
  “因为你是司马超群。”卓东来的回答很简单:“因为司马超群是永远不能败的。”二唐朝时,高宗为其母文德皇后筑大雁塔,名僧玄奘曾在此译经,初建五层,仿西域浮屠祠,后加建为七级,是为七级浮屠。
  现在高渐飞就站在大雁塔下。
  塔下没有阴影,因为今天没有太阳,没有阳光就没有阴影。
  小高心里也没有阴影。他心里已经是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了。
  可是他的手里还有剑,一柄用粗布包着的剑,一柄很少被人看到过的剑。
  只有剑,没有箱子。
  箱子并没有被她带走,她不该走的,可是她走了,她本来应该把箱子带走的,可是她没有带走。
  箱子被小高留在那间小屋里了。
  应该留下的既然不能留下来,不应该留下的为什么留下?
  他也不知道自己已经来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来的。
  他只知道他已经来了,因为他已经看见了卓东来和司马超群。
  穿一身黑白分明的衣裳,有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白的雪白,黑的漆黑。
  司马超群无论在什么时候出现,给人的感觉都是这样子的。
  ——明显、强烈、黑白分明。
  在这一瞬间,在这一片银白的世界中,所有的荣耀光芒都是属于他一个人的,卓东来只不过是他光芒照耀下的一个阴影而已。
  卓东来自己好像也很明白这一点,所以永远都默默的站在一边。永远不会挡住他的光亮。
  小高第一眼就看见了司马超群那双灵亮的眼睛和漆黑的眸子。
  如果他能走近一点,看得仔细一点,也许就会看见这双眼睛里已经有了红丝,就好像一丝丝被火焰从心里燃烧起来的鲜血。
  可惜他看不见。
  除了卓东来之外,没有人能接近司马超群。
  “你就是高渐飞?”
  “我就是。”
  司马超群也在看着小高,看着他的眼神,看着他的脸色,看着他的样子。
  大雁塔下虽然没有阴影,可是他整个人都虾像被笼罩在阴影里。
  司马超群静静的看了他半天,忽然转过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卓东来没有阻拦他,卓东来连动都没有动,连眼睛都没有眨。
  高渐飞却扑过去拦住了他。
  “你为什么走?”
  “因为我不想杀你。”司马说:“在我的剑下,败就是死。”
  他的冷静完全不像喝过酒的样子:“其实现在你自己也应该知道你已经败了,因为你这个人已经是个空的人,就好像一口装米的麻袋,已经被人把袋子里的米倒空了一样。”
  一个空的人和一口空麻袋都是站不起来的,如果连站都站不起来。怎么能胜?
  这道理无论谁都应该明白的。
  只有小高不明白。
  因为他已经是空的,一个空的人还会明白什么道理?
  所以他已经开始在解他的包袱,这个包袱不是空的。
  这个包袱里有剑,可以在瞬息间取人性命的剑,也同样可以让别人有足够的理由在瞬息间取他的性命。
  司马起群的脚步虽然已停下,目光却到了远方。
  他没有再看高渐飞,因为他知道这个年轻人要拔剑时,是谁也无法阻止的。
  他也没有去看卓东来,因为他知道卓东来对这种事绝不会有什么反应。
  可是他自己眼里却已露出种淡淡的哀伤。
  ——如此值得珍惜的生命,一到了某种情况下,为什么就会变得如此被人轻贱?
  他的手也已握住了他的剑,因为他在这种情况下,也已没有选择的余地。
  “波”的一声响,长剑吞口上的崩簧已弹开,可是司马超群的剑并没有拔出来。
  因为就在这时候,大雁塔上忽然流星般坠下一条人影。
  从塔上坠下的,当然并不是一个人的影子,而是一个人,可是这个人的速度实在太快,连司马超群都看不清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只看见一条淡灰色的影子落下,带起了高渐飞。
  于是高渐飞也飞了起来,不是渐渐飞起来的,而是忽然间就已飞鸟般跃起,转瞬间就已到了大雁塔的第三层上。
  再一转眼,两条人影都已飞上了这座浮屠高塔的第七级。
  然后两个人就全都看不见了。
  司马超群本来想追上去,却听见卓东来淡淡的说:“你既然本来就不想杀他,又何必再去追?”
  三
  雪已经停了,老僧来奉茶后又退下。
  有时来,有时去,有时落,有时停,无情的雪花和忘情的老僧都如是。
  人呢?
  人又何尝不是这样?
  司马超群却还是静静的坐在那张禅床上,喝他那瓶还没有喝完的冷酒,过了很久才忽然间卓东来:“那个人是谁?”
  “那个人?”
  司马冷笑:“你应该知道我说的是谁,你不让我去追,就因为你怕他。”
  卓东来站起来,走到窗口,打开窗子,又关上,然后才转身面对司马。
  “武林中高手辈出,各有绝技,高手对决时,胜负之分通常都要靠他们当时的情况和机遇。”卓东来说:“自从小李飞刀退隐后,真正能够无敌于天下的高手,几乎已经没有了。”
  “是几乎没有?还是绝对没有?”
  “我也不能确定。”卓东来的声音仿佛有些嘶哑:“只不过有人告诉过我,在这个世界上某一个不知名的地方,有一个这么样的人。”
  “谁?”司马超群耸然动容:“你说的这个人是谁?”
  “他姓萧,易水萧萧的萧,”卓东来说:“他的名字叫萧泪血。”四“森森剑气,萧萧易水;英雄无泪,化作碧血。”
  高渐飞好像又睡着了,就在他要解衣拔剑的时候,忽然就睡着了,而且忽然在睡梦中轻飘飘的飞了起来。
  其实他根本分不清这究竟是梦是真?一个人被别人用很轻而且很妙的手法,拂过睡穴时,通常都会变成这样子的。
  他清醒的时候,就听到有人在低歌,低低的歌声中仿佛也带着种森森的剑气和一种说不出的苍凉萧索。
  “浪子三唱,只唱英雄;浪子无根,英雄无泪。”
  歌声戛然断绝,歌者慢慢的转身,一张黄蜡般的脸,一双疲倦无神的眼神,一身灰朴朴的衣服。
  一个沉默平凡的人,手里提着口陈旧平凡的箱子。五“萧泪血!”
  冷酒火焰般滚过司马超群的血脉心脏,他的心却还是没有因此热起来,“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你有没有看到过他?”
  “我没有。谁也没有看见过他。”卓东来说:“就算看见过他的人,也不会知道他是谁。”六风急而冷,很急,极冷。
  因为他们是在高处,在七级浮屠高塔的最上层。
  “是你,又是你,”小高茫然四顾:“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忽然又把我弄到这么样一个见鬼的地方来?”
  “这个地方见不到鬼的,可是不把你弄到这地方来,我就要见到一个鬼了。”他淡淡的说:“一个新死的鬼。”
  “这个新死的鬼就是我?”
  “大概是的。”
  “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死?”
  “因为你的剑。”
  这个人疲倦无神的眼睛里,仿佛忽然有了一点星光,就像是极北的天边那颗永恒的人星一样,那么遥远,那么神秘,那么明亮。
  “往事蒿莱,昔日的名剑已沉埋,你的这柄剑已经是当今天下无双的利器,近五百年来没有任何一柄剑可以比得上它。”
  “哦?”
  “铸造它的人,是欧冶子之后第一位大师,也是当时的第一位剑客,可是终他的一生,从来也没有用过这柄剑,甚至没有拔出鞘来给人看过。”
  “为什么?”
  “因为这柄剑太凶,只要一出鞘,必饮人血。”
  他的脸上没有表情,因为他脸上有一层类似黄蜡的易容药物,可是他眼里却忽然又露出种说不出的悲伤。
  “此剑出炉时,那位大师就已看出剑上的凶兆,一种无法可解的凶兆,所以他忍不住流下泪来,滴落在这柄剑上,化做了泪痕。”
  “剑锋上的泪痕就是这么样来的?”
  “是。”
  “那位大师既然已看出它的凶煞,为什么不索性毁了它?”
  “因为这柄剑铸造得实在太完美,”他问小高:“有谁能忍心下得了手,把自己一生心血化成的精萃毁于一旦?”
  他又说:“何况剑已出炉,已成神器,就算能毁了它的形,也毁不了它的神了,迟早总有一天,它的预兆,还是会灵验。”
  小高居然明白他的意思:“天地间本来就有些事物是永远无法消灭的。”
  “所以今天你只要拔出了这柄剑,就必将死在这柄剑下。”这个人说:“因为你今天绝对不是司马超群的对手。”
  他凝视小高说:“现在你总该已经明白,就算是公平的决斗,也不是完全公平的。”
  “哦?”
  “一个人到达了某种地步,有了某种势力后,就能够制造出一些事情来,削弱对手的力量,使自己获胜。”他说:“这种事通常都是非常专人痛苦的。”
  这是事实,极残酷的事实。
  现在小高已无法否认。因为现在他己认清了这一点,已经得到了惨痛的教训。
  “所以如果你真的想对付司马超群,唯一的方法就是出其不意,将他刺杀于剑下。”这个人说:“因为你根本没有跟他公平决斗的机会。”
  小高的双拳紧握。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事?”他问这个人,“为什么要救我?”
  “因为我没有杀你,所以也不想让你死在别人手里。”
  “你当然也不想让我这柄剑落在别人手里。”
  “是的。”这个人的回答很干脆。
  小高又问他:“你既然已经有了一件天下无双的武器,难道还想要这柄剑?”
  “我不想要。”这个人淡淡的说:“如果我想要,它早已是我的。”
  这一点小高也无法否认。
  “那么你为什么要关心它?难道这柄剑和你这个人之间也有某种特别的关系?”
  这个人忽然出手,握住了小高的手腕。
  小高立刻流出了冷汗,全身上下都痛得流出了冷汗。
  可是他知道他自己一定也触痛了这个人,触痛了他心里某一处最不愿被人触及的地方。
  一个如此坚强冷酷的人,心里怎么会也有如此脆弱之处?
  “你的箱子和我的剑,都是出自同一人之手,你和我之间是不是也会有某种特别的关系?”小高又问:“这些事你为什么不肯告诉我?”
  这些事都是小高非问不可的,就算手腕被捏碎,也非问不可。
  可惜他没有得到回答。
  这个人已经放下了他的手,掠出了高塔。
  高塔外一片银白,这个人和他的箱子已经像雪花般消失在一片银白中。
  天色渐渐暗了,小高已经在这里想了很久,有很多事他都想不通。
  因为他根本无法集中思想。
  他想来想去,还是免不了要去想到她。
  ——究竟是谁?是从哪里来的?到哪里去了?
  ——要追杀她的人,是些什么样的人?她找到他,是不是司马超群要她这么样做的?要他为她神魂颠倒?
  ——他忽然离他而去,是否也是司马超群要她走的?要让他痛苦伤心绝望?
  不管怎么样,小高都决心要找到她,问个清楚。
  但是他找不到。
  他根本不知道应该从什么地方开始去找。
  一个初人江湖的少年,没有经历,没有朋友,也没有人帮助他,他能做什么?
  除了用他的剑去杀人外,他还能做什么?
  他能去杀谁呢?应该去杀谁呢?
  谁能告诉他?
  天色更暗了,晚钟已响起,后院的香积厨里飘出了粥米饭的芳香,几个晚归的僧人穿着钉鞋赶回来吃他们的晚膳。
  钉鞋踏碎了冰雪,小高忽然想起了朱猛。
  朱猛在洛阳。
  第七章 铜驼巷里雄狮堂
  一
  二月初六。
  洛阳。
  洛阳是东周、北魏、西晋、魏、隋、后唐等七朝建都之地,右掌虎牢。左控关中,北望燕云,南凭江南,宫室城阀极尽壮美。
  宋太祖出世的夹马营、后唐时创建的东大寺、曹植洛神赋中的宓妃祠,铜驼巷里的老子故居、白马自西天驼经而来的白马寺、“天津桥下阳春水”的古桥,至今犹在此。
  可是高渐飞的志却不在此。
  小高并不是为了这些名胜古迹而来的,他要找的只有一个地方,一个人。
  他要找的是雄狮堂,朱猛的雄狮堂。
  他找到了。
  雄狮堂的总舵就在铜驼巷里,就在传说中老子故居的附近,几乎占据了一整条巷子。
  小高很快就找到了。
  在他想象中,雄狮堂一定是栋古老坚固的巨大建筑,虽然不会很雄伟华丽,但却一定很宽敞开阔,很有气势,就像是朱猛的人一样。
  他的想法没有错,雄狮堂本来确实是这样子的,只不过有一点他没有想到,这栋古老坚固宽敞开阔的庄院现在几乎已完全被烧成了瓦砾。
  除了后面几间屋子外,雄踞洛阳多年的雄狮堂,竟已完全被毁于烈火中。
  高渐飞的心沉了下去。
  冷风如刀,瓦砾堆间偶然还会有些残屑被寒风吹得飞卷而起,也不知是烧焦了的梁木,还是烧焦了的人骨。
  昔日宾客盈门弟于如雪的雄狮堂,现在竟已看不到一个人的影子。
  这条充满了往日古老传说和当今豪杰雄风的铜驼巷,现在已经只剩下一片凄苦肃杀萧索。
  沧海桑田,人事的变化虽无常,可是这种变化也未免变得大快大可怕了。
  ——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怎么发生的?
  ——意气风发,不可一世的朱猛,和他门下那些身经百战的好手都到哪里去了?
  小高忽然想起了卓东来,想到他做事的方法,想到他的阴鸷与沉着。
  那天在风雪交加的红花集里发生的每一件事,现在又一幕幕在小高脑中显现出来。
  他忽然明白卓东来为什么要放走朱猛了。
  朱猛跃然在长安,洛阳总舵的防守力量必定会削弱,如果派人兼程赴来突袭,无疑是最好的机会。
  这样的机会卓东来一定已经等待了很久。
  就在他举杯向朱猛祝福敬酒时,突袭的人马一定已在道途中。
  这一定就是那次突袭的结果。
  就在朱猛自己觉得自己完全得胜时,他已经被击败了。
  这一次他实在败得太惨。
  小高的手足冰冷。
  他不能想象朱猛怎么能承受这么大的打击,可是他相信朱猛一定不会被击倒。
  只要朱猛还活着,就一定不会被任何人击倒。
  现在小高唯一想到的是,朱猛急着要去报复,因为现在卓东来一定已经在长安张开了罗网,等着他去。
  如果现在朱猛已经到了长安,那么他活着回来的机会就很少了。
  无论谁经过这么大的一次打击后,他的思想和行动都难免因急躁愤怒而疏忽。
  只要有一点疏忽,就可能造成致命的错误。
  卓东来的计划都是永远不会有疏忽的,想到这一点,小高连心都冷透。
  就在这一瞬间,他已下定决心。
  他也要赶回长安去,不管朱猛现在是死是活,他都要赶回去。
  如果朱猛还没有死,他也许还能为他的朋友尽一分力。
  他还有一双手一把剑一条命。
  如果朱猛已经死在卓东来手里,他也要赶回去为他的朋友去收尸、去拼命、去复仇。
  不管怎么样,直到现在为止还只有朱猛一个人把他当作朋友。
  他也只有朱猛这么样一个朋友。
  “朋友”这两个字的意义他虽然还不能完全了解,因为他以前从来没有交过朋友。
  可是他有一股气。
  一股侠气,一股血气,一股义气。
  ——就因为这个世界上还有些人有这么样一股气,所以正义才能击败邪恶,人类才能永远存在。
  只可惜现在高渐飞无论想到什么地方去却很因难了。二本来寂静无人的长巷里,忽然出现了一个人。
  一个身高最多只有四尺的褐衣人,却有一张一尺长的马脸,两条浓眉就好像两把扫帚般连在一起,而且还用条粗绳子在眉心打了个结。
  他的年纪绝下会太大,可是看起未却显得很老气,浓眉下一双狭眼闪闪发光,一看见小高,他的眼睛就像钉子一样钉在小高身上。
  小高见过这个人。
  像这么样一个人无论谁只要看过一眼都不太容易忘记。
  小高记得他本来好像是在巷子外面那条大街上卖切糕的,用一把又长又狭的薄刀,切一块块用枣子做的甜糕。
  这把刀现在就插在腰带上。
  如果要用这把刀将一个人一块块切开来,大概也不是件大困难的事。
  这个人一出院,巷子里忽然就热闹了起来。本来在大街上的人忽然间全都涌入了这条巷子,街上所有的人好像全部来了,就好像潮水一样,一下子就把小高淹没。
  小高只觉得自己好像忽然闯入了一个极热闹的庙会里,四面八方都挤满了人,各式各样的人,挤得水泄不通,挤得他连动都动不了。
  他实在不知道应该怎么样应付这种局面,因为他从未也没有遇到过这种事。
  卖切糕的人刚才好像已经被挤到他面前,现在却看不见了。
  这个人实在太矮,要想在人丛里去找这么样一个人实在很难找得到,可是如果他想用他那把切糕的刀在人丛里往别人的腰眼上刺一刀,那就恐怕比切糕还容易。
  小高不想挨这么样一刀。
  他一定要先找到这个人,他已经看出这个人就是这一群人的首脑。
  “我要买切糕。”小高忽然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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