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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少年追命-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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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刀虽快,但有一人行动更疾。
  ——那当然是追命。
  追命整个人弹了起来,半空一弓,又重重的把背部“砰”地摔在舒无戏的桌面——奇怪的是:他轻功那么轻,身法却似很重很重,但身法越是笨重,动作却越是灵活——然后两脚急蹴而出:
  一只脚顶住了掣刀的手,一只脚沿如刀,正贴在老掌柜的脖子上——是贴,并不是切,因为并没有真的踢过去,只是像一口利刃般黏在老掌柜的下巴——同时,追命还向正在喝酒还是吓胡涂了的舒无戏唤了一声:“嗨,舒庄主。”
  舒无戏大为讶然:“是你?”
  追命道:“是我。”
  舒无戏像在家里闲聊一般,夸道:“晤,好俊的身手。”
  追命却大声道:“别动手,一动手我就先踢断他脖子!”他这句话当然是向那六桌正要扑过来出手杀人或救人的高手说的。
  舒无戏肯定的点头:“狗入的,他说的对。”
  这老掌柜正是“下三滥”高手何尚可是这次行动的领袖,也是此次行动幕后主脑身边的红人,唐门、梁氏和三派人物还不敢背这个黑锅。
  老掌柜又怕得全身发起抖来了,又颤着语音说,“你你你……先收脚……我我我……立刻便撤……”
  追命不同意,“什么你你你我我我,我收了脚,你还会罢手吗!”
  老掌柜连大肚皮也抖得乱颤狂摇,“你……要是不放我……他们是是是不会走……走的……那只有耗耗耗在这这里了……不如你先收收收腿……我一定马上就走……”
  追命听了,也觉得有理,望向舒无戏。
  舒无戏大力的点了点头:“天杀的,他说的也有道理。”
  于是追命道:“我就先收一只腿……你先把人叫出去。”
  老掌柜不住点头,严寒里,他一额是汗。
  追命缓缓收腿。
  先收拦住持刀的手那一只腿。
  腿刚屈起,骤然之间,却发生了一件事。
  一件令一向应变奇速、出腿奇迅、反应变奇快的追命也来不及应对的事。
  老掌柜的肚皮递然裂开!
  里面倏然伸出一只手。
  手里有一把刀。
  黑色的刀。
  刀刺追命!
  ——追命的身还在桌上,鼠蹊部位离那老掌柜的“大肚子”极近极近,谁也不曾料到肚子里面居然还藏了一名小杀手!这一刀突如其来,令追命不及闪躲、无法闪避!
  甚至连发力把老掌柜的脖子踢断也来不及。
  此外,老掌柜何尚可的另一刀,却急刺舒无戏!
  ——他没忘了舒无戏!
  ——这才是他的任务!
  ——他才是他的目标!
  就在这时,突有一人,自地上陡地“站”了起来,双手一伸,看似缓慢,瞧似平凡,但几乎快已不能形容、高已不能描述他的出手,他的出手竟有一种不容人回避的巨大力量。
  他一伸手,左手握住白刃,右手握住黑刀。
  ——就用一双手。
  肉掌。
  “咯登”、“咯登”两声,黑白两刃,不管有无淬毒,都给他拗来像冰屑一般易碎且脆。
  老掌柜何尚可的攻势已完全给摧毁。
  追命一脚,把“一尸两命”的“肚子”里藏的人踢了回去(他不想见这种人,太阴险了!),再一脚把何尚可踢飞了出去(他不敢再跟这种人面对面站,太危险了!)
  然后追命这才看清楚,从地上挺起来的是那稳重方正的少年。
  他手里揸着两把名著天下闻名丧胆的毒刀,却握成了碎片,还向他咧嘴一笑,有点得意,但十分善意的问:
  “怎样?”
  追命忍不住夸道:“好掌功!”
  那少年也相知相惜的说:“好腿法!”
  在旁直瞪眼的舒无戏却说:“他奶奶的,你俩个都说得不错!”
  怎么样?
  他虽比他还年少,却以恢宏的气派与追命相遇。追命的眼神已略带沧桑,但唇边依然是常悬那一丝玩世与不羁。
  追命有点赧然的道:“原以为可以不杀一命、不伤一人、不打架便可化解,但还是不管事。”
  那少年忙道:“兄台用心好,不过对这等恶人却不听事。”
  这时,那二十三名凶神恶煞,抡刀挥剑扣暗青子的又要杀上来了。·两名少年背靠着背,准备大杀一场,大打出手。
  舒无戏忽睁转着两只大眼,问:“你们不想打杀伤人性命?”
  追命诧然,但答:“这当然是最好的了。咱们无冤无仇,又何苦要杀伤人命?”
  那少年也道:“诸葛先生只命我来暗中保护舒大人上京,能免杀人就得免!”
  舒无戏呵呵笑了一阵,放了一屁(依然奇臭无比,一面喃喃自语:多放点,免得进了宫就不能畅快放他奶奶的了!),然后又骑骑笑道:“杀千刀剐万刀的,杀人还有说难的事,吓唬人嘛,那还不容易。”
  话一说完,他拔刀一斩,大喝了一声:“滚——!!!”
  追命“差点”就真的滚了出去。
  ——真是惊人!
  不单是他,连守在舒无戏身边两名早有防备的子弟,也给震了出去:
  ——一撞在墙上;
  ———撞在桌上。
  这一刀,从腰背拔出来,划了一道大弧型,划过背脊,划过头顶,划过前身,斫在桌上,不但大桌齐口分而为二,凡刀风过处,由后至前,整座客栈,从墙壁到屋顶,全切开两爿,那就是说,那偌大的一间房子,给这虚斫一刀,完全砍成两边,切成两爿,像本来就是两间屋子一样;风吹进来,连雪也激飞进来,像星星也要掉下来了——过后才知道:雪又开始下了,还下得很急,很密。
  这一刀声势骇人一至若此!
  ——这一刀!
  这一刀一出,敌人都“不见了”。
  ——走避不迭。
  谁敢惹这一刀?!
  ——看舒无戏看刀抚刀的样子,也正是流露着:谁敢惹我,这四个字。
  走光了。
  谁也不肯再留。
  ——谁也不敢跟砍出这一刀的人为敌;何况,他身边有那两个:一个擅于腿法、一个有一对铁手的年轻人!
  那一刀,那一声大喝,把所有的人都震了出去——不震出去的也给震倒、吓坏了。
  只有一人,正在舒无戏身边,连眼都不曾眨一下。
  好深厚的内力!
  好定力!
  那正是那名以手碎刀的少年!
  追命这才明白:
  舒无戏根本是不需要他来救的。
  那少年也这才知道:
  舒无戏绝对不必要他来保护的。
  “咄!”舒无戏向这两个年轻人露了一手,瞪着眼努着咀道:“这不是都给吓回去了!
  晤?“
  追命和少年忙不迭道:
  “是。”
  追命笑说:“当真是‘君无戏言’,你那一声滚,他们果真都夹着尾巴‘滚’了。”
  舒无戏又回到那给斫成两半兀自不倒的桌旁,大刺刺的一坐,咕咕噜噜的不知他饥肠里发出的声音还是又准备放屁了,“什么君无戏言!老子又得回到金銮殿当看门口,这外号儿总有一天会要去我的命!我叫舒无戏,外号‘大口狗’!这才合乎我性情,这才过瘾!”
  说着,又活像是个没有事的人儿似的,继续去吃他的肉、喝他的酒去了——现在谁也不必替他担心酒菜有毒、背后有人下毒手了。
  两个少年却惺惺相惜起来,畅快过瘾的谈了起来,先是追命说:
  “我做错了一件事。”
  “什么事?”
  “我不该出手救他的,他可是明眼人呢,这等跳梁小丑,那犯得了他!”
  “对……我也错了一事。”
  “啥?”
  “刚才他吼了一声,我该也给震出去的,别装作个没事人儿一样!”
  “为什么?”追命有点不明白,“你内功、定力好啊。”
  “那怎么行?”少年说,“人人都给震住了,我还逞什么强?这样他面子也不好过,我太不为人着想了!我再也不能在路上保护他了——他也不会再让我尾随的了!真不愧为世叔的拜把子兄弟,单是那一刀,那一吼,谁也休想沾他一根毛发!”
  追命觉得这少年虽比他年轻,但比他更成熟,更懂人情世故,更识照顾人心。
  “我得先返京去了。”
  “哦。”
  “你呢?”
  “我还得浪迹江湖去。”
  这样说的时候,少年想,仿佛还有些悲壮呢。
  “为啥不与我一道赴京呢,我有好些朋友,要为你引见呢。”
  “我……”追命断然拒绝,然后无奈地笑道:“也许会有一天,我赴京去看你。”
  “你来京师,一定要来看我呵!”少年遂很热情地说了一个住处。“我跟师父一起住。”
  一直孤独飘泊的追命,确是有点儿羡慕:京城想必是一个极好玩、极热闹、极多高手的地方罢?自己这么寒酸孤单,真的可以去吗?去了真的有自己容身之地吗?
  “怎么称呼?”
  “我姓铁。铁石心肠的铁。兄台呢?”
  “我姓崔。”追命忽在心头瞥了过一个孤清冷傲而俊俏的人影,“你认识一个人吗?”
  “怎么样的人?”
  “他比你年轻有七八岁吧,”他觉得有些不便说对方是个残废的,其实说不便,不如说是打从心里头生起的一种不忍吧,“他好像姓吴。”
  “姓吴?”
  “或是姓武?”
  “姓武?”
  “姓毛的吧?还是姓伍?”“……这我就不懂了。我有个师兄,他姓盛,厉害着呢!他日我为你们引见,你一定会喜欢他的。”
  “这……”
  “怎么了?”
  追命有些唏嘘地道:“我不知何日才能到京师呢!”
  “答应我,”铁姓少年热切地执住他的手说:“你腿功那么好,你一定要来京师教教我腿法!”
  “你也答允我,”追命也给他激起热情来了,“你的手劲那么好,日后也要跟你比比你的拳劲还是我的腿行!”
  铁姓少年眼睛发了亮:“好。我内功也不错,你来,咱们比一比,怎么样?”
  追命也故意应和他挑战的说,“我酒量才好呢!有本事能喝三百杯去!怎么样?!”
  ——怎么样就是“敢不敢”的意思!
  他们俩时正少年,哪有不敢的事。
  却是那边厢,“砰”的一声,将要复出重任御前带刀总侍卫的“大王刀”舒无戏,忽地又放了一个奇臭无比、清脆莫名的屁!
  什么怎么样?
  一个人和光同尘得太久了,就会变得一身都是尘,没有了光。
  二十岁以前就有一张风霜的脸和苍桑的心的追命,在这段其间破了两桩案子。
  两件大案。
  ——都是无意中破的。
  ——都是跟他有关的。
  ——第一件案子使他成为正式的捕快,第二件案子使他当不成捕头。
  所以两件都值得一提——可不是吗?人生里、一个人的一生里,一个不平凡的人的一生历程里,必然发生了无数无算的事,但只好捡重要的说,正如也选重要的提一样。
  ——如果是你,一生中提两件大事,你选那两件?
  追命没有选择。
  他只是常常忍不住,上山去拜小透。
  他每次拜祭小透坟家的时候,一面伤心,一面除芟;在坟边拔除嫩嫩的野草的时候,他总是小心翼翼,怕拔痛了、踩着了地上静静安息的小透。
  ——虽然她只跟他说过一席的话,但他好像是跟她相交十六年般的惦念她。
  他每逢初一、十五来上香,也来除草,对白云,对远山,对小透的坟痴痴的说话,说完了话之后,好像还痴痴的在等什么会现身一般。人人都说他痴了,背看只说他是傻的。
  这时候,他就在“味螺镇”的唯一武馆“大会堂”打杂。
  ——可是,这个打杂的,却比“大会堂”里十一名师父都有名。
  因为有几次别个帮派的人来踢盘,师父们敌不过,但都给他一双腿子踢走了。
  不过出名归出名,他坚决不当“师父”(他所持理由是:“不想误人子弟”)只当杂役。
  看这苍桑少年这般没志气,大家都笑说是烂泥扶不上壁,都说他能退敌只是一时侥幸;追命也不管这么多,他反而在武馆留心用心学会了许多他所不会的武艺。
  很多邻乡的子弟都是慕他的名头而来学艺的:“大会堂”里一个杂役就可把“仆派”七大高手打得抱头鼠窜,可见,“大会堂”帅父们的武功有多俊!
  殊不知三名“仆派”的高手,就足以把这“大会堂”的十一名“师父”打得落花流水、落水流化、落流水花、花水流落了。
  追命才不管这些,岁月匆匆,虚名浮云,他只要笃笃当当、欢欢喜喜的过着跟小透谈话的生活。
  ——在他心里,小透依然活着。
  他只喝初遇她的那口井的水。
  她的酒涡仍笑在他心湖的涟漪里,且渐渐扩散。
  野地里每一朵花都是他的盛开。
  ——那些花的美得也有点乱。
  这天,就在昨日追命追思着小透,下了几点泪的地方(他一向不怕流泪,只要真的伤心,他想不懂为何男儿有泪不轻弹?哭,又不是屈服;一个人能笑就能哭,哭有什么大不了的!流泪,总比流血好!)生长了一朵小白花,在坟头。
  追命知道那是她跟他的招呼。
  风微微吹过的时候,这招呼还在招小小的手哩。
  到了傍晚,他又去看她(的坟,和小白花),可是这回让他大吃了一惊:
  小白花变成了红色。血红!
  追命不明所以,仁立良久,以致坟前印了他一双深深的鞋痕。
  他下山去问老人家、老人家都不懂,有一位年过八旬、替人算命的顺嫂(她不喜人家叫她“顺婆”;她说:“婆什么婆的,可把我给叫老了,我只不过刚过五十岁又几十个月而已。”)就说:
  “哦,哝,——”然后鼻孔朝天、鼻毛朝地、充满了老人家的睿智和孩童的创意)的说:“那想必是转色花。”
  “转色花?”追命咀嚼着这会变色的名字,脸上也变了色,“什么是转色花?”
  顺嫂的回答似充满了禅机:“转色花就是你说的那朵花。”
  追命急了,他觉得坟里的小透明明有许多细声难辨的话要告诉他,他紧紧追问:“转色花代表了什么?”
  顺嫂这回似是洞透了天机的说:“转色花就是会转色的花。”
  “看见了转色花会怎样?”追命还是要追问到底。
  “该…………”
  “转色花开在坟头是什么意思?”
  追命发现老太婆竟然在这节骨眼上呼呼睡去,睡时改为鼻孔朝地、鼻毛朝着心口,样子像仙游一般的还挂着眯眯的笑意。
  他急得禁不住要摇醒老婆婆:“你说,你说,看到转色花是什么兆头?我给你一钱银子,真银子,你告诉我,怎么样?”他怕她在没有说出真相之前就真个“仙逝”了,急得什么似的。
  一听到银子,顺嫂就自五里“梦”中急惊而醒,惺松着眼,紧张的问:“银子?什么?
  什么怎么样?你要买甘蔗还是地瓜?鸡头还是芋头?我都有。我先拿来怎么样?“
  追命用一种难以看透天意的眼光去看她,并且知道若要从这位已老懵懂了的老婆婆的口中问出什么天机,那倒不如去问天的好。
  于是他跑去跟小透初遇的井去打水洗脸。他要清醒一下。
  凉风习习。
  星光满天。
  追命仿佛又听见歌声。
  那歌声。
  ——那首跟小透说话时听到的歌儿,那歌儿是快乐非凡、无怨无尤的,而今,却半路出家似的唱成伤心凄清,在夜里透一股比星光还冷的寒。
  追命心头一震。
  ——听到一些熟悉的歌,心痛的感觉,总是会有的。
  可是追命现在不止是心痛。
  而是震动。
  因为他看见他的手尽是血。
  脸上也是血——以致他看出去的世界,都变成殷红色了!
  他没有受伤。
  ——难道井里的不是水,而是血?!
  从那晚开始,追命就开始做一件事。
  他着手调查一件案子:
  据说小透气窄,是受不住丈夫其他妻房的欺凌,因妒生忿,悬梁自尽,了此残生的。这是家事,追命本来管不着。但他现在要管了——
  因为他觉得小透的死因没那未简单。
  而且是小透着他来查个分明的。
  那是小透的遗意。这便是他的职志。
  爱怎样就怎样!
  事情因他而起也因他而死,但他不知道。事实上,世事都因人而起,但那人不一定就清楚;甚至天下大事,常为人之一念而生,可是这人不一定便能明白。
  他要查小透的死因。
  但他只是一个杂役。
  ——谁会对一个身份卑微的人说真话?
  ——谁愿意对一个流浪汉说出事关重大、甚至性命攸关的话?
  没有。
  ——也不会有。
  饱经世故年少老成的追命,当然能明白这些。他深深体悟到:一个人会做事,不如会做人;当然,最好是又懂做事又会做人,但如果只会做事,不会做人,那好事往往都白做了;而要是只会做人而不会做事,那往往就是不干好事。
  办一件事,往往要透过许多人,不通过人便不能成事——所有的事都是人的事,人事是所有事情中最难办的事。
  ——有时候,想办成一件事,得要迂回曲折,得要以退为进,得要颠三倒四,得要朝秦暮楚:那还不一定能成事。
  不过追命也极深刻的体悟到一点:
  世间的所谓大事,便是极难办的事——所谓大人物,就是把极难办的事办成的人。
  他不想当大人物。
  但他要在三尺黄土下的小透死得瞑目。
  所以他开始办事。
  ——为了要着手探查这件案子,他首先办了许多跟这件案子仿佛完全无关的事。
  其中一件,便是捉拿“飞天蜈蚣”何炮丹!
  “飞天蜈蚣”犯了一件大案:
  他偷了县官万士兴要献给宰相蔡京为大寿之礼的:荷塘晨曦玉如意。
  这是大事。
  也是大案。
  原本,当时在县官地窖里看守宝物的“顶派”、“潜派”和“托派”三派高手,都是全派中特别挑选出来千中无一的好手。
  不过,当晚,先是“顶派”高手“多足如来”黎八嫩觉得院外蝈蝈声音叫得特别响。
  未久,他发现蝈蝈声音愈来愈响,他开始怀疑身上衣服里藏了只蝈蝈。
  当他遍翻不获后,蝈蝈的叫鸣像裂了天崩了地一般,他才恍悟蝈蝈已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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