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聊斋-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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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摇摇头,只有等他回来自己解释了。
又过去三天了,还是没有他的消息。我的心一时空落落的,一时又沉甸甸的,说不出来的难受。相信他,我一定要相信他!我对自己说,什么事情都没有,润枫这个疯子,准是想冷不丁地出现在我的面前,给我一个惊喜呢!我不打算再这么枯坐在窗前守着电话了,我要给自己换上一份好心情!于是带上风筝,来到了天安门广场。
广场上已经有很多人在放风筝了。今天的风正好,太阳也不晃眼,正是要落山的时候。我拎着风筝走了一圈,不知道该怎么把它放上去,每次松开手,跑开去,风筝都跟着我的步子倦倦地跌下来。
润枫不在,我怎么连风筝都不会放!
“姑娘,你这么放不成,你得跑起来,呛着风,还得把线赶紧放开才成,你不送线,那风筝怎么飞啊?”一个卖风筝的大爷笑眯眯地说我。
我一向不喜欢和陌生人搭话,冲他礼貌地一点头,就匆匆跑到广场的另一边——又来到了紫禁城前。
日落紫禁城。
正是最令人黯然魂销的一刻,落日的柔和光韵薄薄地陈铺在金瓦红墙上,暮色中的殿宇似乎要在这最后的温暖中沉沉睡去,许是累了,许是倦了,五百年来,它一直在现实和梦幻中挣扎着,大约没有睡过一个好觉吧?
痴想着,天色就暗了下来。
那边,国旗已经降下了。广场上的人群纷纷散去,南来北往,东奔西走,都往着自己该去的地方去了。我该去哪里呢?是面前的紫禁城吗?为什么它是如此的吸引着我?我的目光竟久久不能离开它……
忽然一阵风起,手中的风筝被吹得汩汩地响,我一楞,来不及多想,返身跑开两步,手一松,风筝倏忽上了天。
线轴转到了尽头,风筝似乎还不甘心,它还在一挣一挣地向上窜着。难道想走吗?我的红风筝?
似乎是回答我心里的问题,“嘣”的一声,线断了。
一切都是在短暂的瞬间发生的。
红风筝别我而去,我借着天边残留的最后一丝光韵,清楚地看到我的红风筝逃进了紫禁城。不知道它会落在哪个角落——天完全暗了,这个问题我是永远不能知道的了。
手中攥着无线的线轴回到家,哥已经在等我了。看他那表情,我就知道不是好消息。
“那小子辞职了。”哥尽量平淡地说。
“什么?他回北京了?”我吃了一惊。
“我没有见到,说是一大早公司没开门就回来了,把自己的东西收拾了个一干二净,给老总留了一封辞职信就没影儿了。”
“难道真的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不叫我知道……”我跌坐在沙发上,猫猫跳上来,用黄眼睛看着我。
“你别着急,他也许是今天才刚回来,要处理很多事情。反正你也帮不上手,还是耐心等一下,他会给你一个解释的,别乱想。”哥拍拍我的脑袋,像小时侯那样。他很久都不这样拍我的脑袋了。
我点点头。
我答应过润枫,我会信任他的。
然而,夜深了,也没有他的电话打进来。他的手机一直关着。
一大早赶回学校,公寓门房的阿姨递给我一封信,是润枫昨天晚上送来的。
他的笔迹略微有点凌乱,字写得很大。信上说,他已经回到北京了,有些事情要处理,是帮朋友的一个忙。现在还不能见我,要我耐心地等几天,他会告诉我所有的事情的。最后特别说,丫头,记得,相信我。
起码,他还是好好的;起码,他回到我身边了;起码,我很快能见到他了……我为自己罗织出一连串的理由,叫自己开心起来。
可是,我做不到。
隐约觉得,他就像那只红风筝,已经挣脱了我的羁绊,飞走了,也许,再也不回来了。还不如当初我就一病不起呢!我赌气想着,这样,我就不用知道他的离开,也不用品尝等待的煎熬,更不用忍受猜疑的折磨了!
那天,我做了很多我认为润枫不会喜欢的事情——我逃课了。然后跑去超市拿好多我并不需要的东西,在收银台说自己忘了带钱,全扔在那就跑掉。接着去西单图书大厦把那里书架上的书翻个乱七八糟……最后,我去坐了地铁。
那是润枫最不喜欢的事情。他说他不喜欢到地下,他莫名其妙地厌恶地铁。
可是我却坐在环线的地铁车厢里,随着列车的颠簸,一圈又一圈地环绕在北京城的地下。我希望那隧道永远没有尽头,也不要有车站,朝着更深的地下开吧……仿佛我要找的东西应该是在那里的。
头顶上应该是城墙吧,在很多年前。
似乎我们格外偏爱墙。一个小小的花池会有篱笆做墙,一个院落会有青砖砌墙,一个城市会有高大的城墙,一个国家也要有长城做墙……对了,还有紫禁城,它也有坚固的墙,有它阻隔着,进去的出不来,出来了就回不去。
一连几天我就这样荒唐地在地铁里耗费着时光,有时候我会在天安门东站或者西站下车,找一个安静的角落坐一会,听着列车在我身边呼啸而过,看它从地洞的一头钻出来,再从另一头钻进去。上上下下的人有着各自不同的面孔,在我看来他们的表情都是一样的呆滞。有时候我会恍惚觉得是润枫朝我走过来——但是不是,他是不会坐地铁的。
我真傻,怎么能在一个他不会来的地方期待见到他呢?也许,我是期望,他会为了找到我而到这个他憎恶的地方来?他会吗?
我到底是想等他,还是想躲他?当我说不出答案的时候,眼泪不知不觉地流下来。
我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人,一个说天天离不开你的人,忽然地就不再出现了呢?那些曾经的日子,就像水纹一样淡淡消散了吗?
一只有力的手忽然拉我起来,泪水模糊了视线,我本能地挣扎了一下。
“傻丫头,你跑这里干什么?”——是哥。
我浑身的力气忽然一下子消失殆尽,哥把我牢牢地抓在手里:“不许胡来!”
“哥——我没有,我只是,想他……”话一出口,眼泪决堤。
哥叹了口气,“好了好了,没事了……”
我掏出手帕胡乱抹着脸。我已经不会像小时侯一样再躲进哥的怀里耍赖了,也不会像电视里演的那样把头靠在哥的肩膀上——自从润枫出现在我的生活里,我知道那个可以依靠的臂膀只能是他的。
哥似乎看出我的窘态,摇摇头说:“我可不能再像小时候一样背着你回家了,丫头,你现在太沉了,哥可背不动了。”
我只好使劲攥着他的手,表示我如同小时候一样离不开他。但是我什么也说不出来。
“回家吧?”
“回家吧。”
出了地铁,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走上地面,呼吸间有了尘世的温暖,耳畔也多了人间的笑语,再抬眼,呀,落霞漫天,又是日落时?
我们俩同时站住不动。
“哥,你还记得小时侯吗……”
“记得,每到这个时候,姥姥就会喊我们回家,再不许我们出门,怕我们丢了……”
“我们也是像现在这样,手拉手,跑回家……”
“恩,我们跑!回家……”
“回家……”
就这样跑起来,把紫禁城渐暗渐黑的身影,丢在身后。
十六、娇无力
我怎么也没能想到,见到润枫的时候,还看到了雨晴。
哥告诉我他看见润枫的时候我几乎是欣喜若狂,以至于他后面说的什么我都没有听清楚。一直到了地坛公园西门,哥指给我看:“他们在那儿呢。”我才听清他说的是“他们”。
润枫黑了许多,也瘦了,看到我,他招了招手,却并没有跑过来。
我楞在那里。哥在后面轻轻推了我一下:“去吧,我们刚才已经碰过面了,我在门口等你,不要乱跑。”
我一步一步地挪过去,因为我看到了雨晴坐在润枫的身边,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揪成了一团。
他们俩很规矩地坐在长椅上,中间甚至隔着一尺的距离,但这越发叫我感到不舒服。
“本来想过两天再去找你的,今天……碰巧遇到了你哥哥。哦,你看雨晴也回来了,她也很想见见你。”润枫站起来,对我说。
“雨晴,你好。”我僵硬地说。
“好……你还好吧?对不起我有点不舒服,我就坐着说两句,我就走……”她有点语无伦次,大眼睛不再像以前那么有神采,声音也弱弱的。
“怎么?你病了吗?”我的声音也软了下来。半年没见,她似乎变了一个人。我极力在脑子里搜索从前我们在故宫站殿时她的样子,有点模糊,就记得她爱笑,对,很爱笑。
“还好。不过有点不舒服而已……在海南水土不服,病了一场。”她努力露出一个微笑。“幸好遇到了金少爷,否则我不知道还会不会回北京来。”她看了润枫一眼,润枫微微一笑,低下头。
“金少爷?”我扭头望着润枫,这真是个别扭的称呼。
“呵呵,小时候我们大院的孩子胡乱叫,你不要这么叫我啊。”他急忙解释,却笑得那么不自然,难道是想起了小时候的光阴?
我一时无话。
三个人楞在那里,只有风微微吹过,给我心里带来一丝凉意。我看看润枫,又看看雨晴,一时便觉得恍惚,这两个人,我都认识的,不,我说的是,很久很久以前,我便认识他们的,那时候,他不是他,她也不是她,我更不是我……
头晕眩得厉害!
雨晴站了起来:“好啦,我不给你们捣乱了,我先回去了,金少……你们聊吧。”
“你自己成吗?”润枫向前迈了一步,留给我一个背影。
“成,没几步路,我自己能回去。”她摇摆着身体,一副娇无力的样子——那样子真是风摆杨柳水送浮萍——润枫很自然地伸手去搀扶她,她敏感地甩开了。
我的心酸极了,干吗故意做给我看呢?你们两小无猜,青梅竹马,何须在我面前装做陌路呢?
“润枫,你还是送她回家吧。哥哥还在等我呢。”我忍住眼泪,扭头就走。
“你别走!”润枫转身一把拉住我,却又像烫了一样松开,三个人都干在那里。
雨晴没再说话,默默地走了。看她走出好远,润枫才低下声音对我说:“我们走走,我有话要告诉你。”
“还是坐下说吧,我走不动了。”我说的是实话,我觉得整个人都沉甸甸的。
润枫看着我坐下,看了好久,终于开口了。
“丫头,你答应我耐心地听完,我绝不对你撒谎,请你相信我,好吗?”
我点点头。心里却是慌乱的,他会告诉我什么呢?这半个月,到底发生了什么?
“怎么说呢,其实事情也很简单。我带旅游团到了三亚,遇到了雨晴。是偶然在商店里遇到的。她当时的样子我差一点认不出来,很瘦很憔悴。我当时是带着团,没多说什么,只是问了她的地址。那天晚上我去看她。我完全没有想到她会住在那样一个地方,我没办法形容,但是这不像她,你知道她是从小娇生惯养的,我们小时侯都喊她娇气包,那样一个千金小姐似的人,居然……”
是啊,你们小时候,一个是少爷一个是小姐,当然不知道苦日子是怎么回事。我咬住嘴唇,等他继续说。
“我一个劲追问,她才告诉我,她到海南来拍电影,演一个吸毒的。她演不好,被剧组的人嘲笑,那个挑她来的导演也很生气,骂她笨。这傻孩子居然……真的尝试了一把!戏拍到一半,她被另一个女演员告发了。结果,剧组开了她,那导演还算有点同情心,给她开了点钱。但是现在人家早都到别的地方去了,只有她一个人困在那里,又不敢回来……”
我听傻了,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呢?
“是你带她回来的?可是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这些?为什么不见我?”我觉得事情肯定不会这么简单的,剧情还应该有另外的枝节吧?
“别着急,我还有话呢。当时她正病着,我把团送走就去陪了她两天,顺便帮她收拾一下,准备带她回北京。但是……回来的前一天,她说,她担心她染上了那种很厉害的传染病……我所以回来先不见你,是因为我担心我自己也……”润枫犹豫着说,“但是你要相信我,不是……我们没有……”
我已经说不出话来了。我知道他说不出口的那种病是什么了,我像被一道闪电击中,感觉自己一下子变成了焦木,了无生机。
“你看,我今天强迫她来医院做检查。我是想等检查结果出来以后,再告诉你。现在雨晴的事情她的爸爸妈妈还不知道,我带她住在一个朋友家,那个朋友是医生,就是前面这医院的。”他用手一指远处那家著名的传染病医院。“相信我,我现在没的选择,我得先帮助雨晴度过难关。如果检查没事,我就把她交给她爸爸妈妈,如果……”
我们谁也说不出如果后面是什么。是做梦吧?我恍惚地站起来,想去摸摸他——是不是真的站在我面前?
他却敏捷地退开两步。
“老天会保佑的,是不是?”他笑着说。“乖乖地跟你哥回家,过几天,结果出来了,我就知道该怎么做了。现在求求你,别叫我担心好吗?不论怎么样,不管能不能在一起,你都记得,丫头,我爱你,只要你好……”
我颓然坐回长椅上,眼前一片模糊,不知道是泪水,还是天色暗了下来。
隐约好像看到哥走了过来,润枫迎上去,他们两人说了些什么,然后润枫慢慢地走了。是的,他走得很慢,很慢,却没有回头,像电影里的慢镜头,他要留一个身影给我吗?我伸手向那个影子,太远太远,我抓不住……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才发现哥就坐在我身边,用他宽厚的双手握住我的手。温暖渐渐地传导过来,结冰的泪水融化了。
“难道是老天安排的吗?”我傻傻地问。
哥不说话,看了看天。
“哥,人到底有没有前世今生?有没有因缘转世?……那些故事,那些紫禁城里的故事,是不是真的发生过?”
那些传说,那些故事,那些梦,那些画面汹涌地闯进我的脑海,让我眩晕。
“傻丫头,你怎么那么多傻问题啊?好了,别胡乱想了,回家,好好睡一觉,醒了,就什么都好了!”哥拉着我站起来。
睡一觉就好了?我怎么好像现在就是在梦里呢?
哥申请休假,天天去学校接我回家住,陪我一起等润枫的检查结果。
这天,我下课来到学校门口,哥依然靠在不远处的树旁等着我。看见我出来,他冲我招招手。
“下午没课了吧,咱们找地方放松一下。”哥说。
“还是回家吧,我哪也不想去。”一个怀里揣着重重心事的人,怎么可能有心情去“放松”呢?
“不成,这几天看你憋闷的,都快成傻丫头了!”哥不由分说,拉上我,抬手就叫了一辆出租车——“师傅,圆明园!”
圆明园,我还是小学的时候跟着学校春游来过。那时候,园子破败杂乱,还有一些住户在这里搭了各种各样的屋棚。老师带我们参观了浴火后的大水法,给我们讲英法联军的侵略暴行,清王朝的腐朽没落。我爬到那伤痕累累的石头上,把耳朵贴上去,想听见石头心里的哭泣——只有乌鸦,从天空飞过,嘶哑地鸣叫声,留在我对圆明园唯一的记忆里。
今天再一次走进圆明园,它已经是一个风景优美的公园了。人工栽种在路边的花丛招蜂引蝶,油漆一新的木桥婀娜蜿蜒,福海岸边的垂柳风姿幽雅,甚至于那断壁残垣的大水法如今也被铁栅栏圈了起来,需要再买票才能入内,地位竟一下子优越了许多。
我摇摇头,正要说话,哥已经先开了口:“唉,这已经不是我的圆明园了……”
“怎么,哥,你的圆明园?”
哥没有看我,拉着我离开铺得齐整的柏油小路,拐上一条林间的小土路:“是啊,我中学的时候,经常瞒着姥姥,骑车来这里散心的……那时候,这儿不要门票,我可以一直骑车进来,进到树林里,把车一扔,就躺在厚厚的落叶上,发呆。”
“你是在想爸爸妈妈吗?”我小心地问。
“开始想,后来就不想了。”哥说,“因为我想明白了,他们终究是要从我的生活里离开的,而我也要有自己的生活,老天的安排,谁也阻止不了。没有了他们,我一样会活下去的。”
“不,哥哥,没有你,我就不能活下去!”树林里的光线暗了下来,我忽然感到我看不清楚哥的脸了,心里一阵发慌。
“说你是个傻丫头吧!”哥笑着,“没有了谁,你都要好好活着才成!”
“就不!就是不能没有你!”我拉住哥的手。
哥忽然叹了口气:“丫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讲个血滴子的故事……”
我刚想说,这个故事已经讲过了。哥摆摆手,示意我安静。
“这个故事我讲过了,不过我还没有讲完呢。”哥拉我坐在一块横卧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大石条上,树林里,安静极了……
“就在那间窄仄的小秘室里,皇帝一个人失神地对着烛火发呆。是的,他是在等待那个血滴子回来复命——忽而,他在心底又暗暗希望,那个血滴子不能回来复命才好——毕竟,他命他去追杀的,是与自己有着相同血缘的同族兄弟。可是,他又必须杀了他,因为他是皇帝,万人之上的真龙天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没有人可以与他分享任何东西,包括权利,包括女人。”
“该死的是,他们爱上了同一个女人;更该死的是,那个女人爱上的是他——而不是至高无上的皇帝!这是他们自选的死路!皇帝想起了昨天见过的那个小宫女,她颤巍巍战惊惊地跪在他的面前,一口吴侬软语,讲述的那段妃子与王爷的宫闱乱情,却似利刃字字穿心!他微笑着望着她,和蔼地问起,他们是何时相识,有何物证?那小宫女说出风筝牵线,石头为凭,并伸手入怀,摸出一块淡红色的滑嫩石子递了上来。他接过来,热得烫手,即刻点燃了心头的一簇火苗。”
“皇帝想了想,又问道,你为何如此大胆敢于向朕揭露你主子的隐情呢?那小宫女壮着胆子抬起头,涩涩地绽开一个笑容,说,我主子行了不贞之事,必遭天谴。我不敢欺君瞒上,也是不愿与之同流合污,奴婢还想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