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苦涩童年-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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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心疼老五是什么，不然流什么眼泪啊。”
妈妈吃完饭，又开始收拾起碗筷来。通常这都是奶奶的工作。今晚妈妈却格外的主动。奶奶抓住她的手，示意自己来。妈妈不让，一定要刷碗。
我感觉妈妈今天特别反常，便时时留心着她的举动。
刷完碗后，她又回到爸爸那边，又翻箱倒柜地收拾了一阵儿。我已经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看来她今天是要作出些什么石破天惊的事情了。
农村人睡觉一般都很早，那时也没有什么娱乐的东西，一般八点多就都休息了。睡觉之前，我特意到爸爸屋里待了一会儿。
“爸爸，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还行，现在有了轮椅。每天都能出去溜达溜达。”
“我一直想不明白一个问题，你说你为什么不能勤劳一点儿呢？”
“我现在腿都没有了，还能干什么？”
“我不是说现在，我是说以前。我就是想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想什么，吃饱了不饿，睡够了不困，还能想什么？”
“那你为什么对那些国家大事那么关心呢，你说整天关心那些事，对我们家有什么好处吗？还不如好好种地呢。”
“这个地能种出什么啊？你长大了千万不要种地。咱这个家，念书才是唯一的出路。”
“这个你不用担心，我会好好念书，问题是，你不把这个家好好经营好，我们怎么能够安心念书呢？”
“念书跟种地有什么关系，要是咱家不是这么穷，估计你也不会好好念书了。”
“那你是觉得只有咱家穷了，我才会好好念书是吗？你这个理由真是太好了。”
“你也不要埋怨我，我也不是不想好好种地。”
“那既然你想，你为什么不好好种地呢？”
“就是笨啊，不会。”
“这个种地还要学吗？”
“种地也是一门学问，是要好好学啊。”
“想不到你还能讲一番歪理。”我不屑的对爸爸说。
“再问你一个问题，你说妈妈对我们这个家庭重要吗？”
“重要啊，没有她，哪来的你们四个。”
“既然重要，为什么你们天天吵架呢？”
“不知道怎么回事。”
“你看看爷爷奶奶都多大岁数了，你们天天吵，他们受得了吗？”
爸爸不说话。
“不光是爷爷奶奶受不了，我们待在这个家里也烦。你觉得这都是谁的错？”
“我的错呗。”爸爸说。
“你既然认识到了就好。妈妈以前老是说要走，走了就不回来了，你怕不怕啊？”
“怕什么怕，她能走到哪里去？她一个哑巴，人家谁要她啊？”
“哎，妈妈跟着你过这个日子，也真是够难受的，你要是脾气大点都没什么，就是那种天塌下来都急不到你的这种样子，让人看了就生气。”
“没办法，一直都是这个性格。”爸爸不动声色地说着。
“我要是你的媳妇儿，也会不想跟着你的。估计早就跑了。”
“谁爱跑谁跑，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她要跑，谁能拦得住。”
“哎，你永远都是这个样子，永远都改不了了。要是妈妈跑了，你会不会找她？”
“找她干嘛，要跑就跑啊？”
“那以后谁来照顾你呢？”
“还有你奶奶呢？”
“我奶奶要是去世了呢？”
“竟说憨话！”
我知道我的话不对，但这也是事实。奶奶已经过了七十了，还能活多少年呢。
“不是我说憨话，难道奶奶还能比你活得久啊？”
“你奶奶去世了，不是还有你们吗？”
“你真是爷爷奶奶说的，上坑老下坑小啊。”
和爸爸胡乱聊了一阵儿，妈妈只是乖乖地坐在一边看着，没有手势，她完全不懂我们说的什么。
看着时针超过了八点半，妈妈给我做了个要睡觉的手势，催着我去睡觉了。
我回到奶奶这边，爬到炕上躺下，没有脱衣服，努力不让自己睡着。一直留心着外面的动静。
夜深人静，任何微小的声音，都逃不过我的耳朵。不知过了多久，听到啪的一声，妈妈那边的灯亮了。我更加警觉起来。又听到啪的一声，灯又熄了。
但是仍能听到那边又窸窸窣窣的声音，不知道妈妈在干什么，接着是门轻轻打开发出的那种吱呦声。
第56章（）
我悄悄下了炕，也把屋门轻轻打开，躲在门后，静静观察着外面。
过了一会儿，妈妈悄无声息地走了过来，她身上背着一个包袱。她走向大门，我听到了拨动门栓的声音，悄悄跟了过去。这时，妈妈已经走出大门，她向后望了一下，又轻轻走到大街上。我把头伸出去，此时她正站在街上，望着这边。我赶紧把头缩回来。
只听一阵儿脚步声越来越近，她肯定是向我这边走来。于是我也走出了大门，对着妈妈走了过去。
我望着她，她望着我。相视无语，都在默默流泪。
妈妈伸出双臂，我钻了进去。泪水打湿了妈妈的肩头。我感受到她的身子在微微的颤抖，嘴里轻轻发出呜呜的声音。我长这么大，是第一次和妈妈拥抱，是第一次在妈妈的肩头哭泣。
不知道抱了多久，我松开了妈妈。妈妈擦了擦眼泪，头也不回的走了。
我看着妈妈的身影，直到她走出大街，我才反应过来。我还是跟了上去。她并不知道我在跟着她。我总是直到她转到下一个巷子，才轻声跑过去。一直跟到了村外，那里有个人骑在摩托车上，带着头盔。妈妈走到了摩托车旁边，那人摘下头盔，给妈妈带上。我看清了那人的面容，正是老五。我的心中充满矛盾，不知道是该上前阻止，还是静静地看他们离去。跟着老五她也不会过上好日子的，只不过是让她的生活多了一种可能性。
听到摩托车发动的声音，我激动地冲了上去。老五听到我的脚步声，转回头来看着我，又拍打了一下妈妈。妈妈也回过头来。我抱住妈妈，妈妈又紧紧抱住我，我哇哇地痛哭起来，嘴里喊着“妈妈”，但她永远都听不到。哭了一会儿，我终于下定了决心，推开了妈妈，让她跟着老五走了。我站在原地，看着摩托车走远。从此以后，也许永远再也见不到她了。
在我旁边是棵白杨树，浓密的叶子里有不知名的虫儿在叫。如果我也是一个虫子就好了，就不会有人的感情，生活就能简单很多，就像爸爸说的一样，“吃饱了不饿，睡够了不困”。可我不是一个虫子，我是一个人。我攥紧拳头，用力击打着树干。虫儿不叫了，在它的世界里，我的击打可能就像地震一样，它要逃跑了，要求生了。
我收起眼泪，一个人默默地走回了家。先假装去了一趟厕所，又回到炕上，把衣服脱光，努力地睡去。
第二天一早，我像往常一样，吃过早饭就去上学。老五的门紧锁着，从屋里望去，里面的摆设一如往常，就像只是出几天远门的样子。
上课的时候，我心思飘忽，不知道老师在讲什么，只是看到老师的嘴在一动一动的。心里想着，这个时候家里的人应该已经发现妈妈出走了吧，会不会已经乱成了一锅粥。爷爷奶奶这么多岁数了，会不会焦急的一病不起。
中午放了学，我没有等任淑，而是快步走回家中。突然脑中闪过一丝想象，也许这个时候妈妈已经回家了吧，也许老五和她都会意识到，就算出去了，也不会有什么好日子过，已经迷途知返，回来了呢。
到了家里，没有看到妈妈，爷爷奶奶也不在屋里。
“你知道妈妈去哪里了吗？”妹妹问我。
“不知道。爷爷和奶奶呢？”我撒着谎。
“出去找妈妈了。”
“到哪里去找了？”
“到地里去找了。今天早上就没看到妈妈，不知她去了哪里，一上午都没看到人，后来爷爷奶奶就去找她了。”
还找什么，此时妈妈估计已经在百里之外了。我心里想着，为了我的过错而内疚。如果我拦住了妈妈，爷爷奶奶就不会这么着急地去找她了。但是就算我拦住了她，她既然已经打定了要走的主意，也是随时会走的啊。我心里想着这些，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对还是错。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对妈妈来说，到底好不好。
“他们去了哪里的地里？”我问妹妹。
“应该是北边的地里吧。”
“那我去看看。”
“我也去。”
“你就不去了，你留在家里，照看爸爸和弟弟吧。”我给妹妹说着，就骑上一辆自行车，到了北边的地里。可惜爷爷和奶奶都没有在。又骑上车子，到了南边地里，还是没有。我又向沙窝里的地里赶去，快到的时候，看到了一脸焦虑的爷爷和奶奶。
“小亮，你知不知道你妈去了那里？”奶奶问我。
“不知道。”我还是撒着谎。
“南边和北边的地里，我们都看了，还没有去沙窝里。”爷爷说。
“那你们就在这里等着吧，我去看。”说着我假意赶到沙窝里的地里，又调回头，赶回爷爷奶奶身边。
“沙窝里的地里也没有。”我给奶奶说。
“那是去了哪里呢？是不是到其他人家串门子去了？”奶奶说。
“她不会是跑了吧？”我把话往真相上引。
“这次没人惹她生气啊？她跑什么呢？”爷爷问。
“要是跑了，肯定是跟着老五跑了。我看今天老五就没有开门，不知道是去了哪里。”奶奶说。
奶奶猜的没错。我只是不能给奶奶明说。如果全村的人都知道妈妈跟着老五跑了，那可是一件把全家人的脸丢光的事，想着这些，我无法说出真相。
“哎，也不用找了，留得住她的人，也留不住她的心，她要是要走就走吧，谁能拦得了她呢？”爷爷说着。
奶奶没再说什么。我也不骑车了，和爷爷奶奶一起走着回了家。
路上有人看到我们，还像往常一样打着招呼。
“你们娘仨这是去哪里了？”
“去地里看了一下。”
“干了一辈子活儿了，现在都上了岁数，还是这么卖命。”路人说着话。
爷爷奶奶只是笑笑，没有再答应了。
到了家里，姐姐和妹妹都跑过来问，“找到了没有？”
“没有。”我说。
妹妹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我妈不见了”，她嘴里叫着。
第57章（）
“哭什么哭？哭有什么用？你还怕邻居们都不知道啊？”爷爷冲着妹妹大喊大叫。
“你冲着孩子凶什么凶？”奶奶说着。
“都是你生的好儿，要不是这个儿，咱能过成今天这个样子吗？”爷爷说。
“你不把房子租给老五，能出这样的事儿吗？”奶奶已经认定妈妈就是老五带走的。
爷爷伸出一只手来，作出要打奶奶的样子。
“怎么？你还敢打我啊？”奶奶气愤地说。
爷爷把手收了回去。爷爷和奶奶虽然也偶尔吵架，但是今天这个阵势，我还是头一次见。
“奶奶，我妈妈不见了，我以后跟着谁呢？”妹妹哭丧着脸说。
“说不定过一会儿，她就回来了。要是她不回来了，你就跟着我，别害怕，好孩子。”奶奶说着把妹妹搂在了怀里。
过了一会儿，奶奶就去做饭了。
“还做什么饭啊？”爷爷又对着奶奶吼着。
“不做饭，饿死啊？孩子吃了饭还要上学呢。”
“要是小羊儿家跑了，孩子也没法上学了。小羊儿得有人看着，地里的活儿也需要人种。小亮和他姐姐都没法上学了。”爷爷说着。
“你就会破罐子破摔。孩子不上学了怎么行，要是孩子不上学，咱这个家庭永远都翻不了身了。”
“种地怎么了，种地就翻不了身啊？非得念书啊，村里这么多人，人人都要去念大学吗？那还有没有人种地了，没人种地，还打得了粮食吗？没粮食吃，读再多的书有什么用，还不是照样饿死。”
“你爷爷这是老糊涂了，早晚得跟恁二爷爷一样。你们就是都死了，我自己把这四个孩子拉巴大，就是只有我一个人，我也要让他们读书。”奶奶赌气地说。
“你能的不得了。”
“你看看我能不能供个大学生出来，还是那句老话，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怕什么！”
等奶奶做完了饭，我和姐姐吃了，照样去上学了。
“你说我们以后还能不能念书？”路上姐姐问我。
“我也不知道。你想不想念书？”我问姐姐。
“想倒是想，估计以后是念不成了。如果我们有一个人要退学。那我就退学，你接着念吧。”
“那怎么行，要读书都读书，要不读书都不读书。”
“你光说傻话。你看看咱爷爷奶奶，都多大岁数了。以后既要照顾爸爸，还要下地，怎么办呢，就我们两个大。至少要有一个人帮帮他们。”
“那如果有一个人要退学的话，我退学，你读吧，姐姐，我力气大，干地里的活儿，干的多些。”
“这个可不是比哪个力气大。主要是看哪个读书好。你这么聪明，全县只有一个人去参加考试，都是让你去，如果你不读书，那真是白瞎了一个人才。你读书，肯定能考上大学，我不一定考的上。等你上了大学，有出息了，别忘了在农村还有个姐姐就行了。”
以往经常说姐姐爱买新衣服，吃东西也挑拣，不懂事，没想到姐姐会给我说出这么一番话来。我偷偷地擦了一下眼泪。没有说什么。
上课的时候，我听得格外认真，不放过老师讲的任何一个细节。不知道我还能在学校里待到什么时候。也许过不了多久，我就要退学了。我要珍惜这在学校里的最后时光。
放了学，我慢慢走回家。张常超跟了上来。他拍了一下我的肩膀，神秘地对我笑笑。
“跟你说件事？”张常超说。
“什么事？”我无精打采地问他。
“给你说了，你不要跟别人说啊？”
“放心吧，我才懒得跟别人说。”
“你怎么说话死气沉沉的？”
“我不是一直都这样嘛？”
“你以前不是这样啊。”
“我也不知道。”我始终提不起劲儿来。
“那天回家的路上，我亲了任淑。”张常超把嘴靠在我的耳边说。
听到他这么说，我的胸中涌起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
“你怎么能干这么不要脸的事儿？”我激动地对他说。
“我怎么了？你今天是怎么回事？不给你说了。”张常超不高兴起来。
“滚！以后永远不要跟着我。”我骂了他一句。
“你才滚！”张常超也对我说。
我揪住他的领子，就给他一拳头。
他也回了我一拳头。我把书包扔在地上，和他打了起来。学着李云打老五的样子，我狠狠地捶打他的裤裆，他鬼哭狼嚎地叫着。突然他也抓住了我裆部，用力的掐着。我感到一种钻心的疼痛，从底部涌起。
直到巷子里出来一个大人，才把我们拉开。
“我给你没完！”张常超恶狠狠地对我说。
“你也给我等着瞧！”我同样恶狠狠地回了一句。转头往家走去。
到了巷道口，我没有进家，直接等在老五的店门外。任淑放了学肯定要从这里经过，我要亲口问问她。
等了一阵儿，还没看到她。是不是我们打架耽误了功夫儿，任淑已经回了家，我心里想着。
孟琴走了出来，“你在这里晃悠什么，小亮？”她对我说。
“没什么，我在这里玩。”
“那你正好帮我看着店门，我出去一趟，到东头买点东西就回来。”
“行，你去吧。”我嘴里说着，心想正好有理由在这里等任淑了。
孟琴走了一会儿，就看到了任淑。她也满脸的不愉快，像是发生了什么事一样。
看她走到了近前，我走过去把她拦下，领着她走到巷道里。
“任淑，问你件事？”我的表情严肃，可能把她吓到了。
“什么事？”她面带惊恐地对我说。
“张常超是不是亲你了？”
“我没让他亲。”
“我问的是他是不是亲你了？”
“我都给你说了，我没有让他亲。”她一字一顿地给我说。
“我也给你说了，我问的是他是不是亲了你？”我也一字一顿地给他说。
“我看错你了！没想到你会对我这么凶。”任淑生起气来，绕过我，自己走回了家，留我一个人在巷道里。我脑袋里空空的，不知道自己刚才的所作所为是为了什么。
第58章（）
孟琴回到家中，她买回一大包东西，从里面抓出一把瓜子给我。
“晚上就在我这里吃饭。”孟琴对我说。
“不了，我回家吃饭，先回去了。”
“今天你奶奶来问我，看没看到老五，还让我如果看到了就给她说一声，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我问你奶奶，她又不说。看她样子挺担心的，你奶奶不是也希望不让老五继续在这里理发了吗？感觉今天的事情好奇怪。”
“没事，可能是老五没开门。我奶奶在想老五还租不租房子吧。”
“没事啊，没事就好。”看到孟琴挺开心的，肯定是已经和李云和好了。另外，老五不来了，对她来说，也是少了一个祸害。
“我先回去了。”说着就从她店里出来。
“就在这里吃饭嘛，你客气什么。”她又拉了一下我的衣服，我还是回绝了，出门往家中走去。
妹妹正守在大门口，眼巴巴地望着大街。她还在期待妈妈能够回来。
“别等了，妈妈不会再回来了？”我对她说。
“你怎么知道她不会回来了？”她生气地说。
“我就是知道。你等再久也没有用。”
我说了这句之后，妹妹又哭了起来。我的语气僵硬，可能吓到她了。
“别哭了，给你，吃瓜子。”我赶紧安慰妹妹，把刚才孟琴给我的瓜子全都塞到妹妹手中。
“我不吃！”她把瓜子撒了一地，用一双泪眼看着我，眼睛通红，像是在和我赌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