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苦涩童年-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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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轰隆隆的雷声催促着我的步伐。汗水混合着雨水打湿了我的头发、我的面颊，湿透了我的上衣、我的裤子，都紧紧贴在身上。
看着地里的麦子已经只剩下一半儿，我的冲劲儿更猛了。
祈求老天爷，让我把麦子抱完再下雨。
直到我把小屋里塞得越来越紧，已经再无法装下。
地里还剩下三分之一的麦子，没办法，只有往有旱井的小屋里放了。中途可以飞速奔跑，但进了小屋就必须小心翼翼了。漆黑的屋子里，什么都看不见，我生怕自己掉进井里。
沿着小屋的墙边，都被我放上了麦子，使劲把下面的压实了，再往上面摞。
直到地里的麦子仅剩下几抱的时候，我终于放松下来，看着大雨还没下来，我放慢了脚步，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气喘吁吁地，快走不动了。
挪着沉重的脚步，抱起麦子，再次向小屋走去，到了门口，我已是东倒西歪，把麦子放下，我退后一步，想要走出屋子。
当我发现自己脚踩了个空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啊”的一声，我掉到了井底。幸好不是脑袋着地，不然我可要被摔惨了。
我坐起来，揉揉双腿。突然发现对面一双眼睛正盯着我，伸手不见五指的井底，完全看不清对面的东西。那双眼睛在移动，似乎它正在打量着我，是一条蛇吗？还是一只老鼠？亦或是一只兔子也有可能。我打起了十二分精神，紧紧盯着它，同时努力保持着静止的状态。只要我不伤害它，它肯定也不会伤害我，我心里想着，渐渐放松下来。人就是这样，明明刚才已经累得东倒西歪，现在受了掉到井里的冲击，我却又精神起来。看来真是遇到的困难越大，能激发出来的潜力也就越大。
“小亮，小亮，你在哪里？”
“小亮，恁奶奶来找你了，听到了，快点答应一声啊？”
我听到了爷爷奶奶的声音，他们也到地里来了。
我不敢发出声音，生怕对面的动物发动袭击。
“地里的麦子都去了哪里呢？”
“是不是抱到旁边的小屋子里了，你去那边那个屋子，我到这边看看。可能小亮也在屋里呢。”
我暗自庆幸爷爷奶奶找对了地方。
“小亮，你在这里面吗？”爷爷说着，一束亮光照了进来，是手电筒。
反射到井底的光线闪过的一瞬间，我看清了，对面是条蛇。我是不怕蛇的，但在这个小小的封闭空间里，我也不想打扰它。
“爷爷，我在井里。”我小声说着。
“怎么，掉下去了？”爷爷赶紧把脸凑到井口上，用手电筒照着下面问。
“是啊，不小心踩空了。”
“小亮在这边呢！”爷爷冲着外面大喊了一声。
“爷爷，不要大喊，下面有条蛇。”
“啊？那怎么办，快点爬上来，蛇会不会咬人？”
“没事，我轻轻爬上去。”
有了手电筒，我看清了井壁上的抓手，井底的景象也一览无余。厚厚的枯枝败叶已经发霉，里面有各种虫子在蠕动，一条小孩胳膊一样粗细的蛇盘踞在我对面，把头支的足有半米高，正朝我吐着信子。井底有如此丰富的食物，怪不得它能够长这么大。这里是它的天堂，可是对我来说，真是一秒钟都不想待。
“小亮呢？”奶奶也到了屋子门口。
爷爷指了指井里，示意她不要大声说话。奶奶把头凑了过来。看到这个情景，也是惊得说不出话。
我小心翼翼地爬出井口，生怕惊了那条正努力保护领地的大蛇。
“受没受伤，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奶奶问我。
“没有，井里面全是厚厚的烂树叶子，伤不到人。还有几抱麦子没有抱完。”
“让你爷爷放到地头上，用油布盖起就行了。”
爷爷奶奶也是听到了雷声，所以半夜里赶到地里送油布。
折腾了一大阵子，把麦子、被子都遮好后，却发现小雨已经停了。雷声也不再响起，甚至连星星也慢慢露出了头。
“人倒霉了，连老天爷也欺负。”奶奶愤愤地说。
“要是回家前把什么都收拾好了，能把咱小亮折腾成这个样子嘛。”奶奶又冲着爷爷说。
“谁会想到这些呢？”爷爷也很生气。
“赶紧都回家吧。”奶奶说。
“那不用看麦子了吗？”我问。
“不看了，有人偷就偷吧。”奶奶无奈地说。
“人家谁会偷啊，恁奶奶就是小心过头了。”爷爷接道。
“走吧，赶紧回家，你看你全身都湿透了。明天我去问看你大姑、小姑，看他们什么时候忙完，忙完了早点过来帮忙，也顾不上这张老脸了。家里没有壮劳力，这个卖是过不去。才开始了一天，一个割伤了，一个掉井里了。哎。”奶奶叹着气说。
回到家里，估计已经是凌晨三四点了。奶**一件事就是给我去找干净衣服。
“别去找衣服了，明天早上再找吧，先让小亮去睡觉，把孩子累坏了，那么多麦子，不知道他哪里来的劲儿，一个人抱完了。”爷爷说。
“哎，我也是糊涂了，小亮，赶紧去睡觉。衣服我找出来给你放在枕头边上。”奶奶说。
奶奶说话的功夫儿，我已经钻进了被窝里。
一觉醒来，天已大亮。只有我和姐姐还在炕上。
“爷爷奶奶呢？”我问姐姐。
“都下地了。”
“怎么不叫我？”
“你睡的那么香，哪忍心叫你。”昨天把你累坏了吧？
“没有，劲儿还足着呢！”我赶紧起床，把奶奶坐在锅里的馒头、白粥端出来，就着咸菜吃完。给姐姐说了一声，便往地里赶去。
爷爷奶奶正弓着身子割着麦子。我停下车子，走进地里，也割了起来。
“你大姑和大姑父今天下午就来帮忙。”奶奶说。
“怎么，你已经去过我大姑家了吗？”
“没有，今天早晨你勇哥哥到家里来问了，说麦子熟了，他们就来。”
“我怎么不知道？”
“那个时候你还在睡觉呢。”奶奶说。
“小姑来不来？”我又问奶奶。
“先不去叫你小姑，他们忙完了自然会来。你大姑他们家里兄弟多，干活又利索。小姑那边人少，看样子还没收完。等到轧场的时候再去叫她。”奶奶说。
第65章（）
下午大姑和大姑父果然到了，连华哥哥和勇哥哥也来了。干活儿的气氛其乐融融。
大姑每过一会儿就会劝爷爷奶奶不要干了，岁数大了，怕累出毛病。但爷爷奶奶却一直马不停蹄地干着。女儿女婿外孙都来帮忙了，自己怎么好意思不干呢？我知道爷爷奶奶心里是怎么想的。
“非得要干那就干吧，别着急就行，慢慢悠悠地，就当是活动身体嘛！现在我和恁小玲都来了，还怕麦子收不回家里吗？”大姑爷笑着说。大姑父是远近闻名的利索人，提到他，没有不竖大拇指的。
我使了十二分的力气，可是不到一会儿，就被大姑爷远远甩在了后面。不过幸好我还比两位表哥快。
大姑爷直起腰擦汗的时候，看了一眼我们几个，说了句，“没有哪个看起来是像干活儿的。”
虽然过路的人经常夸奖我，现在看来不过是敷衍而已了，在真正的利索人面前，我根本就不像个干活儿的。只有在学习上，能找到点儿自信了。我心里想着这些，但心里还是别了一股不服输的劲儿，加紧地追赶着。
第二天，小姑一家人也来了，地的宽度已经不够。于是把人分成了两拨，从地头地尾同时开割。
真是人多力量大，一上午就放倒了最后一块地。
大姑父本来就是开着拖拉机来的，半天的功夫就把所有的麦子都运到了场院里。别人轧场用的滚子还留在地里的，也不用跑回村里拉。所以，就在我请假的第三天下午，就已经进入了轧场阶段，速度之快，是我没有想到的。
“我本来以为三天时间只能把麦子割完，没想到已经开始轧场了。”我给大姑说。
“就咱们这点儿麦子，本来就用不了多长时间。”大姑说。
“就是啊，我也搞不明白，你说现在是我爸爸什么活儿都不能干了，当然他以前也干不了多少活儿，但是怎么听奶奶说，我爷爷还不老的时候，你们也经常过来帮忙啊？”我又问大姑。
“咱家里一直都没人干活儿，主要是没有利索人，都不像下力的。”大姑笑着说。
“那难道我爷爷年轻时也不干活儿吗？”
“你爷爷怎么能不干活？就是干活慢点儿。”大姑笑着说。
“恁爷爷干活儿慢，恁二爷爷什么活儿都不干，恁爸爸是什么活儿都干不了，所以这活儿就落到了我和恁大姑头上了。”小姑听到我和大姑的话，也凑了过来，嬉笑着说。
“想不到我们家里是这个情况，根本就没有下力的传统，我以前可没想到这些。”我说。
“咱家穷是穷，都是地主命。你不知道的事儿，多了去了，我们也不好给你说这些。”小姑还是一副嬉笑的表情。
“没事了，以后就有干活儿的人了，我来干活。”我对小姑说。
“你也不是个干活儿的人，你念书这么好，能不念书了啊？”小姑又说。
“看情况吧，以后真有可能念不成了。”我说。
“可别这么说。你以为干活儿多好啊，你看看我跟恁大姑，一年辛辛苦苦的，能剩下几个钱？还是念书是正道儿，咱家这个困难也是暂时的，有你们两兄弟，咱老杜家也不愁翻不了身了。”小姑的表情竟严肃起来。
爷爷奶奶肯定也都听到了，只是都忙着往场院里铺麦子，没有搭腔。
我们把麦子铺完，大姑爷开着拖拉机，带着滚子在场院里轧了一圈又一圈。我们跟在拖拉机的后面，把轧过的地方翻过来，这样能够让麦穗均匀受力，麦粒就能够完全脱落。
天快黑的时候，奶奶让大家停下，说都回家吃饭，第二天再来。
“算了，吃饭不着急，咱们就一鼓作气，今天把活儿干完。”大姑说了一句，就接着轧了起来。
轧完之后，我们把麦秸挑走，把麦粒和麦壳扫成一堆。大姑父和小姑父迎着风，一锨一锨撒向空中。风把麦壳吹走，麦粒则落在面前的地上。
天黑的看不见了之后，又借了别人还没撤掉的电灯电线，在昏黄的灯光下继续奋战，直到把麦粒装到麻袋里。
“这些麦子有多重啊？”我问爷爷。
“看样子只有六七千斤吧。”爷爷说。
“差不多，晒干了估计又要少个几百斤。”大姑父说。
“我们这可是九亩多地，那一亩地才能产六七百斤啊？别的人家少的都有一千二百斤，多的有一千五百斤。”我说。
“嗨，咱们不跟别人比，够吃了就行。”奶奶说。
“够吃肯定是没问题，不连陈麦子，就光这些，三年也吃不完。”小姑父说。
奶奶听着脸上露出了笑容。今天想起来，奶奶是个多么知足的人，但凡爸爸能够正常一点儿，奶奶都能过上自以为幸福的日子的。
“小玲，你带孩子们先回家，我把麦子送到大娘屋里就回去。”大姑父对大姑说。
“这怎么行，都回家，吃了饭再回去。”奶奶说。
“娘，我们直接从大堤上回去了，走这边近，现在估计都十点多了，要是再去二十里铺，再吃了饭回去，那还不得十二点了啊。”大姑说。
“是啊，娘，我们也直接回去了，回去自己随便弄点吃的，吃了就早点睡觉了。”小姑也说。
“你们这都不吃饭，怎么行，忙活了一大天了，回家还要自己做饭。”爷爷说。
“是啊，大姑、小姑，你们就吃了饭再回去嘛！”我也感觉很不好意思。
“不不不，我和小贵都回去了。”大姑又说。
“实在不行，那就小玲家、小贵家吃了再走，反正你们要去屋里卸麦子。”爷爷说。
“我卸了就走，回到家，小玲也把饭做好了，正好。我等着大娘做饭，又要耽误一阵子。”大姑父说。
“是啊，我跟玲姐姐家，都卸了就走，大晚上的，大娘你还忙什么，都早点睡觉，这么大岁数了。”小姑父也附和着说。
实在劝不下来，也只好这样。我知道大姑和小姑都是因为心疼奶奶才坚决要回去的，她们都不想让奶奶大半夜的还要做十几个人的饭，更何况是在辛苦了一天的情况下。
第66章（）
回到家，我们把麦子抬到了屋里。爷爷奶奶又挽留了一番，大姑父和小姑父还是坚持不吃饭就走了。
不管收成怎么样，也不管心里存着对两个姑妈多大的亏欠，总算是在三天之内把活儿干完了，剩下的不过是把麦子拉到街上去晾晒，这个活儿不着急，我周末的时候可以做。这样，我第二天就可以按时去上学了。
上学的路上，任淑一见到我就说了个惊人的好消息。
“听说你上次去参加的数学竞赛，得了全省一等奖。”
“真的？你听谁说的？”我既激动无比，又将信将疑。
“现在学校里都传开了，你还不知道啊？”
“我这几天都没去上学。”
上午第一节课是语文课，第二节课才是数学，我期待见到孙老师，期待孙老师亲自给我确认的信息。
终于等到孙老师走进教室，她脸上喜气洋洋，这是好兆头。
“上课之前，我先宣布一个好消息。我们班里的杜东亮同学，代表全县参加了全省的数学竞赛，获得了一等奖。这在我们全县的历史上，是第一次。在我们学校，更是史无前例，以前没有哪个人参加过全省的考试，更别提获奖了。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对杜东亮同学表示祝贺！”说完，孙老师带头鼓起掌来，班里的掌声热烈而经久不息。
我心跳加速，却刻意抑制着自己的激动，故意表现出一副宠辱不惊的样子。
“好了好了。大家安静吧。”直到孙老师挥手示意，同学们才停止了鼓掌。
“希望同学们都以杜东亮同学为榜样，努力学习，考出好成绩。也希望杜东亮同学继续努力，不断取得更大的进步。现在我们开始上课”孙老师等到班里安静下来，又接着说到。
放学回家的路上，正好听到镇政府的喇叭里一遍遍广播着我获奖的消息，“祝贺二十里铺镇中心小学三年级学生杜东亮喜获全省数学竞赛一等奖。”
认识我的大人们见到我都说着夸奖的话，“东亮真行”，“东亮这孩子，就是给大人争脸”，有的还摸摸我的头。
不认识我的大人、孩子都对着我指指点点，似乎是在说，“看，那个就是杜东亮。”
我到了家里，第一件事就是把获奖的消息告诉爷爷奶奶。
“我和恁爷爷早就在广播里听到了。”奶奶也是笑得合不拢嘴。
爷爷脸上的皱纹似乎看起来少了些，这件事冲开了他脸上的一切阴霾。从那之后，他不再为爸爸的受伤而叹气，不再为妈妈的出走而焦虑，不再害怕听到别人的议论，每天都按时喂牛，早早下地，脸上总是洋溢着笑容，似乎对生活充满了希望。
“小亮学习真厉害。将来考大学一定没问题。”姐姐也特别高兴，她已经能下地走路了，伤口恢复的挺快。
中午吃饭的时候，大家都吃的津津有味。
“赶集的时候，让你爷爷去买两只母羊回来，一年能生几个小羊羔，喂几个月就能卖钱。再买几只兔子，以后我们也养羊养兔子，这样家里就能多些收入，给你们挣学费。”奶奶说。
“买兔子啊？”我疑惑地问奶奶。
“是啊，怎么了？”
“以前爸爸不是说过败家兔的事情吗？会不会偷我们家里的东西？”
“你爸爸那是说憨话，哪里有败家兔。兔子只是吃草就行了，长得又快，一年赚个几十块钱，肯定不成问题。”
“那行，我也一直很喜欢兔子。觉得兔子长得很好看。”
“我已经八岁了，我也想去上学。”妹妹看到因为我在学习上取得的成绩而让家庭的气氛变得如此活跃，她也羡慕起学校的生活来。
“好，今年一年级报名的时候，就给你去报名，也让你去上学。”奶奶说。
“去年没有给你去报名，今年一定报名。”爷爷也说。
虽然奶奶答应的很爽快，但从妹妹的脸上，我看到她仍有些担心。本来妹妹七周岁的时候，就到了报名的年龄。但是因为弟弟小，又没人看管，就没有给她报名，而是让她在家里照看了弟弟一年。看到妹妹期待的表情，我觉得幼小的她很是无助。
“咱们这个麦子是收回来了，你爷爷奶奶都搬不动了，等你姐姐腿好了，你们两个搬到车子上，拉到大街上去晒一下。”奶奶对我说。
“不用等姐姐腿好，我一个人也能搬到车上，吃完饭我就弄出去晒。”我说。
“等会儿还要去上学呢。再说，你一个人也弄不动。”奶奶说。
“没事，先把麦子晒上再去上学也来得及。今天的天气特别好。”说着，我几大口把馒头吃完，又一口气把粥喝完，就出去拉车子了。
我把平板车推到屋门口，让车子的屁股对准门。妹妹也快速把饭吃完，跑了出去，用力抬起车把。她的身高不够，双手艰难地托着车把高高举过头顶。奶奶看到了，赶紧出去帮着妹妹一起托着。妹妹似乎是用乖巧懂事的行为来争取上学的机会，我看在眼里，痛在心里。
我和爷爷把一袋袋麦子装到车上，再拉到大街上，找块太阳照得正毒的平地，将麦子卸下，倾倒出来。妹妹拿着耙子把麦子摊平摊薄。这些事做下来，花了不到半小时的功夫。但是一车拉不完，我又赶紧把车推回院子里。
“行了，今天就晒这些，剩下的后面再晒。”奶奶说。
“干脆一起晒嘛，晒个几天就可以了。”我说。
“分开来晒。这天说变就变。一次晒多了，万一要下雨，来不及收。”奶奶说。
“那行吧，今天就先晒这些。反正有的是功夫。那我去上学了啊。”说完，我就往学校里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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