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再起-第2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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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侧,有明军列队维持秩序,与大道交错的街巷中,似乎还有不少百姓出来围观,但却不太敢离得那些明军太近了。翘首以望,更不乏着翘首以盼。
四年前清军屠城,是把城内的百姓几乎都杀光了。所余者,无非是些宗教人士、被掠的妇人以及一些侥幸活下来的幸运儿。随后,旧城区为藩兵全面占据。幸存者中除了已经被藩兵们纳入私产的奴仆外,剩下的全部被赶入了新城区。这一份,是极少数的,而更多的则还是在陈凯的帮助下逃出了城池,随后确定清军封刀之后舍不得家业又回来给清军出丁纳粮的可怜人。
霸占城内房屋宅院的藩兵们已经被杀光了,他们的家眷也都成为了阶下囚。陈凯力争所得的广州百姓重返故土,自然是那些随着陈凯前往潮州的百姓最为优先,因为他们在这几年里是给明军出丁纳粮的,而非是给清廷当良民。
大步向前,沿着大道向北,当阳光再一次经历了短暂的遮掩,他们已然出现在了广州城的旧城区,向北望去,拱北楼那沧桑的身影便呈现在了他们的眼前。
那里,是羊城最知名的地标性建筑之一,本地土生土长的人们几乎就没有没见过的。但是,多年过后,再看着那些古旧的墙砖,几乎是青苔遍体,再看着那些雕梁画栋,上面似乎也多了些斑驳的新痕,恍如隔世是最难以豁免的。
队伍缓缓的在城内行进着,渐渐的,距离他们曾经居住的状元坊便越来越近了。所谓状元坊,自然是得名于状元,在科举盛行、文事昌盛的中国并不鲜见,光是这广东省于后世便有三座之多。
广州的这一处状元坊,纪念的乃是南宋状元张镇孙。其人生活于南宋末年,中过状元,也曾力抗暴元,最终却还是未免元军屠城而选择了自缚出降,并且在被押解京城的途中愤而自杀。广州人为了纪念其人,将其居住过的泰通里更名为状元坊,就连其人在三元里的墓地也被本地人普遍称之为是状元坟。
能够居住于此,本坊巷的百姓自是与有荣焉,甚至有着一份傲气在其中。行在路上,距离状元坊越近,所见之处就越是熟悉。一直到了地方,那一处曾经立有富丽堂皇的牌坊的所在,如今空气中却总有一股子马粪味道挥之不去。
“这群狗鞑子,竟然在这状元坊里养马,真是有辱斯文!”
“哎,这算什么。听说了吗,当初鞑子围城时,就连状元坟给毁了呢。”
“这帮杀千刀的,活该被千刀万剐。”
“等等安顿下来,和里正说说,咱们去请求抚军老大人主持重修状元坟。”
“嗯,就这么办。”
话说着,带队的官吏和里正已经开始训话,所言者无非还是归家后彻底清理一番,尤其是要确定了各家各户的房屋宅院里没有不明身份的人以及武器什么的,等到检查完毕,确定了没事儿了,要派人到里正那里汇报。至于以后,就可以恢复正常生产生活了。
“抚军老大人体谅各位父老刚刚回到家乡,暂且还难以找到营生来养家糊口。所以,从即日起,抚军老大人责成我等在城内各处地方开办粥场,例行十日。抚军老大人已经与本城的商贾议定,开办各类商铺,各位父老可不必担忧营生的事情。”
带队的官员说罢了,便有一群百姓上前去问询。但是,更多的百姓听罢了这些瓜噪,便再也抑制不住内心中对于家的渴望,连忙大呼小叫的就冲向了各自的旧宅。
推开了大门,沿街的铺面多是乱七八糟的。经过了四年的鸠占鹊巢,又经过了那一场的兵乱,总是少不了的。对此,百姓们是有心理准备的,无非是就是按着方才里正说的,彻底的检查一番,随后安置家人,再进行清理罢了,总要有个能住人的样子才好。
有的百姓回到家中,所见者一切如故,无非是少了些家里的摆设、物件,但其他的诸如家具和大件物事却都还在。需要的,也就是收拾、整理,称不上拎包入住吧,却也是比较省事的一些。可是相对的,有些藩兵住过了,房间的分配和室内外的格局就出现了变化,变得与早前截然不同了。由此,却也少不了归家的百姓脱口大骂上几句诸如“狗鞑子没有品位,不懂得审美”之类的话来,总要出口恶气才是了。
然而,未及片刻,一声尖叫从坊巷中段的一处人家里传出来。听到这么一声,尚且留在巷子内的几个护卫明军连忙就冲了进去,准备给那些城狐社鼠,或者是藩兵余孽们一个好看瞧瞧。只是待他们冲进去了,看到的却只是那一户百姓对着院内的一片黑乎乎的痕迹瑟瑟发抖,一个士兵走上前去,更是当即便笑出了声来。
“有啥好怕的,就是滩血迹罢了。”
说着,几个士兵哈哈大笑着便走了出去,只留下了那一家子一片愕然,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就是一滩血,别怕,别怕。儿子,去给为父打桶水来,擦干净就好了。”
半大的小子应诺而去,却是他的母亲还显得有些忧虑:“这怕是破城时,在咱们家里杀过人吧。”
“杀的也是狗鞑子,禽兽般的东西。”
“就怕有个孤魂野鬼什么的,还是要找庙里、观里的师傅们做做法,驱驱晦气才是了。”
“这倒也是,听说城内抵定后,官府倒是请了那些师傅们做过水陆道场。就怕有个没做到的地方,再做一遍也是个万全之策。”
这一批乘船而来的百姓们先后入了城,旋即便如同是内陆河流般分作涓涓细流,消失在了偌大的城区之中。但是,这并不是就此蒸发,而是在那缕缕的炊烟乃至是漆黑中闪烁的万家灯火之中,焕发着新的生机。
“接下来的事情,就有劳诸君了,本官代本城父老在此谢过。”
“抚军老大人万万不可,该是我等向老大人致谢才是。”
未待陈凯手中的酒杯举到身前,众人连忙站起身来,躬身逊谢。他们原本都是广州本地的商贾,当年逃难到了潮州,也都是凭着家当、本钱以及在其他府县乃至是省份的人脉继续着营生,无非是换了个地方罢了。而现在,更不过是重新回到了原点,需要做的事情,他们在潮州时就已经大多经历过了,回到此间,也就是重新来过一遍,况且背后还有陈凯的支持,就更是得心应手了。
百姓回城,首要解决的是生计问题,而生计问题要最优先解决的便是粮食问题。官府开粥场,可以一时,不可长久,否则只会养出一个懒汉群体,那是陈凯所不愿意看到的。如此,就要创造就业,百姓可以凭工作来赚取工钱,用工钱来购买日用品,如此商家得以生存,农业、手工业也可以焕发生机,就像是重新来过一遍。
饮宴结束,这些商贾们都是优先乘船来此布局的。他们各自操持何种营生,都是事先商议决定的,优先他们当年曾做过的产业。到了第二天,粥场在城内各处如期开放,同时在施粥点的一旁,招工的启示和吆喝声也此起彼伏的响了起来。
“高第街董记盐行招工喽,优先老伙计。”
“双门底上街赵记俵物店招收账房、小工。”
“竹记酒楼招收小二、侍女,要求眉清目秀、机灵会来事儿。”
“”
招工,原本在广州时的老伙计,还有到了潮州之后的新伙计,这些人的回归就可以完成一定的就业率。接下来,也就是进一步的扩大招工,只要把就业率顶上去,人有工作了,心思大多就会安定下来。
排队领取着粥食,百姓们多有向招工点儿那里翘首以盼的。私下里,其实已经有东家开始联络原来的老伙计了,其中的一些百姓在这方面是安心的,而那些寻不到老东家的,就只能找新的工作,以前的工作经验是很重要的,毕竟哪家都愿意要熟手。但是对于培训新人,也并非绝不愿意去做的——说到底,还是当年的屠杀以及从潮州到广州的规模变化使得用工方存在着更大的缺口。
领了粥,匆匆吃过,百姓们便开始奔着那些招工点儿去踅摸接下来的工作。毕竟,人闲着,就会坐吃山空,哪怕陈凯早前还许诺过在城外分授土地,但是这些幸存者们大多都是城里面的市民,稼穑之技,于潮州那里多是赶鸭子上架的临时营生,回到了家乡,自然还是更加希望能够做回以前的工作,甚至是更上一层楼。
每个人都有着梦想,回到了家乡,曾经那些为屠戮而中断的拼搏便可以正式的重新启程!
百姓,在陆陆续续的乘船返回广州城。这是需要一个过程的,但是既然已经开始了,就绝不会就此停止下来。
城内的百姓开始为了生计而奔忙之时,广州城南的河南岛上,陈凯与受邀而来的陈奇策相聚饮宴。席间,二人追忆过往,感慨万千,至少在陈奇策心里,当初是从未想到过能真的在短短几年之内就杀回来的。
当年的珠江水战,他们确实杀了杀尚可喜的威风,但是两藩的实力摆在那里,如此也是无可厚非的。不过如今真正看到了这一幕,自又是另一番的心境,以至于就连酒水也要多饮上了几杯。
“鸿石兄,小弟有个请求,不知可否应允。”
“贤弟有话但请直言,愚兄能做到的绝无二话。”
合作多年,当初一起与清军拼杀的交情,这些年陈凯对陈奇策所部的补贴,双方早已是关系极其密切的盟友了。此间,陈凯说及,陈奇策亦是拍着胸脯便应了下来,只是当陈凯把话说明白了,陈奇策反倒是冒出了一阵酒汗,微醺的感觉也瞬间蒸腾得差不多了。
第二十章 加码(二)()
“竟成,愚兄多句嘴,你这样做是会得罪人的。”
听罢了陈凯的要求,陈奇策先是一愣,面上的神色微变。旋即,叹了口气,便道出了这一句发自肺腑之言来。
陈凯当然明白,明白陈奇策所指的事情,更明白陈奇策能够把这话说出口已经是披肝沥胆了。对此,他亦是点了点头,表示了对于这一份至诚的感谢。随后,便直言不讳的说道:“鸿石兄,现在的情况,我得罪那些家伙与不得罪他们,区别能有多大。”
“这”
诚如陈凯所言,这里面本就牵扯着利益的问题,根本就不是说说就能解决得了的。陈奇策,算是夹在这两方之间的人物,与双方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这一点,陈凯自然是想到了的,干脆与陈奇策表示无需他来出头,对外只说是当年的约定,现在履行约定即可,其他的便不用他再做什么。
“如此”说到此处,陈奇策沉吟片刻,面上分明的写着“可是”二字,显然是为此而犹豫不决。但是转瞬之后,没等陈凯开口,他便已经有了决断:“竟成,还需要愚兄做什么,只管说来!”
这是一份表态,陈凯听得,亦是重重的点了点,随即言道:“可能过些天,还需要鸿石兄来参加一个典礼。”
这边的酒楼里,二人对饮,酒楼是提前清空的,周遭也有二人的卫队、亲兵们护卫。这里,是此间河南岛上最清净的所在——广州城从收复以来始终是关闭各门,只有军队能够进入。新城区还是老样子,倒是旧城区,早早的就清空了,只等着百姓回城,以免提前放人入城会引发什么纠纷或是治安事件。
如此的情况下,那些原本居住于广州城的百姓们自然是翘首以待,尤其是随着这两日从潮州归来的百姓们陆陆续续的入了城,消息迅速的在广州府的地面儿上传开了,每日都有大批大批的百姓向广州城涌来,要求自然是重归家乡。不过由于这其中免不了良莠不齐的现象,干脆各门依旧关闭着,在河南岛这里设置甄别点,将那些想要蒙混过关的家伙剔除出去,经过了验证的百姓便可以入得城去了。
之所以如此麻烦,一方面是为了减免后续的纠纷,另一方面则是很多百姓在外流亡四载,房契、地契什么的早就没了,这在从潮州归来的百姓之中都不少见,更别说是沦落清军控制区的了。入了城,确定了家宅所在,官府还要重新制作房契、地契,以恢复到正常的秩序。如此,自然是要更加谨慎的加以甄别,才能防止有人冒领了房契、地契这些有价值的不动产。
甄别点有安置大营,按照批次入主。等到鉴别、验证之时,则有已经入城了的百姓派包括里正在内的代表进行甄别,同时官府凭记载核实,总要确保万无一失。
重逢的场面在岛上的甄别点不断的上演着,间或有几个滥竽充数的也会被明军乱棍打出去。现阶段,还只是那几个入了城的坊巷,其他的还需要继续等待着。不过,陈凯确定了这么做,其实也是在表露了一个态度,那就是能够回城的广州百姓不仅仅是那些去了潮州的,当初能够活着逃出来的同样享此待遇。
这样的态度,那些因战乱而流离失所的广州百姓们自然是欢呼雀跃,岛上、城内,满满的皆是对于陈凯善政的赞颂之词。
数日后,陈奇策的船队抵达广州城南码头。这些船,护送的乃是当年为陈凯营救至香港,但却由于不愿离乡背井而留在陈奇策那里的那一万余广州百姓。
船,缓缓驶入码头,船工拉动绳索,将其在牢牢的系在缆桩上。栈板放好,军官率先带着亲兵下了船,而后一声呵斥,船上涌出了一群衣衫褴褛的百姓,望着眼前高耸的城墙,默然无语,良久。
泪水,顺着面上的沟壑、痕迹流淌而下。未及哭出声来,后面便有明军喝骂催促着,这些百姓便忙不迭的走下了栈板。只是真的踩在了广州码头的地面上,恍如隔世般的哭嚎便再难抑制,更有甚者甚至是直接伏倒在地上,失声痛哭。
不比去了潮州的,虽说是背井离乡数载,但是潮州有地,上面也有官府的照顾,明军认定他们与清军仇深似海,在其中招募了大量的兵员,就更是会对其有所关照了。但是跟着陈奇策走了的,去到了上下川岛,那不过就是粤海上的两座小岛罢了,上面本有百姓,陈奇策的水师也久在那里驻扎,突然去了一万多人,在那么个资源贫瘠的所在,哪怕没有军官们的剥削,挨饿、受冻,也是最少不了的。
哭得软倒在地上的百姓们很快就迎来了明军的鞭笞,据说,这是他们陈大帅与陈抚军商量好了的,可是这些家伙,在此处倒是丢人现眼了起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受了何等虐待的,这叫他们的大帅的脸该往那里搁嘛。
长久的积威,这些百姓听得皮鞭响起,一个个互相搀扶着连忙站了起来。这一遭,陈凯却并不在城上,只有永清门的那里有一些官吏带着明军,双方完成了交接,舰队便开始返航而去,而那些百姓们便按照官吏们的吩咐行事。
四年的饥寒交迫,破破烂烂的衣衫架在瘦骨嶙峋的躯体上,风一动,便会有大片的皮肤暴露出来。细看去,灰白的,约莫是未洗净的泥土;青紫的,也许是鞭痕,也许凸显的青筋。蹒跚的步伐带动着佝偻的腰,双手疲惫的摆动着,却是身无长物,少有带着什么包袱和家当的。
这样的情状,在很多明军控制区都是不鲜见的。清军入关以来,摧枯拉朽的夺占了大片的膏腴之地,明军和义军多是被挤到了海岛、山区之类的偏院所在,利用地利的优势继续坚持着。这样的情况下,收获的资源少之又少,为了日后的反攻作战,也更是要将有限的资源最大化的投入到那些精锐部队的上面。至于寻常百姓,辛苦劳作,收获却寥寥无几,贫苦不可避免,其中一些熬不住的干脆设法逃到了清军的控制区,留了辫子做良民去了。
现实如斯,无可厚非。但是,此时此刻他们的却无疑是个中的幸运儿,当穿过了永清门的城门洞子,城内的街巷跃入眼帘、旧日的过往涌上心头,泪水滑落,但却不复为悲痛,而是喜极而泣,因为他们已经在这城中了。
“以前住在城南的,站到边上去,会有人带尔等按照坊巷为单位回家。住在老城区的,继续跟本官走,过了正南门再分坊巷。”
城墙,是为天然的阻隔。上万人的队伍在官吏们的一阵吆喝过后,亦是出现了一定程度上的缩水。家住在老城区的,跟着官吏们继续前进,直奔着拿出正南门。而那些就住在新城区的则站在路旁,目视着其他人继续走下去。
“别看了,回了城,有熟人以后有的时间联系,天天大被同眠,住一块儿都没人管你们。现在,都给本官聚过来,快点儿的!”
看似无边无际的大队过后,官吏们聚拢了人群,开始叫着坊巷的名号,让这些留下来的百姓站到某个官吏那边儿等候人分干净了,就各自带着前往各个坊巷。
这样的工作,看似简单,奈何四年过去了,有些人已经记不太清楚了,叫着叫着,有的突然想起了他们其实是住在老城区的,间或着也有老城区那边的从正南门回来的,乱七八糟的,可是没少耽误功夫。
渐渐的,开始有队伍向各处坊巷走去,其中一队走得近了,远处正有一处施粥点那里正排着队。他们来时都没有吃太多东西,折腾了这么半天,肚子早就饿了,一旦闻到了那米粥的味道,当即便有个年轻人冲了过去。
“哎呀。”
年轻人未及冲到近前,一个高大的明军一把就将他到推出去了两三米远,重重的摔在了青石板路上,当即便疼得叫出了声来。
这时候,伴随着明军的呵斥声的便是队列中的一个小吏,冲到近前,表示这是新来的,不懂规矩,便在明军的默许之下,揪着那年轻人的耳朵便往会走。
“你这厮,不要命了。军中,冲撞队列是斩立决的极刑!”
此间,却也不是军中,但恐吓,是最少不了的。能做得小吏的人物,无不是基层的人精儿,看人看事自有一套本事。这群百姓下了船,他们看上一眼便知道是群没了皮鞭便会放飞自我,顾不上什么纪律的人物。
说到底,军中有皮鞭管束是一回事儿,没了强权压制就没有了束缚。而像他们这样当初去过潮州的,单单说在香港岛的那段时日里,领取吃食都是要排队的,想卡个儿,那都是会被明军拉出去暴打一顿的,哪个敢随便造次。前些天,那些百姓返回广州,从头到尾都是秩序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