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再起-第27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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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州的巡抚衙门,忙碌并没有随着天气的转凉而消减下来,反倒是比夏日里更加热火朝天了起来。夏税方面,去年一战收复的地区由于减免赋税的政策倒是可以不用那么操心了,但是到了秋收时节,秋税开始征收,虽说是按照明廷的制度是要到转年二月才截止的,可是对于惠州府和广州府东部各县的地方官们来说,这份消停了不过半年的操劳却在秋收时便正式拉开了序幕。
淋尖踢斛的手艺大多没有落下,火耗按理说也是要正常征收的,这些东西,上官们没有功夫理会的,只要下面的州县不做得太过了,布政使司衙门,乃至是巡抚衙门都只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对于这些正常的灰色收入,陈凯现阶段还没有足够的利益来进行置换,更没打算学历史上清廷玩的那手火耗归公,因为那等操作的目的就不是减少百姓的负担,更因为可耻的失败而加重了百姓的负担。
“就像是黄宗羲说过的那般,每一次的税赋改革,即便是以降低百姓负担为目的制定的,但是其结果却往往是一次又一次的加重百姓的负担。”
再一次略过了书册中计划的事务中关于税赋改革的事项,陈凯不由得想起了那个在后世很有名的黄宗羲定律来。不过转念一想,这才刚刚永历九年,黄宗羲还在忙着反清复明呢,估摸着也没时间琢磨出这个来,要不要现在先把这概念提出来,占个先机,倒是很有几分诱惑的。
“算了,一切顺其自然吧。反正,这种不要脸的事情我也已经做了不止一回了,梨洲先生您能不能幸免于难,就看造化吧。”
笑过之后,陈凯不由得想起了浙江那边的事情。舟山为明军占据,便是又开辟了一个新的战场。而浙东抗清人士那边,按理说也会有所响应。但是,陈凯对此却并不看好,因为历史上沈调伦重启大兰山明军是被清军轻而易举的歼灭了的,与其在这么个不合时宜的时间段耗费力量,不如等待一个更好的时机,至少他是这么觉得的。
信,王江的、曹从龙的,陈凯都已经派人送过去了,写给了好几位浙东的抗清人士。比如黄宗羲、比如陆宇鼎、再比如那位正主儿沈调伦。当然,郑成功那里的相关解释自然也是少不了的,甚至从郑成功在书信中提及了舟山一事时,陈凯就立刻回信,认为这时候还不是利用浙东抗清运动的那些残余势力的时候。
这方面,陈凯相信郑成功是能够理解他的思路的,并且是能够基本认同的,因为郑成功是确实打算在下一步收复浙江的。但是,黄宗羲、沈调伦他们会不会听从他的劝告,陈凯就不得而知了。
浙江的事情现阶段还只是一些闲子,陈凯希望这些闲子在他决定启用之前尚且存在于棋笥之中,但是人毕竟不是棋子,他有影响力,有说服力,但是真正的决断还是要黄宗羲他们去做,而结果也同样是要由他们去承担的。
那里,对于陈凯而言是鞭长莫及的。相较之下,江西、南赣的天地会组织最初的骨干都是他亲自培训的,这些人返回地方潜伏,然后悄悄的发展会员,建立基层组织,虽说由于路途遥远,陈凯依旧是无法实际控制的,但是比之浙江方面,有着师生关系的大杀器在,更有着天地会这么个组织的存在,向心力上是不容置疑的。唯独有一点让陈凯担忧的就是,江西的天地会组织会不会在发展壮大之后暴露,这个危险系数随着会员的增多也是在持续增大的。
担忧,是不可避免的,但是单纯的担忧于陈凯而言却是最不存在意义的事情。广东税收在渐渐恢复,但是供养如此规模的军队,尤其是陈凯从没打算停下折腾的脚步,用钱的地方只会越来越多,数额也会越来越庞大,所以就更要抓紧一切时间继续折腾下去。
东莞、新安的香木生意是吃当地资源的老本儿,所幸是可再生资源,不用担心什么子孙后代的事情。甚至,就算是不可再生的,陈凯也一点儿不会犹豫。只是树木的生长周期摆在那里,这份买卖虽说是在单价上赚钱,但却困于循环生产。一点儿也不像是顺德的丝绸那般,随着巨额资金的投入,产业恢复的速度快得简直让人血压暴涨。
巡抚衙门忙得热火朝天的同时,陈凯已经赶到了佛山那里视察佛山制造分局的建设工作。这里很早就是广东最重要的钢铁基地,孤村铸炼亦是当时佛山八景之一,甚至是最有名的一个。不过如今了,明清战争的破坏,以及几个月前李定国大军西进之时郭之奇以行政命令带走了半数的铁匠,现在佛山的产铁规模少之又少,早已不复当年旧观了。
陈凯抵达时,佛山制造分局的厂区围墙早已兴建完毕。这一处的规划是先起于陈凯的决定,而那些水力机械的部件却要从潮州那里制造,等到运来的时候,其实已经并非是与厂区同期营造的了。
围墙整齐划一,连绵不绝,一如潮州那边,外间还有一队队的卫兵牵着狗巡哨。依墙而建的哨塔监视着各处,也可以望向厂区内部。比之外间,里面的土地早已平整过了,尤其是规划的路径更是早早的就投入了使用,由于铁料等物资、原料的大规模涌入,现在已经出现了一定程度的损坏,但却根本顾不上维护的事情。
厂房依旧是按照潮州制造局那边的样式修建,第一批次的水力机械组件已经送到了,陈凯这一次过来就是因为第一座的厂房修建完毕,下面报了上来,陈凯便立刻赶来,因为接下来这里要发挥的作用一点儿也不比潮州制造局要小。
巨大的水轮在北江的江水滚滚的带动下不断的转动着,周而复始。水轮与齿轮、曲轴等零件相连,带动着终端的击锤。
车间内,水力鼓风机将炉火推至极高的温度,学徒用钳子夹着铁料到炉火中加热。随后的,学徒的师傅根据经验,通过火焰和铁料的颜色,加热到了足够的温度,便用铁钳将其夹出来,转身放在铁毡上。
吊在铁毡上的锤子以着每分钟近百下的速度锤击在铁料上,激得是火花四溅。工匠夹着铁料,不断的调整着铁料在锤下的位置和角度,铁料便以着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了变形的过程——这一过程非常之快,因为呈现在陈凯眼前的铁料并不大。原本,铁料已经在火上加热得变了颜色,不断的锤击,已然相对柔软的铁料渐渐的开始变薄,很快就化作了一个铁片状的物事。
工匠调整着角度和位置,铁片渐渐的变成了一个近乎于长方形的片料。这时候,锤击了一段时间,铁料的颜色开始恢复,工匠将其从铁毡上夹了出来,随手将其扔在筐里,继续着下一块铁料的捶打。
这一幕,一如陈凯当年在潮州制造局里看到的那般,区别微乎其微。不过,和当年的感触一般,铁料在水力锻锤的快速锻打之下迅速变形,变成了铁匠需要的形状,随后扔进筐里,由工人送到其他车间进行下一步的加工。虽说,这还算不得流水线作业,但是陈凯当年在南澳军器工坊的分工作业依旧在发挥着作用,生产的速度已经是人力所难以企及的了。
载着装满了小铁片的筐的小车在工人的推动下出了车间,陈凯这一行人随着那小车便一路走了下去,将接下来的每一个步骤都看在眼里,直到最后的那两个车间。
一进门,工人便将小推车上的筐搬到了正对门的那个年轻工匠的面前。这时候,年轻工匠面前已经有四个筐了,新的筐送到,他随手指了指,工人便将最右手边儿的那个筐搬上了小车,推着离开了车间。
陈凯并没有继续跟着离开,只见着年轻工匠从身后搬来了一个新筐重新放在右手边儿,左手拿起了面前的筐里的铁片,右手则拿着一个像极了游标卡尺的工具,拇指向下推动,尺子向内的两个切口便卡在了铁片上,稍微看了看,随后重新松开,重新卡了下另外的两个边长。边长测量过了,他又测量起了铁片上的孔距。下意识的摇了摇头,便随手丢进了右边儿的新筐。
扔了这个,他便重新伸手拿起了下一个铁片,依旧是那般测量了边长和孔距,这一次却是点了点头,扔进了左面的筐里。
如此往复的工作,很快的,随着一个学徒过来搬走了左面的筐,陈凯没有继续看下去,转而出了这个车间,来到了最后的组装车间里面。这时候,从上一个车间里推来的铁片已经经过了水磨抛光,进入到这里,学徒将筐搬到了师傅的面前,他们的师傅便按照着定制的规格以皮条和绳索将这些甲片串成一副真正的扎甲出来。
工匠的手法很是熟练,将皮条或是绳索穿孔而过,扎得紧实,甲叶便连成了一片。陈凯站在一众人的最前方,静静的看着那些工匠将甲叶穿起,却是不由得感慨良多。
盔甲发展史上,东西方之间在进入铁甲时代以来便进入了一个分水岭。欧洲约莫是中世纪开始,给后世人的印象便是进入了板甲时代,而中国这边,商周时的青铜扎甲,汉时便进入了铁制扎甲时代。
相比中国的扎甲,欧洲的板甲每一部分由固定成型的铁甲锻造而成,看上去更加坚固。事实上,在文艺复兴之前,真正如人形坦克一般,且足以抵达绝大多数冷兵器攻击的板甲比号称中国铠甲巅峰的明光铠还要稀有,仅限于国王和极少数大贵族才有可能拥有,素来都是家族传承的宝物。之所以稀少,乃是因为当时的技术水平所限,只有极少数的能工巧匠凭借着经验和超长时间的制造才能勉力制成。
当然,这个时期其他的贵族也并非不能拥有一套板甲,但却往往只是那种一层薄铁皮式的架子货,防御能力有限不说,价格还非常之昂贵。所以在中世纪一般的贵族作战时往往更习惯穿戴链甲,因为其性价比更高。
文艺复兴以来,冶炼和锻造技术得以提升,再加上机械的使用,从前只有大贵族才能拥有的真正板甲开始慢慢普及,但是价格上依旧颇为昂贵,昂贵到了一个骑士购置全套装备——板甲、战马、武器以及侍从的装备,家底儿不够厚实的往往是要倾家荡产的。
后世博物馆里的藏品,基本上也都是文艺复兴时代的产物。那个时代过去了,火器普及化的时代到来,再坚固、在昂贵的铠甲也扛不住廉价的铅弹,自然也就被逐渐淘汰了。
中国这边,事实上也出现过更加坚固的甲胄,比如明光铠、山文铠之流,对冷兵器的防御力都颇为惊人。而扎甲方面看上去比较低端,在军中更为普及,到了宋时,以步人甲为代表的扎甲在宋军之中大行其道,连带着金人的铁浮屠也是受其影响。甚至还有更加夸张的冷锻钢重扎,按照梦溪笔谈的记载,普通弓弩五十步无法射穿甲叶,而这里的普通二字是照着神臂弓去比拟的,其坚固可见一斑。
扎甲到了宋时基本成型,一套扎甲由兜鍪、顿项、胸甲、肩吞、腹吞、掩膊、臂鞲、袍肚、裙甲、拕泥遴等部分组成,几乎将士卒尽数包裹在铁甲之内。宋朝之后,扎甲也大多是这个样子,甚至往往更加简易化,其中也不乏有国家财力下降的因素在。
到了明清时,扎甲在军中尚存,但是已经并不流行了,最普遍的步兵,要不无甲,要不干脆穿戴具有一定防弹能力且价格低廉的棉甲。其一般都是骑兵穿戴,也往往会被锁子甲抢去不少的份额。
现今的中国战场上正处于冷热兵器接替的时期,再兼着身处南方湿热之地,陈凯主持军器局期间,对于甲胄的侧重远远不及武器,便是由于以着福建、广东的天气,无论是扎甲还是棉甲,一年到头能够派上用场的时间都寥寥无几,大多时候士卒穿上了莫说打仗便先要热出一身汗来。那时候甲胄大多是凭着缴获,自制的很少,防具上最用心的就是藤盔。等到冯澄世主持军器局,在甲胄上用了些心思,但也并没有彻底改变过来。
甲胄被火器淘汰,这是时代的选择;华南酷热难耐,北方军队到南方作战也尽可能的选择在冬季或是初春、晚秋。然而,就在这样的时间、这样的地点,陈凯却拿出了正在兴建的佛山制造分局以及潮州制造局的大量产能来生产扎甲,不可避免的存在着剑走偏锋的心思。
此间,已经有制造完毕的扎甲放置在旁边的架子上面,所见者与宋时的扎甲很有些不同,但对他而言却也没有太大的区别,因为他是不会穿这个的。陈凯走到近前,细细端详了一番,随即,在众目睽睽之下便直接抽出了护卫的佩刀,直接砍在了扎甲之上,端是一个火花四溅。
值此时,陈凯面上的笑意再难掩饰,旋即便转身离开了此间,直接回返了广州的巡抚衙门。这时候,公事房的案上,一份李定国的书信端正的摆放在那里,他显然是早已就看过了。
第六十四章 明修栈道(上)()
昨天晚上一朋友心情不好,笔者被叫出去喝酒。没更新,也没请假,实在抱歉。
………………
永历九年七月,在陈凯经惠州府西北部强势插入韶州府,并夺取韶州府城,重新确立了明清两军沿梅岭对峙的战局过后,西宁王李定国便在督师大学士郭之奇的辅佐下亲率大军西进。
大军自广州府城出发,经三水、高要、德庆州、封开等地,沿着西江溯流而上,直扑广西东部门户所在的梧州府城。
西江是广东与广西两省之间交通最为繁忙的水道路线,梧州则更是两省间的锁钥之地。永历七年李定国自湖广南下曾一度占据梧州府城,但是随着肇庆兵败,大军退入广西腹地,那里就再一次被定南藩的左翼总兵马雄重新控制。待到去年,李定国在陈凯的配合下夺取广东一省,但是起初也是从广西南部经广东的高连雷三府杀入的,于那里即便是战后的风卷残云也没有能够顺势拿下。
这一遭,却是经过了长达半年的休整后的雷霆万钧之势。大军一旦抵近梧州府城,很快就得到了定南藩左翼总兵马雄率部转进桂林的消息,而留守的绿营兵在陈凯支援的炮队的狂轰滥炸之下也没能坚持太久。部分绿营兵逃亡桂林,其余的则直接开城投降。
占据了梧州府城,尚且控制在明军手中的柳州、南宁、浔州等府县便可以通过郁江、黔江、柳江等河流与西江连通,两省的交通便彻底连成了一线。
接下来,明军沿漓江北上,逐步驱逐清军在平乐府的势力。到了十一月的时候,大军经平乐府城,直扑桂林府与之毗邻的阳朔县城,重新进入桂林府的地界。
这已经不是李定国第一次展开对桂林府的攻势了,永历六年的桂林大捷,永历七年在肇庆兵败后他也曾展开过一次对桂林府城的攻势,但最后却以失败告终。说到底,明军的工程手段到了今时今日比之清军还大有不如。起码清军征战多年,缴获了大批的红夷炮,组建的攻城炮队一度轰塌过诸如扬州、广州在内的坚城,而明军现阶段的主力已经变成了曾经的流寇和海盗——流寇玩惯了的是蚁附攻城,反正人命不值钱;而海盗虽有火炮,基本上都是惯常了打海战的,陆战上面无论是炮轰,还是放崩法,亦或是蚁附攻城都显得特别的业余。
陈凯吸取了郑成功进攻长泰县城和漳州府城的教训,对放崩法加以调整,并实现了熟练掌握,于新会一战中取得了良好的效果。而早前在第二次陆丰棱堡保卫战中缴获的大量红夷炮也因而组建了炮队,进一步的增强了明军的攻城能力。
但是,这样的增强并不是全部明军都得到了增强。陈凯将放崩法的秘诀教给了李定国和郑成功,而红夷炮队现阶段也只是借给了李定国,而且在梧州之战后便重新归队。说到底,真正得到提升的还仅仅是李定国和郑成功,而现阶段攻城能力最强的陈凯所部兵马则依旧坐镇广东,原地不动。
自从李定国大军抵近梧州府城以来,广西清军便是一个风声鹤唳。其实,由于广东两派集团政治斗争明朗化,广西、南赣以及湖广南部的长沙幕府都先后得到了消息,确定了李定国即将出征的军事情报,无非缺的是攻向何处罢了。
对此,洪承畴的应对时让南赣和广西的清军严防死守,而他率领西南经标作为机动部队,随时驰援。
接下来,南赣先行遭逢攻击,但攻击那里的明军却并不是李定国,而是陈凯。将心比心,洪承畴很快就弄明白了陈凯的思路,并没有直接派出援军,因为他很清楚陈凯不会过于深入,而他即便是派出了援军,从长沙入袁州府再行南下,等到了战事也早已结束了,反倒是更有可能把李定国的主力引过去,那就得不偿失了。
经过了多年的征战,尤其是永历六年明军的大反攻,清廷在湖广的统治危如累卵。洪承畴是受命于危难之际,接下来的自然是一个拦到了不能再烂的摊子。随着他的努力,湖广战局在不断的转好,可是广东和福建却率先崩盘了,这无疑使得他要顾全的方面更大了许多。
出京时计划的五千里长边已经变成了万里长边,从郧阳到宝庆再到桂林,改南下而东向,囊括梅岭防线,再转而向北,沿着福建与江西之间的武夷山连绵而至浙江。这么长的防线全部由他一人负责,需要一直到衢州那里才会有济度的八旗军肩负起接下来的防线的安全。
这么大的范围,可是湖广清军尚在重建,江西又素来是绿营较少的省份,能够挡住福建的明军也全凭了武夷山脉的各个关卡以及接到了死命令,有心戴罪立功的福建绿营的守御,否则这条防线早就被洞穿了。
防线一长,势必就要有个主次之分。先前陈凯进攻韶州府被洪承畴看明白了便没有急着出手,但是这一次出兵的却是李定国,凭着在官场上打熬了一辈子积累下来的经验,洪承畴很清楚这一次不再是政治斗争,而是切切实实的战争。于是乎,他便连忙带着西南经标南下桂林助战,唯恐桂林那一处长边的关键节点为明军洞穿。
桂林原本驻扎有定南藩提督线国安、定南藩右翼总兵全节两部藩兵,以及广西巡抚于时跃的抚标以及一系列的绿营兵。此番李定国大军来袭,定南藩左翼总兵马雄也率部退守桂林,另外又来了一批绿营兵,仔细算算,光是守御桂林的清军就高达两万余人,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