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再起-第29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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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哪怕是没有出言,面上也难免有认同之色。
众人坐在此间发着牢骚,暴脾气的毛明山更是表示应该立刻发动起来,不好再做迟疑下去。而其他人,对此也是多有同感,无非还是唯恐太过仓促,准备工作不足导致无法达成预期的效果。
“我们应该发动更多的士绅、百姓,让他们一起行动起来,为王师之先驱,彻底掀翻鞑子在咱们浙江的暴虐统治!”
宁绍素来便是一体,在于地理上的宁绍平原,也在于这片土地上产生的区域性文化。如今,宁绍两府的东面是明军在舟山的大军,南面是正在为明军收复的台州府,恰恰处于这两支大军延伸的焦点,他们对于能够尽快光复的心情远比其他地方更为强烈。
此间,黄宗炎振臂一呼,众人多是起身附和。然而,待到兴奋已极的黄宗炎转过头,看向他的兄长之际,却只见得那暴脾气比之身为武将的毛明山都不差太多的黄宗羲与此时竟依旧坐在那里,眼皮下压,视线凝聚,似乎是想要从那明为地板,实为迷雾中看穿这其中的真谛来。
“兄长?”
黄宗羲的脾气自幼便是如此,是故方才休息内家拳,外加上读书养气,以此来作打磨之效。多年下来,脾气未见好上太多,但是心思越加深沉,所虑之处远比他们这些人要更加清楚、明白。
此间,黄宗炎试探性的问及,黄宗羲再度抬起眼皮,先是扫视了一番众人,旋即却道出了一个截然相反的结论来:“陈凯没说错,起码当初他的看法是对的。”
关于陈凯当初的看法,说起来众人皆是一起看过那两封书信的。按照王江转述陈凯的见解,收复舟山的部队是明军的偏师,福建明军当下的主要任务还是确保福建的稳固,而非是继续向北推进。这不仅仅在于福建初定,须得大军震慑,更重要的还是在于军队的扩充以及直接影响到军队扩充的资源,这些无不在影响着福建明军的战略决策。
如此,明军主力未动,反倒是浙江的抗清人士先动了,很容易就会陷入到清军的围剿之中。这无疑是会对本已经遭受过严重打击的浙江抗清运动产生进一步的破坏,全然不如等到明军真的出动大军进入浙江与清军决战之际,他们再行发动起来更可以达到事半而功倍的结果。
“这段时日咱们看出来了,巴成功和张洪德反正,洪伯爷他们也就是把这些绿营都运回福建。尤其是张洪德反正,宁波可谓是唾手可得,那样的情况下洪伯爷都没有选择放手一搏,摆明了就只是一支偏师,行偏师牵制之责罢了。”
说起来,黄宗羲也不知道是陈凯说服了郑成功,还是郑成功原本就没打算继续扩大战果。但是,结果就是现在的这个样子,约莫两三万的明军驻扎在舟山,虎视眈眈的盯着只有三五千人的宁绍两府绿营兵却是一个不动如山,就足以说明情况了。
“若是咱们当初动起来了,舟山的王师未必会坐视不理的!”
沈调伦是一心想要重建大兰山明军的辉煌的,此间兀自道来,即便是他自己也总觉得好像是牵强了一些,更别说是旁人了。
“洪伯爷、陈伯爷还有甘帅、陈帅他们都是闽人,张侯爷和苍水倒是咱们浙江人,可是我听说,张侯爷已经死了,有人说是张侯爷总想着把鲁王殿下重新扶起来,所以国姓爷干脆就派人把他毒死了!”
邹小南如是说来,其实众人多多少少的也都有些耳闻。去年年底,也就是明军收复舟山没过多久,张名振就突然病故了。据说,张名振是在岛上遍寻母尸不得,悲痛交加,发背痈而亡。但是,张名振去世前有将兵权交接给张煌言,可是张名振死后,郑成功却直接将张部交给了陈六御来节制,张煌言依旧是那一支部队的监军。
当年的唐鲁之争,很多浙东抗清人士都还是历历在目的,张名振和张煌言都是鲁监国朝的重臣,尤其是前者,更是鲁王朱以海的心腹武将以及鲁监国朝后期的首席勋贵武将。张名振在不得不南下依附郑成功之后,也是始终在竭力保持着本部兵马的独立性,后来在长江口更是不惜与陈辉闹到了分道扬镳的地步。
这等人物,放在任何一个统帅眼里都是碍眼的。更何况,张名振死后郑成功对于兵权的染指,更是让很多浙东抗清人士相信了这份不知道从哪传出来的流言蜚语。
唐鲁的正统之争,闽浙的地域之别,邹小南把这些东西重新摆在了台面上,众人亦是无语,反倒是把那份尽早行动起来的紧迫感给打消了不少。
然而,这时候黄宗羲却站了出来,便是以着当前浙江抗清势力自身的条件,乃至是整个江浙的抗清势力都很难实现收复失地的目的,与郑氏集团的合作是不可避免的,所以为了这等事情就打消了自身的积极性是没有必要的。最起码,在现在是没有必要的。
“那依着梨州的看法,咱们现在该当如何?”
沈调伦转而问向黄宗羲,黄宗羲未有迟疑:“依我看来,洪伯爷攻略台州,很可能还是一支偏师。否则,福建日趋稳定,来的就该是国姓爷,而非是洪伯爷了。暂且,咱们还是按照陈凯建议的那般继续潜伏,等待时机。同时,咱们在私底下也要加强串联,联络起更多的士绅、百姓,等到大军主力入浙之际,以着更加猛烈的姿态发动起来。”
黄宗羲定下了基调,众人也没能找到反驳他的理由,干脆也就只能暂且如此了。这里面,沈调伦他们几个大兰山出身的人物颇为急切,可是没等多久,新的消息传来,说是清军以满洲正黄旗固山额真伊尔德为宁海大将军,率领一支八旗军南下浙江,为的是驱逐占据舟山的明军。
“这,大概就是陈凯在等的那个恰当的时机吧。”
暗自道来,黄宗羲的脑海中已经依稀的有了一个轮廓。与此同时,伊尔德南下的消息早已通过杭州的李渔经特殊的情报传输线路以着最快的速度送到了福建,倒是让能够接触到这些紧急军情的大人物们有了与明军收复台州的军情有了个一喜一忧且亦喜亦忧的复杂心思。
福州,此间地位最高的人物莫过于郑成功,他既是福建、广东和南赣大部及浙江部分地区明军的最高统帅,也是明廷的国公,更是郑氏集团的首领。郑氏集团的创建者是为郑成功的父亲郑芝龙,而郑成功的嫡长子郑经按照法理也将会是郑氏集团的下一任首领。
只不过,现在这位下一任首领却没有机会在第一时间接触到这样的情报,他如今最重要的工作还是在冯澄世的门下读书、学习,获取知识才是这个尚且不到十四岁的少年当下最重要的事情。
“……昔年,楚成王问晋文公,公子若反晋国,则何以报不谷?晋文公对曰:若以君之灵,得反晋国,晋楚治兵,遇於中原,其辟君三舍。至城濮之战,晋文公信守诺言,退避三舍,以避楚军兵锋,楚军冒进,为晋军击败。后,晋文公于践土会盟,奠定了晋文公春秋五霸之一的地位。”
郑经的启蒙已经完成了,儒家经典,《春秋》是罪不可不读的。冯澄世对郑经的教导,《春秋》的解读便是最重要的组成部分。值今日,正讲完了晋文公称霸,由此奠定了晋国的霸主地位的故事。
讲解完毕,冯澄世让郑经说了说听过这些后的想法,又对其进行了一些深入解读,到了时辰,便放了郑经下课,一点儿拖堂的打算也无。
冯澄世并没有打算把当初他求学时先生的那一套拿出来用在郑经的身上,因为他当初求学的目的是科举,而郑经显然不需要这些。这个含着金汤勺正在慢慢长大的少年迟早是要继承他父亲的海商集团的,未来若是大明能够得以中兴,也很可能便是少年得志,在朝中呼风唤雨的人物,需要应对的更多的还是朝野的争衡,所以他的这般也算是因材施教了。
比之先前开蒙时那些一板一眼的先生,冯澄世显然更得郑经之心。此间,冯澄世没有拖堂的打算,郑经反倒是还有些意犹未尽。不过,他的母亲董酉姑说过,他未来将会是郑氏集团的首领,对于僚属不可太过亲近,以免其人恃宠成娇,反倒是会误了大事,也坏了彼此间的关系。
恭恭敬敬的行了礼数,郑经便退了出去,在家仆、书童、护卫等人的簇拥之下离开了冯澄世的家,登上马车,回返郑成功的府邸。
出了府门时,正巧碰上冯澄世的儿子冯锡范由外间归来,二人早已熟稔,相谈了几句,郑经就告辞而去。倒是那冯锡范,眺望着郑经的车马远去,随后才匆匆赶到了他父亲的书房那里。
“父亲大人,今日讲得可依旧是晋文公称霸?”
“自然,总要讲完了才是。”
“那么,田氏代齐呢?”
田氏代齐,同样是发生在春秋的故事,却已经是春秋末年。此间,冯澄世闻言,原本还在低头写着什么的他猛的抬起头来,面色之中,恼怒二字不言而喻。
“你还是这么操切,几时能改?”
未闻其言,冯锡范已知己过。说起来,此间不过是心直口快了些,奈何他父亲最要他注重的养气功夫却被抛在了脑后。
知子莫若父,冯澄世当然明白他的这个儿子到底想的是些什么。对此,他并非没有同样的心思。只是比之他的儿子,他更加清楚他当下最应该做的是什么。比之一时半刻的高下,他更加关注的还是长远的发展。
“把你的那些小心思都给为父收起来,陈凯进取南赣,是把他自己放在炉火上去烤,现在咱们父子做任何与其有关的事情都是多余的。”
第一百零一章 季孙之忧(四)()
冯家父子的对话仅限于冯家的书房之中,即便是郑经也是无从得知的。此间,郑经坐在马车上,缓缓的返回相距不算太远的府邸,入了府,就直奔其父的书房去问安,同时也是汇报一下学习的情况。
书房之中,不比已经下课了的儿子,郑成功依旧在伏案思索。在他的面前,公文在两侧堆成了小山,两山之间的峡谷,是一叠书着或多或少文字的稿纸。看那字迹,当时郑成功的手笔无误,此间他就这么看着他自己写的东西,思索、修改、再思索、再修改,如此往复,乐此不疲。
“……左军中提督甘辉、前提督郝文兴、后提督黄廷、左提督陈六御、右提督王秀奇;右军中提督柯宸枢、前提督李建捷、后提督蓝登、左提督萧拱宸、右提督黄山……”
随着福建民生的逐步恢复,以及郑氏集团在浙江和南赣的攻势的展开,此间虽是二月,南赣的战事尚未尘埃落定,但是郑成功已经开始为了下一阶段的扩军做准备了。
水师方面会受到战船的建造速度制约,陆师方面,随着郑氏集团不断的收复失地,愈加的深入内陆,陆师的重要性也日渐一日的提高。当下郑氏集团犹如是一只双头鹰似的,在福建、在广东两省盘踞,同时自然也不可避免的会向这两省周边的省份展开攻势。
初步的计划,效仿水师,将陆师分作左右两军,左军驻防福建,向江浙展开攻势,右军则驻防广东,向江西展开攻势,齐头并进,收复东南大地。
这样的扩军计划甚为恢弘,粮草、军饷、武器、训练、人员等等等等,郑成功现在的稿纸上仅仅是两军暂辖的各提督、各镇名单就足够他斟酌良多了,更别说是其他的内容了。最起码的,当前各部的布防状况是较为稳固的——黄廷守建宁府,王秀奇守邵武府,陈凯指挥柯宸枢和黄山在猛攻南赣,洪旭台州响应马信反正,而甘辉则驻防舟山,同时协助陈六御接管张名振所部,任何的变动都有可能导致战局的变化,这就更是他需要考虑到的现实问题了。
不过,这也并非是一蹴而就的,阶段性的进行,财政压力上就会轻松许多。郑成功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只是有一点却让他不时的要迟疑一下这样的计划要不要真的开始实行。或者,还有更好的办法可以取而代之。
需要考虑的东西实在太多,郑成功一时间也没办法决定下来。所幸,这份计划本也不是他打算轻易决定下来的。当然,由于控制区的急剧扩大,改制的问题已经提上了议事日程,他需要考量的东西也并不仅仅是这些,使得他最近往往都是要熬到很晚才去休息。
思索依旧在继续着,外间却有家仆言及,说是公子前来问安。于是乎,郑成功从思索中暂且抽离出来,示意外间的家仆,随后门一开,郑经便迈了进来。
“孩儿给父亲大人请安。”
“嗯,起来吧。”只一抬手,郑经郑重其事的行了一礼,便犹如是受到了支配一般,站起身来,但却依旧保持着一个恭敬的姿态。
“今日冯先生讲了些什么?”
“回父亲大人的话,今日冯先生先是讲了《论语》中的子贡问君子,而后又将《春秋》中关于晋文公称霸的篇幅讲解完毕了。”
子贡问君子。子曰:“先行其言而后从之。”这是《论语》为政篇中的一则,当年郑成功求学时就曾读过,早已烂熟于心,此间郑经提及,当年的那一幕幕便立刻浮现于心中,清晰得就好像是昨天才发生过似的。
“子贡问君子,何解?”
“子贡问君子。子曰:先行其言而后从之。意思是说,先把事情做好了,再说出来,而不是言语先于行动,这就是君子。孩儿想起以前曾听过,君子敏于行而纳于言,应该也是这个道理。”
郑经娓娓作答,既谈及了冯澄世的见解,也提及了他的一些所思所感。对此,郑成功点了点头:“明白道理,还当身体力行。”
“孩儿谨遵父亲大人教诲。”
说过了此番,郑成功又问起了关于晋文公称霸的后半段的讲解。不过这一遭,郑经主要复述的却并非是城濮之战那场奠定晋文公称霸的战役,也非退避三舍的典故,反倒是主要讲起了关于子带之乱的故事。
所谓子带之乱乃是周惠王死后,素来备受宠幸的王子带向其异母兄周襄王发动的叛乱。第一次是周惠王死后,周襄王在齐桓公的支持下即位,王子带勾结成周的戎族,结果被周襄王击败,流亡齐国。而第二次则是王子带在返周之后,私通周襄王王后隗氏,阴谋叛乱,为周襄王发觉,但是周襄王却被王子带和王子带勾结的狄人所败,结果在晋文公的帮助下得以复位的故事。
“荀彧曰:昔晋文公纳周襄王,而诸侯服从;汉高祖为义帝发丧,而天下归心。”
郑成功是读过圣贤书,考中过秀才,做过监生的。这等故事,可谓是信手拈来,无需郑经说得明白了,只消一旦提及子带之乱,其中的细节便在脑海中唤醒。只是一旦想起了荀彧当年劝说曹操迎奉汉献帝的说辞,他却不由得联想到了当下的形势。一时间,浮想联翩,反倒是把郑经苦思冥想出来的那些见解给屏蔽掉了。
春秋战国,周王虽弱,但却是天下共主。齐桓、晋文称霸,皆是打着尊王攘夷的旗号。如孔子称赞管子尊王攘夷的功绩:“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朱熹亦称其“尊周室,攘夷狄,皆所以正天下也”这些郑成功都是有着极其深刻的印象的。甚至当代的大儒顾炎武也有言及:“春秋之义,尊天王攘夷狄,诛乱臣贼子,皆性也,皆天道也”郑成功虽说不知,但是他们所行的事业亦可以划到这个范畴之内。
齐桓公九合诸侯,尊王攘夷,冯澄世前几日就已经讲过了,现在又讲了晋文公称霸,还重点着墨在了晋文公平息子带之乱上面,显然是以着儒家正统思想来为郑经确立一个正确的价值观。
这是郑成功所乐于眼看到的,因为在他的思想和身份定位之中,儒家士人是必不可少的。这一点无时无刻的不在影响着他的言行,当初与其父决裂其思想根源亦是在于这般。
对于冯澄世的用心,郑成功甚为欣赏,难得鼓励了郑经两句,示意其要用功学习,那个不足十四岁的少年郎便涨红了小脸儿,兴奋不已的向他的父亲讲述起了他的另一些想法来。
“父亲大人,冯先生讲晋文公设三军六卿制以为强军,可是孩儿却依稀记得,六卿后来却为晋国之大患……”
国家制度,自上而下,往往都是复制形式存在的。就像是周王分封诸侯,诸侯则同样是以唇齿相依的公室捍卫国家。但是到了晋文公的时代,晋国早前的内乱——无论是曲沃代翼,还是晋献公时期对公室的屠戮和骊姬之乱,无不使得晋国公室衰落,由此便不得不依仗异姓贵族来拱卫晋公。
晋文公设三军六卿之制,将佐主要由狐氏、先氏、郤氏、胥氏、栾氏、范氏、中行氏、智氏、韩氏、嬴姓赵氏、魏氏等十一个世族所把持,他们按照长逝次补的原则,轮流执政。这些异姓贵族有的是晋文公流亡在外时期的心腹,有的则是归国后开始重用的贤能和远支。他们在其后的岁月里互相攻伐、吞并,欺凌晋公,最终剩下了韩、赵、魏三家分晋,将那个曾经的中原霸主肢解为三。
郑经突然提起了这般,有了先前对当下局势的联想,郑成功当即便打断了郑经的话:“你想说什么?”
“这,这……”面对素来严肃的父亲,郑经颇有些惶急,但是既然郑成功问了,他也只得硬着头皮把想要说的话继续说下去:“以孩儿愚见,福建、广东、南赣及浙江等处地方,皆系我郑氏收复,小姑父与忠振伯确有功勋,但是任由其长期掌控地方,于我郑氏终是不利的。父亲大人当还记得,当年祖父大人北去,那郑彩……”
“这些是冯先生教给你的?”
又一次打断了郑经的话,郑成功死死的盯住了他的这个儿子。结果,郑经的回答却是他自己想到的,并非是冯澄世所言。凭着他对这个儿子的了解,当也并非作伪。只是现下他也没有想过该当如何对他的儿子作出解答,便直接让其回书房读书。
“今日你对为父所讲,不可再入他人之耳。”
“孩儿明白。”
没有愤怒,也没有喜悦,甚至就连悲哀之类的旁的情绪也无。郑经退出了房门,外间的阳光迅速收拢,随即消失于那一线之间。郑成功倚坐在太师椅上,思绪顺着郑经的话语渐渐的向下发散,又哪里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