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再起-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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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贤伯仲一表人才,让人望之而生亲近之心。令兄才华横溢,依本官看来,柯兄弟在此守卫个工坊,亦是大大的屈才了。”
“参军过誉了,卑职逊家兄甚多,实不敢多想。”
“放心吧,本官看人很准的。”
陈凯微笑道,柯宸梅也立刻就想到了尤二,只是见了一面,再过来就直接对其下手,精准度如斯,眼力确实是差不了的。
只是柯宸梅并不知道,无论什么时代,尤二这样的人都是从不少的。他们的手段各有不同,但在陈凯看来,世上没有不偷腥的猫,更别说是如其人这般嚣张跋扈、自以为是的货色,错处就更是再好找不过的了。
午饭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工坊里重新响起了敲击金属的动静。陈凯与柯宸梅用过饭,便离开了公事房。
卫队分为两班,分别负责白天和晚上。白天自有柯宸梅带队,晚上则是由那个副队长负责带队守夜。二人出了公事房,柯宸梅便巡视大门的哨卡,而陈凯则唤了一个杂役过来,帮他拿着笔墨纸砚,随他出了院子,步入到了工坊的“厂区”。
来到“厂区”,监工、工匠、卫兵连带着杂役又是一轮行礼,弄得陈凯很是不习惯。尤其是联想到这些繁文缛节对工作效率的影响,他就暗暗下定决心,等到适当的时候总要把规矩改上一改。
待到重新恢复工作,陈凯带着那个杂役便走到了一个铁匠铺子前面,拿了纸笔、蘸了杂役拿着的砚台里的墨,便写写画画了起来。
“你们继续忙你们的,无需在意本官。”
这个铁匠铺子的铁匠叫做汤全有,却是个麻子脸,与陈凯想象中的梁山好汉金钱豹子汤隆的形象很是附和。铺子里面,除了汤全有还有他的一个大女婿和一个小儿子,领饭时被陈凯“摸头杀”的那个学徒就是后者。
此时此刻,陈凯站在铺子前面盯着他们干活,这三个人哪怕是得了陈凯的命令也显得分外的不自在。不过陈凯在前面看得久了,这三人倒也渐渐的适应了过来。
铁匠是个力气活儿,铺子里,小儿子拉动风箱,火炉里的火焰便随着呼啸声而起。陈凯以前听人说过,说是古代铁匠能够根据火焰的颜色来判定温度,这个金钱豹子显然是对此有一手。根据炉温,金钱豹子有节奏的控制着他儿子拉动风箱的节奏,铁料在火焰中慢慢的变红,待到铁料明亮如灯,他便左手持着钳子将铁料夹出放在铁砧上,右手持着小锤敲在了一点上。
金钱豹子小锤敲击,紧接着他的女婿便双手握着大锤敲在同一个点上,清脆和闷响此起彼伏,赤裸着上身的铁匠们的汗水噼里啪啦的飞溅之中,原本条状的铁料也在不断的敲击中慢慢的变了形状。
“加热、锻打……”
陈凯一边默默的记录着笼统的流程,一边思考着其中的一些可以提升的地方。毛笔的墨在高温的环境中渐渐干涸,陈凯侧过头,正待去再蘸些墨水,岂料原本捧着砚台的杂役却变成了那个叫做王富贵的监工,此刻更是对着他点头哈腰。
“王监工,你是监工,不是杂役。”
“禀告参军,小人只是想时时聆听参军教诲。”
王富贵一脸的谄媚,陈凯却是哑然失笑。眼见于此,他便笑着对那监工说道:“教诲嘛,本官倒是有一句,不知王监工有没有兴趣听听?”
“小人谢参军教诲之恩。”
“那么王监工听好了,本官相信,分工协作,每个人做好自己的事情,公务才能完成得更好。”
陈凯说罢,也不去蘸墨,只是站在那里看着他。王富贵细细品味着陈凯话中的味道,却也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连忙向陈凯道歉,并且就近找了一个杂役过来负责捧着砚台跟在陈凯的侧后伺候。
“你是个聪明人,好做。”
王富贵仓皇而去,陈凯笑着摇了摇头。既然负责军器工坊,培植亲信自是必要的,但是如这等人物,尤二得势时依附尤二,当他压垮地头蛇后便毫不犹豫的过来献媚,陈凯却提不起太大的兴趣,至少不会让这等人成为核心亲信。
插曲过后,陈凯蘸了蘸墨,再转头时,一根枪头的大致轮廓便开始显现了出来。中国古代,枪头的大小趋势是越来越小,到了明清时,军中流行使用的便是那等枪头形似柳叶的柳叶枪。
这样的枪头,长度大约是三到四寸,其中枪刃更是只有一寸五分左右。相较之下,陈凯在电视剧和电影中看到的那等,则多是为了视觉效果而刻意为之的。这样的长度,重量自然一般也不会超过一两,厚脊薄刃,如明中期著名的军事著作《阵纪》中记述那般“枪锋须短利而轻,以不过两为率”。
锻打还远远没有结束,条状的铁料还在慢慢的变形。陈凯观察了好半天,才开口向汤全有问道:“枪头不需要开锋吧?”
听到陈凯问话,汤全有连忙停了下来,拱手回道:“回参军的话,枪头只要开刃即可,倒是打制刀剑时是要开锋的。”
“哦。”
一把长枪,一般分作枪头、枪杆以及鐏这三部分。枪头和枪杆,好说,鐏说白了就是枪头尾部用以固定枪杆的套子,这东西一样是由铁匠打造。陈凯看了看枪头的打造工作,大抵了解了工序,鐏的部分还需要一些时间,他便转过头去木匠棚子那里观察枪杆的制造。
木匠棚子比之铁匠铺子还要简陋,不过是两个用竹木搭起来构架,上面铺上茅草的简易所在罢了。陈凯走来过,那些木匠亦是如铁匠一般放下手上的工作行礼,随后才在陈凯的又一遍解释过后才勉强恢复了原状。
“怎么都是竹子,没有白蜡杆吗?”
这一次,陈凯比刚刚要更早的冒出问题来,他分明记得以前在网上看书,都是一口咬定白蜡杆才是制造枪杆的最优选。这种惯性思维使得陈凯的潜意识中便认定了竹子做枪杆没有白蜡杆高大上,此间亦是立刻就问出了口。
“回参军的话,军中枪杆都是用竹子的,只有民间习武之人才会用白蜡杆做的枪杆。”
木匠的回答并不尽然,明时军中并非没有使用白蜡杆作为枪杆的军队,比如石柱土司的白杆兵便是如此。
但是,白杆兵在军中本就是特例,甚至在《满洲实录》中关于白杆兵武器的记载也只用了一句“执丈五竹柄长枪利剑大刀”的用词,石柱土司是否真的携带白蜡杆列阵对抗满洲八旗,其中本身就存在着不小的争议。
若论材料属性,《手臂录》中更是称白蜡杆为棍材,乃是因为其坚而不硬、柔而不折、柔韧性强,且有较强的自然拉力,显然是适用于民间武术家借此来更好的施展自身武学造诣。事实上,就连白蜡杆是极佳的枪材这套理论本身就是后世的武术家们提出来的,在明清以及明以前则并不被军中所认同。
军中使用,多为竹子和其他更加坚硬的木材。如《阵纪》、《长枪法选》、《武备志》等著作中都曾提及过,枪杆在南方一般是用竹子的,而且最好是选用苗竹,还要经过特殊的加工,到了北方为防其干裂,更要用丝筋缠扎,但最好还是使用诸如稠木这样的木材,乃至是积竹木柲这样的复合型材料。
听了木匠笨嘴拙舌的一番关于材料质地的解释,陈凯的汗珠子登时便落了下来。这等谬误,及早发现还是最好的,他负责管理军器工坊,日后若是真的用了白蜡杆做枪杆,被人耻笑还是其次,因武器的战场实用性低于清军而害了大批将士的性命,那才是真的坏了大事。
竹子自成一体,无需如木料般还要将原木进行分解加工才能得到合适的粗细。木匠们在砍伐时就瞅准了粗细,此刻截出了大概七八尺的长度(注),对其进行必要的打磨过后便可以穿孔固定枪头和红缨。
在厂区里转了一下午,到了下工的时辰,工匠们也先后都完成了平日里的额度。陈凯让监工检查完毕,确认了质量后便将其封存入库,随后则把所有工匠都重新聚集在了小院之中。
“十七个工匠,二十几个卫兵,工人还没有保安多,也是醉了。”
工坊里的工匠有师傅和学徒,也可以分为铁匠和木匠,这已经很是原始的了,至少陈凯没有看到诸如鸟铳工匠和铸炮匠这样的“高科技人才”。不过,一切从头开始,一点点儿的发展壮大,也未尝不是一件乐事。
此刻,太阳已经开始偏西,天色亦是渐渐的昏暗下来,陈凯没打算耽误太多的时间,便大声的向这些工匠宣布了一件让他们难以置信的事情。
“本官今日初来到任,但是诸君的努力却无不看在眼里。为表嘉奖和勉励,明日休息一天,后天一早,照常上工,解散。”
注:军中长枪长度说法不一,但是根据史料记载和出土文物显示,从秦时的戈到后世军中用以临阵搏杀的长枪一般都是在2。10到2。60米之间,换算下来就是七八尺的长度。再长的不是没有,一丈两尺、一丈五尺甚至是两丈开外的都是存在的,而且为数不少,但这些武器由于过长会影响到士卒的技战术动作,所以大多是用来拒马或是守御的,而非临阵搏杀。说到底,用处不同,长度自然会有区别。
第十五章 压榨(一)()
宣布了决定,陈凯转身便向公事房走去,只留下这一众人的目瞪口呆。
休假,或者说是休沐这档子事,按照明朝的制度是每旬一日,若是算上正元节、元宵节、冬至日的话,一年下来也不过是五十几天罢了。而且这项制度还是针对官员的,再加上如今的国势以及郑成功所部在风中孤独飘零的现状,从军器工坊成立至今,这些工匠就没有休息过哪怕一天,全凭着皮鞭和积威来保持着基本的工作效率。
现在陈凯把尤二赶出了军器工坊,在第一时间选择放假,就新官上任推翻前任的施政方针的惯例来看并没有什么好稀奇的,但是现在大到全国,中到郑军一部,小到陈凯的个人问题,这就显得太过矫枉过正,以至于到了不惜自伤的地步,实在有些太过了。
陈凯对郑成功的保证,现在工坊中也只有柯宸梅知道,而且还是中午用饭时的示好。此刻陈凯突然来了这么一手,其他人还是有些将信将疑,但柯宸梅却直接就是一个措手不及。
“参军。”连忙跟了过去,柯宸梅扫视了左右,低声叫住了陈凯,略有些焦急的问道:“不是说时间已经不够用吗,这再放假岂不是更不够用了吗?”
此番事件,柯家兄弟显然是被郑成功安排站在陈凯这一方的,然则陈凯快刀斩乱麻过后,却显得有些不紧不慢了起来,仿佛其人此前的努力就是为了得到这个职务,而非是真的要去完成对郑成功的保证。
陈凯的诡异,柯宸梅不由得开始疑惑了起来。然则陈凯听到有此一问,却只是摇了摇头,随即微笑道:“既然已经不够用了,那又何必在意这一天的休沐呢?”
说罢,陈凯便自顾自的踏入了公事房,只留下柯宸梅的那一脸的不解,但也只能尾随陈凯而去。
管事参军和卫兵队长先后离开,倒是厂区里的工匠们却根本不敢离开。直到片刻之后,反应过来的监工开始轰人,汤全有才战战兢兢的向王富贵问道:“王监工,那我等明日还过来上值吗?”
“你这厮听不懂话是吗,参军他老人家体恤尔等,叫你们休息一天,怎么着,是一天不干活这身贱骨头就难受还是怎地?!”
刚刚的那一瞬间,王富贵分明看清楚了在听到这一消息时柯宸梅的反应与其他人是存在区别的。原本他还在琢磨着这里面的门道,岂料却被这么个工匠给打断了,没好气儿的他自然也不吝再数落这个没眼力价的家伙。
工匠们一哄而散,甚至在看着那些工匠出了大门的时候王富贵还依稀的听见了些许欢呼。下班前的训话结束,陈凯在此之前已经通知过要开会的,眼见着工匠们离开,王富贵也连忙跟上了另外的两个监工的脚步,步入到了人已经差不多聚齐的公事房中。
公事房长久不用,没那么多椅子凳子,再加上阶级上下分明,此刻陈凯高坐在上,案前则是柯宸梅坐在侧手,而其他人,连带着负责带队值守夜间的那个副队长也只得站在两侧。
见人凑齐了,陈凯便对众人言道:“本官受国姓爷之任命,全权执掌此军器工坊,为的是更好的确保武器的供给。这一点,本官琢磨着,诸君应该是明白的。”
“小人等谨遵参军命令。”
“很好。”众人行礼,陈凯点了点头,便对那老鼠须子说道:“蔡先生,尤二夫妇贪墨几何,可已查算清楚?”
“回参军的话,还差一些,很快就查算完毕了。”
老鼠须子连忙应答,汗珠子也已经冒了出来。陈凯听过一笑,继而对其说道:“那今天就有劳蔡先生多辛苦一些,把这件事情收个尾,再回家休息。”
“小人不敢言辛苦二字,一定尽心尽力为参军办事。”
“不,蔡先生,是为国姓爷,为朝廷做事。”
“是,是,小人谨遵参军教诲。”
已是满头的大汗,但老鼠须子却也着实的松了口气。这件事情既是拉拢,更是投名状,他不是尤二那等有跟脚的人物,眼下陈凯有郑成功的背书,强势而来,直接就压倒了尤二,他也只能倒过去,以免殃及池鱼的时候被尤二拿来当替罪的羔羊。
陈凯与老鼠须子的对话,众人皆是默不作声的听着,没有敢插上哪怕半句嘴。此间事了,陈凯便对那三个监工提起了伙房的事情,此刻那三个监工家的婆娘已经在伙房里忙碌着,为值守夜班的卫兵准备晚饭和热水。
“伙房的事情,本官的原则还是那句话,要让咱们工坊的人吃饱了。吃饱了才有气力干活,吃饱了也才能有气力和精神值守。”
“小人等回去一定叮嘱,平日里也会严加监督。”
“嗯。”陈凯点了点头,便开始布置下面的事情……
没过多久,会议结束,任务分配完毕,众人也都散去,有的回家了,有的则继续当值,公事房中便只剩下陈凯一人。郑成功派来请他赴接风宴的人已经回去了,这顿饭,他现在确实是没有功夫去吃,尤其是经过了这一下午的观察之后,就更是如此了。
有道是月棍年刀一辈子的枪,但是放在大军作战,刀盾兵的训练时间却远远要高于长枪手,成本也更高。诚如《手臂录》中所指:“自戚公立法以来,江南刀牌手,于兵居五之一,然能如纪公所言,可以入枪者绝见。盖枪叉长兵,虽失其精微,而渣滓犹可用。”
明朝中后期军中,亲兵家丁策马冲杀、护卫将帅,老兵持刀盾破阵,相对的新兵则更多的是用长枪列阵。郑成功所部多是最近几个月招募来的新兵,武器的缺额也都是在新兵上面。所以这一次的打造任务,皆是长枪。
单一的武器打造,倒也简单一些,再加上武器都是粗加工,不需要耗费太长时间。当然,如果是精工细作打造精品,那种几天一件都是在做梦的精细活儿,却也没办法在军中普及,更经不起军队的耗用。
然则,根据陈凯的计算和郑成功的要求,到昨天为止,全军上下依旧缺少710杆长枪。这就是他未来一个半月内需要完成的任务,一项按照之前的几个月的效率来看需要两个半月才能完成的工作任务。
“三个铁匠带五个学徒一天的产出只有9个枪头。”
一想到今天一天的产量,陈凯不由得叹了口气。没有空气锻锤、没有打磨机、没有钻孔机、更没有开刃磨床,机械一应全无,一切的一切全凭工匠拿着原始的工具一手一脚的锤锻打磨而成,生产效率低得实在是让他感到呼吸困难。
“哦,不,起码还有风箱,至少不是用嘴把火吹到足够的热度。”
铁匠也就这样了,乍看上去,木匠的工作比起铁匠来得要简单得多,今天也额外的生产了一些尖头木枪,但是诸如竹子这样的材料却也都是需要他们亲自带着杂役去山林中砍伐的,他们的活计也不轻松。
“木匠无所谓,铁匠产能不足是个大问题。今天是四月二十八,明天是这个月的最后一天,抛开这一天,五月和六月也都是29天(农历),那也就是还剩下44天,每天最少需要制造16个枪头才能完成任务,任重而道远啊。”
………………
“回禀家主,陈参军说国事急如星火,还当抓紧一切时间,所以今天就不来赴宴了。”
“他也知道要抓紧一切时间?”
禀告完毕,下人就退了出去,然则郑成功还没说什么,陈豹却率先跳了出来,表达他对陈凯在如此紧张忙碌的时间段还给工匠放假的不满。
陈凯此举,确实有违常理,陈豹如此也无可厚非。然则郑成功却并没有接这个茬儿,反倒是转过头,向洪旭问道:“忠振伯向来负责南澳庶务,以为此事如何?”
郑成功话音方落,洪旭便连忙起身回道:“尤二一事,末将疏于管教……”
“无需如此,那厮克扣粮食和购菜银的事情,本帅身在南澳亦不知晓,更别说是忠振伯还需长期奔波各处。这件事情等陈参军那边的文书送到再说,现在本帅问的是陈参军给工匠们放假一事的处断,你有什么看法?”
尤二贪墨,陈凯发飙,军器工坊上下都是见证,就连郑家的那个送饭的小厮也被陈凯抓来做了见证,并且将其转达给了郑成功,已是无可辩驳。
洪旭此前已经向郑成功谢罪过,此间又来一次,也立刻就被郑成功打断,并且稍加安抚了一番。但是,郑成功还是需要他的回答,而这件事情,却也并非那么容易回答。
“这件事情,末将刚刚思量过了,但也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陈参军此举却有不合常理之处,但是陈参军既然明知如此却还是依旧做了,想必定是有他的意图。”
洪旭的回答等于是没有回答,郑成功岂能听不出来,然则以着洪旭在军器工坊上的尴尬境地,也确实不方便做出任何有偏向性的回答。眼见于此,郑成功也点了点头,随即便对陈豹说道:“诚如忠振伯所言,本帅既然付之以全权,自当用人不疑。”
陈凯还在公事房中继续筹划,郑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