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楂树之恋-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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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昌盛说:“慌什么?站这里说说话。”
“说什么?快下去吧,你下去了我好下去,我早就饿了——”
“你要下去你下去,我想站这里说话。”
静秋有点生气,心想大概他早上吃得多,现在不饿。她有点不耐烦了:“你站在梯子那头,挡住了路,你不下去我怎么下去?”
“你走过来,我抱着你一转,你就可以下梯子了。”
“别开玩笑了,你快下去吧,你下去了我好下去。”
万昌盛嘻皮笑脸地说:“那不是脱了裤子放屁,多一道手续?我一抱就可以把你抱到梯子那边去。”说着,就伸出双手,“来吧,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静秋四下张望,看有没有什么地方可以跳下去。院墙跟学校的院墙差不多高,这么高的墙也不是没跳过,但院墙外除了房子就是河坡,院墙内的地上要么砖头瓦砾玻璃渣子,要么就是带刺的灌木丛,跳下去不会摔死,但可能会弄伤什么地方。她转过身,在院墙上走,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地方可以跳下去。
万昌盛跟了过来,嘴里叫道:“小张,小张,你到哪里去?跳不得的,跳了会摔伤的——”
静秋站住,转过身,没好气地说:“你知道跳不得,你还挡着我干什么,你快把梯子让出来,我要下去!”
“我把梯子让出来,你是不是就让我抱抱呢?不让我抱也行,就摸摸吧。天天见你两个大奶在面前晃,真是要人的命。你今天是让我摸我也要摸,不让我摸我还是要摸——”“
静秋气昏了:“你怎么这么下流?我要去你领导那里告你!”
万昌盛涎着脸说:“你告我什么?我把你怎么样了吗?这里有人看见我把你怎么样了吗?”他一边说,一边向静秋走过来。
山楂树之恋(29)
静秋吓得转身就走,在院墙上趔趔趄趄地走了一段,看看万昌盛快追上她了,她也顾不得地上是什么了,纵身一跳,落到院墙内,然后爬起身,飞快地向厂内有人的地方跑去。
她跑了一阵,回头看看,见万昌盛没追来,她才敢放慢脚步,有心思看看自己摔伤没有。她到处检查了一下,似乎只让地上的玻璃渣子把左手的手心割破了,其他还好。
她跑到厂里一个水管边去洗手,刚好在男青工的宿舍外面。等她把手冲干净了,才看见掌心还插着一块碎玻璃片,她把玻璃拔出来,伤口还在出血,她用右手大拇指去按伤口,想止住血,但一按就很痛,她想可能是里面残留着玻璃渣,这只有回家去,找个针挑出来了。
她掏出手绢,正在嘴手并用地包伤口,就见丁全跑到水管边,问:“我听别人说你手在流血,怎么回事?”
“摔了一跤——”
丁全抓起她的手来看了一下,大惊失色地叫道:“还在流血,到我们厂医务室去包一下吧。”
静秋想推脱,但丁全不由分说上来拉起她的右胳膊就往厂医务室走,静秋没办法,只好说:“好,我去,我去,你别拉本书{炫…书—网}提供下载着我——”
丁全不放:“这怕什么?小时候你不知道拉了我多少——”
厂医务室的人帮静秋把手里的玻璃弄出来,止了血,包扎了,听说是在厂南面的院墙那里摔伤的,还给她打了防破伤风的针,说那里脏得很,怎么跑那个地方去摔一跤?
出了医务室,丁全问:“你现在还去打工?回家休息算了吧,我帮你跟万驼子说一声。你等我一下,我用自行车带你回去。”
静秋也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办,她不想再见到万昌盛,手这个样子也没法打工,就说:“我现在回去吧,你不用送了,你上班去吧。”
丁全说:“我上中班,现在还早呢。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骑车来。”
静秋等他去拿车了,就偷偷跑回去了。
回到家,只有妹妹一个人在家,妈妈最近托人帮忙找了一份工,在河那边一个居委会糊信封,计件的,糊多得多。静秋叫妈妈不要去,当心累病了,但妈妈执意要去,说:“我多做一点,你就可以少做一点。我只不过是坐那里糊信封,只要自己不贪心,别把自己弄得太累,应该没什么问题。”
但妈妈每天早上七点就走了,糊到晚上八点多才收工,等回到家,就九点多了。估计这样糊,一个月可以糊到15块钱左右。妈妈说自己手太慢,糊不过那些长年累月糊信封的老婆婆们,有的老婆婆一个月可以糊四十多块钱。妈妈说那里也是人多事少,不然可以让静秋去做,静秋干什么都是快手,肯定糊得多。
静秋回到家,吃了点东西,就躺在床上想心思。不知道万昌盛会不会恶人先告状,跑到马主任那里说她怕苦怕累,不服从分配,自己跑掉不做工了。那样的话,马主任就不会再给她派工了。而且她这些天打的工还没领工钱,零工都是一个月领一次工钱,要由甲方跟居委会之间结帐,把零工的工时报到居委会去,然后居委会才在每个月月底把钱发给零工们。
如果万昌盛使个阴坏,不报她的工,那她连钱都领不到了。她越想越气,他姓万的凭什么那么猖狂?不就是因为他是甲方吗?他自己也是打零工出身,厂里看他肯当狗腿子,肯欺压零工,就叫他来管零工。那么猥琐不堪的人,还动不动就占她便宜,今天更可恶,完全是耍流氓手段。如果她跳下来摔死了,恐怕连抚恤金都没有。她真想去告他一状,问题是她没证人,说了谁信?
她想把这事告诉老三,让老三来收拾姓万的。但是她又怕老三打死打伤了姓万的要坐牢,为了那么一个恶心死了的人让老三去坐牢真是不值得。别看老三平时文质彬彬,他那天玩匕首的样子,还真象是敢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一样。她决定还是别把这事告诉老三。
一想到明天又要去求马主任派工,静秋就很烦闷,她不怕苦,不怕累,最怕求人,最怕别人瞧不起她、冷落她、做作她。如果“弟媳妇”在家就好了,肯定会帮她忙,但她知道“弟媳妇”已经跟接新兵的人走了。
她叫妹妹不要跟妈妈说她今天下午就回来了,免得妈妈刨根问底,问出来了又着急。
晚上六点多钟的时候,“石婆婆”上静秋家来了。“石婆婆”说:“甲方叫我来告诉你,说今天是跟你开玩笑的,哪知道你这么爱当真。他听说你手摔伤了,叫你不用慌着去上工,今天给你记全工,明天也给你记全工。你还可以休息两天,没工钱,但位置给你留着。”
静秋本来是不想把这事告诉别人的,但听“石婆婆”的口气,姓万的已经给“石婆婆”洗过脑了。她也就不客气了,说:“他哪里是开玩笑,根本就是当真的——”说完,就把今天发生的事讲给“石婆婆”听了,万昌盛那些脏话,她讲不出口,但“石婆婆”似乎都明白。
“石婆婆”说:“哎呀,这是好大个事呢?站在院墙上,他能干个什么?就算他真的摸你一下,又不会摸掉一块肉,抱你一下,又不会抱断一根骨头,你何必认那个真呢?在这种人手下混饭吃,你把自己看那么金贵,搞不成的。”
静秋没想到“石婆婆”会把这事说得这么无关紧要,好像是她小题大做了一样,她很生气,就说:“你怎么能这么说呢?如果他要这样——对你,你也不当一回事?”
“石婆婆”说:“我一把老骨头了,给他摸他都懒得摸。我是怕你吃亏,如果你跳下去的时候摔断了腿,哪个给你劳保?听我一句劝,明天休息一天,后天还是去上工吧。你扭着不去上工,他知道你在恨他,他会报复你的,搞得你在哪里都做不成工。”
“我真的不想再见到姓万的了——”
“你打你的工,管他干什么?工又不是他的。他欺负你,你反倒把自己的工停了,那不是两头倒霉?”
第二天,静秋在家休息了一天。到第三天,她还是回到纸厂上工去了。她觉得“石婆婆”说得有道理,工又不是他万昌盛的,凭什么我要停自己的工?下次再碰到他那样,先拿砖头砸死他。
万昌盛见到静秋,有点心虚,不怎么敢望她,只说:“小张,你手不方便,今天就帮厂政宣科的人办黑板报吧。”然后小声说,“那天真的是跟你开玩笑的,你不要当真,更不要对其他人乱说。我要是知道你在外面乱讲——,我这个人也是吃软不吃硬的——”
静秋不理他这些,只说:“我到政宣科去了。”
那几天,静秋就帮厂政宣科的人办黑板报,还帮他们出厂刊,政宣科的李科长对静秋非常赏识,说她黑板字写得好,刻钢板也刻得漂亮,还会画插图,给了她几篇稿子教她帮忙看看,她也能提出很中肯很管用的建议来,李科长就干脆叫她帮忙写了几篇。
李科长说:“哎,可惜最近我们厂没招工,不然一定把你招到我们厂里来搞宣传。”
静秋连忙说:“我已经快顶我妈妈的职了,不过我哥哥还在乡下,他的字比我写得好,还会拉提琴,你们厂要是招工的话,你能不能把他招回来?他什么都会干,你一定不会后悔招了他的。”
李科长拿出个小本子,把静秋哥哥的名字和下乡地点都记下来了,说如果厂里下去招工,他一定跟招工的人打招呼,推荐静秋的哥哥。
那天下班的时候,李科长还在跟静秋谈招工的事,两个人住的地方是同一个方向的,就一起往厂外走。刚走出厂门,万昌盛就从后面赶上来,阴阳怪气地打个招呼:“呵,讲得好亲热啊,你们这是要到哪里去?”
李科长说:“我们回家去,顺路,一起走一段。”
万昌盛没再说什么,向另一个方向走了。静秋有点不自在,怕别的人也象万昌盛这样阴阳怪气,就跟李科长告辞,说突然想起要去找一个同学,不能跟他一起走了。
跟李科长分了手,她就走了另一条路,从学校后门那边回去。刚走到学校院墙附近,就听后面有人叫她。她听出是老三,赶快转过身,警觉地四下张望,看有没有别人。
老三走上前来,笑着说:“不用看,肯定没别人,不然我不会叫你。”
静秋脸红红地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上午就过来了,不敢进厂去找你。”
“今天不是周末,你怎么来了?”
他开玩笑说:“怎么,不欢迎?不欢迎我只好回去了——,反正有的是人陪你——”
静秋知道他刚才看见李科长了,就解释说:“那是厂里的李科长,我在请他帮忙把我哥哥招回来,跟他一起走了几步——”她警惕地看看周围,总怕有人看见,匆匆忙忙地说,“你——在那个亭子等我吧,我吃了饭就来——”
他担心地问:“你不怕你妈妈——找你?”
“我妈要到晚上九点左右才回来。”
“那——我们现在就走,到外面吃吧——”
“我妹妹还在家,我要回去跟她——说一声。”
他说:“好,那你快去吧,我在亭子那里等你。”
静秋就一路乐颠颠地飘了回去。进了门,也顾不得吃饭,第一件事就洗澡。那天刚好她老朋友来了,她怕待会出丑,特意穿了一条深色的裙子,是她用一种很便宜的减票布做的,有点坠性,做裙子很合适。那布本来是白色的,她自己用染料把布染成红色,做成裙子。穿了一段时间,洗掉了色,她又把它染成了深蓝色,又成了一条新裙子。她穿了裙子,又找了一件短袖衬衫穿上,是爱民送她的,虽然是穿过的,但还有八成新。她带了个包,装了些卫生纸。
她打扮好了,心不在焉地吃了一点饭,就对妹妹说:“我到同学那里去问一下顶职的事,你一个人在家怕不怕?”
“不怕,丁丽一会过来玩的。”妹妹好奇地问,“你要到哪个同学家去呀?”
静秋心想可能今天穿得太不一般了,连妹妹都看出苗头来了。她说:“说了你也不认识。我走了,马上就回来。”她把妹妹一个人丢在家,有点内疚,但她听说丁丽会过来的,就安慰自己说,我就去一下,天不黑我就回来了。
她一路往渡口走,觉得好激动,这次可以算是她第一次去赴约会,以前几次都是突如其来地碰上的,根本没时间打扮一下。今天穿的这一套,不知道他喜欢不喜欢。她想他是见过大世面的人,肯定看见过很多长得好穿得好的人,像她这样长得又不好穿得又不好的人,不知道怎么才能抓住他的心。
她觉得路上的人都在看她,好像知道她是去见一个男的一样,她紧张万分,只想一步就跨过河去,过了河就没人知道她是谁了。
她刚在对岸下了船,就看见老三站在河岸上,两个人对上了眼光,但不说话,又象上次那样,走了好远了,静秋才站住等他。老三追了上来,说:“今天穿这么漂亮,真不敢认了。又要叫你拧我一下了,看我是不是在做梦,这么漂亮的女孩是站在这里等我?”
她笑着说:“现在听你这些肉麻的话听惯了,不起鸡皮疙瘩了。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她建议说,“我们靠江边走吧,免得我妈妈提前收工碰见我们了,她回家要走这条路的。”
两个人沿着江边慢慢走,她问:“吃饭了没有?”他说他没吃,等她来了一起吃的。她吸取了上次的教训,不再客套,知道他总有办法逼她吃的,套来套去,把时间都浪费了。她也不知道她节约了时间是要干什么的,她就觉得在餐馆吃饭有点浪费时间。
吃了饭,两个人也不到那亭子里去了,因为现在是夏天,又还比较早,亭子里有一些人。他们就躲到一个没什么人的江边,在河坡上坐下。
她问:“今天不是星期天,你怎么有空过来?”
“我到这边联系工作,想调到K市来。”
她又惊又喜,故意问:“你——在勘探队干得好好的,调K市来干什么?”
他笑着看她:“你不知道我调K市来干什么?那我辛辛苦苦地搞调动,不是白搞了?”
山楂树之恋(30)
静秋问:“你想调到哪个单位?”
“还在联系,进文工团也可以,进其他单位也行,哪里要我就到哪里去,只要是在K市,扫大街都行,最好是在江心岛上扫大街,最好是扫你门前那条街。”
“我门前哪里有街?一米多宽的走道,你连扫帚都舞不开。”她建议说,“就进文工团吧,你在那里拉手风琴,肯定行。不过你进了文工团,就——不记得——以前的——朋友了——”
“为什么?”
“因为文工团的女孩漂亮呀。”
“我以前是部队文工团的,但我没觉得文工团的女孩有多么漂亮。”本书{炫…书—网}提供下载
她崇拜地看着他:“你以前是部队文工团的?那你走路怎么一点也不外八字?”
他呵呵笑:“文工团的走路就要外八字?我又不是跳舞的,我是拉手风琴的。我看你走路倒是有点外八字,是不是跳过样板戏《白毛女》?”
她点点头:“还是读小学的时候跳过的,刚开始我跳‘窗花舞’里面的那个领舞,后来就跳喜儿——。再后来我就不喜欢跳舞了,只拉手风琴,给别人伴奏。等你调到K市文工团来了,你教我拉手风琴,好不好?”
“等我调到K市来了,我还把时间用来教你拉手风琴?”
她不解:“不把时间用来教我拉手风琴,你要把时间用来干什么?”
他不回答,只热切地说:“如果我能调到K市来,我就可以经常见到你了。等你顶职的事搞好了,我们就可以天天见面,光明正大地见面,两个人在街上大摇大摆地走,你喜欢不喜欢那样?”
她觉得他描绘的前景象共产主义一样诱人而又遥远,她看到的是更现实的东西:“等我顶职了,我成了炊事员,你成了文工团员,你——还会想跟我天天见面?”
“不要说你是当了炊事员,你就是当了你们食堂喂的猪,我还是想天天跟你见面——”
她笑骂他:“狗东西,你骂我是猪?”说着,就在他手臂上拧了一把。他一愣,她自己也一愣,心想我怎么会这样?这好像有点象书里写的那些坏女人一样,在卖弄风骚。她怕他觉得她不正经,连忙解释说,“我不是故意的,我——”
他笑她:“你道什么歉?我喜欢你拧,来,再拧一下——”他拉住她的手,放到他手臂上,叫她拧他。
她挣脱了:“你要拧你自己拧吧。”
他见她很窘的样子,不再逗她,转而问起她哥哥的事:“你哥哥下在哪里?”
静秋把哥哥下乡的地方告诉了他,开玩笑问:“怎么,你要把我哥哥招回来?”
“我哪有那么大本事?不过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说不定我认识的人当中有帮得上忙的呢?可惜这不是A省,不然我——认识的人可能多一点。”
她把哥哥和爱民的故事讲给他听,但她没讲坐在床上那段,好像有点讲不出口一样。
他听了,赞赏说:“你哥哥很幸运,遇到这么好的女孩。不过我比你哥哥更幸运,因为我——遇到了你——”
虽然她说她已经习惯于他的肉麻了,但她还是有点不好意思:“我——有什么好的?又没有像爱民那样保护你——”
“你会的,如果需要,你会的,只不过现在还没遇到需要那样做的场合罢了。我也会那样保护你的,我为了你,什么都敢做,什么都肯做,你相信不相信?”他突然问,“你手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她下意识地把左手放到身后:“什么伤?”
“我早看见了,你告诉我,是怎么回事,是不是那个姓万的欺负你?”
“没有,他能怎么欺负我?拿刀砍我的手?是我——用小刀刮墙上的旧标语的时候划伤的。”
“真的跟他没关?”
“真的没关。”
“你右手拿着小刀刮墙上的标语,怎么会把左手的手心割了?”
她张口结舌,答不上来。
他没再追问,叹了口气说:“总想叫你不要去打工了,让我——来照顾你,但我总是不敢说,怕说了你会生气。”他盯着她,“我这样怕你生气,你怕不怕我生气?”
她老实说:“我——也怕你生气,怕你一生气——就——不理我了。”
“傻瓜,我怎么会不理你?不管你做什么说什么,不管你怎么冷落我,我都不会生你的气、不理你的,因为我相信不管你做什么,都是有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