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闲人-第10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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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着东阳这番仿似诀别的话,绿柳慌了,豆大的眼泪簌簌而落:“殿下您别想不开呀,没了您,奴婢也不想活了奴婢年纪小,您说的这些我都不懂,嫁什么人真的那么重要么?不冻着不饿着便是快活日子了,殿下何苦轻贱贵体?”
东阳失笑,抬手爱怜地理着绿柳略乱的发鬓,道:“你真的不懂我们女子,这一生不在乎江山社稷,无谓建功立业,唯只求此生能遇得一心人白头到老,那人心中有我,我心中亦有他,富贵贫困一生不负,这才是我们女人一生最重要的东西,所以,嫁给什么人真的很重要,嫁错了,一生便毁了,还不如早早了断此生落个清白干净。”
绿柳眨巴着大眼睛,东阳说的话她还是不太懂,以她的年纪,理解何谓男女之情实在太困难了。
殿外传来匆忙的脚步声,东阳楞了一下,接着一颗心顿时悬起老高。
她听出来了,这是高阳的脚步声,偌大的公主府里除了高阳,没人敢如此放肆。
“皇姐,皇姐!快,太极宫有消息了!”高阳还没跑到殿门口便嚷嚷开了。
东阳脸色一白,似激动又似害怕,她想听到好消息,更怕听到坏消息,踯躅犹豫间,高阳娇小的身影已跑到了殿内,一脸兴奋地喘着粗气:“皇姐,太极宫有消息了!”
见高阳如此兴奋喜悦的模样,东阳终于激动起来,不见血色的嘴唇轻轻抖了一下,两只小手忘形地死死拽住了锦褥,颤声道:“什么消息?”
“婚约解了!你与高家长子的婚约彻底解了!”高阳高兴地大叫道。
东阳身躯一震,神情顿时有些恍惚,单薄的身子情不自禁地摇晃了一下。
绿柳和高阳急忙扶住她。
东阳垂着头,积蓄多日的泪水终于潸然而下,哽咽道:“终于解了!这些日子我我”
话没说完,东阳小嘴一瘪,哇地大哭起来,自李世民强行指婚以来,多日积压的委屈,苦楚,恐惧,此刻随着泪水一股脑地倾泄而出,不可收拾。
高阳和绿柳见东阳哭得伤心,仿佛被传染了似的,二女也跟着红着眼眶哭了起来。
东阳终究只是十多岁的女孩,这个年纪的她承受了太多不该承受的压力,此刻桎梏方解,悲喜交织,除了流泪,还能怎样呢?
三女哭了许久,东阳擦干净了泪水,使劲吸了一下鼻子,忽然破涕为笑,道:“都哭什么,婚约解了是喜事,应该笑才对,皇妹,你快帮我想想法子,我要出去一趟,今日我特别想见李素,很想很想。”
高阳也笑了,使劲diǎndiǎn头:“我这便帮你想办法”
说着高阳不知想起什么,忽然皱了皱鼻子,笑道:“父皇说我整日只知胡闹闯祸,其实我也做了好事的,只是我做的好事没法对父皇提起罢了”
东阳揉了揉她的脸蛋,笑道:“对,皇姐最该感谢的人是你,明日你来府里,皇姐亲手为你烹茶”
高阳笑应了,蹦蹦跳跳跑了出去。
东阳心情大好,连带着病都仿佛痊愈了,掀开被子翻身下了床榻,匆忙唤绿柳道:“绿柳快帮我看看,等下见李素我该穿哪件衣裳最好看”
见绿柳手里还端着药碗,东阳轻轻一笑,接过药碗很爽快地一饮而尽,苦得小脸拧成一团,绿柳急忙将一颗蜜饯塞进她嘴里。
东阳含着蜜饯笑道:“好啦,药喝了,我的病也好了。”
说完东阳像只飞舞的蝴蝶,翩翩飞出殿外。
花了一个多时辰,高阳才想到法子把东阳送出府。
公主府戒备森严,但对身份高贵的公主来说,想出去并不难。摆起公主的架子,强行将某个偏僻角落的守卫调离,再搭一架梯子,东阳很轻松便攀过围墙出了府。
喘着粗气赶到河滩边时,李素早早便在那里等着她了。
见到熟悉得仿佛刻入骨子里的身影,东阳发出一声喜悦的轻笑,加快脚步朝他奔去,乳燕投林般钻进他的怀里,再也不肯出来。
李素也紧紧拥着她,发出如释重负的叹息。
这些日子布了如此大的局,担着掉脑袋的风险,从谋划到执行,每一步都走得惊险万分,如同在刀尖上跳舞,为的不就是此时此刻她解脱的笑容么?
一切都值了。
“高家解除婚约了,李素,高家解除婚约了!”东阳把头埋在他怀里,闷声闷气地道。
李素揉着她的头,笑道:“我早知道了,是个好消息,对吧?”
东阳重重diǎn头:“一个几乎是绝境的死局,竟被你一人之力扭转了,李素,你真厉害”
“只是算了算人心而已,没你说的那么厉害,其实我也在赌,赌朝堂君臣的人心,真正的鬼从来不会出现在他们眼睛里,而是住在他们的心里。”
东阳抬头疑惑地道:“可是他们眼睛里确实看到鬼了。”
“这又是一桩因果,因为他们心里有鬼,所以他们眼中自然便见到鬼了,若换了个一生没做过亏心事的人,哪怕看到鬼,也绝不会做出任何妥协,因为他无愧,所以他无畏。”
东阳垂头沉默,她知道李素指的是什么。
父皇和那些今日能位列朝班的大臣们,这些年来谁能真正做到无愧亦无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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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六章 风雨过后()
经历了风雨,越来越觉得相逢的珍贵。 。哈,
河滩边,二人静静相拥,仿佛融为一体,天地苍茫,山河壮丽,二人的身影如同入了这萧瑟悲凉的画卷里,经年传世。
千百年后的史书上,或许会记下李素这个人的姓名,然而史官手里的无情笔,可会将今日此时二人相拥的身影也镶刻进史书里?
河边的寒风越来越凛冽,东阳躲在李素的怀里,不禁打了个哆嗦。
李素解开自己的‘毛’氅,将她娇小柔弱的身躯完全包在大氅里,抬头望着灰‘蒙’‘蒙’的天,喃喃道:“要下雪了啊”
东阳嗯了一声,忽又道:“李素,我今日又是东阳公主了,不再是高家‘妇’。”
“我知道。”
“你不知道我听到这个消息有多高兴,刚才在府里的时候我就很想笑,放声大笑,可我怕失仪,府里有宦官盯着,任何失仪的举动他都会冒出来说教训斥一番,很讨厌”
李素叹道:“你现在可以笑,我绝不训斥你。”
东阳果然笑了,刚开始垂着头,闷闷的笑,接着笑声渐渐大了起来,最后变成了仰天大笑,银铃般的笑声洒落河面,留下一片晶莹的‘波’光,粼粼闪闪。
笑声一直不曾停歇,渐渐地,声音变了调,东阳一边笑,眼中的泪水却如溪流般簌簌落下,笑得满面泪痕,喜中带悲。
李素心疼地将她搂紧,心中五味杂陈。
不知笑了多久,东阳渐渐止住了笑,长长呼出一口气,使劲擦了擦眼泪,道:“我刚才的样子是不是很丑?”
“不丑。平日你太在乎仪态,今日的你才是真正的你,我很喜欢。”
“就会哄我开心,我才不信!赶紧把我刚才的丑样子忘记,忘得干干净净,一丝也不准记起。你要记住的永远是我最美的样子。”
“早就忘光了,一点都不记得,真的。”李素很诚恳地道。
东阳自欺般信了,满足地搂着李素,二人又坐在河滩边熟悉的石块上,相拥看着‘波’光粼粼的河水。
“李素,你抱紧我,我好累,想睡”东阳‘迷’‘迷’糊糊呢喃。
李素抱紧了她。下巴轻轻搁在她的头顶上,闻着她身上传来的一缕清香。
东阳在他怀里睡着了,睡得很香甜。
这段日子以来,东阳无时无刻沉浸在委屈和恐惧中,身子病了,心还在痛着。
今日骤闻高家解除婚约,浑身的压力徒然卸去,整个人有种虚脱后的乏力。她确实太累了,直到此时此刻。她才完全放松下来,安心地躺在李素怀里睡去。
李素搂着她,心情仍然很沉重。
二人见面后根本没提一句未来,他和她都很清楚,高家解除婚约并不代表李世民愿意成全他和她,他和她的未来仍旧很渺茫。
怀里的东阳在睡梦中忽然蹙起了眉。梦呓般喃喃道:“李素,你我今生还有夫妻缘分么?”
李素回过神,强笑道:“只要活着,一定有的。所以我们要好好活着。”
东阳没回应,似乎刚才只是一句无意识的梦话。
过了许久。东阳忽然又道:“李素,我不想当公主了,当公主太累。”
李素垂头疑‘惑’地看着她。
是梦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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闹鬼事件后,皇家与高家随便找了个台阶,互相解除了婚约,不能算皆大欢喜,只能算皆松了口气。
松这口气没过几天,李世民又做不成安静的老男子了。
向来柔弱温婉逆来顺受的东阳公主,忽然非常正式地向李世民上了一份奏表。
奏表里提到公主府闹鬼,当时吓得她魂飞魄散,后来便落下了病根,身子一日比一日差,将养这些日子丝毫不见起‘色’,东阳公主思及民间盛传的报应一说,遂生对鬼神的敬畏之心,于是决定留发出家为道,一来为父皇祈福积德,消除往日冤债孽业,二来也为了静心养气,调养身子。
所以东阳请求将现在的东阳公主府改建为道观,请拜太史局将仕郎李淳风为师,并请赐道号,从此一心向道,为父皇和天下苍生祈安求福。
这道奏表来得太突然了,李世民怔怔半晌没回神。
十四个儿子,二十一个‘女’儿,东阳是唯一一个以公主身份而入道者。
愤怒,怜惜,再加上一丝淡淡的愧疚,各种情绪在李世民心中反复‘交’织。
宁做道家仙,不做富贵人,东阳是对朕寒心了么?
手里紧紧攥着东阳的奏表,李世民神情变幻莫测,多年来对她未尽过父亲的责任,她一直在被遗忘的角落,静静地看着别的兄弟姐妹百般争宠讨好,可她从来不愿往他的方向多迈出一步,像一个完完全全的局外人,安静地看着一场与她无关的悲喜。
十多年后,她长大了,出落得亭亭‘玉’立,眉眼间依稀能看到她母亲当年的模样,可她仍旧那么安静,那么柔弱,永远不懂得父皇的恩宠需要自己去争,去抢,这十多年来,李世民几乎忘了这个‘女’儿的存在。
如今情窦初开了,认识了一位温润如‘玉’的少年,他聪明,他油滑,他还有几分少年人不曾有的沧桑和老成,想象他和她并排站在一起的样子,似乎真是郎才‘女’貌,天造一双,可是,李世民终究还是狠心拆散了他们,因为羞恼,因为欺瞒,因为帝王的尊严。
这个对他从来无所求的‘女’儿,唯一只求与钟意的少年共结良缘,可仅仅这个要求仍然被他拒绝了。
看着东阳请求出家为道的奏表,李世民的心莫名痛了一下,为她而痛。
他终于发觉,对东阳来说,自己这个父亲做得完全失败了,失败得根本无法挽回。
有那么一瞬间,李世民甚至有一股成全她和李素的冲动,弥补当年缺失的父爱也好,成全这对有情人也好,甚至可以不为任何目的,只为换得‘女’儿展颜一笑。
然而,冲动真的只有一瞬间,瞬间过后,李世民又恢复了那个冷酷无情心硬如铁的天可汗陛下。
帝王家里,哪里来的“情”?
“来人!”李世民朝殿外沉声喝道。
一名宦官佝偻着身子匆匆入殿。
“告诉东阳,她的奏表,朕准了!”李世民站起身道。
宦官躬身领命。
李世民咬了咬牙,看着静静躺在案上的那份奏表,心中忽生烦躁,抓起奏表狠狠朝阶下一扔,奏表在空中旋转,飞舞,跌落尘埃。;
第二百六十七章 出家避世()
东阳出家为道,开了李唐皇室先河,从大唐立国至今,东阳是第一个出家的公主。diǎn小说,。。o
此事在朝中自然引起了一番议论。
背地里说闲话的不少,但在金殿之上,朝臣们皆是歌功颂德,公主殿下为父皇积德祈福而出家,实是至仁至孝之举,当以褒扬。
满殿充斥着赞扬声,然而李世民的脸色却无比阴沉,朝臣们都是有眼力的,见皇帝陛下脸色不对,纷纷住了嘴,不再多说一句。
散了朝,李世民回到寝宫不知何故大发雷霆,门口侍立的宦官被他扔出的花瓶砸破了头,血流了一地,却吓得动也不敢动,一个劲地跪地磕头称罪。
东阳请求出家的奏表李世民已经批了,工部官员领着工匠赶往太平村,开始勘测公主府的环境,考虑如何将这座大宅院改建成一座道观。
批复奏表的第二天,东阳孤身进了宫,除了向父皇谢恩之外,顺便还拜了太史局将仕郎李淳风为师。
李淳风,就是那位传说中无所不知的道士,自幼聪慧好学,博览群书,精通天文,历法,风水,阴阳,是贞观年间最有名的道士,就连李世民做出许多重大决定之前,都会向他卜问吉凶。
拜师礼很正式,东阳换上了崭新的素色百衲道袍,如云般的黑发披散后在头ding挽成一个道髻,用碧玉簪固定住,摇身一变,便是一番绝色道姑的形象,跪在李淳风面前三跪九拜,又在三清像前敬了香,留了名册,造了度牒。
李淳风看着绝色素颜的东阳。心中不由暗叹,其实他很不愿意收这么一位女徒弟的,李淳风精通相术,一眼便看出这位公主殿下尘心未断,眉宇间仍有万千情愫萦绕,凝而不散。与尘缘有着千丝万缕割舍不断的联系,从上表请求出家,到皇帝陛下恩准,整个过程仿佛是玩笑一般,说的人轻松,恩准的人也痛快,一来一往就父女二人赌气似的。
李淳风不由重重叹气,若换了常人敢拿出家入道如此玩笑,早被他画无数个小圈圈咒死了。这哪里是什么出家啊,简直是换了个生活方式情当人生度假了,哪天道姑当腻了,再跟他轻飘飘打声招呼,不干了,还俗了,他还得屁颠屁颠再弄一套还俗的仪式恭送公主殿下回到人间凡尘
公主尘缘未断,可未断尘缘的公主也是公主。东阳正式行了拜师礼后,李淳风也不敢拿出师父的架子。客气得差diǎn倒过来给东阳跪下。
拜师礼很完整,但从开始到结束都透着一股别扭,李淳风端坐上首,嗯嗯啊啊念了几句老子,并且逐字解说了一遍,勉强算是师父对新收的徒弟训了话。
逐字解说的老子也不是漫无章法。里面有讲究。李淳风的父亲李播曾是前隋官员,自号“黄冠子”,因官场不得志,遂弃官而为道士,一生最大的成就便是注释了老子。李淳风对东阳念的那几句便是他父亲所注释的内容。
师徒互礼完毕,李淳风沉吟半晌,当即给东阳取了个道号,名曰“玄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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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素,东阳公主出家了,你知道吗?”
王直匆匆从长安城赶回太平村,将李素拉到村口的槐树下,急吼吼地问道。
李素淡然看着老槐树冠上寥寥的枯枝,diǎn头道:“不知道,但我隐约能猜到她会做什么。”
王直目瞪口呆:“她出家了你竟不拦着?”
李素苦涩一笑:“她活得太累,出家不失是个办法,若她不出家,仍旧是公主的身份,今后的麻烦一桩接着一桩,每一桩麻烦或许都会要她的命,高家虽然解除了婚约,但她仍是未嫁待字之身,今日想办法对付了高家,明日或许又要对付来求亲的王家,孙家,如此反复,烦不胜烦,难道我们每次都靠装神弄鬼这种把戏对付过去?”
王直闻言,神情若有所思,想了想,终于不甘不愿地承认,眼下的形势来说,东阳出家或许是躲避麻烦最简单有效的法子。
李素叹道:“出了家便不是公主,便跳出五行之外了,从此能换得安宁太平日子,朝臣门阀纵然再想跟皇家攀亲,主意也不会打到一个出家人身上,东阳如此决定不失为自保之法,所以就算我知道她的选择,也不会拦她”
李素说着,脸上又露出诡异的微笑:“东阳到底不笨,出家都埋下了伏笔,选了道家而不选佛家,选择题做得很对,道家最为随和,进去容易,出来也容易,再加上她的公主身份,可谓自由之极,将来若情势出现转机,我和她之间尚有前缘可续,脱下那身道袍也容易”
王直沉默片刻,问道:“你和她何时会有转机?”
李素仰望天空,叹道:“我也不知道,这个年头里,皇帝大于天,实力再强终究也无法与他抗衡,可是终究要有实力啊,如果有一天我强大到他不得不正视我,不得不认真考虑我与东阳的可能性,那时的我,想必比现在强了吧。――我给自己定了个目标,三年吧,三年之后,若我和她没有转机,纵然再冒掉脑袋的风险,我也要人为制造一次转机。”
王直讷讷道:“其实李素,我和兄长一直都觉得你本就不该是农户家的孩子,真的,你的模样,你的性情,你的本事你与农户孩子有太大的不一样了,与他们站在一起,无论怎么看你都像是富贵人家出来的王孙公子。”
李素仍然望着天呆呆出神,脸上忽然露出一股意气风发和讥诮嘲讽相交织的矛盾表情。
“我想,我的名字可能会留名史书,而且是浓墨重彩的一笔!说句俗烂到家的话,这都是被人情世情逼出来的。”
公主府进驻了无数工匠,开始对公主府动工。数月之后,这里不再有公主府,而是一座香火缭绕暮鼓晨钟的道观,里面住着的人不再是东阳公主,而是一位名叫“玄慧”的美丽道姑。
府邸仍是那座府邸,人依旧是那个人。一切似乎没变,一切似乎都变了。
公主府改建,东阳暂时回太极宫景淑殿住着,李素只能把想念深埋于心底。
很奇怪啊,和她在一起的这一年里,他和她到底做了什么?为何匆匆一晃,一年便过去了?
生命里走得最急的,永远是最美好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