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闲人-第2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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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东阳面前,绿柳先屈身行了一礼,然后神情有些古怪地道:“殿下有客来访。”
东阳美眸一亮:“是他么?”
绿柳知道这个“他”是谁,摇了摇头,道:“不是。”
东阳的眸子瞬间黯淡下去,哼了一声,端起了身架,道:“绿柳,你跟我多年,知道我的规矩,任何客人来访回绝了便是,还通禀个甚。”
绿柳迟疑了一下,吭哧道:“可是殿下这位客人不一样,她是李侯爷的夫人,李许氏。”
东阳一惊,脸色顿时变了,复杂中夹杂一丝莫名的紧张。
“她,她来我这里绿柳,你且将她请不,还是我亲自去迎,哎呀,我,我这个样子怎可见客,快,叫人给我打扮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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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六章 破冰之行()
许明珠来得很突然,而且这是她第一次登门拜访东阳。……
同住在一个村子里,两个女人基本不怎么出门,也谈不上抬头不见低头见,更何况,两个女人中间夹着一个男人,她们一个是无名无分的先来者,一个是有名有分的后到者,多了这么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关系,东阳和许明珠二人彼此知道对方好几年了,今日还是第一次主动相见。
对许明珠的来访,东阳表现得很正式,从来不施脂粉的她,今日竟也在脸上轻轻铺了一层淡妆,细心描了唇红,眉宇正中贴了一个鲜红色的菱形花钿,头发也高高梳起,挽成时下大唐妇人流行的高云髻,最后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东阳在大铜镜前犹豫片刻后,忽然换下了身上的百衲道袍,鬼《 使神差地穿上一身翠绿的高腰宫裙。
打扮过后,与世无争的玄慧小道姑瞬间变成了白富美的大唐公主殿下,哪怕仍是垂睑静静地站在铜镜前,仍散发出几分淡淡的公主威仪,令人不敢直视。
看着铜镜中的自己,东阳嘴角一勾,露出一抹满意的微笑。
绿柳在旁边静静看着,忽然笑道:“殿下,您的眉毛若是再描一下就更美了,眉梢往上扬一点,会显得您的眼睛更大”
东阳抿唇一笑,摇头道:“不妥,眉梢往上扬的话,面相太过凌厉,不仅失礼,而且也容易让人觉得疏离。”
绿柳眨眨眼:“可是,今日的客人是李侯爷的夫人呀,殿下在她面前扮得凌厉一些不好么?往后她也不敢欺负您。”
东阳回头,好笑地盯着她:“我为何一定要与她争个高低?绿柳你记住,真正的高低,是在他的心里。而不是靠女人之间争出来的,我和李夫人越争,我和她在李素心里的位置就会越低,就算争出了胜负又如何?难道在他心里我的位置就更高些么?这是下下之策,断不可取也。”
幽幽叹了口气,东阳低声道:“其实。我和她根本已不必争,她是李家的正室大妇,仅这一条,我便输得彻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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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明珠站在道观门前,好奇地打量着道观的门楣。
道观大门紧闭,门外两排披甲禁卫雁形摆开,目不斜视地执戈而立。
道观门外正中,置着一尊硕大无比的丈高大铜香炉,炉内的香火袅袅而升。闻着便有一种出尘脱世,置身方外的缥缈感。
许明珠唇角轻勾,悄然一笑。
身在方外,心在红尘,这位公主殿下可也不容易呢。
没等多久,道观的中门忽然大开,一身宫装的东阳亲自迎了出来,门外两排禁卫一愣。接着马上按刀躬身行礼。
许明珠也愣了一下。
如此隆重的迎接礼节,实在有些过了。
众所周知。无论大户人家的中门或是寺庙道观的山门,是不会轻易开启的,除非有重大的事情发生,比如皇帝颁旨,家主娶亲添丁,或是直系长辈过世。这才会开启中门进出,平日里不论任何客人登门,一般都是开启旁边的侧门,这是当世的礼仪规矩。
可今日此刻,东阳为了迎接许明珠。竟将道观的中门开启了,由此可见许明珠在东阳心中的地位。
二女都是聪明的女子,许明珠见东阳这般隆重的迎接礼仪,短暂发愣之后,不由暗暗一叹,然后朝东阳露出灿烂的笑脸。
再看东阳今日的穿着和俏脸,分明是刚才刻意打扮过,许明珠心中的滋味愈发复杂起来。
“李夫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莫见怪。”东阳未语人先笑,一边说一边走到许明珠面前,非常自然地伸出手来,握住了许明珠的纤腕。
许明珠不敢托大,急忙朝东阳屈身一礼:“诰妇李许氏,拜见”
话没说完,礼也未行完,便被东阳适时地托住了胳膊,并且打断了她的话。
“多年近邻,行这些虚礼可就没意思了,李夫人故意疏离我么?”东阳笑容愈盛,语气带了几分嗔意。
许明珠也笑了:“能与公主殿下做近邻,是李家的福分。”
二女相视一笑,然后东阳与许明珠手牵着手,一同进了门,亲热得像俩姐妹似的。
偏殿落座,东阳亲自给许明珠沏了一壶茶,沸水冲入精致的新瓷茶壶里,满殿飘荡着诱人的香气。
许明珠眨眨眼,笑道:“这茶倒是挺熟悉的,莫非是我家夫君所制的炒茶?”
东阳点点头,道:“不错,正是李县侯所制,入冬前新制了一批,给我捎了几斤。”
许明珠道:“夫君是个有本事的人,无论治国安邦还是诗词小道,所言所行皆凌于世人之上,唯独这炒茶”
许明珠笑了笑,叹道:“这炒茶却教夫君狠狠碰了回钉子,制出来后似乎不被世人所喜,仅仅程伯伯喝了,还闯出个大祸来,公主殿下似乎对此茶颇为喜爱,不知何故?”
东阳抬袖掩唇,轻笑道:“李县侯所制的茶其实味道挺不错的,只是他冲泡的方法不对,头几次见他饮此茶,往往一大把茶叶扔进去,冲泡出来自然又苦又涩,并无半点回味,我的口味素来清淡,前些日试着只取一小撮,沸水冲泡过后满室清香,饮后唇齿留香,回味无穷,这才发觉此茶是件风雅妙物,委实妙不可言,李夫人若不信,不妨试试如何?”
许明珠笑道:“倒教公主殿下见笑了,此物之妙,却连我也不甚了了,这便试试。”
东阳于是执壶给许明珠倒了杯茶,单手端至许明珠面前,忽然不知想到了什么,单手端杯的动作忽然一滞,接着变成了双手捧至许明珠面前。
许明珠微惊,急忙起身,恭敬地接过茶杯。
二女的目光在空气中相碰,各自闪烁意味深长的光芒。
简单的一个递杯的动作,里面似乎表达了很多意思,一切尽在不言中。
许明珠的红唇凑近杯沿,小心地啜了一口,脸上那一丝不甚自然的表情被白雾袅绕的茶杯遮掩,放下茶杯时,她的表情已恢复如常。
“果真味道不一样了呢,确是风雅妙物,此物虽是我家夫君所制,只怕连他都不知其中究竟,无端浪费了那么多茶叶,倒做了回牛嚼牡丹的俗人”
许明珠这话倒非违心之语,确是真心实意,而且越说眼睛越亮:“今年夫君被陛下钦赐了许多良田,还有两座山头,正愁不知该种点什么,日后可命庄户在山上种植茶树,每年有所产出,夫君再将茶叶炒制,此物或可推行长安甚至关中,李家不方便行商贾之事,我爹却没问题,家里也多了一个进项”
越说越兴奋,许明珠忽见东阳含笑静静地看着她,于是话音一滞,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在殿下面前说起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商贾之事,诰妇失礼了。”许明珠红着脸赔罪。
东阳摇摇头,忽然噗嗤一笑:“李夫人赔礼赔得毫无道理,你夫君爱财如命,当年从恶人刀下救了我性命,事后竟开出一张清单,把救我的过程写得明明白白,并且每一个动作都折算成银钱,气得当时恨不得叫禁卫把他抓进公主府吊起来毒打相比你夫君的吃相,李夫人已然非常斯文了。”
许明珠俏脸愈发通红,只觉面上无光,转念一想,眼前这位公主殿下也不算外人,她与自家夫君的关系天下皆知,这话便当是自家人关上房门,私下议论自家人而已,想到这里,许明珠顿时释然,于是也噗嗤笑出了声。
“夫君他真不知怎生想法,明明一身本事,却对银钱俗物分外计较,家里的库房夫君每天都要进去清点一遍,常见夫君在库房搂着一堆银饼傻呵呵乐不可支的模样,真叫人哭笑不得”
说完二女互视一眼,接着不顾仪态地大笑起来,笑声越来越大,之前的些许隔阂竟莫名其妙消逝无踪,待到笑声停下,二女再次互视,这次的目光里多了几分亲密之意。
相比上次二女中秋在曲江园的见面,这一次许明珠作为李家正室大妇主动登门,意义更重大,不夸张的说,许明珠这次是真正意义上的破冰之行。
她与她,此生唯一的交集,唯一的纽带,只有李素。
二女笑了一阵,殿内忽然陷入一片寂静。
东阳不知许明珠今日登门的来意,可她很清楚,正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许明珠不会无缘无故登门来看她,终归要说到正事上的。
“上次有恶贼入太平村行刺李伯伯,不知李伯伯如今可无恙?”东阳试探着问道。
许明珠叹了口气,俏脸浮上黯然之色:“幸得家中忠义部曲拼死相护,家翁无碍。”
东阳接着问道:“幕后真凶可查出来了?”
许明珠抿唇沉默半晌,东阳见状不由心中疑惑,于是重复问了一句,许明珠这才低声道:“我只是妇道人家,不知夫君这些日发动了多少人脉,昨日长安城传来消息,据说幕后真凶是齐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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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七章 勇气担当()
许明珠话刚出口,东阳猛地坐直了身子。: 。
“齐王?齐王李祐?”
许明珠点点头,叹了口气:“正是他。”
东阳惊愕道:“这没道理呀,齐王抢了李家的印刷术本就过分了,抢了东西不说,还派刺客上门行刺,世上纵是十恶不赦之人也做不出这等丧心病狂之事。”
许明珠苦笑摇头:“其中有内情,我原本也不知,夫君解释后才明白”
说着许明珠将齐王被李世民宣进宫责打,齐王惶恐离宫时恰好遇见太子等内情娓娓道出。
说完之后,东阳愣了半晌,幽幽叹气:“以齐王的心性和名声,这桩事倒真像他干的,李县侯怕是被他记恨上了,齐王此人据说心性毒辣,常有欺凌良善之举,任何事若不称他心意,动辄便是打杀,李伯伯这番被刺,多半便是他的手笔了。”
许明珠垂睑叹息不语。
东阳转脸看着她,道:“接下来李县侯打算怎么办?”
, 许明珠叹道:“夫君说此仇不报,无脸见家翁。”
东阳眼皮一跳,忙问道:“他要报仇?可那是齐王呀!”
“夫君说了,天王老子动了家翁,他也要报仇,看来是心意已决。”
东阳惊道:“他想怎样报仇?动了齐王岂不是惹了大祸?”
许明珠满面愁苦地道:“不错,确是惹了大祸,可他却说大丈夫生于世间有所不为,有所必为,刺父之仇若不报还,不仅对不起生养他的父亲。将来死了也无颜受李家后人香火供奉”
东阳沉默半晌,盯着她道:“你是他的正室夫人,你如何想的?”
许明珠垂头,幽幽地道:“一边是家翁被刺之仇,一边是夫君即将可能惹下的大祸,两头为难。左右皆不是,公主殿下,我知你不是外人,当年你与我家夫君”
话没说完,许明珠便已打住,东阳的脸蛋顿时飞起一片红霞。
“事情到了这般境地,我也不知所措了,问句不敬的话,若殿下不是公主。又是李家正室夫人,你当如何处置?”
东阳愣住了,良久,长叹口气,道:“我若是你,我也不知如何处置,说这话不是敷衍你,我自小便是个没主意的人。幼时与母妃居于深宫,内侍省每月发来粮米银钱。发给什么我们母女便收下什么,从来不计较,由于不得宠,其实也无法去计较,长大后父皇封了公主名号,我总算可以逃离皇宫牢笼。后来认识了他,再后来,被父皇指亲,我也没了主意,当时只想到死。也是他助我逃出此劫,做一个不问世情的出家人,说来说去,我虽贵为公主,这一世活下来,竟不得半点自由,亦无法理直气壮为自己出一回主意,像浮萍,水流向哪里,我便飘向哪里,由不得自己”
说到最后,东阳眼圈一红,再也说不下去了。
许明珠目中露出心疼之色,不由自主地上前握住了东阳的手,她的手白净纤细,冰凉如雪。
东阳深吸了口气,强笑道:“相比之下,你比我强多了,当初你在玉门关挟持守将,逼使调兵驰援西州,在西州最后即将城破之时领援兵赶至,不仅保住了城池不失,也救了他的性命,你的壮举至今连宫里的宫女们都在传扬,所以,论李家正室夫人,你比我更合适,说真的,若我当时遇到那种绝境,真的无法做得似你这般好,我的夫君若陷于绝境,我能做的只能是为夫君收尸,然后在他坟前自戕全节,如此而已。”
许明珠苦笑道:“既是夫妻,便是一生同命,没有了他,也就没有了我,时势逼到那个境地,任何人都会做出和我同样的选择,也会生出和我一样的勇气,在这之前我也是个没有主意的女子,自小养在深闺,胆小怕事,唯唯诺诺,可是当夫君陷入绝境时,勇气和担当就在那一刹忽然冒了出来,当时只觉得夫君扛不下的东西,必须我来帮他扛,公主殿下也一样,相信当他身临绝境时,你也不会袖手旁观的,你自认为的没有主意,只因你并未走到那般绝境。”
东阳垂头默然不语,许明珠也不提今日登门有何正事,二女就这样陷入沉寂中,唯有殿内的炭火偶尔劈啪作响,惊起一室涟漪,随即又恢复平静。
不知过了多久,许明珠忽然一笑,道:“今日诰妇来认个门,这便告辞了。”
东阳起身,笑道:“既是近邻,无事时多来走动,李县侯若忙于公务,你无聊时我们二人作伴也好。”
许明珠笑着答应,然后告辞。
东阳一直将她送出门外,直到她的背影已看不见了,这才转身回殿。
绿柳忽然从后殿屏风处闪身出来,看了看空寂的庭院,又看了看东阳。
“殿下这位李夫人,她今日登门到底为了什么呀?婢子只听到你们漫无目的的闲聊,却没提一件正事,难道她真的只是来认个门?”
东阳瞪了她一眼,嗔道:“又没规矩了,谁叫你偷听的?”
绿柳嘻嘻一笑,仰脸正义凛然地握紧了小拳头:“她可是李家的正室夫人呀,婢子担心她来者不善,所以在屏风后面听动静,随时保护殿下。”
东阳噗嗤笑了:“什么来者不善,这话可不能对外说,教人笑话”
绿柳眨巴着眼,道:“殿下还没说她今日到底来做什么呢。”
东阳脸上的笑容渐渐敛起,叹了口气道:“你没听懂,我却听懂了,她也不容易,一边是家仇,一边是夫命,左右皆不是,实在难为她了”
绿柳茫然地眨着眼,满头雾水地看着她。
东阳也不说话了,只盯着殿内炭炉里暗红的火焰发呆,不知过了多久,东阳的神色渐渐有了变化,仿佛下定了某个决心,俏脸满是坚毅决然之色。
“绿柳,找几个靠得住的禁卫,进长安城打听一下齐王近日行止,打听清楚了速来报我。”
绿柳呆怔片刻,骇然道:“殿下您您意欲何为?”
东阳脸颊泛起一抹激动的潮红,拢在袖中的纤手紧紧攥成拳,仿佛在竭力压抑自己的激动,缓缓地道:“从小到大,我一直是个没主意的人,这一次,我想自己拿个主意,做一件自己想做的事!”
“殿下切勿冲动!”绿柳急了。
东阳轻轻一笑,道:“当年她能为他挟持守将,千里驰援,如今,也该轮到我为他做点什么了,她能做到的事,我凭什么做不到?我怎能不如她?岂能不如她!”;
第五百三十八章 入狱问罪()
李淳风看人很准,当初收东阳为徒时他便看出来,这位出身尊贵的女徒弟摆脱不了凡尘,尘心未死,谈何出家?
东阳确实做不到出尘脱世,她只是个刚满二十岁的女子,不可能看透红尘里的喜怒哀乐,身边的人和事总能左右她的情绪,特别是李素的事。;: 。
东阳想为李素做一些事,什么事都好。
她只想用沉默的方式告诉李素,许明珠能做到的事情,她也做得到,甚至,比许明珠做得更好。
今日许明珠登门拜访,虽然只是闲聊,一句正题都没说,更没有向东阳求助或提要求,聊了几句便告辞,似乎登门的目的纯粹只为认门顺便联络感情,但是东阳何等的冰雪聪明,寥寥数语间她已看出许明珠的犹豫挣扎。
长安城不是玉门关,玉门关内许明珠敢做的事,长安城就难如登天了,所以,这件事里,许明珠无法做什么,但是许明珠做不到的事,并不代表东阳做不到。
出身终究不一样,这是无法回,避的事实,东阳再如何不掺和世事,毕竟也是大唐公主,李世民的亲女儿,大唐公主的底气与诰命夫人不可同日而语。
道观内的禁卫很快被派遣出去,东阳跪在老君像前诵经,表情平静,心如止水。
既然决定做了,就没有必要再担忧和不安。
许明珠今日登门,虽然话说得含糊不清,但东阳很清楚,李素即将要闯一个大祸,对新兴的李家来说,这个祸李家担当不起,可是却有不得不做的理由。
东阳决定由她来做。她的身份决定她最适合做这件事,也能把后果的严重性降到最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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