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闲人-第40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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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次,当着全长安人的面,大摇大摆去拜访我的舅父李绩将军,他是并州都督府长史,你这个并州都督只是遥领,事实上并州都督之权握在李绩将军手中,你去拜访他,便是做足了姿态,让长安的君臣都知道你对赴任地方并无抵触,反而很主动地请教并州的风土人情和官府军事等,这样一来,你父皇对你的表现更加满意了。”
李治有些不淡定了:“又是欣然顺从,又是主动请教,依子正兄的意思,难道我真要去并州上任都督?”
李素哼道:“急什么?要你做的这两件事只不过是做给外人看的,总之,你要给人一种老实听话乖巧的形象,这个形象对你很重要,哪怕在你当上太子后也要保持这个形象,等到你有朝一日当上了皇帝,那时你就可以像一只脱缰的哈士奇,想怎么奔跑就怎么奔跑”
“子正兄,何谓‘哈士奇’?”
“不要在意这些细枝末节,坐直了认真听我说”李素沉吟片刻,缓缓道:“接下来呢,就是我该干的事了,这个死局必须破去!”
李治崇拜地看着他:“你想到办法了?”
“没有。”李素老老实实道:“这么快能想到办法,你是在侮辱你魏王兄的智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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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完全没有任何证据和征兆,但李素就是觉得此事与长孙无忌有关。
没有原因,只是直觉。
这个阴损主意一般人想不出来,魏王李泰确实聪明,但他的道行也不足以想出如此损人的主意,只有长孙无忌才有这个实力毁人不倦。
破局的办法李素暂时拿不出,或者说,他并无十足的把握能扭转这个劣势,圣旨已下,断无更改,想把李治留在长安实在是千难万难,虽然也是嫡子的身份,但在李世民存心“公正”的心态下,嫡子这个身份对李治并无太大的帮助。
李治心满意足地离开了,虽然没有得到解决问题的办法,但他已经不再担心,因为这件事交给李素接手了。
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莫名其妙的信心,李治对李素甚至有种盲目的信任,他总认为李素无所不能,任何疑难杂症到了李素手上总能逢凶化吉。
傍晚时分,王直从长安城赶回了太平村。
他是被李素召回来的。
在想出破局的办法以前,李素觉得有必要调查一下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多了解一些真实的内幕,自己就多一分胜算。
夜色降临,李素和王直坐在后院的凉亭里,二人面前三样小菜,一壶烈酒,伴随着夏夜里的虫鸣蛙叫,和头上一轮皎洁的明月,此情此景倒颇有几分雅意。
啪!
李素闪电般出手,拍死了一只停在胳膊上吸血的蚊子。
“雅”是给外人看的,遭罪的还是自己。
仰头饮了一杯酒,李素看了看天上的明月,喃喃叹道:“我在想我是不是疯了,喝酒的地方那么多,我们为什么非要坐在这里喂蚊子?”
王直苦着脸连连点头:“我早就想说了,又怕破坏你的雅兴,还以为你喜欢着调调儿呢,老实说,坐这里小半个时辰,我浑身上下被蚊子咬了个通透,顶多再过半个时辰,我恐怕已血尽而亡了”
李素当机立断:“走,换地方。”
幽雅如画的池塘月色下,二人灰溜溜地起身,匆匆忙忙离开凉亭,在后院随便找了间厢房进去,后面有丫鬟端着酒菜将它们移到厢房内。
酒过三巡,李素咧了咧嘴,道:“最近你那些手下怎样?”
王直压低了声音,道:“上次你说过以后,我暗里留了心,首先一个个排除我身边的人,发现果然有两个人不大对劲”
李素目光一凝:“仔细说说。”
“这两人是前年投奔我的,说是在岳州犯了事,逃到长安来避官府追捕,两人是表兄弟,做人做事都很利落,开始是跟着我一个心腹手下,后来接触多了,我觉得他俩人不错,于是把他们调到我的身边,这俩人倒真有本事,长安城里那些无赖泼皮被他们治得服服帖帖,渐渐在市井中威望甚高,这二人为人又比较忠义,我也乐得放手放权”
李素听到这里,不由叹了口气。
他知道王直正在述说一个悲剧故事,至少将来很有可能发展成悲剧。两个太完美几乎找不出缺点的人,在哪里不能混出头?偏偏要屈居王直的手下,还满腔忠肝义胆,将手下的事务帮他打理得妥妥当当,一副正人君子甘心在贼窝里养老的架势,这本身就是不合理的。
王直神情苦涩,接着道:“原本我一直很相信这两个人的,直到你告诉我,我的手下可能有陛下派进去的细作后,我便留了心,但凡我的心腹手下我都悄悄派人查过老底,查到这兄弟二人时,赴岳州的人回来告诉我,他们所谓在岳州犯的事根本子虚乌有,而且两人行踪诡异,每月总有那么一两天找不到人,不知所踪,最重要的是,当我对他们起了疑心后,我总能闻到他们身上的味道”
李素好奇地道:“什么味道?”
王直定定看着他,一字一字道:“行伍的味道,看他们走路,说话,行事等等,必是府兵出身,以前因为相信他们,没往这上面想,现在一旦留了心,这二人处处透着诡异,我敢肯定,他们的来历有问题。”
第八百一十四章 危机暗伏()
王直的手下被李世民安插了眼线,这是李素早已预料到的。
预料归预料,多少还是存了几分侥幸,以为自己运气好,隐藏的这股势力没被李世民发现。
可是今日王直道出怀疑后,李素心底深处那仅存的一丝侥幸终于灰飞烟灭。
种种迹象表明,王直的手下果真被李世民渗透了,他说的那兄弟二人多半便是李世民安插进来的,王直说他闻到了行伍的味道,李素更能肯定,他们或许就是禁军出身。
王直手下的势力本就是走偏门的,收保护费之类的事没干过,可占地盘打打杀杀的总免不了,安插两个有功夫底子的人进来,也能迅速的适应环境,马上融入到这股势力中去,从而取得王直的信任。
早在三年前,李世民便已安插了眼线,说明这股势力早已在他的心里挂上号了,可笑的是,自己居然毫无察觉,还一心觉得这股势力完全掌控在自己手里,拿它当成自己唯一的一条退路。
这个年代或许有些愚昧落后,但是,处在顶层的那一小撮人,真没一个傻的,李素小看了天下英雄。
“你对那兄弟二人起了疑心,有没有对他们动手?”李素严肃地问道。
王直犹豫了一下,道:“我打算将他们架空,这两年我太信任他们了,让他们掌握了不小的权力,很多事情下面的弟兄报上来,都是到他们兄弟那里便到头了,除非一些他们实在无法处理无法判断的事,他们才会送到我这里来,这样下去不行,所以我打算用几个心腹手下将他们的权力慢慢蚕食,最后架空”
李素欣赏地看着,笑赞道:“看不出你比以前聪明多了,居然还懂得帝王心术了。”
王直赧然一笑,道:“好歹也在长安城里混迹了几年,不可能没一点长进”
李素缓缓点头:“不错,确实有长进,但长进得还不够你若真把那兄弟二人架空了,咱俩的死期也就不远了。”
王直大惊,额头不觉冒出了冷汗:“有有那么严重吗?”
“你要对自己有个清醒的认识,既然陛下盯上了咱们手里的势力,那么,咱们如今便是陛下盘子里的一道菜,他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这个时候若咱们做出任何微小的动作,都有可能刺激到陛下,然后提前把咱们吃掉”
王直呆愣半晌,苦笑道:“难道咱们这辈子就只能当一盘菜,提心吊胆随时被人一口吃掉?”
李素笑道:“傻孩子,当然不是。”
王直松了口气:“那还好”
“等到陛下蹬腿咽气了,咱们”
“就没事了?”
“就被临终前的陛下恩赐陪葬,死在帝王陵墓里耶,开不开心?惊不惊喜?”
王直:“”
李素的笑容也有点苦涩,拍了拍他的肩,道:“按兵不动,维持现状,什么都不要做,相信我,我一定会想出稳妥的法子,把你我二人从这泥潭里拔出身来。”
王直轻松了,一脸释然的笑:“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李素眨了眨眼,这家伙怎么跟李治一个德行?
“陛下今日下旨,令所有成年皇子全部出京赴任,这个消息你听说了吗?”
王直道:“听说了,你打算一心辅佐的晋王殿下似乎也在其列。”
李素叹了口气:“是啊,所以,这又是一桩麻烦,真奇怪,这些年我似乎被霉神亲过似的,一桩接一桩的麻烦找上门来,我活着的目的仿佛就是不停的解决麻烦,刚解决完这个,马上又来了另一个,老实说,我都有点厌世了”
王直笑道:“你咋不说你年纪轻轻已然被封了县公呢?解决了麻烦马上便是官运亨通,平步青云,多少人羡慕得眼都红了,你看我家那位兄长,就是受了你的刺激,现在一门心思想去混府兵大营,打算搏命挣一个军功回来封爵呢若连你都厌世了,天下人还不得全都抹脖子算了。”
李素叹道:“有失必有得,活着是为了解决麻烦,换个说法,若想继续活下去,就必须不停的解决麻烦,这样一说,心情稍微好些了。”
王直眨眨眼:“所以,这桩麻烦你打算如何解决?”
李素想了想,道:“你帮我查一个人,监察御史冯渡,把他的老底都查清楚,尤其是他背后投靠了哪座大山,这个很重要。”
王直点头:“放心,三两天必有消息。”
李素叮嘱道:“记住,一定要选个最信任的心腹去办这件事,你手下那些人早已被渗透得跟筛子似的,选人一定要谨慎”
王直拍胸脯道:“我亲自去查,绝不走漏半点风声。”
李素纠结地看了他一眼:“我正打算叮嘱你,办完这件事后记得灭口,你这样一说,我有点不好意思开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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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直当夜在家中睡了一晚,第二天一早便离开家,赶往长安城。
整整一上午,李素独自坐在院子里发呆,他在绞尽脑汁想对策。
王直手中势利被李世民渗透的事可以先放一放,在李世民没有动手的迹象前,李素必须维持现状,不能做出任何举动刺激李世民那颗脆弱的玻璃心。
当务之急是要解决李治的事。
他和李治都清楚,一旦真的离开长安,跑去并州当什么都督,那么万事皆休,纵然李世民不太满意李泰锋芒毕露的性格,然而李泰每日嘘寒问暖扮孝子之后,李世民恐怕也会动摇初衷,毕竟李泰这个皇子确实很完美,李世民尤其宠爱他,软磨硬泡之下,李泰当太子差不多已是十拿九稳的事了。
李素不能容许这件事发生,来到这个年代,许多事情李素都是有意识地不让它偏离原来的轨道,史书上该发生的都应该发生,因为李素对历史充满了敬畏,同时,他自问没有能力去应付那些原本不该发生的事,它们根本是不可掌控的,谁知道会造成多么严重的后果。
可是这一次李世民忽然决定将所有皇子赶出长安,历史上根本没发生过这件事,李素终于有些忐忑了,他担心因为自己的到来,历史的轨迹已彻底改变,而且靠他一个人的力量根本无法扭转。
如果当上太子的是李泰,而不是李治,那么将来李泰即位后,大唐的国运气数会不会改变?是比原来的历史更长久,还是变得更短命?
改变了原有的轨迹,未来已是无法预测,李素打从心底里感到忐忑。
过了晌午,天开始热了起来。
关中的天气很邪性,冷和热都非常极端,像关中汉子的性格,看不顺眼的张嘴能把人怼死,看得顺眼的能把头割下来送你。
吃过午饭,李素仍躺在院子里发呆,他在思索对策,可惜仍未想到好办法度过眼前的危机。
想得脑仁疼,正躺在院子中间的银杏树下昏昏欲睡时,薛管家来报,有客来访。
客人是熟人,而且不止一个。
许敬宗,李义府,裴行俭三人联袂而来。
李素顿时清醒了,满脸期待地看着薛管家。
“带礼物了吗?”
“啊?这个”薛管家擦了擦老汗,吃吃道:“没,没带,就三个人,连随从都没带。”
李素的表情顿时由期待变为失望,懒懒散散地往后一躺,道:“那就等我睡醒了再会客”
薛管家有些迟疑:“公爷,这样不太好吧?其中许老爷还是夫人的堂叔呢,若叫他们等着,只怕”
李素只好又睁开眼,无奈地叹道:“好吧,我就勉为其难接待一下,老薛你说说,这年头的人都怎么了?哪有登门做客不带礼物的道理?这难道不是道德的沦丧,礼乐的崩坏吗?”
“呃”薛管家语结,不知这话该如何接,按理呢,作为管家应该无条件附和家主,可是羞耻心又在谴责自己不能毫无底线的附和
“请他们进来吧,就在前堂,叫丫鬟奉茶,茶叶少放点,花钱的。”李素没精打采地吩咐道。
许敬宗三人进门,前堂就座,三人神情很淡定,显然不以不带礼物登门为耻。
作为主人,李素暗恨,气得咬碎银牙。
三人登门的目的李素早已明白,宾主前堂一阵寒暄,李素端着茶盏,笑语吟吟,三位客人妙语连珠,前堂内气氛分外融洽热闹。
李素陪着他们说笑,暗中观察三人神色,见三人一边说着闲话,一边互相以眼神交流,李素顿知这三人在登门之前一定商量好了什么。
闲话说了半天,正事一句都没提,看来三人在等待一个合适的开场白。
于是李素不负众望,说出了开场白。
扭头看着裴行俭,李素笑道:“上次与裴兄说过,托程老将军为裴兄在右武卫谋个录事参军之职,前几日我特意去拜访了程伯伯,程伯伯听说裴兄是苏将军的得意门生,马上点头答应了,正式的调令过几日约莫会送到裴兄府上,裴兄坐等佳音便是。”
裴行俭一愣,接着大喜过望,马上起身朝李素长揖到地。
“裴某今生若有腾达之日,尽皆李公爷所赐也,愿为公爷肝脑涂地。”
李素笑道:“可不敢乱说,咱们是陛下的臣子,自然要为陛下肝脑涂地,我何德何能让裴兄这等大才效命。”
裴行俭尴尬笑了两声,急忙改口道:“是是,裴某欣喜之下一时失言,公爷说得没错,咱们都应为陛下肝脑涂地。但是,公爷予我之恩惠,裴某一生铭记在心,若公爷不嫌裴某高攀,裴某从此愿以兄事之。”
第八百一十五章 开诚布公(上)()
送出一个录事参军的官职,李素成功将裴行俭收入彀中。
换了前世的说法,李素这是提前买下了一支潜力股,而且是在价格最低的时候抄底买入,这支股究竟有多大的潜力,李素不清楚,但是可以肯定,未来裴行俭的成就一定不小。
人尖子就是人尖子,裴行俭这种人本身的能力非凡,学得一身文武艺,在同龄人当中出类拔萃,出人头地是迟早的事,李素所做的只不过是轻轻推了他一下而已。
录事参军不过是个小官,当然,比裴行俭如今的仓曹参军要高两级,裴行俭欣喜若狂,他赫然觉自己时来运转,迎来了事业的春天。
一旁的许敬宗和李义府羡慕得眼都红了。
这实在是不可理解啊,按道理说,许敬宗和李义府这两人皆是昔年秦王府旧臣,都是官场老油子了,论为人处世,论官场经验,论人生阅历,二人比裴行俭岂止高出一筹两筹?
这位李公爷虽位高爵显,但在官场上却仍是单打独斗,如今正是需要党羽势力的时候,相比之下,许敬宗和李义府对李素的价值不知比裴行俭这个官场新丁高出多少,为什么李公爷偏偏第一个看中的却是裴行俭?这个长着一脸正义嘴脸的新兵蛋子到底有什么好?
此刻李家前堂内,宾主四人心情各异。
许敬宗和李义府僵着笑脸,不停向裴行俭道喜,而裴行俭则非常憨厚地笑出了声,连连谦让,李素不动声色地看着二人的表现,他也笑得很灿烂。
许敬宗和李义府的想法并没错,从李素个人的需求上来说,许敬宗和李义府对他的价值更大,裴行俭虽是潜力股,但目前毕竟年轻,数年之内应该看不出涨幅,可许敬宗和李义府却是实实在在的秦王府旧臣,智谋机变皆是当世鲜有,他们缺的只是个遇到伯乐的机会而已。
可是李素还是决定先提拔裴行俭。
其中道理很简单,裴行俭是好人,许敬宗和李义府二人却实在不能称之为善良,对好人和对坏人,李素各有办法。
提拔裴行俭,李素其实也是做给二人看的。
这个举动先告诉许敬宗和李义府,你们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重要,所以我宁愿先升裴行俭的官,先把你们晾着,坏人没人权,你们就等着吧。
对许敬宗和李义府这种功利心重的人来说,明明前程无比光明,眼看触手可及,但就是到不了,这比杀了他们还难受,为了达到升官的目的,自然是不惜一切代价豁出命为李素立功。
而裴行俭珠玉在前,也能时刻给二人一种危机感,让他们感觉自己的存在并非李素的选,这种危机感会在以李素为的小团体里产生一种良性竞争,从而拼了命的为李素解忧排难,力求在他面前立功,稳压别人一头,得到更实际的官职利益,然而最终的受益者却是李素本人。
对好人有好人的用法,对坏人有坏人的用法,李素深谙其道。这个法子只对李义府这种功利心重的人有效,若将它原样拿到裴行俭身上,以裴行俭耿直的性格,恐怕马上会选择离开。
裴行俭升官就生在许敬宗和李义府面前,二人的神色果真有些不自在了,虽然仍旧是堆着笑脸,看似真诚的向裴行俭道喜,可那笑容却已有些僵硬,眼中的嫉妒之色一闪而逝。
李素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