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闲人-第5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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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心。”
李素又朝李道正笑道:“让爹担心孩儿了,是孩儿不孝,幸好福大命大,有惊无险。”
李道正眼眶含泪,故作威严地哼道:“你是家里的顶梁柱,也是大唐的顶梁柱,说是‘千金之体’也不过分,自己的身子不知道爱惜,却令家人至亲担心,确实是不孝。”
说着李道正吸了吸鼻子,转身喝道:“好了,我儿已醒,大家都莫围在他身边了,散了吧!”
郑小楼等人纷纷散去,李素朝许明珠和东阳使眼色,二女会意,留了下来。
房内只剩三人后,李素拉着许明珠的手,片刻后,又将东阳的手拉住,二女一愣,显然不适应如此亲密的接触,顿时脸红城一片,慌乱地望向别处。
李素不管这些,拉着二人的手,目注许明珠道:“有件事想与夫人商量”
许明珠吓了一跳:“夫君想做什么径自做便是,妾身妇道人家,都听夫君的。”
李素摇摇头:“这是家事,夫人当家,必须征得夫人的同意。”
许明珠神情闪过一抹明悟,飞快扫了东阳一眼,道:“夫君想商量什么?”
李素缓缓道:“我一生做人做事无愧无憾,唯独有一件恨事不能释怀,今日你们都在,我不妨把话说透,东阳她也是我的女人,不管身份地位,她终究是我的女人,此生最憾者,不能给她一个正当的名分,让她独自一人在那幽冷的道观里出家,别人享受阖家之乐时,她只能孤苦地在老君像前诵经”
“当年我与东阳的事,夫人应该都清楚,便不多说了,总之,我的女人不能孤苦一生,东阳落到如此境地,是我的责任,当年太年轻,许多事不曾考虑周全,连累她不得不出家避祸。现在,我想给东阳一个堂堂正正的名分,她和夫人一样,都是我的妻子,我要风风光光将她迎娶进门,从此她便是我李家妇,此事还请夫人宽容,成全。”
李素说着话,东阳在一旁已是泣不成声,握着他的手力道却越来越紧。
许明珠神情恍惚半晌,幽幽叹了口气:“妾身早已将公主殿下当做自家人了,这几年与公主殿下相处情如姐妹,将她迎娶进门不过是迟早的事而已,夫君这件事做得对,妾身怎会不答应?”
李素深深看着她:“夫人受委屈了,多谢夫人成全。”
许明珠摇头笑道:“真正委屈的是公主殿下和夫君,公主殿下孤苦十年,妾身常去道观,每次都为她心酸,而夫君少年封侯,爵至县公,家中不但没有美婢侍妾,连权贵人家皆有的歌舞乐伎都没养过,成亲十载,后院只有妾身一位妻子,已是长安城权贵中难见的异数了,夫君非渔色之辈,迎娶公主殿下进门是因为你与她相爱多年,也必须要给她一个结果,夫君真的是好人。”
李素笑道:“夫人也是好人,我很庆幸这辈子能遇到你与东阳,咱们三人共度此生,是我上辈子的福气。”
李素望向哭得梨花带雨的东阳,柔声道:“说了半天,我还没征求你的意见,东阳,你愿意堂堂正正嫁进我李家么?”
东阳哭着点头,说不出话来。
李素肃然道:“你要清楚,你会失去公主的名号,陛下和朝臣们不可能容许一位金枝玉叶的公主与别的女子同侍一夫,所以,陛下纵然要玉成你我,也不得不先除去你的公主名号,从此你只是一位普通的妇人,再无任何高贵的身份。”
东阳哽咽道:“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公主的名号怎比得上我终生的幸福于万一?我早就想舍了的。”
目注许明珠,东阳上前朝她盈盈一礼,泣道:“多谢姐姐宽容成全,妹妹感激不尽。将来我入李家当以妹妹自居,家中一切仍是姐姐打理”
许明珠急忙扶起她,道:“纵然除了公主名号,你仍是公主,妾身怎敢为姐?”
二女推让不已,李素笑道:“行了,不过是个称呼罢了,按年龄分姐妹吧,这样最公平。”
二女互相换了生辰,东阳却比许明珠大一岁,许明珠叫她姐姐,东阳却坚辞不受,也叫许明珠姐姐,二女姐姐来姐姐去的,互相推脱半天。
李素笑道:“行了,你们以后随便怎么叫,接下来我便要找机会向陛下说说这事了。
许明珠迟疑道:“陛下会答应吗?”
东阳道:“姐姐放心,陛下当年还是晋王时便有过成全之心,李县公夫君与陛下情同手足,他若去说,陛下定然答应的。”
家事安排妥当,东阳盯着李素的脸,忽然道:“夫君大病一场,醒来便说要给我名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李素叹道:“为何一定要发生什么事我才能想到给你名分?这些年,我心里时刻都在想着这件事,只不过当初时机未到,现在总算等到了”
东阳黯然垂头。
李素说的“时机”,她知道是什么意思。李世民若在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东阳嫁入李家的,如今李世民逝去,新君登基,这些年横在李素和东阳之间最大的阻碍已消逝无踪了,自然便是“时机到了”。
李素看着东阳黯然神伤的模样,叹道:“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你莫太伤心,人活着终归得向前看,你好好为你父皇守孝三年,三年孝期满后,我堂堂正正迎娶你。这几日让明珠陪你四处走走,散散心,有什么苦闷伤怀之事,你莫独自闷在心里,当心闷出病来,我便是一个很好的反面典型,一场大病差点没命了”
东阳红着眼眶,默然点头应了。
许明珠深深盯着李素,道:“夫君大病一场醒来,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李素笑道:“哪里不一样?”
“妾身说不上来,只有隐隐有些察觉,夫君身上那股子懒散的味道好像淡了一些,说话做事更主动些了。”
李素沉默半晌,缓缓道:“亲历了先皇的崩逝,紧接着又是一场大病,醒来后我似乎想通了许多事,念头也豁达起来”
二女好奇地看着他。
李素叹道:“逝者已矣,生者如斯。人这辈子太短暂了,连陛下那般圣明英武之人,临终总归也有一些憾事无法释怀,我还如此年轻,又坐在如此高位上,掌握的权力也越来越大了,享受荣华富贵的同时,我在想自己是不是还能做点什么?为大唐社稷也好,为黎民百姓也好,天下百姓用血汗供养着我们这些权贵,我们难道真的能够理直气壮的享受这些血汗民脂么?掌握这么大的权力,一定要做点什么”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懒懒散散安享太平富贵,以前可以心安理得,可是随着自己的位置越来越高,权力越来越大,我便越来越寝食难安。老天让我来到这里,难道真的只是让我来过享受日子的?等我老了,临终前躺在病榻上,细数今生的作为,我能数出几件引以为傲的事迹?我为天下受苦的黎民百姓做过什么?等到那个时候再去羞愧,一切都晚了”
李素说着露出了笑容,道:“既然陛下需要我的辅佐,那么,我便认真的辅佐他,助他创下一个闪耀千古的煌煌盛世!”
大病后,李素在家调养了大半个月。
饮食清淡,身心放松,调养身体的日子似乎与平常李素在家的做派没什么不同。
不过还是有一点点不同。
李素忽然向李治要求看奏疏,从中书省门下省发下来的各地奏疏,李治和长孙无忌批阅过后,便命人送到太平村,李素大致看一遍再命人送回尚书省。
对李素的变化,李治感到很意外,甚至有点惶恐,一度以为李素大病后烧坏了脑子,心怀忐忑地亲自过来探望了几回,发现李素说话做事仍如往常,没有抽风癫痫的迹象,这才放了心,欢天喜地的回去了。
深夜的孤灯下,李素拧着眉注视着面前的一份奏疏。
奏疏上写的什么他并没看进去,此刻心里想的却是另一件事。
沉吟良久,李素披衣而起,走出后院,吩咐下人叫来方老五。
半晌之后,方老五睡眼惺忪地走过来,一脸疲惫地打着呵欠。
李素抱歉地道:“实在对不住五叔,这么晚把你叫来,扰了你的清梦。”
方老五笑道:“公爷说的啥话,小人是府中部曲,任何时候只要公爷有吩咐,径自唤来小人便是。”
李素点点头,道:“那就不说废话了,上次我让你派人盯着那个倭国僧人道昭,他最近有举动吗?”
方老五摇头道:“最近国丧,这一批遣唐使也被礼部安排参加陛下的葬礼,前前后后近一个月了,道昭没有任何举动,老老实实的按礼部的安排参与国丧大礼,回到寺里便老老实实念诵经文,并无异常之处。”
李素沉吟片刻,道:“如今大礼已过,道昭应该沉不住气了,派人盯紧他,我估摸他应该快有动作了。”
“公爷的意思是,他果真会去找武姑娘?他会那么听话吗?”
李素笑道:“他当然不会那么听话,尤其是我对他们倭国人的态度如此敌视,他更不会信我的话,道昭这种人对任何事的判断都必须是自己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所以,国丧这段日子他没有任何动作,估摸便是暗地里在打听,打听武氏这个人的身份,以及她在陛下身边究竟有没有那么重的分量。”
方老五恍然:“所以,现在他应该打听清楚了?”
“我对道昭说的话其实都是真话,稍微一打听便知武氏如今在陛下心中的地位,可以说,她是陛下身边最重要的幕僚,或许将来某一天她已不止是幕僚了。道昭想要咱们大唐的改良稻种,武氏完全可以办到,因为陛下对倭国并不设防,这种体现泱泱宗主大国气度的事,陛下不会拒绝的。”
李素嘴角一勾:“那么,接下来咱们便慢慢等待道昭的动作了,快则一两日,慢则三五日”
方老五点头:“是,这几日小人会多派几个伶俐的兄弟日夜不停的盯着他。”
李素的猜测很少落空,聪明人做事总是很省心,对方的心理和性格在自己心里推敲几遍,这个人会做出什么事来便大致不差了,状态发挥得好的话,连具体的时间都能推测出来。
第三日,家中部曲传来消息,道昭果然有了动作,长安城一家酒肆里,道昭与一个戴着面纱蒙着头巾的神秘女子见了面。
没人知道二人具体说了什么,大约半个时辰后,二人便匆匆而别。
通过部曲描绘那女子的身段和习惯动作,李素顿时知道此女正是武氏。
院子里的微风拂起几片青翠的落叶,也翻动着桌案上的书页。
李素躺在院子里,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深。
“权力果然诱人心呀,你纵是天生聪慧机敏,初尝权力的滋味后渐渐上瘾了吧?”
“但是你知不知道,权力同时也是一柄杀人杀己的刀。”
方老五站在李素身后,听着李素的喃喃自语,表情却分外惊异。
他惊异的不是李素这番似懂非懂的话,而是李素对道昭和武氏这二人的举动的掌握程度。
仿佛这二人的私下会面是李素早已安排好的,他们的每一步都被李素算计在自己的棋局里,分毫不差。
“公爷,您太厉害了,小人不得不服”方老五朝李素行礼,脸上一片崇拜。
李素淡然一笑:“算计人心无非是以己度人,天下人都知道权力是个好东西,一个寄人篱下多年,处处忍气吞声的女子,乍晋高位初尝权力之后,自然是要充分使用一下手里的权力的,什么人或什么事找她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要使用权力,明白吗?更何况,道昭找她的这件事,若换个角度去想,似乎还能给她带来一些政绩和功劳,她若想在陛下面前站稳脚,此刻她必须要一份拿得出手的政绩,道昭送上门来,她焉有不受之理?”
李素神情疲倦地揉了揉脸,道:“五叔,派人继续盯着道昭,这几日他与武氏必然还有第二次见面,待到他们第二次见面后,再派人告诉许敬宗,让他马上在农学内散布丢失稻种的消息,消息散布一日之后,许敬宗要马上在农学将消息严厉弹压下去,然后对外宣布并无此事,给农学和外人一种‘欲盖弥彰’的假象”
李素说着,眼中忽然闪过一抹寒芒:“这些事办完后,道昭这个人已无存在的必要了,让郑小楼出手把他杀了,制造成意外而亡的假象,从此以后,这颗雷算是在武氏身上埋下去了,爆或不爆,什么时候爆,由我决定。”
方老五一一记住,最后忍不住道:“公爷果真如此恨那位武姑娘么?”
李素看了他一眼,似乎对他的问题很意外。
“我什么时候恨过她?我若真恨她,岂能容她活到如今这么风光得意?”
方老五满头雾水道:“可公爷您现在分明是在设计对付她呀。”
李素神情恍惚了一下,最后叹道:“我只是在防她,防她的同时,我又要用她,她的能力不比我差,若用之正途,对大唐是好事。五叔,朝堂很乱,人心很脏,要想在这个波谲云诡的朝堂活下去,活得好一点,有时候不得不把自己变得跟其他人一样脏。”
第九百六十三章 加恩晋爵()
与武氏的关系一直是亦敌亦友,其中的微妙唯有二人自知。
武氏永远不明白李素当初为何要救她,但不影响一个原本野心勃勃的人用尽手段往上攀爬。李素救她的初衷也不仅出于怜悯,更多的是想看看,这位原本应该光芒万丈的人,在他这个不该出现的人来了之后,命运会有怎样的不同。
说是为国惜才也好,说是无聊的游戏也好,总之,李素救了她,并且以默许的态度冷眼旁观她往上攀爬的过程,当然,一切的前提是,李素随时有把握将这个女人踩下去。
对李素来说,自己能够掌握得住的人,不怕她翻天。重要的是,原本历史上的武氏是个传奇的人物,她的心计手段不逊须眉,李素未来有许多事要做,这些事仅仅靠他一个人是做不了的,他需要武氏的能力,从政治上来说,他需要与武氏结成同盟,共同对抗来自门阀的敌视,或者,以长孙无忌为首的老臣们的敌视。
太极宫,安仁殿。
李世民逝后,李治害怕触景伤情,所以李世民生前常用的甘露殿已被封闭,李治的日常起居改在甘露殿旁边的安仁殿。
殿内,李治与李素把臂而立,李治不停上下打量着他,关心地问道:“子正兄身子可好了?前几日你烧得迷糊,可把我急坏了,恨不得整个太医署都搬到你家去,又觉得是不是冲撞了什么邪祟,又请了道士去你家做道场”
李素笑道:“多谢陛下关心,臣感激不尽,臣身子已大好,无碍了”
“呃,还有,臣早跟陛下说过,如今陛下身份不一样了,应该自称‘朕’,对臣也不可再称呼‘兄’,此为君臣之礼,还望陛下莫让臣背负失仪之罪。”
李治叹道:“好好好,就依你,只是与你相处久了,不大习惯改口,我朕以后慢慢改。”
李素抬眼打量着他,现在的李治神情有些憔悴,最近的国丧大礼显然令他身心俱疲,纵然李治年轻,却也有些吃不消了。此时他的脸上仍有几分挥散不去的悲痛之意,较国丧时倒是轻淡了许多。
时间是抹去所有伤痛最好的良药,李治心头的父丧之痛已渐渐平复了。
“子正兄咳,没兄,子正,朕现在已登基了,许多事想与你商议,昨日长孙舅父入宫进谏,说要给朝臣加恩了,这是历朝的规矩,朕不可不为,朕思量很久,长孙舅父爵至国公,位居宰相,实为人臣之巅,无可再加,于是打算给他加官太尉,同中书门下三品,褚遂良升尚书省右仆射,加爵河南郡公,而子正你,也是先皇所授顾命辅臣之一,朕欲给你加爵国公,可长孙舅父却坚不同意,说褚遂良才升了郡公,子正年轻资浅,若冒升国公,会被天下士子议论,而致君臣离心”
李治一脸苦恼道:“朕与长孙舅父争执许久,差点不欢而散,长孙舅父只答应给子正兄加爵至郡公,最后朕与他闹得很不愉快,舅父拂袖而去”
李素静静听着,微笑道:“陛下,不可因臣一人之荣辱,而使天子与舅父离心,陛下深知臣的秉性,对官爵向来不在意,郡公或是国公,对臣来说并无区别,陛下何必因为这件小事而令君臣不愉?便请陛下依了长孙相吧,臣真的不会介怀的。”
李治气道:“朕能登基,功劳最大的人是你,也只有你在朕最势弱之时毫不犹豫地与朕站在一起,为朕出谋划策,多次化险为夷,若没有你,如今坐在这里的人是我皇兄李泰,而朕,说不定已被圈禁或流放”
眼圈一红,李治道:“朕若不晋你为国公,将来何颜面对你?这件事我不能依舅父!”
李素急忙道:“陛下不可冲动,不可因此事而令君臣失和,尤其是长孙相还是陛下的舅父”
话没说完,李治忽然摆了摆手,神情坚决地道:“子正莫说了,朕以往性情懦弱忍让,可是如今不同了,既然已是大唐天子,当有天子的威严和主意,臣子毕竟只是臣子,天子决定做什么事,臣子只能上谏,却不能横加干涉,这是臣子的本分,子正,这已不是晋爵之争了,而是君臣之争,新朝甫始,朕不能在第一件事上忍让,不能让臣子养成干涉君命的坏习惯,明白朕的意思吗?”
李素怔怔看着李治,此刻的李治,似乎有些陌生,他比以往更成熟,也更有主见了,登基不过数日,已然有了一些帝王该有的模样。
这些变化,也是成长的结果吧,赖以依靠的父皇逝去,除了逼自己成长起来,还能怎样?
李治忽然挥了挥手,道:“不说这事了,说点别的,子正今日进宫见朕有事?”
李素只好配合地跳过这个话题,道:“臣确有事求陛下。”
李治惊异地睁大了眼:“你竟有事‘求’朕?真是稀奇呀”
李素苦笑道:“你是皇帝你老大,这件事自然要求陛下恩准的。”
李治饶有兴致地道:“说说,啥事?”
李素缓缓道:“臣与东阳公主相爱多年,当年的是非恩怨已随风而逝,臣生平最大的憾事,便是牵累了东阳,十年未能给她一个正当的名分,所以,臣有个不情之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