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宫妃策-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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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心的额头在地上都磕出血来,和着泪水落到地上,苦苦哀求道:“太子妃,奴婢知道您为难,可是看在郭十二娘的份上,她是昭靖太子和舒王殿下唯一的血脉……落落是个女孩子,不会威胁到太子妃的儿女,也不求封号,只要能平平安安长大就好,便是跟着小郡主做个奴婢也成……”
念云扶额,温言劝道:“兰心,你起来,我会想办法的。好在她是个女孩子,倘若是个男孩儿,我还真是帮不了你。”
兰心倒是心直口快,低头道:“若是男孩儿,奴婢也不会交到太子妃手里。”
念云叹一口气,“好,你放心,我不会苛待她。”
兰心犹豫了一下,固执地低着头:“太子妃可否对舒王和郭十二娘发誓善待落落?”
念云知道兰心此去怕是不会独活了,点点头,珍而重之地举起右手:“苍天在上,我郭念云今日对舒王和郭木叶发誓,从此以后,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爱护舒王的骨血,善待她。如有违背,凡我所爱,都将成痛;凡我所求,都必成空!”
这誓言发得极重,极有分量。
“谢太子妃!”兰心了却了一桩心愿,心上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谢过恩,竟伏在地上大哭起来。
不知何时,绿萝已经带着一个小女孩走进来。小女孩模样儿生得俊俏,继承了谊的额头和眉眼,怯生生地躲在绿萝后面。
小女孩穿了一件鹅黄色衫子,江南样式的绣花小鞋,落在念云眼里,正和当年在扬州时候的自己一般打扮。多年以前,她大概也是这么大罢,尚不知自己有着什么样的身世,成天无忧无虑的到处乱跑,就那样遇见了那个让她心心念念的将军哥哥?
待小女孩看见兰心满脸是血地伏在地上哭,一时又惊又怕,连忙扑上去:“阿娘,阿娘你怎么了,有人欺负阿娘么?”
兰心止住了哭泣,拿袖子胡乱抹了一把脸,拉住落落的小手,膝行到念云面前:“阿娘无事,只是不小心跌了头。落落,快来见过太子妃。从今天起,你就跟着太子妃,住在这个园子里,她会待你好的。”
落落听话地走过去行了个礼:“见过太子妃。”
念云招呼小女孩过来,拉着她的小手,“你叫落落?”
小女孩点点头,小声答了一声“是”,却又不太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看向兰心。
兰心眼里含着泪,脸上却露出温柔的笑容:“太子妃是好人,她会照顾好你。”
小小的女孩子心里似乎已经预感到有什么事要发生,睁着一双小鹿一样水汪汪的大眼睛抱拉住兰心:“阿娘,你要去哪儿?”
兰心抚摸着她的小脑袋,“阿娘要去照顾你阿爷了,可是没有办法带你去,往后,你乖乖地听太子妃的话。”
落落瘪了瘪嘴,问:“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去找你和我阿爹呢?”
兰心已是一长串泪珠哗啦哗啦地落了下来,连着一边的绿萝都拿帕子抹起了眼泪。
兰心把落落抱在怀里,温声道:“落落听话,等落落长大了,也许可以。”
落落乖乖的低了头:“好,落落乖,落落会好好的听话。阿娘要等着落落……”
兰心点点头:“好。”说罢用力拉开落落,含泪对念云再拜了一拜:“落落就拜托你了!”说罢也不等念云叫她起身,便自己爬起来头也不回地朝外头跑去了。
念云看着她的决绝的背影,心里一声叹息。她大概是不敢回头的罢,她也是做母亲的人,何尝不知道,倘若这时候一回头,一定是舍不得和女儿分开的了。
看着落落,念云便觉得心里一阵难受。论起血缘,昭靖太子和升平公主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落落也算是她的表侄女。昭靖太子父子命运都不好,这样小的一个孩子,竟同谊一样,小小年纪就成了孤儿。
念云命乳娘去把宁儿、宥儿和婉婉带过来。
宁儿和宥儿年纪都不小了,早已进学,念云于是特地吩咐叫先生今日不必上课了,叫几个孩子一并来承恩殿。
婉婉虽然是女孩子,可也是个淘气的,刚一学会走的时候便迫不及待地蹒跚着到处跑,如今大了些,仍是日日跟着两个哥哥满园子乱跑。
西池院和亭子院略有些荒废,念云也并没有命人去修整。这些侧殿便成了孩子们的乐园,院子里长出各种各样的荒草来,有黄花绿叶红茎黑籽的五行草,有一大片一大片的灰灰菜和蒿草,也有开着白色粉色小花的辣蓼。
荒草里有蚂蚱和蝴蝶,也有蛐蛐儿清亮地鸣叫。宥儿和婉婉最喜欢流连其中,乐此不疲。
老远就听见乳娘扯着喉咙大声喊着:“哎呦我的小祖宗,别去玩那个蒿子,上头的毛毛挨到身上刺痒啊!”
待跑进了承恩殿,才看见婉婉果然裙子上都是泥巴,手上也全是泥巴,手里还不知道抓着个什么东西,直往身后藏。
落落那模样才像个女孩子,她的婉婉这怎么跟个泥猴似的,平常还不觉得,放在一起才看出差别来,念云看着婉婉直皱眉头。
郭鏦也看见婉婉手里藏着东西,笑着走过去,问道:“婉婉藏着什么好东西呢,来给三舅舅看看?”
婉婉一脸“总算是碰见识货的了”的表情,把沾满泥巴的小手伸到郭鏦面前:“是何首乌,七喜公公说要是能挖到人形的,吃了就能变神仙!”
念云满脸黑线地嘀咕:“这薛七喜,都教了些什么啊,把那些院子里的墙都给抠坏了,看我不扒了他的皮!”
婉婉早瞧见阿娘脸色不虞,一溜烟躲到郭鏦身后去了,还不忘讨好:“三舅舅,等婉婉找到了人形的何首乌,就分给三舅舅吃!”
念云听得都没了脾气,“哧”的一声笑出来,“好了,都过来,来见见位妹妹。” 一面牵了落落的手出来,“这是落落,往后,吃住就和婉婉一处罢。她比你们都小,以后凡事都要让着她一些,有什么吃的玩的,有你们的一份,就得有落落的一份,听明白了吗?”
几个孩子都低头答“是”。
宥儿像个猴儿似的跳过来,上下打量了一番,抬头道:“这位妹妹我曾见过的。”
绿萝笑起来,“宥公子又胡说了,她一向在舒王府里不曾出过门,你什么时候见过她?”
宥儿低头想了一想,笑道:“也是,不过看着面善,权当是从前认识的罢。”
婉婉看一眼宥儿,笑道:“哥哥向来如此,但凡见着模样儿生得好些的,都说看着眼熟。”
被她一番抢白,叫宥儿脸红得像烤熟的虾米,支支吾吾地解释:“哪有……阿娘,我……”
郭鏦自是乐不可支。
婉婉上下打量了落落一会儿,见她模样儿又好,看着也十分像个大家闺秀,和自己年纪又相仿,心里十分欢喜。
念云道:“你们今儿不必上学了,去带妹妹四处逛一逛罢。”
婉婉一向只和宥儿厮混,如今听见多了个妹妹,便高兴地拉着落落,恨不得要马上把东宫里一切好玩的东西都跟她分享。念云的话音未落,婉婉已经拉着她跑出去了,念云只好在身后喊道:“慢点,小心别摔了!”
宥儿连忙也追出去。这小小少年,虽然已经请了先生进学,依然玩心不减,天天跟着婉婉胡闹,照例是婉婉捅了什么篓子都由他来担着。
念云有些无奈地看向宁儿,三个孩子里头倒属宁儿最懂事,他一向是个早慧的孩子。
“宁儿,你同宥儿和婉婉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自然亲厚些。往后多了落落,莫要欺负她。你最大,若是宥儿和婉婉胡闹,你要护着落落些。”
宁儿点头应了,忽然问:“阿娘,落落不是阿娘生的,从前也没有看见过,她是从哪儿来的?”
念云怔了一怔,道:“她父亲不在了,往后她就住在咱们家,她是你们的表妹,若有旁人问起,不可胡说。去罢,你也陪着他们玩,看着点弟弟妹妹。”
“是。”
第一百零九章 丁忧()
在越州山阴的一个小村里,王邹氏有些疲惫地躺在榻上,身子一阵冷一阵热的。
这张挂着帐子的雕花大榻是屋里最像样的家具了,不过朱漆和彩绘也已经斑驳脱落,帐子上虽然绣着花样,也早看不出颜色来,勉强分辨得出是几只仙鹤的图样。
这是两间简陋的屋子,里头除了这张大榻以外,不过是靠墙摆着一张高脚八仙桌,地上两条长凳子,还有榻边的墙角摆着的一口同样斑驳剥落的黑漆四角包铜的衣箱。
屋子东北角的地面上还放着一个缺了一角的陶盆,里头接着小半盆水,那是前两日下雨漏的。
她是一个孤寡的老妇人,老头子数年前已经去世了,她独自一人靠着给人缝补衣裳过活。
她前些日子受了些风寒,原本不打紧,可是这几日恰好送来缝补的衣裳多,强撑着多做了些活,结果咳嗽一直也没好,这几日又觉得加重了些。
昨儿郎中来诊过了,开了方子,可她也一直没去抓药。
那些药,可不便宜咧,抓了药,她这大半个月的活可都白做了。
她不禁在心里叹一声,这时候,要是小文在家就好了。
她的小文,是个有出息的孩子,十八岁上便考取了功名,到长安去做官了。
具体做的什么官儿?她说不清楚,总之是她想都不敢想的大官就是了,好像说,能经常见到太子殿下呢!
那是皇帝的儿子啊,这偌大的一个天下,就只那么一个皇帝,想想都觉得威风,小文能常常见到太子殿下!
她的小文,是她一辈子最大的骄傲。
可是,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见到她的小文了,上一次,还是老头子去世的时候,小文从京城里回来了一趟,在家待了两年。
她的小文是个清正廉洁的好官,上次回来的时候,给她留了几贯钱,尽管小文说那是太子殿下赏他的,都是干干净净的钱,她也还是没舍得要。小文在京城里,要花钱的地方可多咧!
小文现在过得好不好呢,京城里的老百姓是不是都夸他是个好官?
王邹氏昏昏沉沉地躺着,不知什么时候,破旧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她强撑着半坐起来,眯着眼睛,借着屋里有些昏暗的光线看清原来是昨儿请过的那个郎中。
“蒋……蒋郎中……”她有些手足无措,她今儿明明没有叫郎中来的,她知道这蒋郎中出诊的诊费可不是那么便宜。
背着药箱的郎中上前一步,将手里提着的一个纸包放在那八仙桌上,道:“你这老婆子有福气,请你缝补衣裳的主家听说你病了,替你抓了副药来,快些煎了用罢!”
王邹氏颤颤巍巍地下了地,一阵眩晕,差点没摔倒在地上,连忙扶住了榻沿,喘一口气,才问道:“可是刘员外家?”
蒋郎中随口应了,见她一副恹恹的病容,怕是也没力气去烧火煎药了,于是拧着眉头道:“罢了罢了,我好人做到底,替你把药煎上罢,你且歇着。”
王邹氏闭着眼睛歇了好一阵,才缓过来些,千恩万谢地又坐回榻上去。
那蒋郎中去厨下看了一回,拿树枝在灶膛里拨了拨,见还有些炭火,便往里添了几把柴火,又寻了一只陶罐,便把带来的一包药倒进去,加了一瓢水,盖了盖子煎上。
待煎了约莫小半个时辰,蒋郎中便拿了一只碗,将药汁倒出来,去唤王邹氏:“老婆子,起来喝药了!”
王邹氏记得从前煎那风寒的药总要那么一个时辰,于是沙哑着嗓子问道:“煎这一会儿就好了么?”
蒋郎中有些不耐烦:“你是不信我做郎中的么,快着些,趁热,我还赶着去别家出诊呢!”
王邹氏于是不再说什么,接过药碗来,吹一吹,一口气喝了下去。
蒋郎中看着她喝完了,才走到厨下,不忘把那药渣倒在一个油纸包里带了出去。
王邹氏喝完药,感觉腹中暖暖的,一时仿佛好了些,于是躺回榻里,盖好被子,心想发一回汗,总该要好了。
刚睡下时倒是十分安稳,可睡到夜里时,只觉得汗出如浆,那旧棉被几乎全粘在身上,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她想伸出手去把棉被扯一扯,可是整个人越发虚脱无力,连抬起手的力气都没了。
想喝一口温水,可是她微弱的**在这浓黑的暗夜里,很快就弥散,没有人听见一个病弱的老妇垂死的挣扎。
“小……文……”
苍老而干涸的嘴唇艰难地吐出那个日日念叨着的名字,却没有换来任何回应,只有风声簌簌,树影移墙。
远在长安的王叔文猛然从榻上坐起来。
这几日他睡得都不安稳,不知为什么,总是梦见老母亲坐在家门口哭泣,时不时地撩起衣襟拭泪。
他自参加科举中了进士以来,近二十年的时间里,都在东宫做太子殿下的侍读,在东宫中替当今陛下出谋划策。陛下是他的天,他的前半生几乎全部用来埋头苦读,而后半生,则是倾尽全力辅佐陛下。
他算不上是个孝子,他的老母亲依然住在家中艰难度日,孤苦伶仃。
从前陛下的地位不稳固,他时时都如履薄冰,自然也不敢接了家人来京城。如今陛下总算是顺利登基了,他的地位也水涨船高。
他早已打定主意,等再过一段时间,打下朝堂上这一场硬仗,改革有了些成效,陛下的皇位稳固了,他便请陛下赐一座像样的宅邸,托人去越州接老母亲过来享清福。
可最近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事要发生一样。是因为朝堂上的事,压力太大了么?
他睡不着了,脑子里混混沌沌,朝堂里的事,和老母亲布满皱纹的脸,交织着涌现,却什么都想不明白。
就这样半睡半醒地捱到了上朝的时辰,他爬起来,简单地洗漱了一番,吃了一碗小厮端来的汤饼,换上朝服,便准备进宫去上朝。
刚走到门口,便见一个人跑进来:“王先生!”
王叔文定睛一看,这人一身极普通的布衣,却是越州老家的样式,仔细想一想,似乎有些面熟,好像是在京城里做小买卖的同乡。
“你是福哥儿?”
那人点点头,从怀中摸出一封信递给王叔文:“难为王先生还记得某,某不久之前回了一趟山阴,先生家托某带了封信来。”
王叔文接过信,见是族中叔伯的笔迹,倒也没有急着拆开,却问道:“只这一封么?”
他在长安的这些年里,收到的家书不算多。但每次收到信的时候,几乎都会另有一封老母托人一并随过来的。她不识字,每每是提前就托村中的秀才写了,等有人要寄信与他的时候再随过来。
福哥儿是机灵人,瞧出他的神色来,也并未多言,只低声答道:“只这一封。”
王叔文的眉毛顿时拧起一个明显的疙瘩,于是问道:“你从山阴来,可见着家母了,她可还好?”
福哥儿微微躬了躬身子,眼神略有些躲闪,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道:“先生还是先看信罢。”
王叔文不知怎的,心里忽然“咯噔”一声,连忙拆开信,那信不算很长,道是王邹氏病了些时日,又累着了,吃了药不见好,反而病情加重,一时竟去了,还是他大伯娘想着两日没见人,去瞧了才知道。邻里有人说瞧见那姓蒋的郎中去瞧过两次,待寻那郎中去问时,那庸医畏罪,竟卷铺盖逃了。
族人报了官,但那蒋郎中本是外地人,人又逃了,加之验了尸首,并不是中毒,只是服的药峻猛了些没受得住,此事也只得不了了之。
信上言简意赅,末尾署了日期,又写了发现王邹氏病殁的日子,无甚疑问。
王叔文一时如遭五雷轰顶,呆立在那里,半晌都挪不了步子,还是身后的小厮记得拿了些钱帛谢过了那福哥儿。
过了好半天,王叔文才回过神来,红着眼睛抬起头,见那福哥儿还未走,沙哑着嗓子问:“这……可是真的?”
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的,可是他还是满怀期待地看着福哥儿,希望他能说这不过是一个玩笑。
福哥儿知道这王先生如今家中至亲只得这一个老母了,一时自是有些难以接受的,可是他到底只是个做小买卖的人,肚子里没什么墨水,想不出什么话来安慰这位翰林大学士,只好低低地说道:“先生节哀。”
节哀,怎么能节哀?他还没来得及把老母亲接来享上一天清福,母亲怎的就忽然病殁了!
那福哥儿这样站了一会儿,见他也没有别的话要问了,最重要的问题大约信上写得明白,于是又低头行了个礼,便打算告退。
王叔文混混沌沌的脑子终于清明了一瞬,想起一件极其重要的大事,连忙命小厮再多赏了福哥儿两匹上好的帛绢,认认真真地朝他行了个礼,道:“此事我自会处理,还烦您暂时莫要透露给别人。”
福哥儿得了他的赏,也没去想此事有多大的干系,答应道:“既然是王先生吩咐的,某自当遵从。”
第一百一十章 新法功败垂成()
按照大唐律例,官员的父母或者祖父母过世,成为“丁忧”。丁忧之人,无论身处何官职,从知道消息的那一天开始,就必须解官守制,回到祖籍守丧三年。
三年之后,虽然原则上来说,返回任所即可官复原职,但多数情况下,先前的职位已经被他人所取代,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够顺利复职的。
所以这几天王叔文在朝堂上与政敌们辩论的时候有些底气不足,没有前些日子那么慷慨激昂、口若悬河了。特别是当他对上太子殿下那双目光冰冷的眼睛时,总觉得心里有点发憷。
因那目光通透,疏朗,仿佛世上没有什么事他不能看透、不能知晓一般。
不过第一天,并没有发生什么非同寻常的事。
第二天也没有。
但不知为什么,王叔文心里越发的忐忑,并没有向前段日子那般事事都提出自己的见解,顺便把新法的内容融入其中宣讲一番。
到了第三天上朝的时候,王叔文正准备继续阐述革新的方略时,忽有一人站出来,大声向他问道:“不知王尚书对大唐律例可熟悉?”
王叔文隐隐皱眉,面上且不动声色:“自然。”
“那么,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