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如风-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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状。
林瘸子泡了壶茶,倒给小哥俩喝。
莫怀文喝了一口,喷出老远,嘴里直叫:“瘸子你骗人,这是药不是茶,苦!”
莫如风尝了一口,也直皱眉头。
“你俩真是不识货,这时福建优质苦丁茶,我跑三里路从花溪的上游激流处取水泡制,连大猪都知道是好东西,不信试试!”林瘸子显然对二人的表现很失望,给墙边大猪的碗里倒了半碗茶水。大猪倒很给面子,“啪嗒啪嗒”地喝个不停,喝完之后,它忽然呲牙咧嘴,把舌头伸到嘴外,来回摆动。
“看!大猪也不喜欢喝!”莫怀文指着黑狗说。
小哥俩哈哈大笑,林瘸子无奈地摇摇头。
时光如梭,春去秋来,转眼间莫如,到林场的次数渐渐少了。但这些时光里,小哥俩从林瘸子那里学会了军体拳,擒拿格斗也练得也有模有样。至于飞刀,虽不能像李寻欢“例无虚发”,命中十几步之外的目标也非难事。
林瘸子甚至还教了他们射击,有一次在林场深处,林瘸子破例让他们实弹射击,莫如风五发子弹命中五十环,令林瘸子刮目相看,莫怀文也命中了四十八环。
莫如风还听从林瘸子的建议,让老铁匠给自己大造了一把小弩。这把弩也是林瘸子设计的,他把图纸给莫如风,说:“你那个铁匠爸爸,不务正业,整天琢磨打铁的事,虽然几乎赚不到钱,但他的传统手艺还是很不错的。只是他也未必能按我的设计制造出这个弩。”
回家后,莫如风把林瘸子的话转告了老铁匠,老铁匠很不服气,连夜开工,在经历两次失败之后,终于按林瘸子的设计制造出了这把精致的小弩。这把弩包含了瘸子和老铁匠的智慧,小巧,实用,射程远,瘸子看了都啧啧称奇,“这老铁匠的手艺真不是盖的呢!”
上中学后,莫如风和莫怀文不再叫林中勋“瘸子”,虽然他并不介意,而是改叫“林伯”。
两人的学习成绩仍然是毫无悬念,在下游挣扎。莫如风的语文成绩稍好一点,也许是得益于小学时背《史记》的经历,但数理化基本一窍不通,莫怀文数学略好一点,但英语基本是一片空白。每次期中、其末考试结束,两人分担倒数第一和第二,交替垫底。用莫怀文的说法是“交替掩护”全班同学。
初三时,在家长的威逼利诱下,两人假装发奋图强,偶尔听讲,居然略有效果,悬悬乎乎地考上了本地最差的高中。
老铁匠热泪盈眶,以为儿子到底还是醒悟了。谁知好景不长,上高中后,这两孩子的成绩没用随着身高和增长而增长,两人在班上依然殿后,“互相掩护”,让同学们进步得更快。
高中毕业,两人双双落榜。可能发生的必然发生,两人明白这个道理,也预计到这种可能,所以丝毫不感到意外。
没有期待,所以没有失望,莫如风和莫怀文对高考落榜没有显示出应有的失落,反而一身轻松。
在父母唉声叹气的时候,躲到林场和林瘸子玩成了他们的最佳选择,这里没用人问他们考上大学没用,没用人唠叨以后怎么办。
林瘸子的头发已经花白,风湿关节炎时时痛得他冷汗直流,但他从不喊痛。
看着两人在林中练完擒拿格斗,林瘸子若有所思。
“如果把你们放到复杂的敌我环境中,你们的应对策略是什么?”林瘸子问。
“先发制人,占据主动!”莫怀文斩钉截铁地说。
“后发制人,看清真相。”莫如风答道。
两人回答完,都用询问的眼光看着林瘸子。
“你们回答的都没错,但是,更重要的问题是,分清敌我”林瘸子慢慢地说,“这个有时很简单,有时很难!”
顿了顿,林瘸子接着说:“既然没考上大学,你们去当兵吧,以你们的本领,在军队或可一展身手!”
于是,莫如风和莫怀文报名参军了。经过体检、政审等程序,两人都如愿以偿来到了部队,但遗憾地是,两人分到了不同的部队,十七年几乎形影不离的小哥俩,终于不得不分开了,两人洒泪而别。
莫如风来到了驻鄂西北山区的空降兵部队,这里是空降兵的摇篮,赫赫有名的秦基伟上将就是从这里走出来的,他曾经带领该部在朝鲜战场和以美军为首的联合*作战,鼎鼎有名的“上甘岭战役”就是他指挥的众多战役中的一个。后来该部调整,转隶空军,成为了中国人民解放军序列中的空降兵部队。
空降兵部队是机械化时代浪漫主义的产物,在现代作战中担负夺去要地、袭敌重要目标等任务,号称我军战争的“尖刀”。
在这里,莫如风经历了难忘的新兵连岁月。
艰苦的训练和山风带走了莫如风的青涩和幼稚,新兵连结束后,他以非凡的身手入选“空降兵特战旅”。
在空降兵部队,只要提到“特战旅”,就会让人肃然起敬,因为它是这把“尖刀”的“刀尖”!
莫怀文却到了浙江的一个军用机场的警卫连,负责军机的保卫警戒任务。
这里是中国空军预警机的训练和实验基地,莫怀文用目光送走和迎来起飞、降落的战鹰。
江南的杏花春雨、春草碧波,没有柔化莫怀文,他越发精干有力。
军人只有两种状态,战争状态和准备战争的状态,训练场就是战场。从这个意义上讲,莫如风和莫怀文都处战场。
这里,注定是可以大显身手!
可是,谁也没用想到,几年后,两人都脱下了军装,都回到了家乡。
第六十二章 碧血丹心()
莫如风和莫怀文没能被提拔成为军官,林瘸子感到遗憾,就如同遗憾当年他自己没能成为军官一样。
很快,莫如风和莫怀文两人为了生活开始各自奔波。
林瘸子的生活依然孤独,他的风湿关节炎越来越严重,每逢变天,都痛得他冷汗只流。他感到,这病在向上蔓延,他的手臂也开始疼痛。他不上医院看病,他知道这病不可能治好。只有在疼痛非常剧烈的时候,他才吃上几片在药店买回的止痛片。
但他依然乐观,他像经霜的枫叶,即便千疮百孔,但依然一片丹红。
他依然带着“大猪”和他的枪巡视他的领地,他记得林场中每一棵树的样子。春季时他依然孜孜不倦地植树,他小心地挖坑、培土、洒水,他种下的是希望。
只是,他偶尔会望着山下的道路出神。当路的那头出现陌生人的身影,他会用目光迎接那身影走近,又目送那身影远去。随着年龄增长的,不仅仅是病魔带来的疼痛,还有挥之不去的寂寞。
“大猪”也老了,它的步伐不再矫健,皮毛不再光滑。它的眼光混浊,眼角还常常挂着眼屎,一幅邋遢景象。老人出去时,它总是忠诚地跟在老人的身后,老人坐下时,它总是安静地趴在老人身旁。
“咱俩都老喽!”老人有时拍着它的头说,它不吭声,仿佛是认同老人的话。
一个晴朗的冬夜,老人的关节炎发作,他强忍剧痛,走出屋外,凝视眼前一排排整齐的树木。
他忽然发现,那些排列整齐的林木,宛如整齐列队的士兵。再看时,最前那一排居然恍如当年在弹药库守卫战中牺牲的战友们。
“嘿嘿,你们都来了,”老人嘟噜着,“看来,我也该归队啰!”
他倚着墙艰难地坐下,横过枪,把枪口对准了自己的脑袋。
“排长,你看,我一生从未丢下自己的枪!”老人对着黑暗中排头的树影说,“你的要求我是做到了…”
这时,大猪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它用嘴叼住老人的枪管,把枪管拖离了老人的头。
然后它伸出舌头,舔舔老人的脸。
从“大猪”还是一只小狗仔,就跟随林瘸子到林场巡逻,它目睹了不知多少野鸡、野兔死在这支枪下。大猪知道这支枪的威力,它指向那里都意味着死亡。
“你不蠢啊,”老人强忍着剧痛,放下枪。
他伸手抚摸着大猪的头,“好多事还没安排好呢,至少要把你安排好哦,老伙计!”
第二天上午,老人的疼痛稍减,他带着大猪来到莫怀文家。他告诉莫怀文,大猪最近厌食,让莫怀文照顾它几天,最好能去药店买点促进消化的药物给它吃。等它治好了病,再来领它回去。莫怀文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但老人离开时,大猪也跟在他后面要走,没有办法,老人用一根绳子系在它的脖子里,把它拴在莫怀文家门前的树桩上。大猪挣扎了几下,没挣脱,只能目送着主人离开,这是它第一次离开主人。然后,老人又去了村长家,请村长转告森林公安局,自己这个协警干不动了,让他们明天上午派人来交接枪支、接管林场。
“林老放心,您是该退休了,享享清福,您放心,我们村养着您!”村长爽朗地说。
老人道了谢,慢慢地回到他的小屋。
傍晚,老人给自己做了最后一顿饭。
他习惯性的把饭分成两份,一份自己吃,一份给“大猪”吃。他分好了饭菜,才想起大猪已经送到了莫怀文家。
他艰难地把饭菜端到屋前的空地上,又把床头的两瓶“高粱红”拿了出来。
“醉卧沙场君莫笑,兄弟们,我最后一次请你们喝酒!”林瘸子先把一瓶酒全部洒在地上,对着月光下婆娑的树影喃喃地说。
月光下的树木无声肃立,仿若当年守卫弹药库的全排官兵。
“守卫弹药,必须万无一失!来犯之敌死了,你们活着,你们是英雄;你们死了,来犯之敌活着,哪怕剩一个敌人,也能引爆弹药,我团就只能拼刺刀了,那你们连烈士都不是,是狗熊!”团长对三排全体人员训话时大声说。
弹药库在一个很隐蔽的“猫耳洞”中,被袭击的可能性不大。
但是,不知敌人怎么得到了这个情报,真派人袭击了这个弹药库,而且来袭之敌估计是一个连的兵力,是林中勋所在排的三倍。
战斗真激烈啊,双方一交上火,就没有停下来。
不到半个小时,兄弟们倒下一半,但也有四五十具敌人的尸体丢在阵地上。排长的手臂流着血,他把三个班长叫到跟前,说:“今天要么我们灭了他们,要么他们灭了我们,否则战斗不会停止。从现在起,做牺牲准备。我若阵亡,一班长代之;一班长阵亡,二班长代之;班长阵亡,副班长代之;按编制序列递进,即便剩下最后一人,也绝不放弃弹药库!”
战斗进行着,人不停地减少。
排长死了,三个班长死了,到后来副班长也全部牺牲了。
太阳落山时,枪声终于停止了。林中勋看看前方,敌人全部倒下了,看看自己身边,已没有一个活着的战友了。
这一场弹药库保卫战,除林中勋外,三排官兵全部壮烈牺牲!
几杯酒下肚,一股热气从腹中向全身扩散,老人感觉那要命的疼痛减轻了几分。
“古来征战几人还?”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我比你们多活了几十年,算是幸运的啊,可是这几十年是用一条腿换来的啊!”
那一战真是惨烈,林中勋还来不及为战友的死伤心,更来不及为自己的生庆幸,就发现一具敌人的“尸体”爬了起来,快速向弹药库冲来!
那 是一个爬在地上躲过了子弹的敌人。
不能让敌人接近弹药库!
林中勋根本不及细想,端起枪站了起来,对着那人扣动了扳机。
枪没有响,林中勋枪里的子弹打光了!
几乎同时,敌人也发现了林中勋,一梭子子弹打了过来。林中勋猛一侧身,那一梭子子弹打在他的左大腿上,剧痛袭来,他瞬间失去平衡,猛地向前摔去!
在向前扑倒的同时,他右手拔出腰间的匕首,借着前扑的力量,把匕首向敌人掷去。
那个敌人没有想到被自己射中的中国士兵还能还击,等他想要躲避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那匕首带着冷风从咽喉扎了进去,他摇晃了一下,倒了下去。
林中勋撕下衣袖,缠住受伤的大腿,血还是不断涌了出来,他感到一阵晕眩。
“不能晕倒!”他哆嗦着对自己说,“我若倒下,即使再来一个敌人,也能引爆弹药库,那全排战友可能都白死了!”他从背上解下水壶,把一壶水从自己头上淋了下来,从头上传来的凉意让他清醒了不少。然后,他拿起牺牲战友的枪,把身子倚在树后,静静地等待着,敌人或者战友。
还好,二十分钟后,团长带队赶来了。
林中勋浑身是血,从树后踉跄走出,立正,敬礼。
“团长同志,”他哆嗦着说,但声音很大,“三排完成弹药库守护任务,现在归队!”
现在,他就是三排,三排就是他。
然后,他直挺挺地仰面倒了下去,倒下时,他看见残阳如血,巨浪般铺天盖地向他覆盖过来。
第六十三章 寂寞同归()
弹药库完好无损,三排以伤亡殆尽的代价保证了它的安全。
当林中勋再次醒来时,他的左腿已经被截肢了,他成了瘸子。
伤愈后,上级给他报立二等战功,康复后,他被安排退出现役,来到森林公安当了一名协警,他的职责是守护林场。
他经历了生死,他也看淡了生死,他只是云淡风轻地活着。
他忠实地履行自己的职责,仿佛自己还是一个军人。他肩上扛着枪,不停地在自己守护的领地巡逻。
在物欲从刺激下,有些人想钱想得发疯了,盗伐盗猎日益猖獗,周边林场屡屡发生被盗案件。
但林中勋守护的林场安然无恙。
据说很早的时候,他曾经一枪打飞盗伐者的帽子,这让盗猎者闻风丧胆。
随着年龄的增长,关节疼痛也与日俱增,剧痛袭来时,他有种生不如死的感觉。
自从那次到医院,医生说要让他做好瘫痪的准备,让家人做好长期照顾的准备,他隐隐约约明白了自己的归宿。
“如果我不能像一个男人那样活着,”他冷冷地对自己说,“那么,请让我像一个男人那样死去!”
只是,他内心中深处总还有一丝期盼,他常常看着进村的路口出神,虽然他也知道,那个期盼只是个奢望。
而今夜,满月在天,酒已喝干。他下意识地把手中的鸡骨头递向身边,才发觉一直和自己形影不离的伙伴,那个忠实的老狗“大猪”,已经不再身边。
老人叹了口气,放下酒杯,拿着枪站起身来。
“排长同志,”老人向着黑暗中的树影敬了个礼,嘟噜着说,“林中勋完成任务,现在归队!”
他抓起那两个空酒瓶,奋力掷向天空。
酒瓶旋转着上升,瓶口发出“呜呜”的鸣响。
酒瓶的高度越来越高,升速越来越慢,当酒瓶到达最高点时,林中勋骤然举枪射击。
两声清脆的枪响间隔极短,听起来几乎只有一声枪声。
然后,他掉转枪口对准自己的胸口,射出最后一颗子弹。
他依然弹无虚发,前两颗子弹击中了空中的酒瓶,最后一颗子弹贯穿了他自己的心脏。
子弹巨大的推力带着他猛地向后撞在墙上,他倚着墙慢慢萎倒,但他的左手依然紧握着他的枪。
他仰头,看见那两个被子弹击中的空酒瓶在空中绽放成两朵巨大的花朵。花朵刚开始是银白色的,然后慢慢凋落,最后也慢慢变成了红色,甚至天上银色的圆月也跟着慢慢变红,变成了一轮红色的残阳。
在血红的阳光中,他看到一个小男孩,穿着破旧的牛仔,头发凌乱,但两只眼睛像两泓秋水一样明亮。小男孩蹒跚地向他走来,走着走着,小男孩变成了一个大男孩,再走近,大男孩变成了一个伟岸的青年。
老人伸出手,想要去迎接他,但手指刚接触到他的身影,那身影陡然如云雾一样消散。
残阳如血,巨浪般向他覆盖过来。
老人自嘲地笑了笑,笑容凝固在他爬满皱纹的脸上,他的手无力地垂了下来。
月光下,花溪如练,呜咽着向远方流去。
冷风掠过,很快带走了老人身上的最后一丝热气,却带不走他脸上淡淡的忧伤。
这一夜,莫怀文发现“大猪”很反常。
“大猪”老了,它像一个垂垂暮年的老人,已经无力反抗别人的安排。既然主人把它系在这里,它就只好呆在这里。它安静地卧在没风的角落,宛如入定的老僧。
当明月升起一杆高时,它突然变得焦躁,它拼命地挣扎,想要挣脱绳索的束缚。莫怀文听见响动,从屋里出来,以为它饿了、渴了,给它端来水和食物,谁知它看都不看一眼,只是拼命地想挣脱绳子,它的脖子里已经被勒破了皮,露出血红的肉来。
“如果不放了你,只怕你会累死的。”莫怀文叹了口气,无奈地松开绳子。
“大猪”一刻也不犹豫,向着林场方向跑去。
第二天早晨,当莫怀文来到林场中老人的小屋时,刚好村长带着森林公安的人也到了。
他们看见老人倚墙坐在地上,左手握着枪,胸前的鲜血已经凝固。他的眼睛看向远方,脸上有一丝似有似无的笑容。
大猪卧在他的脚下,皮毛上结慢霜花。
除了眼睛偶尔眨一下,它一动不动,宛如入定的老僧。
老人没有任何亲人,就由村长做主,把他就葬在林场中向阳的山坡上。他守护了林场几十年,他死了,就让林场守护他吧。
老人对物品、账目都有交待,他的工资都在存折上,留作林场植树之资,枪支子弹上交森林公安局。
大猪默默地看着人们把老人放进棺材,似乎明白人们在做什么。最后,它跟着送葬的人们到了墓地。
老人安葬完毕,人们散去,莫怀文想带走大猪,它却用四只脚死死撑在地上,不愿跟着莫怀文离开。莫怀文无奈,只好给它在老人的坟墓边搭了个窝,为它遮风挡雨。大猪似乎接受了这个折衷的做法,住到了这个窝里。
莫怀文给大猪准备了三天的食物和清水。
三天后,莫怀文再次给大猪送来食物,他发现,原来的食物和清水大猪都没动。
大猪仍然静静地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