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纸纪-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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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人只有造师,没有父母。妈妈说过,这银链是捡到他的时候就挂在他脖子上的,也许与他的天赋有关,又或者是他的造师将他弃在六街的时候心生恻隐,随手将自己的项链放了进来,以酬谢将他捡回去的人,这也不是没有发生过的。
木桶区的弃纸很多。隔不了几天,就会有被旧衣服、破毯子裹着的,甚至全身**的弃纸儿在清晨的街头被人发现。如果有人想要收留,就必须在七点前去捡回来。否则七点钟的垃圾车路过的时候,会把这些呼吸尚存或者已经冻死的孩子铲进垃圾车,带去谁也不知道的地方。
然而木桶区的弃儿并非只有弃纸儿,还有不少原人类的孩子,从二三岁到十二三岁的都有,多是家中贫困养不起孩子的家庭所弃,比如封玲和三儿。原人家庭遗弃初生婴儿的极少,他们遗弃孩子的原因很大程度是因为中途失去了工作,实在负担不起。而在木桶区被遗弃的弃纸儿长大后虽然可以找到伴侣,因为无法繁衍后代,往往会乐意收养一个孩子作为精神寄托。木桶区的纸人和原人比例大约是三七开,远远高于其他区。
连蔚显然把简墨当成了原人的弃儿,才对他这样照顾。因为在这不到一个月的接触中,简墨明显感觉到连蔚对纸人的厌恶和不屑。可奇怪的是,他是怎么会笃定从木桶区出来的自己一定是原人而不是纸人呢?
当然,简墨不会主动提醒他搞错了。
连蔚此刻正在书房里打电话。
他拿着话筒听了几句,立刻打断对方:“我知道一班是重点,我也知道这个孩子在木桶区没有受过正式的教育……你别管是什么原因,总之你给我把这事批了……什么?私生子?”
连蔚黑着一张老脸看了看话筒,啪的摔了。
连蔚的家离石山中学有半个小时的步程。
第一天,连蔚亲自带他去见了校长。
校长是个与连蔚年纪相仿的男人,胖胖的,看起来很好说话的样子。
“这个孩子就是谢首?”胖校长指着简墨问连蔚。
连蔚指着简墨:“就是这个孩子。”
胖校长愁眉苦脸地看着眼前这个除了一开始瞄了自己一眼之后就一直默默都望着窗外的黑发少年,问道:“你之前一点学都没有上过。”其实他自己心里也很清楚,这是明知顾问。
简墨点了个头,算是回答。心想,看来不管在那里,升学率都是学校的硬指标。
真是个不可爱的孩子,跟他的推荐人一样。胖校长转头看向连蔚,“呵呵”假笑两声,搓搓两只肥手,委婉地说:“老连,按理说,这么多年你第一次找我帮忙我肯定是没话说。只是石山好歹是w市重点,升学率向来都是排前三的,一班还是重点。我安排一个一点基础都没有的孩子进去,影响不好不说,这孩子他也跟不上进度不是?”
连蔚对胖校长这番苦口婆心的劝说毫不动容:“别的都不管,只要他的天赋测试过了就行。”
胖校长张了张嘴,盯着连蔚看了半晌,又看了貌似有自闭倾向的简墨一眼,终于还是点了头。
第005章 幼稚的写造课()
二次战争前,已经有专门教授造纸的专科学校出现。二次战争后,社会对纸人的需求逐步扩大,逐渐呈现井喷的趋势。
为了规范培养造纸人才,造纸已经成为政府承认并鼓励发展的教育专业学科。而作为造纸核心和灵魂的造纸师越来越受到重视和尊敬,收入和社会地位一路飙升。有造纸天赋的孩子成为所有家庭和学校一致看好的培养对象。一个能够通过天赋测试的孩子哪怕其他的学科一塌糊涂在家庭和学校的眼中完全可以与一个考上名牌学府的孩子可以相提并论。
很简单,哪怕是一个普级造纸师一生也可以创造几十几百甚至上千纸人,这些纸人就能够维持一个工厂的劳动力需要,也就是说一个老板就只要请到一个普级造纸师就拥有了大量的廉价劳动力,由此可见该职业受欢迎的程度。但即便是普级造纸师,也并不算多。有造纸天赋的人占原人的50,但能够通过考核成为真正意义上的造纸师只有其中的20左右,也就是说每十个人中间只有一个可能成为造纸师。而在所有造纸师中,普级造纸师占到了95以上。
木桶区的消息再闭塞,简墨也能从电视上获取一些大多数都知道的常识。比如原人最迟满十六周岁可以显示造纸天赋,如果此时还没有任何表现,那就说明你终身无望成为造纸师。因此原人满十六周岁都可以免费参加教育部统一的造纸天赋测试,以确定自己是否能够成为造纸师。当然如果你觉得自己很有这方面的天赋,也可以提前参加测试。简墨所知道的最小的测试通过年龄是十岁。
只是简墨绝对不在其中,因为他是一个纸人。
虽然各大造纸研究所对造纸的原理各有解说,但从夏历5713年世界上第一个纸人诞生起,纸人无法造纸,就已经是公认的事实。
面对连蔚明显的胡说八道,他却没有任何否认。毕竟离最后的天赋测试还有半年,足够他躲过风声最紧的这段时间了。为此哪怕让他从新体验一次填鸭式的高中生活,简墨咬牙切齿地想,他也甘之如饴。
高一一班的老师们对于接受这个没有经过任何考核中途插班进来的学生是并不乐意的。并不是每个学生都有造纸天赋的,也不是每个有造纸天赋的学生都会成为造纸师的。在他们看来,与其拼那百分之十不到的几率,不如学好知识考入名牌学府,这样才是真正有保障的前途。
简墨上学的第一天,只和两个人说过话。
班长齐眉,一个马尾辫,齐刘海,长相清秀的女孩对他自我介绍后表示了简单的欢迎,鼓励他多和同学交流,早点融入这个班集体,是个典型好学生代表。
另一个似乎是班上男生的领袖人物,名叫欧阳,形象高大帅气,性格开朗,喜欢运动。简墨一坐下来,他就主动过来打招呼,问他有什么爱好,要不要下课后一起去打球。被简墨冷淡的拒绝后虽然有些失望却也没有生气,只是有些遗憾的说以后有他感兴趣的活动再来喊他。
除了这两个主动搭话的人外,简墨没有与其他人说话。在他看来,自己在这里又待不长,何必把关系搞得那么亲密。更何况,别人不知道,难道他不知道自己是纸人?万一将来被发现了——与其将来为这个反目,不如现在保持距离,对大家都好。
再说了,他下课之后还要出去打工,哪里有时间跟这些人沟通感情。
虽然做了在这个学校里待不长的打算,简墨对于拿到的高中课本还是很有兴趣的。
他甚至兴致勃勃地在拿到课本的第一时间,把每本书都细细翻过一次,一边看一边升起浓浓的缅怀之情。他身边未来的同学见他兴趣盎然的翻看所有的新课本,包括政治书,不由得露出古怪的表情:没见过教科书是怎么了,这么兴奋?哪里来的土包子?
不过,无关紧要人的态度,简墨从来就不会放在心上。
只是尽管他对无关紧要的人并不在意,但第一天上课,简墨也发现了一个现象:班上有几个学生根本没有认真,不,应该说完全没有在听课,他们有的在睡觉,有的在看书,但明显不是教科书,有的甚至插了mp3在听歌……明目张胆到简墨都诧异不已。但老师对这几个学生明显违反学习纪律的行为根本是视而不见,但对待他们的态度却十分温和,甚至是温柔。
“别看了。”也许是简墨的目光太过**,欧阳下课后就坐到他身边,一只胳膊支着课桌,一只放在椅子背上,语气有些酸酸的,“这些都是早就通过天赋测试的人,他们中间最差的将来也能在纸管局混个职位。普通人对于高考的爱恨情仇,他们注定是无法体验了。”
简墨对于欧阳这种自来熟开始也有点习惯。虽然不想和这里的人有太多交往,但是也不好表现得特立独行,于是回问道:“这样的学生,学校有多少?”
欧阳回答道:“也不多,一个年级也就那么十几来个。整个学校不超过四十人。”他一边用眼角扫着那些无论接人还是待物脸上都带着倨傲之色的学生,有些不爽到:“他们这种表情真是很贱,让人很想踩啊。”
也勿怪人家骄傲。简墨心想,你辛苦十几年从千军万马中杀出来,考一个大学,接着考一个研究生,再考一个博士生,而人家成了造纸师后不过随便几笔就能轻松写出来一个专家级的人才,这能相提并论吗?
不过,那种表情确实看起来很贱,简墨心有戚戚。
石山高中的高中生活并没有什么特别,除了高一还没有开始万恶的晚自习外,简墨找不出任何值得夸耀的地方。唯一让他期待的,就是他从来就没有上过的写造课。
一名真正的造纸师实际上是要通晓所有造纸环节的操作的。然而大工业生产时代下,点睛、魂笔、孕圣水这些可以脱离造纸师进行独立进行生产的东西,已经被社会化分工分担,实际落到造纸师们身上的任务就只剩下写造这个核心环节,其他的东西只需要付出货币就可以换回来了。
而适合在高中教授的造纸相关的专业,就只有一门写造课了。因此也有人把造纸师称为写造师。
在经历了三天乏善可陈的高中生活后终于迎来了一堂写造课——唯一没有教科书的课程时,简墨的状态简直可以用空前绝后来形容。
虽然很早他就知道自己是一个纸人,也大略知道纸人是通过点睛,魂笔,诞生纸和孕生水四样东西诞生的。但是具体是怎样一个过程,他却是不知道的。虽然造纸的应用在这个社会十分常见了,但是由于造纸师的稀少,造纸的技术并不普及。简墨以前虽然也因为好奇费心打听过,但也只是了解了些皮毛。
他是怎么被造出来的呢?创造他的那位造纸师当初在自己的诞生纸上写的到底是什么呢?他有没有什么强悍的天赋属性呢?如果有的话,会是什么呢?
真是好奇死了!!
在经过了三天的接触后,大略了解到他对学校生活并不熟悉的欧阳和齐眉看见简墨如此精神熠熠,也猜到了他兴奋的原因,不由得也觉得有些好笑。
只是,期待归期待。简墨注定是要失望的。
因为一节课下来,课差不多。唯一的特点就是,这作文是写人的。
造纸课的老师是个三十多岁的女造纸师。不知道是无心教授,还是根本没有什么好教的,她只是语气冷淡地强调了人物描摹的合理性和一致性,又废话了几句要好好写,认真对待,就发了纸让他们写。
这纸甚至不是诞生纸。
简墨郁闷了。
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一堂造纸课,不过是练笔而已,又不会真的拿去使用。再说了,一个普通的高中,也供不起孕生池那种奢侈品。
欧阳因见他无精打采,打趣的话到了嘴边有咽了下去,安慰道:“你也不用失望,至少半年后的天赋测试里你肯定能免费全套体验一次!”
这话让简墨的眼睛重新的亮了起来。欧阳见他心情好了,也高兴的想要约他出去打球,却不想又被简墨拒绝了:他要去打工。
连蔚对简墨下课之后打工的事情持反对意见:“不要以为通过天赋测试是很简单的事情,你没有一点造纸基础,甚至之前没有受过基础文字训练,如果好好下功夫,很有可能通不过。”
简墨解释:“在学校里的时间我会全部用来学习写造。但课后的时间,我要自己安排。”
连蔚知道这个少年是个有主见的,不然也不可能从混乱的六街几乎毫发无伤地逃出来。他自知无法强行为这个少年安排什么,只得退一步想:也是,学习要有张有弛,因此也不再说什么。他以为简墨以前没有受过正式教育,除了造纸一门上还有希望,其他的基础太差,学了短时间也没有成效。
想到这里,他又难得的给胖校长打了个电话:“谢首若在其他课程上做别的事情,只要不影响正常授课,叫老师都别管他。”
第006章 来自五千年的愤怒()
写造课过去的第二天,简墨被那位女老师叫到了办公室。这位表现得十分冷淡的女老师再次见到简墨这个插班生,难得地表现出漠不关心之外的表情。她指着办公桌上的那两张文稿纸:“这是你自己写的?”
办公桌上两张文稿纸上龙飞凤舞的字迹,透出一种难以描述的节奏和韵律。
简墨瞟了一眼,认出自己的字迹,心里有些忐忑。
这是他头一次对自己的文字生出一种极度不自信的感觉:这是一个单用文字就可以逆天的世界,自己的那点小小的笔力在这里到底够不够一看?握了握有些潮的手,简墨不是很利索地点点头,颇有点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干脆豁出去算了的光棍。
女老师大约是看出他有些紧张,居然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不用害怕,虽然老师不是传统派,但是对传统派也没有什么偏见。只是很好奇连主任难得开口推荐一个学生,到底是特别在哪里?现在看来果然是不一般。只是老师怎么也没有想到,连主任推荐的是一个传统派。”
传统派?哪是什么东西?简墨想。
女老师似乎也没有一定要简墨回答什么的想法,又或者她已经脑补出简墨的心里活动,于是又低头去看看简墨那两张文稿纸:“好久没有见到传统派的写作手法了,虽然现在……罢了,有些事情,老师也不好做什么评价。不过,你的文笔,嗯,传统派似乎是这么称呼的吧——很不错,虽然老师不太了解,也没有见过传统派的写造原文,但是看你所写的内容时也有那种自然流畅、身临其境的感觉。这种感觉,很奇妙。”她抬头欣赏地对简墨笑了笑。
这,似乎不是批评?
简墨心里隐隐有了小小的雀跃。虽然他明知道纸人是无法造纸的,写得再好,不能诞生纸人,在这个世界里也没有任何价值。但大抵作为他唯一的擅长,简墨心里总是有些不甘的想要与这个世界的同类们比试一下,看看孰高孰低。只是在六街他找不到任何文字类的书籍报刊,无从比较起。但从眼下老师的评价看来,他的文——似乎还不错?
心情一松,简墨居然有心情打量自己的这位写造老师。简墨突然发现这个女老师笑的时候其实还算漂亮。只是平常的淡漠和虽然没有表现在脸上,却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那种与班上那几个通过天赋测试的家伙一般的倨傲破坏了这种温柔恬静的气质。
女老师将文稿纸折好,递还给简墨:“收好。虽然现在传统派与现代派已经不如以前那么针锋相对了,但是还是不乏那些喜欢上纲上线,拿技术说态度的人。你在学校尽量低调些。”似乎是担心他这个年纪的学生有逆反心理,听不得这些规劝的话,她又补充一句道:“不要着急,等到天赋测试后就好了。有才华的人,在哪里都不会被湮没。”
女老师说得应是一些安慰或鼓励的话。只是听在简墨耳朵里,总不是太理解她的意思。要他低调?他一个从六街逃出来的纸人本来就不想高调,只是这跟他的写造课又有什么关系?
完全不明白女老师委婉地想表达什么,但这并不妨碍简墨从她说话的语气中感受到善意和欣赏。低头看见手中的文稿纸末尾被红笔写着俊逸的“优秀”二字,旁边还有一个小小的余字,他略低了低头:“谢谢余老师。”
折起文稿纸,简墨将它装进口袋。
欧阳见他被写造课老师叫进办公室,忙问他是什么事情。简墨自己还没有弄清楚状况前,只得含糊描述了一下:“大概说我在这方面有潜力,但是还需要努力什么的。”
欧阳怔了一下,表情有些古怪。眼眸中一瞬间略过一丝似乎是失望,又似乎是沮丧的光。但消失得很快,如果不是简墨正巧望着他的话,根本就不会发现——因为欧阳很快垂下眼眸又兴奋地睁大眼睛真挚地望着他,语气欢快地说:“真的吗?余老师可不轻易夸人的,看来你的原文真的非常不错。”
说着他用眼角扫了一眼班上那些天赋测试的通过者,微微翘了下嘴角:“以前可从来没有见到余老师把专门谁叫进办公室去的。”
即便没有欧阳刻意高声宣扬,几位天赋测试通过者早已经注意到简墨被写造课老师单独召唤的事情。简墨苦笑着心想,你这是替我拉仇恨呢,还是替我拉仇恨呢?
意料之中,放学后,几个天赋测试通过的学生围住了正要回家的简墨:“谢首同学,你的写造课作业可以借我们鉴赏下吗?”
话说得很客气,但只是语气中带着毫不遮掩的不屑和嘲笑。
简墨环视了几人一眼,不动声背带,一边默默判断对方的威胁指数。很快确认这是一群典型的头脑发达四肢萎缩的家伙后,他于是毫不客气地拒绝了:“不可以。”
“为什么?”对方的人墙收紧一步,目光凶悍。
“不为什么。”一甩,荡上肩膀。正站在那个方向的学生没有料到他突然出手,惊呼一声,忙不迭地后退,猛地撞在课桌后,轰得一声连桌带人一起狠狠摔在地上,笔盒和书哗啦掉了一地,他本人也痛得大叫起来。
其他学生怔住了,不知道是没有反应过来,还是怎样,居然没有一个过来扶他。
简墨侧头看了一眼,两步走过去,在他面前大大咧咧地蹲下来,吓得那学生向后缩了一下。其他学生也露出惊慌地怯色。
就这种胆量还学坏孩子寻衅滋事?
简墨摇摇头,真是单纯率真得让他这个六街来的孩子不忍直视啊。挑了挑眉,他叹了一口气,道:“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拉长了调子,他笑着站起身,伸出两根指头,轻轻弹弹衣角,仿佛那里沾了几粒灰尘。
谈到打架和逃跑,六街的孩子们哪个都能完胜这些温室里培出来的小白花。就算是一对五,他未必不能全身而退。
至于嫉妒和中伤?
简墨嗤之以鼻,他曾经遇到过的少了吗?自古文人相轻,在哪个时空都一样。
一出教室门,简墨便靠在墙上笑得一脸高深莫测的欧阳,显然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