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纸纪-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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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墨觉得有些气闷,走出热闹的大厅,找了个喷水池旁边的椅子坐下来。位置很好,坐在这个地方可以透过玻璃看见整个大厅里的动静。
欧阳正带着礼貌的笑容在大厅的舞池里与一个漂亮的穿蓝色长裙的少女共舞。追光灯打在两人身上,制造出美轮美奂的气氛,像极了童话里的王子和公主。
齐眉也在他身边坐了下来,她的目光穿过大厅,找到欧阳,也看到欧阳臂弯里那个漂亮的少女时,笑容突然有些僵硬。不过她并没有表示什么,只是看过几眼就收回了目光,情绪控制的很好。
青春期的荷尔蒙总是到处飞扬,简墨心想。他可不想管自己在石山唯二两个朋友的感情纠葛。
“当我知道你是连主任推荐来的时候,其实是很吃惊的,包括欧阳。”似乎并没有被那一幕干扰到,齐眉继续刚刚的话题,“你不知道吧,欧家在石山中学有股份的,有些事情是瞒不住欧家的。连主任虽然做了年级主任,却是个甩手掌柜,十年如一日的只是做些后勤工作。很多学生家长用尽各种手段想让连主任帮忙把自己的孩子调到更好的班级,又或者消除某个处分,连主任都是无动于衷。所以,这一次连主任居然开口要求为一个学生开后门——我们有多惊奇,你大概不知道。校长曾说过,连主任是那种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不会为他走后门的人,你却轻易让他破了这个例。阿首,你说说,你到底为什么让连主任这样看重呢?”
齐眉娓娓动听的解释,并没有让简墨对她生出什么感激之心。
自从走进欧家的别墅后,他就知道这里的每一个人,说的每一句话,都没有那么单纯,不管齐眉说什么,是否达到她的目的,都不必谢谢她。
霓虹灯潜伏着的喷水池,水花流光溢彩,迷人眼球,粘着简墨的视线却没有凝固他的思维。他平静地说:“你为什么要说这些给我听?你父亲不是欧家的高层吗,让我知道欧阳接近的我心并不单纯,对你有什么好处吗?”
齐眉轻巧地捋了捋耳边的秀发:“好处?好处倒没有。虽然你的写造天赋目前看起来不错,但毕竟还是一个还没有通过天赋测试的学生。欧家虽然向来重视人才招揽,但是还不至于放着那么多已经成名的造纸师不去拉拢,反而去投资你这个还不知道未来是怎么样的高中生。欧阳主动交好你的行为虽然并不算很纯粹,但是也没有拿自己的友情跟你交易什么的意思。充其量不过是想趁年轻多认识几个有本事的同龄人而已。”
“我之所以说这么多,只是因为欧阳已经接纳你作为他真正的朋友。作为能够影响欧氏继承人的人物,必然会有人千方百计地利用你来自己的目的,能够早一步认清欧阳所处的环境是个什么样子,更有利于你做出正确的判断。当然,如果你还是觉得玷污了你心目中友谊的纯洁度的话,我想欧阳也不会再强求。”
“去欧家了?”连蔚听了简墨晚归的原因,不由得皱起眉头,“以后那种充满铜臭的地上少去。他们这种人,哪怕出门上个车是先迈左脚还是右脚都要想想是不是有利益可图。你去那种场合,跟那种人搅合——”连蔚看了看少年脸色,“吃瘪了吧?”
简墨摇摇头:“吃瘪倒不至于。只是不太喜欢那里的空气。”
连蔚听他这样描述,不由得笑起来:“那里的空气确实不好。”抬头看了看时钟,“不早了,去休息吧。”
简墨犹豫了一下,说:“今天齐眉问了我一个问题,其实我也很想问你。”
连蔚瞧着他认真的样子,点点头:“你问吧。”
“你为什么这么看重我?”简墨说,“你不是那种喜欢随意利用手里的权利满足自己的私欲的人。一个特造师,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做到这种程度……为什么?”
连蔚收敛了笑容:“谁跟你说的?”
简墨不置可否:“谁和我说的不重要,我只是想要一个理由。”
连蔚转身,在自己书桌前的靠椅坐下,轻轻向后靠了靠,慢慢摇起来:“齐眉大概还跟你说了我的很多事情——哼,我猜都猜得到!不过,以你这段时间对我的私事毫不打探的态度,估计她问什么,你都不知道吧。这样一来,齐眉就能肯定你其实根本不是我的什么远方亲戚了——她开始怀疑你的来历了。这只小狐狸!”
简墨看着书桌上的台灯,以及那灯光下晕开的朦胧的黄色光团:“你不用岔开话题,我只想知道这一个问题的答案。”
这个五十多岁的老男人很干脆地给了回应。
“你猜!”
你猜我猜不猜!
简墨有一种掀桌的冲动。但目测连蔚面前这张书桌显然是实打实的实木家具,以他的臂力实在无法掀动,所以不得不将呛到喉咙里的一口老血又咽了回去,摆出一副“你不想说就算了,哥还不屑于听呢”的表情,掉头就走了。
学校的生活一如往昔,唯一值得一提的是简墨上个月月测写造课的试卷被当成范本贴在了学校橱窗的第一栏。
那是一篇万余字的短篇传奇小说,背景是一个刚刚推翻了封建王朝,建立民主共和制不到二十年的国家。
生活平静安逸的主角被出身不凡的女朋友拉去参加上流社会的晚宴,意外的见到了王朝最后一位皇太子重回公众视线的场景。这一幕成为了王朝复辟风潮的开始,没有经历过二十年前**斗争残酷的年轻人们一味追求着王朝时代的浮华和威严,然而当这股追逐时尚和刺激的风潮愈刮愈烈的时候,真正的复辟势力借势在全国各地复苏,引起时局的不稳和动荡。理智的主角警告那些被一时迷住心窍的同学冷静克制,反而遭到误解和仇视,甚至得不到女朋友的理解。而同时他本人,却被最不愿意找到的人找上了门——主角父皇最忠实的几位臣子。主角本人才是隐于市的真正皇族末裔。
复辟风潮并没有让这位真正的皇族末裔欣喜。在看到同学们并不坚定的复辟信念和女朋友玩笑般对复辟人士的追捧,以及越来越多的复辟力量的出现后,主角一反常态地答应了老臣子们揭露假冒皇太子并统领复辟旗帜的要求,并且高调宣称要统一全国各路复辟势力,向共和党势力宣战,一雪国仇家恨。然而,当所有复辟势力齐聚一堂筹备共襄盛举时,共和党的军队却如同有人提前通知一样,准确无误的将他们包围。老臣子们惊慌保护主角撤离。主角却出人意料地反目而向,亲手杀死了老臣,并将残余势力全部交给了与他有灭族夺国之恨的共和党人,最后孑然离开。
此贴一出,围绕简墨的风波骤起。
传统派的写造原文无论在网络还是书店都很难见到。之前写造老师对简墨的评价很高的出传闻在学生之间流传已久,但是简墨一直不肯将自己的文稿公开,也造成了许多学生认为简墨不过是故作神秘,自抬身价,根本名不符实。直到这一贴出来,所有质疑的声音都消失了。
就算是只在历史书近代史那一段里看到过传统派介绍,却从来没有认真了解过其写造手法的师生,在这篇文稿的面前,也不得不承认简墨文字的操控能力“确实还不错”。
橱窗里文稿纸的最后有一段手写的评语:“人物个性明晰独特,形象生动丰满,栩栩如跃纸上,言行描述前后一致,切合情理。虽无多关于主角个人的细节交代,但回顾全文,音容笑貌,如置左右。重神韵而由内及外,较现代派之良作不逞多让。余。”
这样一段褒赞之意溢于字里行间的评价,是极为少见的。没有一个人发表任何反驳的意见。
与学校写造老师讨论的重点不一样,学生的讨论中焦点更多如下:
“太子这样杀掉对自己忠心耿耿的老臣是不是太过分了,别人为了他可是连命都不要,他却这样做?”
“是啊,真是不明白,难道他不想做皇帝吗?”
“你们是白痴吗?你没看见谢首在开头交代的很清楚吗,那场政变风波已经快二十年了,大家的生活也都平静安逸下来了,所以才闲的蛋疼整天琢磨王朝的服饰啊,建筑啊,民风旧俗啊。但是他们真的有勇气复辟吗?太子不过随口提了一提民主党可能用升学资格淘汰支持复辟的学生,就有那么多人开始犹豫退缩,他的女朋友居然还反问太子‘干什么这么严肃,复辟又不一定会死人?’你觉得凭着这种心态,真的会成功吗?政治斗争是你死我活的,没有流血和牺牲为代价,根本不可能成功。”
“就是啊,明明看清楚普通民众不会放弃本来安逸富足的生活去造反,如果还一意孤行的去复辟,太子的脑袋才是不清醒吧。不过但是王朝皇族灭绝的时候,还有大量的老臣遗留,长时间的安逸生活并没有打消他们的复辟梦。如果任由他们这样发展下去,早晚有一日会把这个已经安宁的国家又拖进内战的泥潭。太子肯定是看到这一点,才不得不大义灭亲的!”
“那个共和党的将军就是利用太子殿下的善良才故意放任复辟风波愈演愈烈,诱惑出王朝遗留下来的老臣子路出马脚,最后一锅端了——真是太阴险了!”
“不过,他最后还是让太子走了,没有杀掉他,总算有点良心。”
“不是说斩草要除根吗?”
“闭嘴!太子都亲手杀掉了那么多老臣,你以为将来还有人会相信他,支持他吗?他现在是‘众叛亲离’。共和党忌惮他,复辟党仇视他。你没看见那将军最后对别人说‘你以为他还活着吗?’”
“我觉得太子殿下真是太可怜了。明明全家被杀已经很惨了,好不容易韬光养晦得以安静的生活下去,最后又被逼得为了整个国家的安宁,不得不把对自己最忠诚的人都杀死了,弄得孤家寡人一个。虽然他明明没有做错,但是只怕心里会愧疚的要死。我觉得他活下去只怕也是生不如死。”
“他的女朋友也是蠢货,一点都不配太子。”这是个女声。
“就是。”这也是个女声。
“其实我觉得王朝如果能够延续,太子一定是很好国君,你没见那个共和党的将军都在心里想‘如果有酒,真想敬你一杯,我的王。’可见在他的心里,太子才是真正有资格够担当起一个国家的王的职责的人。”
“其实我觉得如果一国国君好,君主制也许也没有什么不好。”
“哈,你是被小说迷住了吧?那种一人独断决人生死的制度有什么好,太子殿下不过是个特例。你以为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有几个不会被权力冲昏头脑的?”
校园里的讨论越来越激烈,只是内容逐渐向不可控制的方向歪了过去,然后演变延伸成无数个更小的话题:比如国家和王位之间,哪个更重要?君主制和共和制是不是可以共存?太子殿下的女朋友要不要那么蠢?将军以后会不会后悔没有杀掉太子?太子和他女朋友将来会不会结婚……
第010章 造纸专卖店()
当齐眉特地将学校里关于这篇文的讨论内容一一八卦给简墨时,当事人并没有多少动容。这让她开始怀疑自己最近的观察力在下降。根据平日的表现,齐眉判断简墨对写造抱有有很大的兴趣。可原文受到师生一致肯定时,他居然没有什么触动——这不对吧。
自欧阳生日party后,这个家伙对欧阳的态度似乎就冷淡了许多。虽然从表面上看起来,区别并不大:之前欧阳跟简墨说话的时候,简墨会时不时看他一眼表示自己在听,现在是欧阳跟简墨说话,简墨同样会是时不时看他一眼——你怎么还不走?
其实对于齐眉所说的内容,简墨也不是完全没听。只不过他表示——自己码的文下盖个几百层的楼,是需要激动的事情吗?一张小短篇就让尔等凡人兴奋成这个样子,要是开码连载——每天催更的人不要太凶残啊!
当然,另一方面是因为他最近关注的重点,都在连蔚给他的那本《造纸基础》上。
尽管《造纸基础》对于造纸的流程已经描述的相当细致和清楚了,但是简墨不难发现中间有些内容在描述上并没有使用很肯定和确切的口气,这本书的编者所述的很可能只是多年经验的推论,而并非经得起考究的原理。
他想弄清楚的是:既然类似说明书的现代派写造手法和更重情节和叙事的传统派写造手法都能够最终实现造纸的成功,那么造纸的真正原理实际上与表达形式并没有绝对关系。
总结后,他形成这样一个概念:现代派的手法是由外而内,用类似穷举法的贴标签,用一个个词汇将一个人的性格,外形,三观,好恶等等属性“明示”出来,最终形成一个“圆满的单体”的人的概念。而传统派则由内而外,通过在不同的时间,不同的环境,不同的情景下一个人的反应,包括心里活动、言行举止、神态表情等,将性格、外形、三观、好恶等属性潜移默化的“暗示”出来。一个是**裸的明示,一个是婉约隐晦的暗示,但造纸原理都可以接受,也就是说,这两者之间是存在共通之处的。
简墨由此推断,如果能够找到造纸原理的关键点,也许在同一篇文稿中同时糅合现代派和传统派两种手法,也能够成功写造。
那这个关键点到底是什么呢?
二十年前传统派写造的手法现在市面上几乎看不到,简墨无从对比起,只好去找连蔚。
连蔚听了简墨的想法后,向来严肃的脸上流露出赞赏:“才接触造纸不到半年的时间就能够想到这个问题,看来你确实是用心了。传统派的写造原文现在一般是看不到了,不过我想市图书馆里或许还能找一些。至少纸人之父的文稿,他们应该不敢丢。你拿我的借书证去看看吧。还有一个月就要天赋测试了,虽然我觉得以你现在水准通过测试没有大问题。但是有一个好的初窥之赏,会对你有很大帮助。”
“初窥之赏?”简墨问道。
连蔚笑了笑:“去了图书馆,自己查吧。”
简墨走后,连蔚的书房窗帘后转出来一个胖子,看着少年关上门,笑嘻嘻道:“你倒挖出个宝来了。”
胖子赫然就是石山中学的校长大人。
连蔚冷哼了一声:“别打他的鬼主意。我知道你跟欧家的关系好,不过这个孩子欧家还不配使唤他。”
胖校长听得他话中有话,眼珠一转,明白了他的意思,露出不敢置信的白哦请。
连蔚瞟了胖校长一眼,有些不情愿地警告道:“他,不会在我之下。”
胖校长哈哈仰笑:“你现在舍得放弃清净,又重新搅回这潭水了?”
连蔚叹了一口气,拉开抽屉,里面只有一个相框,照片上一个年轻人穿着学士服,笑容爽朗。
“阿英的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我也想通了。同样是造纸师,人与人是不一样的,有的人用自己的能力作恶,有的人为善。我只求无愧己心,却犯不着拿别人的罪孽惩戒自己。”他说,“再说,阿英的仇,我还没有报呢!”
胖校长拍拍连蔚的肩膀:“你想明白就好。你打算怎么做,需要帮忙的直管跟我说。”
连蔚摇摇头:“我若亲自动手,动静太大,只怕打草惊蛇。”
胖校长见连蔚欲言又止,想了想,惊道:“难道你想让谢首这孩子动手?不是我说,这孩子来历不明,跟你也没有什么牵绊,他凭什么要为你动这个手?更何况那伙人也并不是好对付的,谢首一个孩子能有多大能耐?”
连蔚哼了一声:“我有让他现在就动手吗?等他羽翼丰满的时候,那些家伙只怕根本不在他眼里。而且我也不会要求谢首做什么过分的事情。我只要他三年后考入京华大学就好。”
胖校长恍然道:“我明白了。以谢首的天赋和才华,不可能在京华默默无闻,一定会和那伙人有所交集。但是以谢首的心性,必然看不惯那些人的做法,一来二去,矛盾自然而然就出现了。”
连蔚冷笑一声:“谢首是未来的造纸师,他们可没有办法故技重施来毁了他。”这句话说完,他的眼底到底还是闪现过一丝愧疚和不安。
胖校长看老友这个样子,安慰道:“你也不用内疚。单凭你在那么混乱的情况下还收留这个孩子的恩情,他为你报了阿英的仇也是应该。退一步看,如果他没有那个能力,自然和那群人对不上,自然什么也不会发生——话说回来,这么多年,学校也有不少好写造的好苗子,有些知道你的,求到你面前,你都没有理会过,怎么这次倒看中这一个了。”
连蔚叹了一口气:“有的天赋不够,有的心思太深。这些年,我本来已经不再抱希望了,但是现在却有一个再合适不过的人掉到我面前了。罢了,实话跟你说吧:那天,这孩子还没有进我屋子,我就已经发现他了——太明显了,就像夜里的月亮一样,明晃晃刺眼,想假装不知道都不行。还好石山区就只有我一个,不然这孩子早就被造纸师联盟的人带走了。”
胖校长抽了一口气,急道:“不可能,我听说联盟的人以前去过木桶区。”
连蔚摇摇头:“去了估计也没有用。这孩子身上八成有什么东西压着,因为那天之后,我就在没有在他身上察觉到任何异样。估计是他在逃出六街的时候弄坏了那东西,后来又修好了。”
胖校长难得收敛了笑容,有些警惕地盯着连蔚:“给他东西的人显然是知道这孩子的天赋的。可既然有这样的天赋,为何还要在六街呆着?莫非——是在躲避什么?”
连蔚回答道:“这类东西罕见的很——我知道这孩子来历不会简单,但也无所谓了。一开始只是想让他躲过了风头就让他走。可一段时间接触下来,觉得这孩子就是老天爷特地给我送来了,实在不忍放手。”
“我先只是编了个身份让他先接触下写造试试。结果发现不但天赋好,笔下的功底更是远超我的预计。至于人品和心性,你也看到了,欧家大少爷厚着脸皮磨了三个月,好容易让谢首对他另眼相看,但稍有不诚,这孩子就恼了。但恼归恼,却也没有抖出欧阳的背景身价。重诚信,又不势利,无论贵贱,待人不卑不亢,遇事从容冷静。小小年纪能够做到这几点,就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