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街鬼店-第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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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穿过前店，看到通往后院的门帘已经挑了起来。白后在院子里正襟危坐，如雕塑一般在小几前一动不动。
左馗吃了一惊。
他不敢贸然上前，只得小心地低声叫她道：“白后！”
白后似乎也是一惊，瞬间转过头来望着左馗。
她的喘息有些急促，表情也有写怪异。她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又一言不发。
左馗疑惑地盯着她，手里尺子又握紧了几分。
肯定有问题。左馗笃定地想。
白后的眼珠向旁边瞟了两下，为左馗指明了方向。左馗会意，他知道在视线被遮挡的另外半边院子处，一定有什么东西在。
他举起了尺子，小心向院子里挪动，心理暗暗决定无论出现的是什么东西，他都一定要务求一尺斩断。
蓦地，一个脑袋从视野盲区伸了出来，看着左馗道：
“发什么神经呢，怎么不过来？”
左馗瞪大了眼睛，尺子瞬间放了下来，收回了袖子里。
他走进院子里，看着满桌的零食，对这张脸的主人施了个的礼：
“大姐头。”
“你就别这么叫了，你叫大姐头我可受不起。”
大姐头哈哈一笑，又嗑了一枚瓜子。她看起来心情愉悦，完全没有收到外面惨烈景象的影响。
左馗沉默了一下，道：“为什么我叫您就受不起？”
大姐头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你以后会知道的。”
她的瓜子又要送入口中时，又顿了一下，道：“哦，别担心，以后是指很快的以后。”
左馗一时无语。
他和大姐头接触的次数有限，但他觉得大姐头虽然深不可测，却从没做过什么看起来可怕的行径。左馗不明白白后为什么一副大气都不敢喘的样子。
“敢问……”
“见到十邪了？”
大姐头像以前一样，粗暴地截夺了左馗的话语权。左馗无奈，唯有点头称是，然后才顺着大姐头的话茬问道：“十邪圣君似乎是……一路神祇，您和他……似乎有往来？”
他小心地斟酌着词汇，尽量不让自己的意图太明显。
大姐头却笑了两声，道：“想问我的身份大可直说，没必要兜圈子，反正我都不会告诉你。”
左馗无奈，沉默了一下又道：“既然这样，您为什么还来妖街……”
“这事儿的源头，其实并不仅仅在于二十年前。”大姐头再次打断了左馗的话：“归根结底，要从很久很久以前说起。”
左馗有些无奈，只得不再自主问话。然而他知道，大姐头这种人，即便用的是要开书的口气，也绝不会说多余的废话。
她要告诉左馗的事，必然有深意在内。
“那……这‘很久很久’，是多久呢？”
女人哈哈一笑，扶着腿站了起来。她站起来的瞬间，白后明显畏惧得后退了一下，像是怕大姐头会在动作之间就杀死她一样。
左馗看到她这副样子，又不敢追问大姐头，只好凑过去，用手轻轻放在了白后的脑袋上，温柔地抚摸着。
大姐头见了，笑了一下，也不评价，只是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
“多久啊……”她揉了揉眼睛，看起来似乎自己都对要说的事感到疲劳：“从开天辟地说起吧。”
左馗一惊。
“你应该没有忘记鬼道三族吧？”
“那是自然。”左馗道。
“开天辟地之后，清者上升为天，浊者下沉为地。清气之中，孕育出一种生灵，被称之为仙，乃至虚之物；浊气之中也孕育出一种生灵，被称之为鬼，乃至实之物。而天与地之间又生出一种阴阳混合虚实融淬的生灵，称之为妖。仙为精气虚体，妖为阴阳之兽，而鬼就是所谓的鬼道三族，也可以说是实体死灵。
“最开始的时候，三界生物不知道对方所在，又都靠着天赐的生存本能，在这个世界上生存，也就陷入了各族的太古内战期。
“仙族和鬼族是元素纯粹的生物，因此在死后，又再次化成二气，重归天地。唯有妖族这种是生物，是二气的结合。在脱胎于自然时，就已经产生过化学反应，导致死亡时总有一部分二气的纠合残存，无法完全归于天地。这一部分残存，就是我们后来所谓的‘灵魂’。”
“脱胎于自然……”左馗皱眉道：“这是什么意思？”
大姐头笑了笑，道：“太古仙、妖和鬼，都不会繁殖。他们族群中的每个成员，都是由二气慢慢聚集而成，你可以理解成天生地长，就像孙悟空一样。”
左馗点了点头，低下头若有所思。
“天域广大，因此仙家争斗最少，又因天生地长，得了天智，便对生命颇为尊重。用咱们的话来讲，就叫作懂得‘上天有好生之德’。
“地上亡魂越来越多，且横死之时带来的巨大痛苦让它们无法忘却，终日凄惨哭嚎，怨气弥天，连天地都因之变色。许多仙族因此心生不忍，这些仙族慢慢开始聚集起来，意图想办法解决亡魂的问题。
“仙家神通广大，使用的方法更是千奇百怪。一派尝试把亡魂塞回其他妖族的体内，结果一个肉身两个灵魂，宿主苦不堪言，死得更惨，结果生出更多冤魂；一派将先天阳气直接灌输给亡魂，结果有一些亡魂得到了开化，成介于妖和仙之间的东西，也就是后来的‘神’，不过更多亡魂却由于阳气过盛而打破了虚体内薄弱的平衡，导致魂飞魄散灰飞烟灭。
“不过，也有靠谱的。有些仙族尝试制造新的躯壳给亡魂寄生，倒是取得了一定的成果。只是这种方法也是治标不治本。灵魂寄入死物之中，本身的意志没有变化，还是那么惨，而且得了实体之后为非作歹，以泄冤怨，也不少惹麻烦。哦，对了，这一派里，有个特别出名的个体，你们都听过的哦。”
左馗和白后对视了一眼，都看得出对方眼中的迷惑。
蓦地，白后抬起头，到：“是……女娲？”
第三百三十三章 剧变3（）
大姐头笑笑，用手点了点白后道：“小蚂蚁，很聪明哦。”
白后立刻又低下了头，紧张地用拳头磨蹭着自己的膝盖。
大姐头看她的样子，无奈地叹了口气，道：“这个世界呢，好心未必都能办了好事，仙族们的出发点虽然很好，只是他们自己也没想到，救赎亡魂这件大功德会搞得整个仙族分崩离析。
“不同派别之间互相嘲讽对方的失败，我想最开始也只是玩笑罢了。但时间一久，自然还是生出了嫌隙，从嫌隙变矛盾，从小矛盾变大矛盾，到最后从一个问题又开始衍生出各种问题。别说实验失败，就连蹬鞋踩袜子这样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要大吵一架，于是乎，仙族的矛盾最终彻底激化，整个仙界变得和春秋战国一样，打成了一锅粥，这就是太古仙族战争。”
“……那是什么？”左馗皱眉道：“从来没有听过。”
“没听过才正常。”大姐头道：“这事发生在人类社会以前，连我也知之甚少。”
左馗愣了一下，道：“您不是有慧眼么？”
大姐头大笑起来，道：“我的慧眼还不到家，所以我才说天上的事情我只知道一半呀。”
左馗微微点头，沉默不语。
“我只知道，这场战争的影响很大。”大姐头又道：“这场战争不但奠定了仙界的势力格局和权力分化，也影响了整个寰宇。”
大姐头似乎走腻了，又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些茶水，喝了一口之后道：“正所谓成王败寇。战争嘛，有赢家就有输家。胜者奠定格局各自收拢势力雄踞一方，败者和厌恶战争的避世者以及战争的受害者们，就纷纷离开天上世界，去探索其他的领域寻找安身之所，其中一些人就来到了地下阴界，遇到了鬼族。”
说到这里，她突然停了下来，问左馗道：“六方斋的书里没怎么聊鬼道三族的起源吧”？
左馗点点头，道：“只有少许简介，描述的并不多，对于三族的诞生更是一笔带过。就我所看到的，也只有‘阴生地煞数鬼’这一句话而已。”
大姐头点点头，道：“这话什么意思？”
左馗支吾了一声，摇了摇头，道：“还请赐教。”
大姐头笑笑，道：“所谓‘阴生地煞数鬼’，即使说从下沉为地的阴气中，诞生出了七十二只鬼，也就是所谓的鬼道三族中最原初的七十二个个体。”
“七十二个？”左馗皱眉道：“这么准确的数字？”
大姐头撇撇嘴，耸了耸肩道：“我了解到的就是这样，具体的谁知道呢？据传说，最初的天、地、冥三个世界的环境差不多，都有山川平原和江河湖海。而在冥界，山石质地坚硬，生出一族生灵，即是骨族；海水鲜红腥气，生出的即是血族；土地结实柔韧，生出的即是肌族。冥界和其他世界的生灵一样，也在很长一段时间中处于为生存而抢夺地盘的内战中。
“仙族来到的时候，鬼族已经内斗了不知多少个纪元了。作为纯实体无虚体成分的生物，鬼道的一个特性对于仙族来说是非常新鲜的。仙族发现，鬼道生物和仙家生物在死亡时大不一样——仙家本是虚体，所以在死亡时会直接消散；妖族是虚实中和，死后会现出原形，譬如山精死后变回化为山石，木精死后则变回树木；而鬼道作为阴气构成的纯实体生物，在死亡时则会留下尸体，尸体再慢慢分解，最后重新化于大地之中。再简单点说，就是鬼道的死亡，会产生‘不会产生亡魂的尸’。
“仙族受到启发，重启了女娲的实验，针对鬼道的残骸做了的研究和实验，其中的过程非止万年。最后，他们终于取得了巨大的成功，不过我觉得你们其实也猜的到是什么样的成功。”
“他们造出的是人类，对吗？”左馗道。
大姐头笑笑道：“果然很好猜的对吧？人类作为被创造出的生物，有一些其他先天生物都不具备的特性，比如生老病死。但人类这个物种所具备的特性中，最有价值的当然还是能够繁殖。
“仙族在研究的过程中，采用了在雌性人类的妊娠期就将灵魂植入胚胎的做法，甚至为止了我们后来所谓的‘轮回’机制。在全面成功后，仙族开始畜牧人类，来使之容纳不可计数的亡魂。而，从事这一切事情的团队，也正是未来‘幽冥地府’的前身。”
“畜……畜牧？”左馗诧异道：“这是什么意思？怎么个畜牧法？”
大姐头耸耸肩，道：“畜牧很难懂吗？你看看现代的人怎么养猪牛鸡鸭，那时候的仙族就怎么养人咯。”
左馗吞了下口水。
想到人类被当成牲口一样畜牧，他突然觉得有些恶心。
左馗喘了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又道：“那，后来呢？人类怎么从副食品变成……”
“所谓天道均衡，万物皆有利弊。人类虽然有这些超越其他族类的特性，却也有着致命的缺点，那就有着无穷无尽的欲望。
“人类对吃、交配等一切能让他们得到快感的行为都有着无节制的欲望。改善这个问题，一些仙族试着传授类人类知识，希望以此教化人类人类学会用理性来控制欲望。”
“结果呢？”左馗急切地问道。
“据说成果斐然。”大姐头道：“人类从牲畜一样的地位，开始慢慢上升成奴隶。”
左馗皱眉道：“奴隶也未见得比牲畜的地位好多少。”
大姐头“哈”了一声，道：“如果现在你们把一群猪教的可以读书写字了，你们在意识上有了沟通的余地，心中生出的认同感会让你们慢慢接纳他们。虽然种族的隔阂可能永远都无法逾越，但至少是个视他们为同一社会分子的开端。牲畜变成奴隶仅仅是第一步，但人类不也是经过漫长的时间后，走到了相对认同个体平等性的一个阶段么？
看着左馗一副不服气的样子，大姐头又道：“你不如想想看，人类是怎么设想人工的？”
左馗愣了一下。
他想到许多科幻片中对于人工的设想，突然觉得大姐头的说法不无道理。
作为人类的创造物，如果有一天机器人变得与人类无异，人类又会如何和他们相处，这也是经久不衰的人文话题之一了。
或许，仙族看待初生时的人类，就像人类看待最初被发明的机器人是一样的。
第三百三十四章 剧变4（）
看左馗失神发愣，大姐头又笑了一下，道：“这个过程同样持续了很久，久到足以令一个族群产生文明上的更迭。在这期间呢，这群仙族却遭遇了空前的危机呀。”
左馗被惊得回过神来，诧异道：“哦？”
大姐头道：“谁会坐视陌生的势力入侵自己的地盘，用自己的同族做实验呢？”
左馗沉默了一下，道：“仙族和鬼道起冲突了？”
大姐头点点头，道：“还不是小冲突呢。
“鬼道对于降临的仙族从来都没有友好过，只不过长期忙于内战，而仙族又务于科研，因此矛盾一直没有冲突。但是时间一长，随着仙族的研究成果呈现在三族面前，它们突然觉得这些仙族搞的事情有些大。”
左馗道：“即便是现在，人类对于仙、鬼这类的存在都要奉若神明，怎么会让鬼族感到威胁呢？”
大姐头摇摇头，道：“如果你常年有一个假想敌，那么这个假想敌无论有什么样的异动，都会牵动你的神经。如果他们造出来一种未知的东西，你肯定就会更加紧张了，对不对？”
左馗想了一下，认可地点点头。
大姐头道：“人类的创造激化了鬼道三族对仙族本就不友好的态度。长期以来，鬼族对仙族的骚扰和敌对都很有限，但那一次他们团结了起来，三族一同攻打仙族。
“仙族是阳气之精灵，而鬼族是阴气是精灵。相同数量上，其实也难分伯仲，但三族一联手，仙族便直接面临了灭亡。”
“真的都……都死了……么？”白后忍不住抬头道。看到大姐头转头望着她，她又赶忙低下头去。
大姐头似乎有些无奈。她友好地摸了摸白后的头，道：“当然没有。你们都忘了鬼道三族长年内斗了么？你以为联合是这么为完美无暇的？”
“三个斗争了不知多少岁月的种族，积累的矛盾何止万千。鬼道中，血族暴戾张狂，势力最强；骨族自傲坚贞，虽然弱于血族，但和血族势不两立的态度却极度坚决。肌族的人呢，秉性都有些与世无争，只是迫于血族的侵略和压迫才不得不站到了对立面。即便如此，二族的常年联合也没有奈何过血族。”
“好一个上古神话版的三国演义啊。”左馗听得有趣，不禁微笑道。
大姐头哈哈一笑，点头道：“我也这么觉得。”
她喝了口水，道：“仙族抓的就是三族矛盾的这个机会。他们联合了骨族，击败了血族，甚至……”
大姐头说到这里，突然叹了口气，道：“甚至将血族几乎消灭殆尽。”
左馗沉吟了一下，道：“灭族了么？”
“几乎。”大姐头道：“十中去九，啊不，应该说是百中去了九十九。”
左馗和白后对视了一眼，两人一时相顾无言。
“肌族本身立场飘忽。血族彻底失势，仙族和骨族倡导冥界的安定，于是肌族也罢了干戈，冥界至此大定。骨族和仙族至此交好，两族相互交融，相通学识，奠定了冥府上层的主导力量。
“对于仙族来说，在冥界得到了安定的环境，对他们来说是最有意义的事情。他们在冥界扎稳脚跟，又有骨族协助搭建人事社会，自然就能把全部精力放在人类的研究上。不知道过了多久，人类的种族特征变得稳定、成熟，仙族们便决定带人类回到上界，以解决仙族当初的引起一切问题的根源矛盾。”
左馗听到这里，道：“听上去，一切都很好啊。”
大姐头笑笑，道：“少年，你以为这个故事有个大圆满的结局吗？你要知道，在这漫长的过程中，地面与天域的生灵也没有闲着，这两个世界也早已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左馗愣了一下，道：“哦？”
“太古战争之后，仙族的势力格局虽然大定，但斗争没有休止。更有甚者，仙族和妖族在内斗的同时，也开始产生交集，形势变得更加错综复杂。争斗因为参与体量的扩大和矛盾的几何数增长而变得越来越混乱，许多妖族和仙族开始互相结盟并且互相传授能力。这个时期虽然也持续了很久，但它的末尾却是落入了人类的山海神话时代。”
“如何落入？”
“冥界仙族带着人类返回阳界，看到的是一片混乱。许多大能者已经因为疲于斗争而逐渐隐世，当然，也并不缺少不断加入的新成员。话说，你们这不爱学习的少年们，知不知道什么叫K对策和R对策？”
左馗一愣，不解地看向白后。白后却小心地点了点头，道：“生态对策是生物在种群水平上对环境变化的适应策略，环境既可以是生物的，也可以是非生物的。种群对环境的适应能力与其增长模型中的一些特征性参数有关，这种特性也折射于自然对生命尺度的塑造之中。”
左馗沉默了一下，道：“这个……还是……还是说中文吧……”
大姐头笑道：“简单点说吧。生物分两种，一种生得多，生的快，但生物个体的能量很小，寿命也很短，比如蚂蚁；另一种生的少，生得慢，但个体能量比较强，寿命也相对较长，比如大象。”
左馗想了一下，道：“大概能理解。您提这个生态对策是什么意思呢？”
大姐头道：“科学术学，原本一家。这个科学概念确实是物种间存在的。天生地长的生物，个体能量极度，可是不会生育，而且生命的成型周期很长。弱小一些的天生物种，从无生命体中慢慢化生成精，往往需要几百上千年；而强大一些的生物，则需要几万甚至十几万几十万年。所以虽然当时斗争的形势比较惨烈，但参与的个体其实并不多。说白了，各族都需要更快更多的新鲜血液加入。在这一方面，各方都没有尝试过尝试，将自己的修为过度给山川草木的做法屡见不鲜，只不过揠苗助长，出来的基本都是怪胎或者残次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