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剑-第1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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趟在水中的小腿突然被什么撞到。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呢?假如一个人,深夜立在水中,忽然被一具尸体撞到腿上,不吓死也会半死罢。有的人会大声惊叫,有的人心里骇得更甚,但竟越发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但,于卓燕,这该怎么形容?毕竟他本就是来找尸体的。只是在几乎绝望的情况下忽然被这样撞到,他实在也惊得抖了那么一抖。
好在他反应还快。慌忙一把扯住了,拖将起来。奇怪了,她怎会反而在我后面才到这里?
不过他立时就明白了。冰崖之下是个湖,邱广寒自那么高落下来,那湖纵然水深,也足够她一下子冲到湖底,为砂石所困。只是水流始终在动,隔一会儿渐渐地又将她冲了出来,一点点向下游冲去。
他将她拖到岸边,竟然微微觉出她的脉搏,可是探她鼻息却已没有了。星光之下只见她的脸色已是惨白,但那神色——那分明是叫卓燕认识什么事“视死如归”的神色,却没有变,让他有种“这一次是来真的了”的讽刺。
不,不,也许是水呛了进去,呼吸暂止了。他翻过她身体,把膝盖顶在她肚子上。邱广寒倒伏着,口鼻中果然流出了水。他再猛击她胸口,直到——直到数十下之后,邱广寒才突然呛出口水来,与其说是在呼气,不如说是在呼水。
卓燕还没有来得及大喜,却发现邱广寒呛出水之后,眼睛仍是紧闭着。她处于深深的昏迷之中,他不知道,是不是她根本就不愿醒来。
他将她放平。这一时间他克制不住自己——他从没料到自己竟会有这样的悲伤和难过涌出,不是因为她死,而却是因为这沉沉的昏迷——这未死、未曾与世界绝断的、还要不断继续下去的比死更可怕的未知之痛。而他此刻只能这样看着她,无法让她醒来,无法让她死去,更无法预测和替代她今后的一切未知。
他忽然好似想起了很多很多很多事——他曾以为自己不会再经历像这样的无助,因为他已努力改变了自己,也已成为一个足够能解决这世界上大多数事情的人——但此刻,他忽然发现,有些事情是自己无论怎么做,都无法做到的,正如有些人,无论你怎么看,都看不透。
他竟是悲从中来——他知道,不是为了邱广寒,只是为了自己——只因为他不知道这么多这么多年来,自己究竟得到了什么——他竟是在这无人的星夜之中,放声大哭起来。
也许到了明天早上,他自己忆起这个夜晚,都会觉得十分荒唐——邱广寒的这次事情在他生命里,也许真的只不过是个太小的插曲。但是此刻,他只觉得,没有什么会比眼泪更有用。
许久,他的情绪渐渐平复。你为什么?我真的看不懂你,你做的每一件事,我都预料不到。从来没有什么人能伤害水性纯阴的——而你却自己选择了去死!
邱广寒不动——她自然不会动的,她什么也听不见,看不见,与死毫无区别。他将她抱起来,看着她。她是如此脆弱,就算是水性纯阴,她也还是个女人。就连我卓燕,在这一刻想的竟也是要好好保护你,怜爱你——这究竟是你的本事,还是本该如此?
不知是他太过悲伤而出神,还是旁人太过厉害,他竟未感觉到有人的接近——直至很近!
他大惊而闪。来人似乎无意伤人,本欲将他点倒;似乎也没注意他怀里还抱着一人——山影毕竟太深。他一闪,那一指点偏,肋下剧痛;卓燕转过来却将邱广寒紧了一紧。生怕无意中将她摔下。
这里从来没有旁人。除了山庄里的人。可这人绝非是从山庄出来。而是——向着山庄而来!
那人见一招未中,不假思索已二招袭来,三招之下卓燕忽地认出了他。
是你。
那人也愕然停手。
因为卓燕的声音,他不可能听不出来。
卓燕怆笑。好,好极了,你这时候来,真是好极了!
对方似乎很犹疑他的大笑。你怎会一个人在——你抱着的这人,是——
你看清楚。卓燕走到略亮之处。其实不需要的——因为对面那人先前只是没在意看。他只消看到一眼。就不会认不出来的。
广寒么?
他似做梦一般地呆住了,没了呼吸,没了一切。他想见她,又害怕见她;他来这里就是为了她,却又不想承认是为了她。她是邱广寒。是他从来忘不掉的邱广寒。
他?他是凌厉。
…
卓燕很主动地把邱广寒交到他怀里。
人交给你了。他说。好好照顾她。
等等!怎么回事?凌厉接住邱广寒的身体。她浑身湿透,满身创伤而冰凉。
看见那边,远的地方,那黑影了么?卓燕指着极远处高高的冰川的轮廓。
怎么?
她是从那里跳下来的。
什么?凌厉慌忙再看眼邱广寒,惊到以为自己听错。
也许她认为不这样,就没有机会离开这鬼域一般的地方吧。卓燕淡淡地道。
凌厉怔怔望着邱广寒的脸。不是。是我来迟了
他搂紧她。前面就是朱雀山庄了?他的口气陡然又充斥起敌意。
既然你都到了这里。也不必瞒你。想必你也是替拓跋孤来探路的。麻烦回去告诉青龙教主,卓燕在庄内恭候大驾。
不必了。凌厉身后。已有声音传出。
卓燕一惊。原来今夜来的不只是先锋呢。他立时笑道。
星使卓燕是么。暗影中的拓跋孤不客气地一伸手,卓燕竟未能逃脱,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腕。他浑身也是湿透又冰冷,被这一只手一抓。倒是股炙热熨在了腕上,这滋味极其怪异。
你便不用回去了。拓跋孤也回以淡淡的口气。麻烦来我这边做个客。
哎哟,怎敢叨扰。卓燕口中轻飘飘地笑着,心里却是苦笑,看了眼邱广寒。
小姑娘,赶紧醒来给我说点好话啊。他在心里说。不然我怕是性命难保。
………
一行人是在数里之外扎了营,只因担心靠得太近会被发现。凌厉确是趁着夜深,特先前去探路,却不意撞见人——他也是吃了一惊之下,便即出手,却未曾想会是卓燕——更未曾想会有邱广寒。
对于卓燕的说法,拓跋孤是不信的。邱广寒未醒,没人能证明她变成这个样子,不是由于卓燕的加害。
倒幸得同行的苏扶风作了些解释——因她还算知道卓燕对邱广寒的照顾。众人将信将疑之下,只好先将卓燕点了穴道,缚了丢在火堆边上,着人看管。
火光之下,才看得清邱广寒额角身周尽是斑斑血迹与淤青。如果当真是从崖上跳下,姜菲道,那便是因为受到巨大的冲力,才致身体一时无法抵挡而晕厥。先前也呛了水,但幸得已缓过气来。
拓跋孤向卓燕看了一眼,随即挪开了目光,仍是去看邱广寒。
若是常人,在那冰川之下的水里,冻也冻死了。姜菲又道。就算是邱姑娘,也还是让她烤烤火为好。
她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邵宣也——后者是在明月山庄接到顾老先锋的消息,便急急地带了几个人赶来。
而——凌厉呢?她甚至转了转头,才找到他。他在稍嫌偏远的一个暗处坐着,默默地看着这一切。他不关心邱广寒?不是吧。只是,他沉默。他的手,从回来的那一刻起,就抓着苏扶风的手。
苏扶风却感觉得出来他的手的温度。非但从指尖到手掌皆是冰冷,而且,微微颤抖。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只好也在这远远的地方,安静地陪她坐着。
她甚至没去看他,因为她不看也知道他此刻心里那般汹涌地翻滚着的一切往事。一切激烈的斗争与克制,一切——她都感觉得到。她却只好木然。木然地与他的目光一起,远远地看着火堆边的众人。
她还没有醒来,所以他还可以沉默。假如她醒来呢?假如她来找他说话呢?
凌厉心里也在问自己这个问题。他当然可以在此刻想无穷多理智的回答,可是——那一刻——她站在他面前的那一刻——那个时候的他,还能清醒地抵抗吗?
他终于明白,他还是喜欢他,忘不了她,难以割舍她。他将苏扶风的手握得更紧,紧到苏扶风痛。她却明白,是他在挣扎。他在无望又无助地挣扎。只消她说一句你去吧,不用管我,他就会飞奔而去。
可是她没有说。她想反反复复,又有什么意思。到头来你被她轻易地撵回,又来找我,又觉得对不起我,可是她招一招手,你又飞扑而去——倒不如你自己想明白,做一个决定,那样,就不必再反复了。(。。)
二六四()
这个晚上从他抱着邱广寒回来之后,他没有靠近过她,因为有足够的人照顾她,而他已没有这个资格,他早已在心里默默放弃。奇怪的是,邵宣也竟也没有碰她——虽然他的面上也看得出焦急、紧张与关怀之色,但他也已经足够理智地知道——邱广寒也不是他的。
冷眼旁观的卓燕何等敏锐,这一切细节都未曾逃过他的眼睛。他在心里低低叹了一口。邱广寒啊邱广寒,他们都喜欢你喜欢得要发疯了,要他们为你交出性命都行——可是他们都退出了,这究竟是因为你太好太好,还是因为你太坏太坏?是他们太现实,还是你太像一场梦了?你完美到没有人敢高攀得起,没有人能捉摸得透,这究竟是幸福还是不幸?凌厉已拉住了苏扶风的手,那是个他可以轻易驾驭的女人;邵宣也身边坐着一个姜菲,那是个视他如英雄的女人。男人虽然喜欢征服,但高傲如你——或者你并不是故意的,只是——你又要男人如何选择?此时此刻他们都避你而去,离你最近的除了你哥哥,竟然是被人捆在这里的我。而我从来不曾排在喜欢你的队伍里。
他笑笑,闭目欲待休息。上半夜已几乎过完,他只听拓跋孤似是站起来,道,凌厉,你过来!
卓燕心中想笑。拓跋孤想来也没料到自己妹妹出现之后会是这样的光景,竟要他亲自照料了这半晌。凌厉遵令过来,只听拓跋孤道,我去歇会儿。后半夜你照看下广寒。
凌厉点点头应了。只得坐到邱广寒身侧。他回头看。似乎是希望苏扶风也过来,但后者不知是没看见还是故意,竟一动不动。
他不敢去看邱广寒。没有苏扶风在身边,他担心自己看她一眼,就无法控制情绪。可是他没有办法,他只能去看,在火光中,明亮的。清晰的,她的脸。
喂!火堆那一边,卓燕低低地喊了他一声。
你干什么!那受命看守之人立时有了反应,狠狠地应回去。
没事。凌厉抬手向那人示意。我来看着他,你休息一会儿。
那人这才应了声,略走开一些。
怎么?他低声回应卓燕。
卓燕倾过来一些。你要不要考虑两个都收了?他嬉皮笑脸地道。
你凌厉没料到卓燕早看出他心结,竟一时应不出来。
我说真的。你看你那么痛苦,何必呢,又没说不可以讨两个老婆。
凌厉沉默了一会儿。其实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就自己对自己说过。以后一定要娶一个我最最喜欢的女人做妻子。他缓缓地道。那时候或者很幼稚,但我始终是那么幼稚。所以,遇到过许多对我很好的人,这之中包括扶风,我都问自己,我有多喜欢她?然后我都答不上来,因为,她们都够不上我心里那种“喜欢”,直到遇到广寒,我才突然觉得遇到了。
你是够幼稚。好吧,那依照你的规矩,你也不必痛苦了,就是邱广寒了,否则岂不是没达成你从小的夙愿?
但我已答应过扶风了。凌厉道。我不能食言。
你又不是没对她食言过——那好,你不食言,所以我给你指条明路,两个都收了,你又不要。
我没想过。从没想过那样做。那恐怕不公平的,我不喜欢。
嘿,你倒与邱广寒是一对。邱广寒对谁都一副死样怪气的,其实和你一样,是因为她肯定也从小有个愿望,要嫁个她“很喜欢很喜欢”的人,很可惜她至今没遇到,包括你在内,恕我直言,于她都不算什么。现如今她认定自己是纯阴之体,深觉自己恐怕一辈子也没法对谁“很喜欢很喜欢”,所以她多少有点自暴自弃,这虽然不好,于你却也是机会,你若真喜欢她,便不要放弃她。
我凌厉又语塞。放弃。不放弃。自己的这举棋不定与出尔反尔,连他自己都烦了。
再说吧。他转开。若能活着回去,再想这个问题。
倒是可以,只是——这几天你准备怎么在他们两人之间周旋呢?总要有个立场?
你很爱管闲事?凌厉似乎突然觉得卓燕说得有点多。
你才发现么?卓燕大笑起来。
凌厉皱皱眉头,下意识去看拓跋孤的方向。他不信拓跋孤没听见这大笑与两人的对话,只是,他没发出任何声音来阻止。
也许他也想知道他的答案?
凌厉兢兢业业地守到夜色淡去,卓燕倒是睡了。不过微亮的天色很快令他不舒服地醒来。邱广寒还沉睡着,全然看不出苏醒的痕迹。
苏扶风这时才向凌厉走过来。你累了吧?换我照看她一会儿。
扶风
没事。在朱雀山庄的时候,广寒很照顾我,她也帮了我很多。她实在是个很好的人。
她停了一下。你累了,去歇会儿吧。
两人正说着,却见顾老先锋已悄悄走了过来。凌厉,不若由我来看一会儿。
凌厉一怔。随即省悟过来他想看守的人是卓燕。他微微一想,已明其意——顾笑尘为慕容荇所杀,卓燕亦是帮凶,先前拓跋孤在侧,他未敢前来;后来夜深,他也觉不便高声盘问,此刻想必是实在耐不住了,想来找卓燕问问清楚,算算账。
卓燕显然也已明白他的来意。其实顾老先锋不必急的。他淡淡说。邱姑娘尚未苏醒,贵教主都未及有暇下令对我做什么,顾老先锋难道拷问我也要做个先锋么?倒也不对啊,这位神通广大的苏姑娘该已把山庄的情形统统告知了你们,还有什么要问的么?
少废话!顾世忠怒道。我问你,慕容荇是不是也在此朱雀山庄之中?
这问题问得倒巧了。嗯,这件事想必苏姑娘也不知道——朱雀山庄自昨日起,已改叫慕容山庄了。
那一边假寐的拓跋孤闻言睁开双目,定定地看着他。
真的,我不骗你们,慕容荇现在已是山庄老大了。
那朱雀神君呢?远处的邵宣也问了一句。
卓燕尚未及回答,只听邱广寒这边传来轻轻的窸窣一声,似是她手腕微微动了动。众人一齐向她看去,但见她手腕微抬,喃喃地说了句什么,却没人听得清。
邱姑娘。先握住她手的是苏扶风。拓跋孤、邵宣也等俱都围了近来。
苏姑娘。邱广寒勉力叹了口气。这样也罢我不知道一直好难过
众人听她说话似是前言不搭后语,却又见她明明清楚认出了苏扶风,都觉有些不知所以。邱广寒头一转,却看见凌厉,眉头一皱,似乎有些发愣。再一转,看见了卓燕,好似是什么事情突然提醒了她,她表情消失,猛将手腕抽出,欲待坐起。
别看啦。卓燕笑嘻嘻瞧着她。你没死,苏扶风也是活的,我们个个都是活的。
众人这才突地恍然。原来邱广寒只以为自己已死,见着苏扶风她只以为她也已死了,待到看见凌厉、卓燕才觉得愈来愈不对。但几人一转念,又心觉以自己与邱广寒的关系,揣摩她心思的速度竟还远远不如卓燕,实在颇有几分不快,是以均各向卓燕看了眼。
广寒。拓跋孤先开口。先别起来,哪里不舒服么?
哥哥。邱广寒见着他,眼泪就涌了出来,话也说不出,只是无穷尽无穷尽地哭,泪珠从两边的眼角直直的滑落下去。
她无法告诉他自己为什么会弄到这般遍体鳞伤,她也不想回忆。
别哭。拓跋孤替她擦了擦眼角。我都明白。别哭。
邱广寒却愈哭愈烈,半晌,才渐渐止歇了,似是极累,迷离的双目向卓燕看了眼。
我?我什么都没说。卓燕不待她发问,已是很无辜的口气。我说什么,他们也不会信,还是你自己来说。
王八羔子,知道就闭嘴!顾世忠一肘击在卓燕颌上,卓燕一侧脸,扑地吐出一口浊血。
顾伯伯邱广寒抬头作出拦阻的样子。不要不要打他
卓燕脸没转回来,心里却窃笑。不错,小姑娘缓过劲来,知道帮我说话了。他心道。看来有希望多活一阵。
二教主您可知道他害死了笑尘!?顾世忠痛惜道。
我知道我知道邱广寒点点头道。但但那是慕容荇下的手,不是他现在慕容荇已是山庄的主人了,卓燕已被逐出朱雀山庄,跟他们半点关系也没有了。
卓燕霍地回过头来。我几时被逐出山庄了?他心道。纵然要给我说话,这说辞倒有点过了吧?
不过他当然也不会在这当儿去否认,只低头不语。
邱广寒见众人都去看卓燕,反手握住苏扶风,有意扯开话题道,苏姑娘,我一直好担心你。你走了之后,我以为以为你都没救了只是虽然你成功了,终究还是晚了一步,朱雀神君识破了我身份,我什么什么也没能做,终究还是回到起点了。
至少现在我们已知晓朱雀山庄的所在了!邵宣也道。广寒,你这一番心思决计不是白费的!
邱广寒悠悠地转开脸,看了一眼凌厉。(。。)
二六五()
凌厉没有看她。他不敢看她。他只是在心里默默地说:
是啊,本来的确不白费,可我却让你的心思白费了。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他闭上眼睛,只在心里轻念。
日日思君不见君。日日思君不见君。
而今终于见到了,又如何?
邱广寒又转回去看苏扶风。她轻轻一笑。
这才是最好的结局吧?
这壁厢拓跋孤忽地一伸手扯住卓燕身上的绳索,将他半拎半拽地拖至另一侧。他本就高大,卓燕中等身材的一个人,失了自由,被他捉了便走竟毫不费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