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剑-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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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没有什么。邱广寒道。我只是在想,不管之前哥哥怎么想,总之他最后还是放过凌大哥了……
苏折羽一笑,道,主人无论做什么,都是为了邱姑娘你好。
邱广寒朝床上昏迷不醒的两人,突然道,苏姑娘,你不觉得那一位姑娘,同你长得很像吗?
苏折羽淡淡地道,人有相似,没什么好奇怪的。说着站起来道,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邱广寒登时急了道,再坐一会儿不行么?大夫还没来……
不行,邱姑娘,主人嘱我务必早早带你回去。你也答应了他的。
我没有说不回去,只不过再过一会儿……
那么……你还打算留多久?
我……想再留半个时辰,可以么?
苏折羽着她热切的一双眼睛,无奈地点点头道,那半个时辰之后,一定要回去。
邱广寒连忙答应。苏折羽又道,我到门口,你别想再逃走了。
邱广寒笑笑,目送她走开。她想我还会逃走么?凌大哥都躺在这里,我还能逃去哪里?现在我甚至后悔用手帕给他们留下了线索和暗示——我最好他们不要再找我了,否则再跟哥哥碰到,谁知道会怎样呢!
她怔怔地注视他,心里一时间空白了。她想她不可能怨恨任何一边,也的确不恨。她只是觉得应该由于某种内疚而陪他一会儿,虽然他身边,已经另有个女孩子陪着了。
凌大哥。她隔了一会儿,才在心里慢慢地说。你是我逃开原本的生活之后认识的第一个人,也是我第一个真正的朋友。无论发生什么,我都希望你没事。我相信你,你是好人——就算别人不这么认为。这一次你们受的所有的无妄之灾,全是我太过冲动所致。好在现在没事了——凌大哥,可惜我只能留一会儿。你会挂念我,我知道,但我也只能让你这么挂念。
她伸手,把方才苏折羽上药时从他衣襟里发现的、她绣给二人报平安的手帕拿了过来,折起来,小心地塞到凌厉枕下,心里想着说不定是永别,尤其是要这样不能见面地告别,那离愁就更伤人了。还没来得及收拾起情绪,突然苏折羽推门进来,一把拉起邱广寒道,我们走!邱广寒站起,被她拉得不得不趋步出去,急道,还没有到时辰啊!苏折羽并不回头,只道,邵宣也来了,不想害他们就不要见。
邱广寒一惊,却又一悲,知道确实不得不走了。她回头,想最后凌厉一眼,免得这离别像是突然中断的半场戏,没有结尾。但是门开得太大,反而一弹回来,自己掩上了。真正的难过还没及完全散发出来,就不存在了。
四二()
凌厉睁开眼睛,视野里一片晃动的明昏交替,不明就里,身体紧张地一动时三处深伤一起剧痛,他不禁啊了一声,痛苦地松弛下来,降回原处。
却有个黑影立时掩了上来,口气有几分欣喜,又有几分紧张。
凌兄弟,你醒了,觉得怎么样?
凌厉愣了一下。这声音……是邵宣也?
他慢慢地才明白过来自己还活着。此刻已是晚上,灯火晃动。当然,他也立时忆起了白天的事,顾不得别的,手一伸便拉邵宣也道,广寒呢,你有没有见广寒?
没有,我没找见她。邵宣也显然不知道白天凌厉与邱广寒曾见过一面,只道,你伤这么重,别的先不要管了。
凌厉松开手去。没有么。他黯淡地道。
他抬起手臂遮住眼睛,一言不发了半天,突然,歇斯底里地冷笑起来。
邵宣也只觉得他笑得有点前所未有的令他毛骨悚然,不觉追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一来就见你们受了重伤躺在这里。
凌厉冷笑着,仿佛无论如何也停不下来。邵宣也骇然,似是不知该说什么才好,直过了半晌,才见凌厉把手臂放了下来。
我又被她救了。凌厉冷笑着,语气中极尽着不可自抑的嘲讽。又是她,又是她救了我!
她救你?邵宣也吃惊。你是说邱姑娘?你见到她了?
我当然见到她了。凌厉冷笑着道。只可惜我却连她现在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凌厉说到这里,脸上的冷笑陡地隐去了。这充满自讽与痛苦的语调无法继续完他要说的话。他喘不过气来。白天的那一幕如此清晰。他能忆起她紧紧护住自己的感觉。但我却是那么无用。他想。结果我真的活下来了。她呢?
他沉默,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邵宣也见他不再那般冷笑,松了口气,也不敢立时追问起邱广寒,先问道,这几天苏扶风一直跟你在一起?
凌厉喘了口气,道,是啊。他知道苏扶风此刻就躺在自己旁边,他只是希望晚点想到她,一个邱广寒已经够令他痛不欲生。但此刻他不得不想起来——不得不想起除了邱广寒,若没有苏扶风,他也早已死了。
身边的苏扶风还没有醒。他从被子里伸手过去,摸她的手。他是亲眼见到她的手掌被割得血肉模糊的。
苏扶风的手已被紧紧地缠好。他回过头来,平静了一些地道,是你帮我们疗伤的?
邵宣也摇头道,我到这里的时候,你们的伤口都已上完药,也包扎好了。我以为是有人请过大夫,不料大夫竟比我到得更晚。我问了店家,店家说是两位姑娘把你们送来的。
两位姑娘?凌厉立时紧张地道。他有没有说长得什么样?说不定是广寒——真的是广寒。你快叫他进来,如果是广寒,他们一定记得的!
邵宣也答应了,去叫了那小二上来。凌厉拼了命地坐起来,伤口的疼痛令他满脸俱是汗。
小二见他此刻包扎完好,早不是起先被带来时那个可怕的模样,倒也不慌了。邵宣也先道,我这位兄弟想叫你说说清楚,送他们来的两位姑娘究竟是什么模样。
哦,那两位姑娘。小二登时来劲地道。那真都是……
他正说到这里,却忽然咦了一声,道,公子身边这位姑娘……
凌厉转去了苏扶风一眼,心中略略一仄,回过头来道,怎么?
怎么好像……就是送你们来的那位……不过……咦,难道是姐妹,长得太像了!小二道。
邵宣也心中一凛,想起了那日掳走邱广寒的神秘黑衣人来。凌厉自然也记得他曾错认过那黑衣人与苏扶风,当下两人对视了一眼,俱忙再问了一句,那另一个呢?
小二忙道,哦,另一位姑娘,小的没读过什么书,不知道怎么说好,总之是连在画里都没见过这样人物。下午她一来这里,把我们这小客栈都惊得呆住了!
凌厉叫他这话引得禁不住一笑,却随即收敛了,又问,那她们说什么没有?
这两位姑娘就问我们二位客官的房间是哪里,后一位姑娘又叫我们赶紧去请大夫。掌柜的本来你们流这么多血,不太愿意放你们进来的,但是到那位姑娘,实在不忍心拒绝了,我们也只好赶紧找大夫去了。
是……是广寒吧?凌厉求证似地着邵宣也。
听来应该是她。不过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她没有事么?凌厉突然又问那个小二。
有……事是什么意思?小二不解。
就是……另外那个女子,没有胁迫她,或者……对她不好……?
哪有这种事。我她对那位姑娘,还照顾得很,更安慰了她许久。
凌厉又与邵宣也对视一眼,似是都不知该作何解释。
见她们往哪里走的了么?凌厉问。
倒是……倒是没见。小二道。虽然见她们出门去的,但当时小的们正都有事,干活去了。
那么……谢谢你,没事了。凌厉低声地道。邵宣也顺手递了小二一小块银两,小二谢了赏出去了。
现在你该相信不是扶风带走广寒的了吧?凌厉话虽讥诮,眼睛却还是有点无神。
呃,是啊……不过真的猜不出来那个神秘女子是什么来路,为什么要这么做。
那个人——凌厉又喃喃道——他又是谁?跟这件事有没有关系……?
哪个人?邵宣也不解。
凌厉抬头他。那个几乎杀了我的人。他说。我从未遇到过这样可怕的对手。早在他出手之前,你就能感觉到自己已全然输了。
邵宣也不语,似乎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他也是用剑……凌厉回忆道。剑势很沉,应该是内功极为了得……对了!他忽然伸手摸身边。我的剑呢?
怎么?邵宣也吃惊道。没在?
凌厉悚然,随即又颓然。没在……来是被他拿走了。
他是为此剑而来?
他没有说。
能不能出他的武功是什么来路?
凌厉苦笑。我连他的招式都捕捉不到,只顾狼狈地保住自己性命,那里知晓路数。也不知道广寒这次失踪与此人是否有关系,我……总要去找他的!
此事不急。邵宣也道。听店家的说法,邱姑娘应不致有什么危险了。你伤得不轻,多休息几日再说。
凌厉暗暗抓紧了被子。他知道邵宣也说得没错,但是他又怎能就此安心?
邱姑娘的手帕,你也见了吧?邵宣也问他。
一语提醒了凌厉,他立时摸自己胸口,却没了那手帕。他一愣,随即省悟适才有人给自己包过伤口,便在床上找了找,抬起了枕头,才见那叠得整整齐齐的手帕。
几乎叫血染透的手帕展了开来,蓝线绣的字却仍异常清楚。是她。他喃喃地道。真的是她。方才她一定在这里陪过我,但是她又走了!
邵宣也了手帕。这件事情很可疑。他说道。既然邱姑娘起先有暇绣手帕,方才有闲陪着你,又特地将绣有这几个字的手帕再郑重地留在这里,这证明她确实平安。那她为什么要躲起来不与我们见面?若说她是为那个神秘女子所迫,以她的聪明,既然能将手帕留在你枕下,何愁弄不出别的暗示来?但此刻却偏偏什么也没有了。
你的意思是——她不想见我们?凌厉道。所以她说“勿念”?
我不确定。邵宣也道。我当时到手帕,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什么地方?凌厉顾不得搞清楚他如何见到这块手帕的细节,先将手帕递去给他。
咦,到你这里,有点破损了。邵宣也道。这个“邱”字外的花边,少了一截。
这手帕是被人用尖锥钉在桌面上的,所以破了。凌厉道。原来是一整圆么?
也不是,是半圆。邵宣也道。我因没见过邱姑娘绣东西,不知道她是否有这习惯——将自己的姓名妆饰一番。
我也没见她绣过自己名字。凌厉道。不过她写字时并不会做这花哨的事情。
这半圆的意思,是不是说——她被困住了,但不是困得十分,还得一半自由?
凌厉盯着那手帕瞧,盯着那“邱”字和那不完整的半圆瞧,愈瞧愈是心惊起来。
我知道了。他突然地道。我想到了!他一把掀开了被子,走下床来。
你想到什么!邵宣也连忙按住他。凌兄弟,小心你的伤!
此镇西北五里——我今天上午见过的——我真傻,我真傻,居然没有发现!邵大侠,我们现在就去,说不定她还在那里!
把话说清楚,西北五里的是什么?
我见过一顶帐篷,篷顶就是弧圆。那之后我与人交手,广寒突然出现,就在离那里不远的地方——还废话什么邵大侠,我们快走吧!他说着,抽身向门外快步走去。
邵宣也心里自然也与他同样挂念邱广寒,见他强忍伤痛冲了出去,也只得跟上了。
四三()
邱广寒回到拓跋孤处,努力换了副心情。堪堪过了一个半时辰,拓跋孤运功完毕,手掌已几乎不出异样。苏折羽自然照例先禀报回来。拓跋孤只淡淡嗯了一声,叫了邱广寒过来。
现在满意了吧?拓跋孤说道。结果我还是输了给你,没取他的人头回来。
邱广寒却一下子跪倒了道,是我不好,我的错,哥哥,我不跟你争了,我真的不跟你争了。我会一直跟着你的。
拓跋孤禁不住笑了道,原来你没想找我报仇,那是我太小人之心了?他扶她起来到椅子里坐下。
哥哥——邱广寒抢道。我谢谢你——是真的——我真的谢谢你手下留情,我知道这对你是很难的,你说过的话,总是一定会做到,要你这样放过他,我知道你……这些都是为了我……!
那倒没什么。拓跋孤显得心情不坏。
你当真——不生我的气了?
拓跋孤摇头。
那个……邱广寒小心翼翼。我听苏姑娘说,其实你是去试探他的,不是真的想杀他。到底……是不是?
是有一点想试试他的意思,但他如果都经不起试,死了也不怪我。
那现在你觉得他……怎样?邱广寒不无紧张地道。
也不怎样吧。虽然反应不算徒有虚名之辈,却很奇怪他好像——新手一般没有临敌经验。
不会吧?也许是因为……因为被你吓到了吧。邱广寒微微抿了抿嘴。
如果因为别人气势汹汹就慌了,那不就是所谓“新手”么?拓跋孤笑笑。不过我说的“新手一般”,是说的他招式起来都仿佛是临时想出来的,没有成章可循,好像他以往完全没碰到过这样的情况似的。我与他交手他总共递了三十七招,没有两招相同。这种临时支招,破绽甚多,像他这样,简直有点惨不忍睹,不过有本事做到这样,这个人也须要有极快的反应才行。你可以认为——他唯一的优点就是这个了。
我不懂这些的。邱广寒道。不过至少在你口中他不是一无是处,我也就满足了。她说着笑起来。
就这一点来说,也许……还真的很少有人能比得过。拓跋孤似乎在回想。他非但支招迅速,变招也快得很,大约他自己也立刻省出自己上一招的破绽所在,所以立刻去补。如果他能占到先机,取胜并不难,只是一旦被逼到只能采用守势,那就很难翻身。
也许……做惯他那一行的人,都是攻强守弱吧。邱广寒喃喃自语。其实你说的这些,他自己似乎也知道。我听他说,他小的时候跟他大哥学了一点基本功,可是后来就靠在一次次执行任务的时候自己摸索了,虽然也想有所进境,可是……却连个能指引的人都没有,也没有能照着习练的剑法——大概也就是为什么会像你说的,每次用剑,起来都不太一样。我当时还安慰他,说他已经很有天分啦,他好像不是很相信。不过如果他知道你也这么认为,那一定会相信我不只是安慰他而已嘛!
拓跋孤笑。他知道不了的。
邱广寒的笑又收敛了,悻悻地道,好罢,那还说他干什么!
那么就不说。拓跋孤站起来,顺手将桌上的一柄剑放到旁边的柜上。邱广寒却一下子怔住了:
这……这不是凌大哥的剑么,哥哥,你怎么拿了……
你不是说不说了么?拓跋孤转回来着她。
但这剑是他的宝贝,若不见了,他定会着急的!
拓跋孤从身后抽了另一把剑出来。邱广寒只见剑身上尽是大大小小的缺口。
我方才用它与凌厉交手。他说道。虽然他不是我的对手,但我的剑却远非他剑的对手。天下人抢夺凌厉的宝剑,来也有点道理。你和折羽把他们人带走了,剑却忘了,我自然拿回来了。
拿去还他好么,哥哥。邱广寒道。这是他的东西。
拓跋孤笑。反正我这也没有能用的剑了,不如借他的用一阵。下次我若高兴,就还给他。
邱广寒想了想道,好吧,我不跟你争。剑在你手里,总比被伊鸷堂拿走强。
如他有本事找到我夺回去,那我也没什么可说的。
邱广寒泄气道,他再二十年只怕都不是你对手!
这次是你说的。拓跋孤大笑起来道。不是我。
哥哥——我还想问你。邱广寒回头见苏折羽始终退在门外,就小声地道。上回你不是跟我说你们的武功不传外人的么,为什么你却教了苏姐姐?
那有什么打紧?拓跋孤道。苏折羽这样的人,随时可以除掉的。
哥哥!邱广寒喊道。
拓跋孤大笑了起来。起初我是这么想的,不过现在有点离不开她了——否则也不会见到那个女人长得像她,都没下得手去。
邱广寒松了一口气道,苏姐姐这么好,你若只是利用她,想日后除掉她,那真是太残忍了——你也觉得那位姑娘像她?
拓跋孤朝门外,喊了声,折羽,进来。
苏折羽进来,立在一旁道,主人有何吩咐。
我问问你。拓跋孤道。苏扶风与你长得很像,你注意到了吧?
苏折羽点头道,是。
你说你没有姐妹?
苏折羽点头道,是。
这么巧你们都姓苏?
也许是巧合。
那位姑娘叫苏扶风?邱广寒插嘴道。她叫扶风,你叫折雨,这明明是……同胞姐妹的名字么!
苏折羽抬头道,折羽是羽毛的羽,而非雨雪的雨。我与她并无任何关系。
就算有什么关系我也不会拿你怎样。拓跋孤道。只不过你最近做事,有点令我不放心。
苏折羽低头道,折羽以后不敢了。
算了。拓跋孤道。被我妹妹摆那么一两道,我也没道理罚你。不过我还是告诉你,只需要听我一个人的话。
我知道了,主人。苏折羽垂首而立。
你去准备一下。拓跋孤道。吃过午饭之后我们就走。
邱广寒还未来得及反对,苏折羽一声不抗不争的“是”将她的话压了下去。
凌厉醒来已是晚上,与邵宣也赶到这地方,自然早没了帐篷的影子。
他已经跑得脱力,双膝一软就跪倒在地上。还是没赶上。他摇着头,随即狠狠地用双手拍打地面。我真恨我自己!他痛声道。我明明见它,却走过去了——天下再没有比我更傻的傻瓜!
凌兄弟,别太激动。邵宣也道。你我都是一无所获,你若是傻瓜,我又算什么?
我只是觉得自己太没用——非但保护不了一个女人,还几次地被她所救;好不容易她留下了暗示,我偏偏自己去错过——我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很聪明——结果呢?原来我什么也不是,我根本不知天高地厚,根本一点儿用也没有!
凌兄弟,你冷静一点儿,听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