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剑-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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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兄弟,你冷静一点儿,听我说!邵宣也道。我与你一样,心里挂念邱姑娘,关心邱姑娘。她这次失踪我也想以我自以为多年的江湖经验,判断可能的去向,把她找到。但我也失败了啊!要知道,今天我来客栈的时候,她也许才刚刚走——因为连门都还在摇晃!但是我却不知道她曾来过,我根本没想到这种可能,就像你也不可能想到那帐篷会与她有关。身处江湖本来就处处会有意料不到之事,我们也不会未卜先知。你遇到危险为她所救,你该感到高兴,一则为自己有这样的运气,二则为自己有这样的朋友,三则也为她——她既能救你,想必更能自救,所以想必她不会吃太大的苦——这样想,不是就要好很多么!你若觉得亏欠了她的恩情,等你伤好了我们照样去找她,假如她当真为人所困,我们尽全力救她出来,总也好过你此刻就不珍惜自己的身体——她救你,说不定就为了你日后救她,你又岂能尽在此徒发自责的感慨而已!
那你说——那你说我现在应该怎么办,心安理得地回去躺着么?
将伤养好自然是大事了。邵宣也道。正好趁这个时间,我们想想对策,也不算干等了。
凌厉抬起头来了他,又低下去。
多谢你,邵大侠。他说。若没有你,我实在有点……
你又何必见外。邵宣也道。我们先回客栈吧。苏扶风一个人在那里,怕不太好。
凌厉点点头,吃力地站起来,叫邵宣也扶着,往回走去。
你很奇怪。他说道。我记得你之前并没有这么冷静,尤其是广寒的事情,你会很着急。
邵宣也笑笑。那也许是因为你着急了。他说。你这么激动,我若也一样激动,只会坏事的。何况,邱姑娘是我的朋友,你也一样是我的朋友。她失踪固然是大事,你受伤事也不小。其实我心里也乱,我也分不清哪一件事更重要一些,我只能告诉自己——我能做到的事情,就一定要先做。比如,你只要听劝休息,伤就会好;而邱姑娘的事情,我却还无能为力。
这些道理谁不懂呢。凌厉苦涩地笑道。但是谁又能每时每刻这般理智清醒。
好了,别说了。邵宣也道。你还是听我的,暂时别多想。另外,暂时多照顾苏扶风吧。虽然我们明月山庄与她的过节是抹不过去了,不过单就这次事情来说……
你别再提她。凌厉打断道。她啊,她也是个不要命的人。
但你对她却不似对邱姑娘那么内疚?邵宣也道。因为你觉得她对你好是天经地义的?
废话!凌厉不耐地道。她自己愿意的。我早说过和她断绝关系,她偏偏还要跟来。
邵宣也失笑。凌厉的名声,原来就是这么来的。
凌厉不语,半晌道,我当然不希望她有什么三长两短。适才她就躺在我边上,我知晓她大概是什么情况。
我想呢,你醒来竟然对她不闻不问。我也是叫大夫过了。她幸好倒无性命之忧,但内伤比你还重些。你都是些外伤,当时没死,慢慢伤口愈合也就好了。
凌厉叹了口气。其实那个人要杀我,直是易如反掌,根本不会在我身上留下任何一道多余的伤口的。
那你的意思是,他其实不想杀你?
我也不知道。他明明带着杀意来的,但是……我那时候真的想不了那许多。广寒突然出现的时候我只以为她和我们一样死定了,现在来,我晕过去以后,那个人可能拿着我的剑就走了……
他停顿了一下,又道,倒是说说你,那天分开之后,有什么情况么?
邵宣也摇头。我到山前为止,打听来打听去,却从未有人见过邱姑娘这样的人,也没人见过那神秘女子模样的。那山更是封山未开,原来要到近清明之日才会放行,此刻只有持官府特制通行令才能过去。我打听了下,近日并无可疑人过山,便决心返来找你,有一天路上突然遇到那神秘女子。她说,邱姑娘有样东西要给我。便是那块手帕了。我了之后追问她将邱姑娘藏去何处,她不答,反问我你在哪里,说这手帕必得让你也见。我便叫她将手帕交给我,我说我会去找你,她坚不肯应,只追问我你的下落。我也无奈,便让她与我同行——那时想的是可以在路上问出些什么。她当时答应了,但是后来她可能是发现了可以依“又”之暗记找到你,便不告而别。
他停了一下,叹了口气。所以我才说,你白天没能发现所谓帐篷找到邱姑娘,根本不算什么。我见到那神秘女子,却让她又走掉……但我却是明白,很可能真的动起手来,我不是她的对手。所以,如果你白天真的跟那女子正面有所交锋,那……不见得是好事。
四四()
两人慢慢往回走时,苏扶风也慢慢地回复知觉。一股很苦的味道在心里乱窜,叫她一动也不敢动。奇怪了。她望着床顶。这不是我昨晚上睡的房间么?
她想起凌厉来,转头去枕边。枕边却没有人。难道他遭了不测?她握紧拳头想动,但是——这被子——明明是适才还有人在旁边躺过的样子。握紧的手心猛一阵抽痛,她才想起自己手心重伤,将双手举起到空中——包扎好了?是谁?凌厉么?他又去了哪里?
不能动,只能这样躺着。等了很久,门外忽有响动。她紧张起来。门却吱的一声开了。凌厉叫邵宣也搀着,好不容易走了进来,第一眼往床上——四目相对。
你醒了?他颇有些如释重负地道。
你去哪里了?是你送我回来的?她这么问着,自己也觉得不大可能,只好又转向了邵宣也:或者是你?
别问了,都不是。凌厉答道。你觉得怎么样?他在床沿上坐下来。
浑身都难受得不得了。苏扶风道。白天那个人是谁?为什么找你麻烦?
我都不知道呢。凌厉无奈地笑笑。当时不是说好你先回去的么,怎么又跟来了?
我你一个人走过去,眼皮突然猛跳不止。我担心不是好兆头,所以就追来了。幸好——幸好还帮了你一点忙。
凌厉拉住她伸在被子外的手。算我欠你一次。
不用了。苏扶风轻轻地笑笑。你以前帮过我很多。
你不是都把人赔了给我了么。凌厉逗她。
但是没有我你一样是凌厉;而没有你,我却不会是今天的苏扶风。
好了,别说了。你休息吧,不是说浑身难受么?
你陪我说话,我好得多了。苏扶风道。
凌厉回头了眼邵宣也,对于始终把他晾在一边略有歉意,微一沉吟道,明天我再来与你细商广寒之事,可否?
我并不是想打搅你们。邵宣也道。只是我担心你自己都照顾不来,如何照顾别人?
我没什么事的。凌厉道。倘若有,我一定叫你。放心,我不会见外的。
邵宣也无奈地叹了口气,道,那好,我过去了。你自己小心。
苏扶风瞥见邵宣也掩上门出去了,不由嘻地笑了一声,娇媚地枕住凌厉的手道,他倒真把你当朋友了。
他不找你报仇,你就谢天谢地吧。凌厉道。换作别人,趁我们俩昏迷之时,早一刀杀了你。
到底是谁救了我们?
凌厉不欲在她面前提到邱广寒,只道,我也不知道。我醒来便已在此。邵大侠依标记赶来找我,见到我时我们都躺在这里。
你适才也晕过去了么?苏扶风心疼地道。你……你难不难受?
我是男人,自然不会像你那般没用的。凌厉笑道。我早就醒了。
苏扶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当时——我真害怕。我从来也没见到过这种情形——见到你伤得那么重。我从来没想过我们可能会死,而且死得那么容易。现在我真觉得我明白了不少——原来一个人的性命,真是那么脆弱的。
想这么多干什么。凌厉安慰她道。反正我们都活得好好的。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说不定你很快就能找到你这次任务的目标了。
苏扶风摇摇头。我唯一的福,就是永远和你在一起。可惜我知道我是得不到的。
凌厉的笑意收敛了。他并不喜欢她提这个,但是也不想在这时候出语伤她。他只好沉默。
你们要找的人——也没找到吧?苏扶风转开话题问。
没有啊——凌厉苦笑。唯一的线索也失去了。而且,我的剑也被人拿走了。
什么?苏扶风吃惊地道。是白天那个人?
嗯。
这么说他是来夺剑的了。苏扶风轻声道。我早跟你说过,离开黑竹会是很危险的,你偏偏不听。什么样的厉害人物都有啊!
这个我也知道。凌厉道。只不过不碰上的时候,是不会相信,也不承认的。
你现在是不是后悔了?苏扶风道。不该离开黑竹会的。
凌厉摇头。没有。
你还认为自己是对的?
凌厉笑笑,不语。
凌厉,其实现在还来得及。只要我们回去和大哥说,他一定容许你再回来的……
凌厉却摇头示意她不要再说了。
好吧,不说了。苏扶风轻声地道。赶快躺下吧,你也要好好休息才是。
凌厉点点头,熄掉了灯,慢慢地挨着苏扶风的身体,躺了下来。
他们仰面躺着,像从前许多次一样,不说话地只是躺在一起。所不同的是,苏扶风闭上了眼睛,在这黑暗中沉沉睡去;而凌厉却瞪着这黑暗,仿佛要把它穿。
他发现自己睡不着,脑子里飘来荡去的,都是白天交手的情形。他从小到大从未有过练剑的经历,此刻却实在想拿起剑来,随心所欲地发泄一番——可惜,并没有剑。非但剑没有了,人还受了伤,不可能用力。
他反反复复地思忖自己递出的剑招,然而,却还是记不清了——我当时只求保得一时是一时,连自己在做什么都迷糊了,怎能把招式记得清楚呢?只有偶尔那么一两个细节,如同火花绽裂一般,还保存在自己脑海里。一想到,伤口又一痛。
这么回想着,迷迷糊糊地倒是进入了睡梦。然而梦里也尽是这场打斗。突然是苏扶风,突然又是邱广寒,这两个女子挡在他的身前,尽皆浑身是血。他不由地大喊一声住手,跳了起来。
这一跳起来原来是浑身一震,他醒了过来,周身剧痛,满脸是汗。惊醒的苏扶风忙不迭要侧起身来按他的肩膀问他怎么了,这一侧身她自己却胸口一阵剧痛,倒抽了口凉气,转回过去又仰面躺倒。
凌厉多少也觉得她的动作有异,起身她道,怎么了?
窗格微弱的曦光中,只见苏扶风脸色煞白,却强挤笑容道,没什么——你适才做了恶梦啦?
我没事。你脸色很不好,是内伤发作?
苏扶风摇摇头。只是胸口……很疼。她笑了一下。我刚才忘记我不能动的了。没事,我这样躺着就好。
凌厉反倒紧张起来。你当真没事?他着她的脸色。我。
他将被子稍稍掀去,要解苏扶风衣襟。苏扶风反倒伸手护住了,道,我没事的,不用担心。
你一动就疼,我怕你有什么暗伤。凌厉善意地着她。
其实……其实没什么,就是肋骨似乎伤了,但此刻已经接上了。苏扶风小声地道。
肋骨?凌厉吃惊道。你怎么不早说——这当然痛得厉害了!接得好么?
他说着隔衣小心翼翼地抚了抚她的两肋。还好。他自语似地道。你千万别再动了,知道么!
苏扶风敛容哦了一声,着凌厉。外面天光益发青白了。凌厉给她盖好了被子,道,这几天你就在床上不用下来了。放心,我不会丢下你的。
你不帮邵宣也找人啦?
当然要找,不过等你好了再说吧。
我很快就好的。说不定我好的时候,你自己都还没好!
凌厉笑。那不错,你还能照顾我两天。
四五()
马车行到黄昏,拓跋孤等三人早过了凌厉等三人所在的镇子,在别处宿下了。
拓跋孤又把苏折羽叫过去——这令邱广寒紧张地等待着苏折羽是否又要挨骂了——果然拓跋孤决不可能夸她什么的,至少这段日子决计不会。
今天马车怎么走得这么慢?拓跋孤听起来十分吹毛求疵。你是不舍不得离开方才那地方?
不不,不是的。苏折羽慌忙否认。
那你在想什么?有心事么?
没有。苏折羽低着头。
明天我们雇个人来赶车。拓跋孤道。你现在去找找。
主人,我……我真的不是有心的,明天我一定赶快一点。苏折羽急道。请主人原谅我这一次……
不是这个缘故,现在恐怕邵宣也和凌厉都认得你了——少抛头露面的好。
苏折羽松了口气,道,谢谢主人照顾,折羽这就去找。
拓跋孤笑。是照顾你么?是不想叫那两个人找到广寒了!我几时照顾过你?
苏折羽呐呐地道,主人一直很照顾折羽,折羽知道的。
还不快去?拓跋孤露出了不耐之色。
你又这么担心干什么?邱广寒在一边小声地道。凌大哥受了伤,邵大哥与他在一起,几天之内都不可能追过来的。等他能动身了,我们早在松江了!
我我还是当心一点的好。拓跋孤的口气有七分戏谑。万一凌厉真的拼了命出来追呢?
恐怕……不会的。邱广寒道。他醒来应当会知晓我平安,就不会那么莽撞了。再说邵大哥也在,他不会任由他不要命胡来的。
那么万一邵宣也自己追过来呢?拓跋孤反问。
邱广寒沉默了一下,道,不管怎么样,哥哥,你不要再对他们动手了好么?
好。拓跋孤答应得倒是很爽快。只要你听话,我何必为难他们。
邱广寒心下一宽,转念道,可是你还是决定要去松江对付伊鸷堂?
当然。
你不单是为了我吧?邱广寒小心地道。
拓跋孤反倒一笑。那你说说我为了什么?
邱广寒道,你初入中原,是不是想先做出点惊动武林的事情来,好叫人知晓你的名头?
确有此意,拓跋孤笑道。但终究还是为了你,不然江湖上门派这么多,我何须单单挑他伊鸷堂。
这么说——我倒成了你的借口了?
拓跋孤摇摇头。我一开始是没有这个念头的,只不过想替你教训教训伊鸷堂的人。而且我其实并不想这么快暴露自己的身份。我说过,我到中原也有一年了,虽然积极地在等青龙教的空子,但还不觉得时机成熟。可是眼下听说青龙教进一步西退了——连几个小帮小派,也可欺到青龙教的头上,可见此刻的青龙教,早不及当年之一分。我想夺回这教主之位容易——能挑了伊鸷堂,自然早能挑了这一盘散沙般的青龙教——可是我不能这么做。青龙教是拓跋世家赖以存在的根本,我不能对它兵刃相向。但离开十八年,就算有拓跋这个姓氏证明我的身份,我如何令其他教众不再像怀疑爹一样怀疑我?我又如何令江湖中人重新得起青龙教?除了我先证明自己之外,别无他法。正好要替你出气,这件事如果办下了,就算我不想出名也很难。
那是因为这件事根本就很难办到!
那是自然,否则伊鸷堂早没有了;人人都能挑它,我就不用来了。
邱广寒一霎不霎地着他。哥哥。她有点直觉似地不寒而栗。你这样处心积虑想要的——只是青龙教么?
先拿回青龙教。拓跋孤道。其他的再议。
邱广寒默不作声地转开头去。此刻她已见识过她这个哥哥的本领。她已不敢再说他自以为是。她虽然不懂武,却也知道,只要他有野心,他也许什么都可以得到。
四六()
车行二日,终于抵达松江县。
拓跋孤遣走了那车夫,改回叫苏折羽驱车,向江滨客栈而行。邱广寒在车厢里听得车轮辘辘之声,益发不安起来。
等会儿苏姑娘跟你一起去么?邱广寒不安地问。
她留着陪你。
你不是……历来很喜欢叫她先调查一下情况的么?这一次什么也不知道地,就闯进去了?
叫她调查?之前她混在里头够久了。
他说着,前面,道,今天车倒是赶得很快,中午之后我就能出发。
你——你不等天黑再去?邱广寒骇道。白天去太明目张胆了!
晚上对我有什么好处么?拓跋孤道。不过,我是得到晚上才能回来,太晚的话你自己先睡吧。
怎么睡得着!邱广寒叫道。若非我不会武,我一定要陪你去的!
我也不想你离我太远;只可惜这种场面,不是你应该的。
邱广寒情不自禁地抓住了他的手。我害怕。她焦急而又低声地道。我不怕那种场面,却怕你会出事……你答应我……
不会出事。拓跋孤把手脱出来。
你听我说!邱广寒大声地道。你答应我如果有什么不对,一定要走,不要勉强,好不好?
你也听我说。拓跋孤道。一件事没有十成的把握,我也不会去做。
他又抚了抚她的脸。当然了。他说。我很高兴你这么关心我。别人说纯阴之体不会动感情,来绝非如此。
焦虑。邱广寒只能强抑住自己的焦虑,告诉自己,过了今天,一切都好了。
四七()
然而,拓跋孤后来却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有点后悔没有派苏折羽先来——他没有料到伊鸷妙会不在。非但伊鸷妙没在,留在这里的一线忍者都少得可怜。当他闯进苗府见朝自己涌来的几乎尽是襟上二线与三线黑衣人时,他心里很有一种被戏耍了的感觉。这虽然并没让他改变计划,只是这件事变得复杂了:他的目标与其说是伊鸷堂,还不如说是伊鸷妙;此刻伊鸷妙既然不在,起来是聚集了伊鸷堂中的高手,做一件什么事去了。
拓跋孤首先想到的是凌厉。伊鸷妙这段日子,最大的目标就是凌厉和凌厉的剑;上一次没能得手,以她的性格,决计是耿耿于怀。伊鸷堂找人的本领既然一流,那么现在她说不定已有了凌厉的线索,向那边而去了。
不管她是为什么不在,拓跋孤都很有点被自己这种失算激怒,只是他此刻还不知道他们的这种缺席却能为他数日之后的某个阴谋添加一点注脚。
天光照得忍者手上的刀尽皆白晃晃的。拓跋孤一闯进去,顺手就掩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