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剑-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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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宣也未及说什么,陆荻已喝止道,师妹,休得对邵大侠无礼。你又没有问人家,人家如何就要开口告知他的身份名姓?
姜菲气得跺脚道,你也敢教训起我来了——大师兄,我可把你穿了,你一遇到那些有权有势的人,就急着讨好人家,连带着欺负我!
我……我这怎么叫欺负你……陆荻颇有几分冤枉。好了小师妹,你要骂我,迟些再骂吧,不要叫邵大侠着笑话。
邵宣也却笑道,陆少侠哪里话,今日若不是姜姑娘,在下这位朋友恐怕情况便不妙了,实在应该好好谢谢她才是,岂有笑话之理——适才我也是情急未曾顾得上,否则定不会向姜姑娘隐瞒名姓的。
邵大侠的朋友,此刻安好了么?陆荻关心道。
已经没事了,多谢关心。
有本姑娘出马,自然针到病除,大师兄,你担个什么心?姜菲不无得意地道。
你说什么,小师妹,你动针了?陆荻闻言脸色竟是有些变了。
动……动了又怎么样?姜菲嘟起了嘴道。有什么好不放心的,我跟娘学了那么多年,难道还救不回一个受了点小小内伤的人!
唉,你怎么……师娘百般交待你不能乱来……陆荻的脸色不敢放松,抬头向邵宣也道,邵大侠,贵友果真无恙么?
邵宣也被他弄得严重起来,道,他还未醒,我再去。
他摸了摸凌厉额头,他脸色,又度他脉搏,半晌才道,没事啊,陆少侠是在担心什么事?
没事就好……陆荻松了口气。实不相瞒,小师妹她虽然自小跟着师娘学医,但其实还未出师,师娘怕她医人反误人,特地叮嘱她在外面不准用金针给人疗伤治病的。平日里她好管闲事,开些药方,或是给人止血上药,也就罢了,那些她倒出不了错。
这么说姜姑娘这是第一次一个人施行金针之术?
正是!陆荻叹道。幸好尊友无碍,否则我们实是脱不了干系了!
邵宣也心下也后怕起来,了姜菲一眼,却见她别转了脸,一个人立在那儿,紧紧地咬住了嘴唇。他登时想起适才她额上俱汗的情景来,不由暗骂自己怎能如此想,便道,姜姑娘,在下……
你给我住口!姜菲突然伸手向他一指。你,还有你——她又指向陆荻。你们就这么不相信我?难道我就这么没用么,大师兄,你为什么一听说我拿针给人治疗了,就认为我一定会弄糟——我几时弄糟过事情了?我给娘做帮手,从来都是仔仔细细的,半分差错也没有!我给人家治伤也是一片好意,否则他早就成废人了!
她又转向邵宣也。你也是!我知道你也不相信我,刚才的账还没找你算呢!哼,你若知道我是第一次给人治疗,恐怕也不肯放心让我动手吧?你们这群胆小怕事的人!
小师妹,你快住口!陆荻急道。姜菲却哪里听他的,向外便走。陆荻一边忙向邵宣也拱手致歉,一边又忙追了出去。邵宣也只好也向他拱了拱手,正无可奈何地着两人时只听身后凌厉的声音颇是无辜地问道,邵兄,怎么回事?显然,姜菲那一番大吵将他吵了醒来。
邵宣也又惊又喜,已跑到门外的姜菲也听见了声音停住步子,转回了头来。
凌……
邵宣也堪堪要叫出他名字来,总算惊觉不应让人知晓凌厉身份,改口道,凌兄弟,你觉得好点了么?
你……你没去伊鸷堂?凌厉不答反问。
冷不防姜菲已顾自走回屋里来,哼哼一笑道,见了么,人都醒了,你们还有什么话说?
她见邵陆二人都不回答,又径自走到床前往凌厉肩上一拍道,你没事了吧?
谁知这一拍却没拍下去,凌厉眼疾手快,左手一抬将她手掌卸开了,道,姑娘是谁?
姜菲愣愣地瞪着他,凌厉也直直地注视她,半晌姜菲突然大笑道,我邵大侠这位朋友身体好得很了,动作这么快,全不似方才跟床板那么深仇大恨的样子!你们还敢说我什么!
邵宣也见她虽然是在笑,但眼眶里竟蓄满了眼泪,心道适才她已然生了气,此刻又被凌厉这么不近人情地一挡一反问,定然心下极是委屈了,不觉心生歉疚,上前深深一揖道,邵宣也向姜姑娘赔罪了,我们绝没有轻姑娘的意思,请姜姑娘不要误会。
凌厉有点不明所以,瞧见姜菲泪光盈然的一双眼睛,一时间竟也没再说话。只见姜菲跺了跺脚道,谁叫你给我赔礼了?你以为这就算了么?说着又转回到凌厉床边,用手向他一指道,我问你呢,你到底好了没有?
凌厉被人用手指着,心下实在很不爽快,但见邵宣也悄悄对自己摇了摇头,也便只好压下心中火气,颇是呛人地道,我好得很。
那——就好。这姑娘听了他呛人的口气后,非但不发作,却道,那你还不赶快谢谢我?
适才你受伤颇重,是这位姑娘以针灸之术救了你的。她是太湖金针的爱女姜菲,医术很是不凡。邵宣也在一边解释。
姜菲倒也听得颇受用,欣欣然地站着。
是么?凌厉低声地道。那……谢谢你了,姜姑娘。方才我……
我知道你们。姜菲抢道。你莫不是惹了什么大麻烦?整天疑神疑鬼,方才这个邵……这位……邵大侠,也疑心我要害你。
师妹,你快不要胡言乱语了。陆荻的表情,像是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实在不早了,我们不要打扰别人休息,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要休息你去啊!姜菲转身大声道。方才就是你闯进来,打断我跟邵大侠说话,我都还没向他解释他那位朋友的伤势是怎样一回事,现在你尽管走咯,我是要把话说完才走的!
这……师父和师娘交待我照顾你,我怎能……
这什么这!姜菲道。有你在我才放不开手脚!反正房间也不够,你尽管自己去睡觉好啦!
房间我已经安排过了,给你留了一间上房,其他人都住普通的房间就可以。
少罗嗦了,我说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走!我今天就是见到你不高兴,你快出去呀!
姜菲说着,竟好似这是自己的房间一般去推陆荻,这一边邵宣也只得道,陆少侠就请先放心去歇息吧,一会儿我自然会送她回房。陆少侠应该信得过在下吧?
这个……我自然信得过邵大侠,但是小师妹她向来任性,只怕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
哪里。邵宣也道。她是敝友的恩人,怎叫添麻烦。
陆荻无奈,只得警告了姜菲一句道,房间就在另一边楼上,你早点回房去,知道么!
姜菲朝他吐一吐舌头,推他出去把门紧紧关上了。邵宣也见她似乎全然忘了适才的生气委屈,心下倒也一宽,道,姜姑娘请坐。
姜菲转回头来突然显得有几分拘谨,颇不自然地道,你也不要想赶我,我反正也不会留太久的,我只是跟我大师兄赌气,一会儿我就走!
邵宣也笑道,姜姑娘有话尽管说,在下可没那么大胆子赶你走。说话间突然听到有人以手扶床的声音,原来凌厉已自下了地。你倒很有闲心。他口气冷冷的。在这里跟位新相识的姑娘叙起话来了——那也没关系!
他说着,站起来就往外走,邵宣也与姜菲连忙一同将他拉住。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姜菲道。邵大侠方才担心你担心得不得了,你醒来也不谢他,还突然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亏他把你当兄弟当朋友呢!
凌厉一双目光冷冷地瞟着姜菲。你懂什么?你以为救了我,就能教训我了么?他挑衅地伸出一个指头,仿佛要勾起姜菲的脸孔。
你干什么!姜菲慌乱地向后退开,脸孔涨得通红。邵宣也忙拉住凌厉。你别乱来,凌厉!他喊道。我知道你现在的心情,给广寒报仇的心思,我跟你是一样的,但你现在虽然是好了点,却还没到可以去与人拼命的地步,难道你想白白送了性命么!而且,这又关姜姑娘什么事,不要拿这副样子对她!
你刚刚叫他什么,邵大侠?姜菲害怕地道。他是……凌厉?
邵宣也心下顿时一沉,心知自己一时激动之下,竟说漏了嘴。他不擅掩饰,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姜菲见他如此,不禁又往后退了一步。
邵大侠,我……我错你了,你竟与这样的人称兄道弟!她一个转身,已向门外逃去。邵宣也心道可不能叫她说出去,便上前欲将她拉住,谁料他快,凌厉却更快,不知何时早持剑在手,剑光一闪,已削向姜菲颈后。
姜菲听得脑后风声,转身欲接招,谁料这一转身剑光已到,她竟是来不及做半点事情,只觉一阵窒息,不由闭上了眼睛。
凌厉!邵宣也失声喊道,你——!
七四()
姜菲只觉自己从生到死,又从死到生转了一圈回来,原来还未死,胆怯地睁开眼睛来,一眼就见了那剑光仍然映在自己咽喉之前。
凌厉,你若对刚刚救了你一命的人也能下得了手去,休怪我不念兄弟之情。把剑放下来!邵宣也喝道。
凌厉垂下剑。我不过先留住她。他冷然道。你以为我要干什么?灭口么?
姜菲只觉浑身都涌出了阵大汗,脊背冰凉冰凉,慢慢地竟要软倒,强自贴在门上站住了,故作镇定道,我谅你也不敢动我!
谁知凌厉此刻的表情却很奇怪,似乎在全力贯注于什么东西,突然口一张,竟一口鲜血吐了出来,伸手按住了胸口。
邵宣也大惊失色,上前去扶。姜菲犹豫了一下,也上前道,他刚扎完针,其实不能这样动手的……
那现在会怎样?邵宣也将凌厉扶到椅子上,见他眉目间又有几分神智迷糊,不觉着急道,刚刚不是好了么!
你别担心别担心!姜菲一边搭着凌厉的脉搏一边道。不是什么大碍……
凌厉一双眼睛却陡然睁大,一个反手,紧紧扣住了姜菲的手腕将她拖近。姜菲猝不及防,被他拖去,眼见他双目瞪着自己,显然想说什么,却又太过迷糊,说不出来,只喃喃地道,你……你在这里么……姜菲用劲挣他,竟挣不开,不觉慌了,喊道,快放了我,快放开我!
凌厉手臂果然一松,姜菲慌忙脱出,原来是邵宣也不得已点住了凌厉几处穴道。姜姑娘你……还好吧?他问。
还好。姜菲低头拉正了衣裙,慌慌忙忙地道。邵大侠,他没有事的,只是刚刚治疗完毕,他断不能激动起来,否则对他极是不好——还是设法让他安静地睡上一天,等到完全痊愈,就没关系了。我告辞了!
姜姑娘请稍待!邵宣也叫住她。今天的事情实在……非常过意不去,但在下仍有一个不情之请,希望你不要对任何人提起凌厉在此,你能答应么?
他果然是那个杀手凌厉!?姜菲半惊半问。
不错。邵宣也道。你既救了他,此事也不该瞒你的。不过凌厉并非你们想象的那种人。他今天纵然有几分行为失常,但他绝非故意的,姜姑娘请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好……我知道,我答应你不说出去就是了。姜菲了他,却又立刻垂下目光。那我走了。
邵宣也想起答应过送她,但回头凌厉仍然木然地坐在那里,不觉有几分无奈,便道,姑娘请稍待一下,我设法让他睡下,再送姑娘回房去。
没关系。姜菲一笑,倒好似真的什么事也没发生过。我自己去就可以了。
她一晃,竟真的顾自走了。邵宣也呼之不得,只得目送她下楼去。
七五()
已过三更,到得四更时分,邵宣也突然听到窗上咚地一响,忙起身掀窗查,却又有粒石子飞来,幸得他眼疾手快,一把抄住了,只见对面窗口一个淡淡的人影,压低了声音道,呀,邵大侠,没伤到你吧?正是姜菲。
邵宣也只好苦笑道,没有。你有什么事么?
我有一个包袱,你帮我,是不是忘在你那里啦?姜菲仍是尽量小声地道。
邵宣也回头了,桌上果然有黑乎乎的一个包,是她适才进来时放下的。
是啊。他说。
你能帮我拿下来吗?姜菲说着指指下面的院子。我在下面等你。
现在?邵宣也有几分意外,不过随即道,那好,我就来。
他提着包袱,披上寒衣,关好了门便下了楼。
姜菲俏生生地立在院子里,一见到他便道,邵大侠也没有睡着吗?
邵宣也心道哪里,我分明是被你吵醒的,还未说话,姜菲已抢道,这里的小破客栈,睡得一点也不舒服。我也睡不着,邵大侠,不如我们去走走吧。
邵宣也亦不好推辞,只得道,好吧。两个人沿着院子里的小路一路向外面走去了。
那个……凌厉后来没事了吧?姜菲问。
你说要让他睡一天,我就点了他昏睡穴,他一直睡着。邵宣也道。
哦,那就好。
适才实在惊吓了姜姑娘,难得姑娘还这般关心他。
我是大夫嘛!姜菲显得颇为得意。哪有治人治一半的道理。对了,弄了半天,还是没说给你听他到底为什么会受伤。
邵宣也笑了笑道,那你说说。
我他内息不匀,之前如果不是练功太急,就是跟人动手了,对不对?姜菲道。
邵宣也点点头。他想这个也是我告诉你的吧。
我常听人说起练功太急走火入魔的事情。姜菲道。凌厉就是走岔了真气,有点走火入魔之相,不过大凡走火入魔,都是在一瞬时将所有真气聚得太过,内息顿时就以数倍于常人的速度运行,以至于下一刻就无法续上。
你的意思是说他不是被人打伤,是自己的缘故?
嗯。姜菲点头。这种做法无论是自行练功还是与人动手运功往往都被习武之人列为禁忌,因为这样做假若成功,固然会让人功力暴涨进境神速,或者于一瞬的速度和判断力达到极致,但一来这种聚敛内劲往往不是说有就有,常人需要不少时间才能赢此一爆发,二来如果是在交手时,这一击如果不中,内劲随之枯竭,就是破绽了,所以很危险。
你觉得他用了这禁忌的运力之法?邵宣也道。
很像。姜菲道。我在书上见过这种症状,不过倘若只是因为突然加快内息,顶多就是一时缓不过来,休息一下就好;但是凌厉却好像是在本就已经余力无几了的时候这么做——所以非常危险。除非平日里用惯这种禁忌之法,否则寻常人很难……
姜菲说到这里突然停住了。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她一转念喊道。这个凌厉,不是个杀手嘛!怪道他杀人那么准,平日里一定就是用这种法子习练的。体力好的时候运用此法,动手只是一刹那,完毕就退走,这若是真的熟练了,对身体没有什么大碍的。但是这回,不是操之过急,就是随后又紧接着耗费气力,总之他多少受了反噬,弄到体内真气乱窜。姜菲说到这里,眉飞色舞起来。我呢,我就用金针给他打通筋脉,导他真气顺回原来穴道。嘿嘿,说起来还挺容易的呢!
她说着得意地了邵宣也一眼,却只见邵宣也眉头紧锁,不发一言。
邵大侠……怎么,不是这样的么?姜菲紧张地问道。
不,你说得很对。邵宣也道。经你一说,我也大致明白了情况:当时若不是他这全力一击,我也没那么容易脱出困境。只是,他会这样还有一个原因。
还有什么原因?
因为他心里,已经跟那个做杀手时的凌厉不同了。邵宣也道。他碰到不能令他冷静的事情,动手时也就绝不可能像杀手暗杀别人一般冷静。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如你所说,操之过急,让惯用的手段反伤了自己。
我他也像是精神非常不好,好像受了什么刺激,加上内息混乱,就心智失常。他到底碰到什么事啦?
我们当时是去找寻一个朋友的下落。邵宣也道。因为关心这个朋友,所以,心里急躁,与人交手时也就心浮气粗了。
方才他那个样子……起来,你们还是没找到这个朋友咯?
邵宣也苦笑。找不到了。
姜菲听他语调颇为凄楚,又见他转过脸去,似是轻轻叹了口气,不觉想安慰他几句,刚在脸上摆好笑意,陡地想起了适才邵宣也的话来。
“给广寒报仇的心思,我跟你是一样的!”
报仇?
找不到了……?
她猛地把话语咽回了,一时竟想不出有什么可说的。
邵宣也听她沉默,转回脸轻轻一笑道,你怎么了姜姑娘?
没有,没怎么。姜菲不敢正视他的眼睛。
你有点像她,姜姑娘。邵宣也却凝视着她的眼睛。姜菲抬起头来,撞见邵宣也眼睛里那种陌生的、柔和但又充满悲伤的色彩,不觉心中一酸,再也忍不住问了出来:她究竟怎么了?
她……死了。邵宣也低低地回答。姜菲固然已猜到这问题的答案,闻言却仍是忍不住浑身一震。
邵宣也转开身去重新往前慢慢走。所以你说凌厉受了些什么刺激,其实应该说,是受了极大的刺激才对。他知道这件事以后一直激动,言语和行动都有几分失常,情绪大起大落,你是大夫,应该能明白的吧?
我明白。姜菲道。我早已不为适才的事生气了。但是……凌厉……
邵宣也停住步子回过头来。怎么?
我只听说凌厉是那种……不太好的人,他当真会对一个人有那么深的感情么?
邵宣也笑笑。谁知道呢。他淡淡地道。只是我到的凌厉,至少,与传闻中的不尽相同。
那你呢?姜菲突然问。
我?
你……你也很难过吧?
我……?邵宣也又苦笑。就算是吧。
他说完这句话,并不回头,慢慢地,径直向前走,到了一棵几乎落光了叶子的小树下,才站住了。
不知为何这个问题好像很陌生?他想。广寒死了。凌厉因为她而失常的时候,我能够如何呢?以前我们曾经说过,至少有一个人要保持清醒,此刻应该清醒的人就是我了。要陷入狂乱和迷糊是多么容易的一件事情,我也能够轻易地做到——为了报仇去轻率地送死,这又有何难?但是这些自暴自弃式的沉溺,我都交给了凌厉,就好像他的失常,其实也代替了我对广寒的感情。然后我就可以独个儿脱离出这种情绪,完全忘记我心里原来也似乎是喜欢她的——我心里积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