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剑-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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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迷迷糊糊了,邱广寒,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自己说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轻自己?难道你不相信这世上有许多人——至少我——愿意为了你做任何事么!
邱广寒摇了摇头道,我可不想害你的,凌公子,我劝了你许多次,以前劝过,现在又劝你——不要这样。否则我是不会同情你。
同情我?凌厉苦涩地笑了,忽然面色一变,咬牙道:我算是见识了,纯阴之体的女人就当真那么可怕么?我偏不信!他一把拉住邱广寒,后者被他往小径上拉去,跌跌撞撞道,干什么,凌厉!
凌厉把她径直拉到房间里,往妆台前一按。你好好给我照照镜子,邱广寒!你你这双眼睛,你不是什么都不在乎么?一晚上没睡画什么画啊?
你到底什么意思……邱广寒要站起来,却又被凌厉按坐了下去。她挣了一下没能挣开,不禁冷笑道,好,你力气大,我斗不过你,你要怎么样还不都依你么?可我现在是别人的未婚妻,你是不是也收敛点儿,不要这么放肆!
冷不防凌厉却从她身后将她肩膀一把抱住了。广寒,你到底为什么?他听见他声音控制不住地在发颤。我很心疼你,你知道么?你好好你自己,你还想骗我什么?
邱广寒沉静下来,呆呆地着镜子里的自己。她见自己一双眼睛深深地凹陷下去,无眠的夜晚在眼圈上留下了几分深黑,额上的头发也卷曲起来,露出略微干燥的额头。
凌厉也在着镜子里的她。他慢慢地,慢慢地伸手抚她,她的脸颊,眼睛,耳朵。他从她耳后亲吻她,下颌,脸颊——这甚至不叫亲吻,他头一次像一个心疼孩子的父亲一般,爱怜着她。
邱广寒坐着,像是呆住了,一动不动,直到突然,咬紧了嘴唇倏地站了起来,将拥住她的凌厉弹了开去。
那你就当我什么也没说。
她生硬地丢下一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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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自作完最后的准备,启程。
邵宣也着人牵了马,来给两人送行。那两匹马一黑一白,显然都是百里挑一的良驹。
我要黑的!邱广寒照样是这笑容可掬的任性模样,邵宣也略一莞尔,凌厉的心却缩紧了。
你又想玩什么花样呢?他疲惫地想。
千万照顾好自己。他听到邵宣也说。他一愣,方反应过来他是在对自己说。
我知道。凌厉有些微心不在焉。广寒……你也放心吧。
邵宣也笑笑,拍拍他的肩。凌厉也一笑,心中突然凄凉。事已至此,我们两人之间也只能是拍一拍肩了。
你还……当不当我是兄弟?他低低地道。
当,我自然当!邵宣也豪没犹豫。
凌厉心里突然很感动。他突然发现自己是真的没有记恨邵宣也,半点没有。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邱广寒那一番话,只是陡然间,这别离的情绪代替了其它的一切。
往后,我可能……再也不会来这里了。他慢慢地道。告辞了,邵大侠。
邵大侠。这见外的三个字令邵宣也怔怔地站立在原地,甚至忘了多说几句话。而邱广寒呢?她只向他抬了抬手,就牵过小黑马,头也不回地跟着凌厉走了。
你们两个啊……
他不知道自己心里,究竟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一二三()
从洛阳出来,山郊小道,春色也是独好。
邱广寒不敢骑快马,小心翼翼地策马走着。凌厉偷眼瞧她,她全神贯注的模样,活脱脱还是以前那个什么都写在脸上的邱广寒,半分不假。
他咳了一声。我们去哪儿?
不是去送喜帖么?邱广寒笑嘻嘻地道。
喜帖?
对呀。邱广寒道。江湖上这么多门派,要邵大哥一个个派人送也是挺麻烦的,左右无事,你陪我去送送吧。
凌厉知道她胡闹,便也陪她随意闹着,只笑道:武林大会最后半日,他不是都发过了么?
那发的都是正道里的人物,邵大哥是名门大侠,我却是邪教教主的妹妹,起码我应该去请几位旁门左道上有头脸的人物来吧?
这何须你操心,真要请,你哥哥自然会去办啊。凌厉道。何况,你又知道几个旁门左道?
我知道——邱广寒似乎想了很久——比如朱雀山庄啊,又比如——天都会?
凌厉面色微微一变。好了广寒,你也别闹了,是你成亲,又不是开武林大会,用得着把不相干的人都叫上么!
邵大哥还不是叫了那许多不相干的人?邱广寒气鼓鼓道。只因为成亲的是他明月山庄的少庄主,全武林的人恨不能都来热闹才好!
大家都是想你吧。凌厉笑笑,邱广寒颇为不忿地放马快走起来,也忙策马加快了步子跟上些。
稍稍疾行了一段,邱广寒又缓下来,喘了口气,道,这马竟不累,我坐在上面都累了。
春日的早晨清冷,但此刻日已近午,路上竟热闷起来。邱广寒固不怕热,但也眯缝着眼睛,只见疏离树影间有些白茫。凌厉伸手牵了她马道,歇会儿么?
邱广寒点点头,两人下得马来,于树荫处暂避。凌厉叹一口道,天气变得也真快。说着自行囊中摸出水袋递给邱广寒。
接下来可就是夏天了。凌厉道。现下——也不过三月里出头,竟已这般。
邱广寒抹了抹嘴道,也还好。便将水又递还给他,见他便去喝,暗暗转了转眼睛,突地扑去,将凌厉一把搂住。
凌厉哪里吃得消她突然来搂,吃了一惊之下,手上一晃,一袋子水皆坠于地面,汩汩流干了。你干什么这四个字还未及问出口,只听邱广寒咯咯笑道,凉快么?
邱广寒固然是肌肤清冷,可是凌厉那里还凉快得起来,连忙捏起了水袋抽身躲开了,慌然道,你等我会儿,我去装点水来。
邱广寒只是笑吟吟着他不择路地逃去,不发一言。
不远便有小溪。凌厉往水里,水既清且浅且凉,只见涧底的青石,却照不出自己的影子。
他将手伸进去,袋口对准那水流来的方向。水流颇急,打得他手颇为舒服。
“在我的眼里,这世界不过是一潭死水。”
他不知为何想起这句话来,心里机伶伶一抖,后颈上,适才被她手臂触到的凉意仍然残留着。他想起她疲倦的眼睛。
她不原谅我。他想。无论她做什么,都不过是折磨我。
水袋自然很快装满了。凌厉定了定神,还没站起,忽然已听不远处传来一声尖叫。他心中一空,来不及想什么,身体已经往前一腾,几步走上陡坡。广寒的声音!
是了,假如不是适才他突然魂不守舍心神不宁,怎么会犯下这样的错误,让邱广寒一个人留在那里?这里离洛阳还不远,慕青那些人,还随时有可能会来的!
他只觉自己连心跳都快要消失,捏紧了剑向那树下跑去。
眼前的景象是熟悉的——邱广寒已经被人捏住了喉咙,而这一次,她手里连半根绣花针都没有了吧?
凌厉乌亮的剑抬起,向邱广寒身后那人一指——他认得他,他在武林大会上出现过。付虎。
把你的手拿开!凌厉怒不可遏。
伏虎右掌虎口贴着邱广寒的脖颈,微微用力,就将她压得透不过气来。他食指向上一勾,挑起了邱广寒的下颌,冷笑道,要我放人?可以!只要你自行了断,我岂会跟邵夫人为难!
凌厉向邱广寒的眼睛。他记得上一次——她的眼神里曾含有某种暗示,这暗示藏在眼泪里,瞒过了旁人,而只有他得懂。可是此刻的邱广寒却连动弹都已不能。她的眼睛似乎在什么,却不是他;她嘴唇微动,似乎要说什么,却说不出来。她甚至连手都抬不起来了,通红的面色就像她已快要窒息而死。
我答应你的条件。凌厉忍不住上前了一步,乌剑当真横了过来,要削向自己咽喉,这话语和动作快得连他自己也不敢相信,可是邱广寒已经容不得他犹豫。固然,这样死未免太轻了,也太匪夷所思,可是他发现自己竟想不出别的可能。
便在这瞬间他突然读到了邱广寒唇上的几丝急迫。他明确地知道她要说些什么,而这——似乎太模糊,直到下一瞬,他觉到一丝劲风闪动,脑中陡地一亮。
小心后面!
他读出了她唇上的这几个字,但那横在自己颈边的长剑已来不及去抵挡什么——他只来得及匆忙中一移,但那剧痛已随着身后那柄长剑一起扎入他身体。固然,他是决心牺牲自己以换得邱广寒的平安,可是对手却原来并不这么想——谁也没真相信凌厉会做出自行了断的事情。所以当邱广寒唇上的那四个字终于滚入他脑海的时候他也明白了——只是太晚了。就算这一剑差了分毫未能致命,他也知道一个受伤的自己必将葬身在这一剑一掌之下。
鲜血顿时浸透了脊背。凌厉踉跄回身,右手却已无力抬起,无力招架慕青这“一剑飞渡”。
他却还能后退两步,低低冷笑了一声道,阴魂不散!慕青再一剑袭来,他只得左手举剑鞘相抗,却哑哑地喀地一声,被荡回了尺许,将他人也向后荡得再退了两步。
再退两步,后面便是付虎。付虎已暗中蓄劲于掌,准备等凌厉当真退下,便运掌将之击毙。运功间捏住邱广寒的手力微弱,邱广寒立时咳嗽起来。凌厉心中一惊,忍不住回头去她,头却只能回那一半,背上之痛便令他再无法动弹。还过神来的邱广寒却已然跳了起来道,你们统统给我住手!谁敢动他,我定叫你们死得难十倍!
慕青首先磔磔怪笑起来道,小娘子,你哥哥也走了,明月山庄还没娶你过门,你耍什么威风呢?他表情随即阴狠道,我倒要,没了青龙教碍事,还有谁能救得了这个狗杂种!邱广寒还欲说什么,陡然后颈似是叫什么击中,一股倦意连同甜腥涌了上来,人已倒了下去。
付虎未必敢杀她,但将她击晕还是容易的。凌厉闻声已惊,嘴唇狠咬,剑鞘一拄,右手不顾疼痛一剑向后挥了过去,付虎却似早已在等他,蓄势已久的手掌往前一送,这“万钧神掌”自然不是浪得虚名,下手果有万钧之重,若非凌厉剑势逼得他作了些闪避,向后略退,这一掌便已十成力道结结实实击中,再是几个凌厉也必五脏俱裂。
而此刻凌厉受下这有七八成力道的一掌,也已向后摔倒,内外俱痛,张嘴用力呼吸着,竟也聚不起那站起的力量。付虎上前,一只脚已在他颊上一踏,将他努力要抬起的头蹬回地面,冷笑道,怎么,还想起来?
凌厉被侧脸被贴在泥土之中,便在那一刻清楚地见了邱广寒。她就这样侧身躺着,嘴角淌着道细细的血丝。
你们……
他捂住胸口,仿佛这样就能压住不断在涌上来的甜腥,可是这甜腥早从口中满溢出来。他听见身后,慕青也在冷冷地笑。
这就叫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慕青哈哈笑道。让你也尝尝叫人偷袭的滋味儿,凌厉,你坏事做尽,今日终于要遭报应!
你们……
凌厉好像已经说不出别的字来。他所有的力气,都用来一瞬不瞬地邱广寒。头一次的“你们”,他是想说你们竟敢伤了她,可是此刻他却突然发现她这样睡着很美。他知道这想法太不合时宜,可是周围的一切都已模糊了,他只剩下了她。
他想说的是,你们不要再为难她了。
可是他说不出来,模模糊糊之中,他发现自己和邱广寒之间又多出了一双脚来,这让他厌恶,顺着这脚拼命努力往上去,却发现这个人既不是慕青,也不是付虎。
颜……知……我……他喃喃地道。你们……果然是一伙的……
他再发不出别的声音来。他也睡去了。
一二四()
很疼。很疼很疼。
他睁不开眼睛来,却先听到了外面世界对话的声音。
有人在哭呢。
别……哭啦。他总直觉这是邱广寒,昏昏沉沉地梦见自己这样劝她。她却啜泣着,不停地流眼泪擦眼泪,流眼泪擦眼泪。
别……哭啦。
他睁开眼睛来,莫名其妙地说出话来。
旁人皆是一怔。虚弱的口气令这语调竟出奇地温柔。凌厉醒了。
有人咳嗽。
这个人一咳,凌厉才意识到外面的世界里,不只哭泣的那一人而已。
颜……
他好像又要说话,可是左手下意识一摸身边,却没有摸到剑。
在这里。颜知我将乌剑往他身边一抛,凌厉立刻抓在手里,挣扎着要起来,可是背上一痛,他身体一松,右手下意识地伸去摸伤口。
满掌都是鲜红。
他着这满掌鲜红,阳光直射下来,从指缝照到了他脸上。有人递给他一块手帕。
他一怔。他躺在草坪上,这糙硬曾让他错觉地以为自己躺在一张许久以前的床铺。
又不行了。他听见身侧有邱广寒的声音。随即,凉凉的感觉到了颈后,好像是她要扶他。
你能起来么?她说道。我再给你包扎一下伤口。
他顺从,因为这样就可以倚在她的臂弯之中。五脏六腑都在剧痛,可是……
意识竟然还是模糊了?他伸出手去,似乎想抓住什么,却什么也抓不住,拼命摇动之下,才忽然捏到了邱广寒的柔荑。
你怎么了?听得见我说话么?他听见她问。
抓住了她令他稍许恢复了些神智,旁边是颜知我的是声音。
他伤得很重。这声音道。快点包扎了扶他上马……
他迷迷糊糊,听不清这声音后来说了点什么,只觉那手抽出去了。背上的疼也变隐约了,只是偶尔地,一点点的刺痛,还能刺激起他的神智,让他继续醒着。
哎,你记不记得……他觉得自己好像开始说梦话。你第一次给我包扎伤口,也是这样的……
邱广寒嗯了一声,那哭泣隐隐约约,像是毫不真实。
他支持不住了,合上眼睛去。
好了么?他的听觉还在继续,听见颜知我在问。
等一等。邱广寒说着,那一只离开片刻的手,他愿意相信是悄悄地抹了抹眼泪。
你醒着么?邱广寒在问他。
凌厉,你……醒着么?
她抱住了他,可是他没听见她的哭泣。他又一次晕迷过去了。
广寒……他昏昏然地在她耳边呓语。你又……救我了……
她又救她了,可是她知道她不是。
是你救我。她的声音哑了。
他鼻息沉沉。
两天两夜。
月亮又长大起来了。邱广寒站在中庭,呆呆地。离十五还有好些日子,可是,十五终究是要来的。
凌厉退了烧,她也便放了心,一个人走出来这月色。习习的晚风吹来,却并不凉,反而很舒服,很惬意。
她不睡,陪他,怕他突然醒来找不见人;可是现在她不怕什么了。她想,他应该不会再像两天前那么神智不清了吧?
她再去了他,和衣悄卧。
月色照了进来,屋里竟亮如白昼。
总是这样,在某个受了伤的夜晚,她照顾他,而某个清晨,他感谢她。可是这其中的一切却又不同。她再没有那份天真,心里再没有那个“为什么”。
“颜知我呢?”
凌厉清醒过来的第一句话是这样说的,这是他深思熟虑了许久的开场白。他还记得颜知我。
他早走了。邱广寒轻描淡写。
坐啊。凌厉拍拍床边。
后来是怎么了?他问。你醒着么,那时?
醒了。邱广寒着别处。颜知我叫付虎放了我,付虎似乎很听他的。
那么慕青呢?
慕青自然更没有办法。邱广寒笑笑。
他到底是什么人?凌厉疑惑。他绝不可能是个默默无闻之辈吧?他的武功想必很高。
邱广寒嗯了一声。他救了你的。
他?
他给你疗伤,后来你醒过一小会儿,你记得么?
凌厉茫然。我分不清是做梦还是真的。好像很久了。
两天了。邱广寒道。
凌厉一怔。不过他到底为什么要帮我们?
我不知道。邱广寒道。我也问他,他说是因为我。
因为你?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不过隐约觉得是在嘲讽你,只是,也不尽然。
凌厉迷糊。我才刚醒,你说明白点儿不行么?
邱广寒忍不住笑了一笑。他先说你没本事,这么两个人就弄成这样;后来又说你有本事,至少我还在这里。
他还说了什么?
也没有了——我怕你又会有反复,求他多留几日,他只说他不喜欢见天光,还是先走了。
凌厉心里忽然一明,转开脸笑笑道,那我懂了。
——“颜知我”,原来只是个倒转过来的假名。
他欣欣然地牵着她的手,叫她讲得更详细些。受了伤就可以这样,他发现了,也学会了。
不过,若是可以重新选择,他还是不愿意这样。他宁愿自己不是这么没用。
说来也奇怪。在黑竹会的几年他不停地杀人,却几乎从来没有受过伤;可是此刻他已经“改邪归正”,却偏偏一次接一次地几乎送命。
这难道真的是因为他认识了邱广寒?
他摇摇头。只是巧合吧——至少那些人只是冲我而来,不过付虎……
他随即转头去问,付虎是想给伊鸷妙报仇?
邱广寒点点头。起来是。他原本的目的,一是想杀你,二是想抓我要挟哥哥就范。也算他运气好,否则当真见到哥哥,他恐怕就惨得很了。
她停顿了一下。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再来找麻烦了,现在你也不能动,颜知我也不知去哪里了。
凌厉伸手抚她眉眼。又让你受惊了。他轻声道。你没事了吧?
邱广寒吃吃一笑。我不会告诉哥哥的,你放心!
凌厉着她笑靥。你这样,多好。他心里这般想着,却不敢说出口来。
相安无事养伤的日子过了有四五天,凌厉的好转似乎很是缓慢。一剑一掌,一外一内,这样的伤势本就足以致命了,现在能慢慢恢复些,实在已是万幸。
恐怕真要等我复原,总得花上两三个月。凌厉道。那不是办法,我们还是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