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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乌剑-第6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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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恐怕真要等我复原,总得花上两三个月。凌厉道。那不是办法,我们还是走吧,边走边养伤就是。

    不急。邱广寒道。反正也没什么非做不可的事情,你不休息到全好,休息到半好总也要吧?慢慢住一个月就是了。

    凌厉想了一想,点头应了。

    月亮又渐渐地圆了。三月十五。凌厉仰躺着,窗外慢慢消退的天光。

    笃笃笃,有人敲门。店家早已习惯了这屋里的客人整日阶不出门,知晓是位“养病”的,已经送了晚饭上来。凌厉心中无端端一沉。她还不回来?

    仔细想来,两人这一架,吵得也有一个月了。——她故意的么?再不回来,我便要出去找了。

    她去哪里了?凌厉没头没脑地问出一句。

    店家一怔,似乎也明白她意之所指,笑道,邱姑娘呀,她一早就去镇外了,不知道是干什么。不过她说了天黑之前会回来的,只是说万一赶晚了,就叫我们先送饭上来。

    我不吃了。凌厉阴沉着脸道。替我温着,我先出去找她。

    这可不行,邱姑娘不是一直叮嘱……

    说我么?邱广寒似乎很吃力,用肩膀撞开的门。凌厉一怔,见她怀里抱着的皆是各式各样的花枝。

    好不好?她进来,向店家和凌厉各给一个笑脸。店伙计当然不住点头说好,邱广寒便把花往桌上放了,等他退走。

    你今天就是去采这些花了?凌厉心里也算石头落地,便开口问她。

    对啊。邱广寒道。昨天听人说起,说西山的花开得好,这季节太合适了,我便动了心,想想也去摘些回来。反正你养伤,有些好的在房间里也好。

    费心了。凌厉不知该感激还是该疲累。他想,她还会喜欢花——喜欢这世上的某一样东西么?

    他将椅子挪来。我们吃饭吧。

    你先说——喜欢那花么?邱广寒不依不饶。

    凌厉一笑。我怎会不喜欢。

    邱广寒这才欣然,欢喜地去吃饭。这个十五,终于平安地过去。

    然而,意外却终于在十六来了。

    十六。有了昨日的经验,凌厉对于邱广寒太晚回来也并没有特别在意——但这未免太晚了。他一个人吃完了饭,颇有些寂寞无聊,便趁着逐渐将尽的天光将那已有三四十页之多的招式又拿出来翻。三月中,天气带着暑意,一整天的温暖,凌厉在屋里也感觉得到。而这傍晚时分,终于刮起了大风来,令那十六的月亮还未出现,就像被刮散了一样消失了踪影。

    几个招式本是凌厉自己所用,先前又已过不少遍,早已得烂熟于胸,脑子里翻来覆去的早不是这招式,而是画下这招式的人而已。他伸手去握剑,但挥剑却仍然难,只得咬一咬唇,放下手去。

    阴沉的夜晚,竟压下乌云来。

    他突然觉得一切好不合常理,一个明明恨不能时时处处都要照着邱广寒的自己,为什么这些日子竟会这么放心地由她独自外出?是因为他已经见识了她的冷静与机智,或是他脑子里已深深地印下了这句“从来没有人能伤害水性纯阴”,或者是因为心里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他觉得自己不该太过寸步不离了。可是,这种折磨人的担忧与等待还是回来了。甚至店小二上来收拾碗盏时,也很惊奇地说了一句,邱姑娘今天还没有回来么?好像要下雨了。

    凌厉心中陡然悚然,抓起剑往外跑去。

    西山的花开得很好……?西山,西山在哪里?

    他拉起自己的白马,往西山疾奔。

一二五() 
果然下雨了。一粒粒,一滴滴;一丝丝,一缕缕;一串串,一片片。

    竟是倾盆大雨!

    西山路泥泞得几乎难以前行。凌厉已迷得睁不开双眼,那白马也是四肢皆泥,不住地叫雨打得回头欲撤。凌厉只得下了马来,将之拉到树下系住暂避,咬紧了牙自己跑上山去。

    她是被雨困住了么?凌厉心道。会在哪里躲雨呢?

    他心中也不能确定她今天也来了西山,可是他还能去哪里找?浸湿了的浑身衣衫变得极重,令他几乎难以前行,才一忽儿工夫,雨竟似已能将整座山吹去。这样的声势令他无论如何也找不见、听不见任何动静。他只能用一双疼痛万分的眼睛透过黑夜的迷茫四处。

    所幸,最大的雨也只是一会儿,随后渐渐地小了。

    他已走近山顶。西山上那些春阳里的花儿,他一支也没有见——这漆黑的夜晚它们只怕已被雨打熄了性命,徒留一片残红了吧?

    并没有多少树的山顶,他很容易地就见了一间草屋。

    草屋似乎是砍柴人,或是猎户的临时居所。在飘小的雨滴间,他瞥见隐隐的火光。

    她应该在这里吧……?凌厉顾不得满身的狼狈,只稍稍绞了绞袖上的水,便向前走去。

    只是,雨已将停,为什么她还不出来?

    陡然间,在微弱的光线之中,他见那砖房的门口竟倒躺了个人,头朝自己这边,脚向门口——凌厉几乎不用细,就知道这是个死人。

    他心中一凛,停住了步子。装束,这人似是本低的猎户——是被人杀死在此的——砖房里的究竟是何人?

    死尸离那砖房太近,要过去仔细检视,只怕是会惊动屋中之人。凌厉悄悄将自己衣摆捏起,再绞得轻了些,身体跃起,轻轻巧巧地落在那屋顶之上。

    屋顶铺着厚实的茅草。凌厉小心揭去一小蓬,随后又一蓬,向里去。

    广……

    广寒?

    那火堆在熊熊燃烧,跃动的光芒将邱广寒整个人都映得那么不真实,可是那张脸——他怎么能忘得掉,就算这表情是他从来也没有见过的;就算这一幕是他从来也没有想象过的!

    她仰躺着,伸开了双臂,闭着眼睛,脸上的表情几乎是圣洁,可那雪白的脖颈上却俯着一个男人的嘴唇。他压住了她,贪婪地、饥渴地吮吸她的身体,就算只背影,也认得出赫然是那曾欲取自己性命的付虎,而她,竟半点没有反抗!

    凌厉几乎已不知该用何种心情来招架这景象,甚至根本不想招架,一瞬间,只觉得所有的自己都脱离了自己,都愤怒地将那屋顶重重一击,整片地击碎。什么重伤之后无法运剑——根本都是借口。他拔剑出鞘的动作分明快得连没受伤的时候都没有哪一次比得过,转瞬之间人已落到付虎身后。也不用思索了,也不用考虑了,甚至不用屏息提气准备这一切——那样剑光一闪,只是“唰”的一声,便有鲜血飞溅,那刚刚惊慌有觉的付虎根本还未及作出任何反应,竟已身首异处,而那首级竟被凌厉盛怒之下的剑锋带得飞出许远,直撞到墙上,方自“夺”的一声落到地面,溅然有声。

    邱广寒觉出身周的异样,睁开眼睛来还未个确实,啪的一声,脸上先重重吃了一掌。你还知不知道羞耻,邱广寒!她听见凌厉的声音近在咫尺。

    她听出他的愤怒之意,嘴唇微微动了一下,没有说话。他跪在她身侧着她,那只手仍然抬在空中,恨不得再狠狠打她一耳光的冲动被他强自捏碎了,抑在了手心里。

    我宁愿你是真的恨我,真的不肯原谅我,真的永远不当我是朋友——你所做的所有一切都不过是生我的气——因为我不相信你真的会变成“那种人”!可是我错了是么?你并不是做给我,你是真的变了,竟会容许一个男人这样对你而……而……全不反抗!

    邱广寒却反而冷笑了起来,理了理散乱的长发和扯皱的衣衫。我变了么?她反问。我很久以前就告诉过你,没有意义的事情,我是不会去做的。既然落到付虎手里,我反抗又有什么用?

    你的意思就是说,如果我不来,你就任他胡作非为了是么?

    是又如何。

    你……

    你没资格说我。邱广寒轻蔑地抢断他的话。这笔账先记下,我要是告诉哥哥你胆敢打我,你有几条性命都不够赔的……!她说着站了起来。

    凌厉却苦笑,摇了摇头。我只恨我打不醒你,否则我又何惜自己的性命……

    不敢就是不敢,何必说得这么冠冕堂皇。邱广寒的话便如利刃刺来。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只是不平,我之前对你那么百般不依,却在旁人那里任凭摆布,而且这个人无论怎么说都不比你,还是你的仇人——但我却只告诉你,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我比你清楚得多。

    这冷冷的言语如此不惊不乍地从邱广寒口中吐了出来,而后啪地一声,她听到啪的一声,火灭了。

    不是火灭了,是她的世界暗了。她的知觉只停止于这最后脸颊的一疼,和这最后啪的一声。她晕了过去。

    他没想过对她下这样重的手,可他只是听不下去了——不想再听她这些冰冷而刻毒的语句。他也支持不下去了,震惊与愤怒与适才那电光石火般的杀戮,他的内外伤一起发作起来,他忍受不了了。邱广寒是疯了,他想他再听她说下去,他也要疯了。

    他重新跪下来,她。——是你么?他一遍又一遍仔细地他,这个不再是邱广寒的邱广寒。不应该犹豫。他忽然起念,抱她起来。要离开这个地方,离这里,离洛阳城都远远的,兴许,那个以前的她,还会回来。

    雨后的深夜,阴沉得可怕。

    ------------------------

    的儿的儿。

    她听到马儿在走。剧烈的疼痛还残留在脑海之中,她首先忆起的是前一次。

    前一次,凌厉被付虎与慕青暗算,她被付虎打晕过去,然后醒来。是某种紧张逼迫她醒来的。身下是草地,不柔软,也不算坚硬的草地。她睁大眼睛,一片一片,都是血。

    她猛地坐起来,小小的晕眩里她只见凌厉躺在那里,有一个什么人俯身点了他几处穴道,她有几分茫然地认出他来:颜知我。

    正好,你醒了。颜知我很和善地朝她笑笑。不过这位凌公子似乎不大行了。

    她说不出话来,只是连忙爬起来,跑过去。

    如果他死了,你准备如何?颜知我问她。

    有没有办法救他?她答非所问。

    颜知我皱眉。你还关心他的生死?

    邱广寒已经不准备理睬他。她摸摸凌厉的胸口,他的心还在跳。她四周,好多的血。

    乌剑——她见它孤零零地掉在边上,捡过来插回剑鞘,忍不住哭起来。

    只要你一句话,我就救他。颜知我突然道。你说,救,还是不救?

    什么意思?邱广寒抬起头来。你能救他么?当然要救他。

    但是他若不死,你就还要被他纠缠这十个月。

    那也比他死了要好!邱广寒回答得很快,却也很怪。

    她并不知道颜知我就是那个与凌厉立下赌约之人,颜知我却知道,邱广寒如此说,就证明凌厉还没有输。他除了动手救人,没有别的选择。

    所以他虽然摇头凌厉如此不济,却又不得不佩服他。只是,另有一句话,邱广寒后来却没有转述给凌厉。

    “反正你迟早要变的,为什么不早点让他解脱。”

    她仿佛明白,却又不甚明白。

    ----------------------------

    她哭了。这一次醒来的时候,她哭了。

    她见白色的马儿在走。她倚靠住一个人,一个温暖的怀抱。他把她搂在怀里,慢慢地,一点一点在马背上颠簸。她起初略略地愣了一下,可是不愿出声。有这样一个依靠是多么美好,多么值得憧憬的事情,为什么要把这幻梦冲走呢?

    她睁着眼睛,着浮白的天色映在路边的水洼中,草尖上。她不自禁地往他怀里靠得更深了些,却又小心地,好像是怕叫他知道了。的儿的儿,还有一匹马的声音。她不用转头,黑马就在边上,被自己身后的人一手牵着。马背上摆满的是她采来的鲜花。黑马白花,这清晨,太美好。

    她哭泣起来。

    她偷偷地哭泣,悄悄地哭泣,而早晨的静谧终于承受不住这一切。她转回脸去,埋在他怀里哭出声来。

    他才知道她醒了。

    马走得更慢,几乎停住了。似乎她的这种示弱表现让他很欣慰,却也让他心中一酸,搂着她说不出话来。

    你怎么……那么久才来。她抽噎着道。你再不来,我真的不知道要……要怎么办才好!

    他轻微地一怔。

    对不起……他像是呆住了,慢慢地才说出话来。是我……来晚了……

    是了,我只是想她可以反抗的,她甚至伤过人,杀过人,用她头上那锋利的簪子——可是我却忘了,昨天并不是十五。她只是一个弱女子,她又怎会有勇气去杀人,尤其是她已经对此深深恐惧之后?

    他忍不住伸手去抚她的脸颊,那昨晚被他打疼的地方。她满脸是泪。

    邱广寒迷离着眼睛,沉默了一会儿,只见小半个日头从远处若隐若现出来,不禁侧过头道,我们去哪儿?

    总之……先离开那个地方远些。凌厉也并不肯定地说。

    邱广寒嗯了一声,仍是这样靠在他怀。

    仿佛又变回了从前,那个并无心事的邱广寒,和这个并无非分的凌厉。唯一不同的是,她已经是别人的未婚妻。

    所以,所谓从前,也只能是一个“仿佛”。

一二六() 
邱广寒又眯了一会儿,天光大绽,有几分风凉,却又有几分闷热。她振作起精神来,抓住凌厉圈住她肩膀的胳膊道,不如我们快些走吧?我自去骑小黑马就好了。

    凌厉却似乎有些无力,只是嗯了一声,动作迟缓地松她下来,让邱广寒很是觉出些异常。

    她连忙回过头去他的脸。他那张靠得如此之近的脸上,一切表情都清晰无遗。

    你……

    她好像回忆起适才的迷糊之中有些什么不对,可凌厉已经下了马,只对她说,你别下来了,就骑这一匹,小黑马换给我,好么?

    好……邱广寒怔怔他。

    他对她微笑。你先往前走,我就赶上的。

    她点点头,听话地策过缰绳,轻轻一纵,往前跃出数步,又一紧绳子,略微一顿,回头他。他将将走到小黑马那里,捧了花下来,见她停住,笑了一笑将花束抱了过来。

    你的。他把花举给她。

    这样的距离之间,她突然注意到他脸色很白。不对啊。她猛地拨开那障眼的花丛。你怎么了?

    凌厉诧异。我怎么了?你快拿着花。

    邱广寒将信将疑地抱过了。前日的花已不完美,却仍新鲜地绽着,衬出了邱广寒一张虽憔悴,却不改秀美的面孔。

    现在可以原谅我了么?他故意涎着脸,有点突然地问出一句来。

    邱广寒微微一怔,转开脸去。早没有怪你,只不过原谅不原谅,还不都是一样。

    凌厉微微失望。无论如何,他想,你总是不肯明明白白地说出“原谅你”这三个字。

    他牵过小黑马来,邱广寒却没有再回头他。他很明白她的意思:那些事情,她根本不想提起。原谅不原谅,你我也不过就是这样了。

    一黑一白两匹骏马,载着两人在山郊快走。不知为何,凌厉却总是堕在后面。

    我们到下一个地方,好好再歇几天吧?邱广寒半晌没见他上来,才转回头来对他喊。

    便在这回头间,她发觉自己的目光突然好似刮到了什么触目惊心的颜色——小白马的鞍后,竟是鲜血一直染红了马尾。

    她惊得一勒马缰跳了下来。你背上的伤,还,还在流血么?她跑去抓凌厉的黑马。你快停下来!

    凌厉连忙一紧绳子。没有,只是……只是有点痛。那血是……昨晚上付虎……那血满身都是,你你自己不也一样!

    邱广寒心头微微一松。的确,付虎是那样死的,虽然有点匪夷所思,但也是事实。那溅得满天满地也溅得两人一身的血,要不染脏这小白马才怪。

    她却仍然不依地要拉他下马,仿佛就想仔细清楚他背心里的血并非慕青那一剑伤口破裂,但触到他衣衫的刹那她忽然想起一件事。

    骗人的。她心里一凉。昨天明明下了雨,你的衣服明明应该湿透了,可是现在这一身怎么是干的?你明明换过一身了,为什么还会有付虎的血呢?

    手中的花陡然跌落了,连同惊惶,散了一地。

    凌厉这一烧,烧了足足十天。

    连他自己都没料到会如此。一场大雨,一次激动而已——他也没打算逞能示强,只不过想带着邱广寒走远一点,再走远一点,却未料到严重至斯。至少,从昨夜至今晨这一番事情下来,先前几日的休息完全等于白费。

    邱广寒找人刷马就刷了三天,将鞍头辔头也尽皆撤下洗净又装上了。两匹马喂足了草料,这才又精神起来。

    她也精神了一些,摸水将披散的长发随意梳了梳,照例去凌厉。这些天来他真是个病人了,失血过多令他的身体像个女人一般绵软无力,以至于邱广寒每次扶他坐起的时候,都忍不住要吃吃地笑。

    你还笑呢?凌厉也笑还给她。我当真死了,谁照顾你?

    邱广寒双手往腰上一叉:谁在照顾谁?

    不过,几日前邱广寒是没那么笑得出来的。她先前总以为凌厉是个足够经得起生死的人了,区区的伤势复发——以前也不是没发过——没了这一回确确实实把她吓得不轻。凌厉也是这两日才有好转,虽然低烧仍萦绕不去,但身体慢慢恢复了些,也感觉得出来。

    他很明显地感到天气的闷热。这季节。他想。才不过春天而已。

    这个镇子果然也有颇为春天的名字,叫作杨柳镇。自昔年隋炀帝赐柳树“杨柳”之名后,这一带改名叫“杨柳”的小镇颇是不少,不过年代久远,传下来的也就这么一两个,还是因为土地并不富庶而未曾被前朝李姓天下勒令除掉。

    可是邱广寒转了一圈之后,发现这地方根本没有柳树,只有遍地甜菜;镇子不大,很有些穷困的样子,比起之前两人驻足数日的小镇,实在要差得多了。

    凌厉以往也路过过这杨柳镇,知道此处的无趣,不觉道,你不闷么?这地方没什么可玩耍的。

    闷。邱广寒实话实说。所以我才在屋里陪你,不出去了。

    凌厉无话。从小黑马上踉跄跌下,一躺就躺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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