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剑-第8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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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宣也点点头。嗯,她是去找凌厉了。
果然……果然是这样。姜菲表情中似有黯然。那这么说来,你们有凌厉的下落了?
广寒说她知道他在哪里。邵宣也道。我……没有追问。
你怎么不陪她一块儿去呢?姜菲着急道。再不济,通知我,我陪她去也好啊!
让她去吧。邵宣也摇摇头。这件事也不知能瞒多久,她走了,一时半会儿倒还好;我若走了,那事情很快就藏不住。
不是这么说啊!姜菲道。你若也走了,那你们是一起走的——不就没人说闲话了吗?你们新婚,一起出去游玩,也没什么说不过去的啊,总好过现在你一个人……你一个人要受这样的……
不错。姜伯冲道。拓跋孤这人好面子,他也决计没法说你们什么,反会极力维护此事;但现在这样一来,群雄见不到尊夫人出现,至多一两天,定会觉出蹊跷了。
邵宣也只是摇摇头。你们……不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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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是不明白,正如他自己也不明白自己是不是在害怕。他何尝没有想过同去的可能,只是他不忍心让邱广寒面临那种两难的抉择。他几乎全没犹豫,那么自然地就选择了退出。
他横下一条心:最多,让我成为世人的笑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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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天才知道,原本我娘给我起的名字,叫作拓跋瑜。邱广寒坐在那里,凌厉研墨。哥哥本来说,我已经叫了十八年邱广寒,也不必再改回去了,可是这门亲事因为是明月山庄邵家和青龙教拓跋世家联姻之故,所以我须得以拓跋瑜的身份出现。
凌厉了她一眼,有些发笑。这个名字——他们能习惯么!他笑道。
是啊,可我也没有办法。我还跟哥哥说,其实明月山庄好多人都已经见过了我,知道我姓邱了,突然之间又换个名字——不过哥哥说不打紧。他说一来我身为他的妹妹,之前可视作是因谨慎而未曾使用真姓,而来这门亲事从头到尾我根本也不露面,谁又说过那个盖头下的拓跋瑜就真的是之前说过的邱广寒呢。
凌厉不知为何,心情突然沉重起来。你哥哥……
嗯?
从头到尾,计划这件事的就是你哥哥,甚至连你的名姓,你究竟是什么样都可以忽略——你从来没有觉得委屈么?我知道,你心里想,这没什么不好——这也确实没什么不好——但是你现在这样出来,我真的担心你哥哥一怒之下会做出什么来。
他呀,他不会的。邱广寒笑笑。你,我都在这里等了你快一个月了,可是你来的路上,半点风声都没听到,这表示这件事情他们到现在为止都瞒得很好。
说来——也对。凌厉低头。不知道他们究竟是想了什么办法,瞒住这件事情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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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也就只有这个办法了。是邵凛说话。
邵凛的夫人哄完孩子,刚刚从室内走出来,提了个篮子。众人略微沉默之下,是邵凛开的口。
时珍的面上也有赞同之意,三个人一起去拓跋孤——唯独他的脸色仍旧阴沉,不出半点缓和。
你们最好是把邵宣也叫来。半晌,他才说出一句。
那教主的意思是……
假若你们要用这个办法,就要先问问他答不答应。拓跋孤道。他若反对,那么一点用也没有。
所以邵宣也与姜伯冲父女的话说得将尽未尽之时,突然有名家丁跑来,说是前厅急事要他前去。他向父女两个略一欠身,便向四人所在之厅而来。
一六一()
行至途中,突闻身后有人呼自己。
大哥!
如此叫法的,只能是他唯一的妹妹邵霓裳。
在武林大会之后,邵霓裳不再装作疯癫,可却也变得很沉默,她知道时珍已对她失望透了,任她要跟着谁去,也都不管不顾了。她也乐得捡便宜,可毕竟她跟了一个普通手艺人那是失了邵家面子的事情,她知时珍想的,便是要在邵宣也大婚的时候,将面子赚足了回来。
昨日的喜筵场面不可谓不大,面子不可谓不足,可那时她邵霓裳,却几乎没被准进了明月山庄的门——若非邵宣也一再强调邵霓裳若不出现在他的喜筵上反会更惹人多说,时珍只怕宁愿是当她不存在的。
高钰却还是没被准许进来,追上来的只是邵霓裳独个人。她到了近前,拉住邵宣也道,大哥,你现在要去哪儿?
前厅那边,说是有事找我。邵宣也道。
我跟你一起去吧。
霓裳,怎么了?邵宣也笑道。你自去用饭,不必伴着我的。
大哥,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没有,你从哪里听来的?邵宣也面色如常。
可是……可是我刚刚去邱姑娘——去嫂子,她却不在房里啊,哪里都没找见她。
怎么会,她是睡着没起吧。
大哥,你别瞒我!邵霓裳道。以往的那些事情,我也都知道的,以前你都同我说了,现在有什么又不能告诉我?
邵宣也的眉头轻微的蹙起了。这事情并非一时半会儿能说清,我只去他们现在有什么说法,再来找你,好么?
为什么?我同你一起去不好么?邵霓裳坚持。若要说起来,和拓跋家的亲事最后是这样,也是我的缘故,如果出了什么事,我……我若能补偿的话……
可是你跟娘见面,少不得要不愉快;再者,若是拓跋孤也在场,你又不怕那般尴尬?
我怕他什么!邵霓裳坚决。
邵宣也终于还是拗不过她,叹口气,拉起她的手。
那来吧。不管听到了什么,都别惊讶就是。
时珍见邵霓裳,重重地一愣,原本的烦躁不安也似顿时定格了,僵在了原处。邵宣也朝屋里扫了扫。原来你们都没散。怎么说?
你还有脸问我们怎么说!时珍斥了一句,随即去邵霓裳:你来干什么?
我叫她来的。邵宣也插言。也没什么不能让她知道的。
时珍哼了一声道,她已跟了姓高的,我们邵家的事情跟她——没有什么瓜葛。
邵霓裳却在拓跋孤,因为从一进了厅,拓跋孤犀利的一双眼睛就已停留在她身上,高傲如她,就不可能先他而放弃对视。出乎意料地,在时珍这些言语之后,他什么也没说,无论是嘲讽讥刺或是挖苦,远不同于上一次他的步步紧逼。
是的,两人上一次见面,还是在邵霓裳的房间,她装作失了神智,而他从她的脉象中,其实早知真相。
因为那个事实,邵霓裳尽管还是以那样一种轻蔑的眼神着他,却很明白自己其实输了——因为他上次的“手下留情”,这次的对视,她就是非输不可。
霓裳,你先出去!时珍见她不睬自己,口气更是烦躁不安,偷瞥一眼拓跋孤,又瞥回邵霓裳脸上。
不打紧,邵夫人。拓跋孤开口。他微微一笑,邵姑娘机警聪明,智计百出,这次的事情,她或者能想到什么办法呢。拓跋孤不紧不慢地道。
时珍也便无计可施,只嘟哝了一句道,就她这么个木头人……
邵宣也咳了一声道,娘,你们适才要找我说什么?
我们想了想,这件事要不泄露出去,唯一的办法是找个别人来顶替广寒的位置。
什么?邵宣也半是惊异,半是疑惑。
你想,天下群雄,大多没有见过她的面目;即便见过的,也只知道她叫作“邱姑娘”,未见得知道就是“拓跋瑜”;我们另找个人,说她就是拓跋教主的妹妹,旁人也不知道其中蹊跷!
哼,你们这是想偷梁换柱,要一个不相干的人入我邵家的门?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一直未插话的邵凛开口。好在,拓跋教主也答应,那个人不论是谁,只要一找来,他便认作妹妹,这层关系总是在的了。
邵霓裳虽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听这一番话,也大概悟到了,只听邵宣也道,此事太过荒谬,无论如何……
邵大侠。拓跋孤冷然开口。广寒人是你放走的。你又想成全她,又不想付出代价,天下间可没有这么好的事。
邵宣也默然。
拓跋孤又哼了一声。你既然起初作此选择,便该料到要自己解决此事,否则撂下摊子就算,你倒不如不要自称大侠了罢?
这难道不是你逼的?邵宣也益怒。
我只用我的手段,你斗不过我,是你没本事;你也用你的手段,放走了广寒,算你厉害,算我失察,但这收场,总也只能你自己来收?
邵宣也咬唇。容我……再考虑考虑。
时珍与邵凛等人对视一眼,知他如此说,多半便已可行,当下都松了一口气,却又听拓跋孤道,邵姑娘有何高见呢?
你们这个办法,根本行不通吧!邵霓裳道。说得轻巧了,另找一人来,却可以找谁?莫说能配得上大哥的女子,必然都是江湖上人人知晓名姓的;便是不知,人家又怎肯白白地把女儿交出来?
我们不须名门世家。时珍道。方才已说了,此女身份,便是拓跋教主的妹妹,不须其他身份!以我们明月山庄的脸面,难道还要不来这么一个普通女子?
普通女子——那怎么行!人人都在传说大哥的新夫人是如何美貌聪慧,天下无双,随便来个普通女子——那一见了光,明月山庄与青龙教,岂非要一起贻笑大方了!哼,你若要说民间也自有珠玉在,现在却容不得你有那么多时间去寻了,我倒要问问,便这一时半刻,你要到哪里去寻个当得起“美貌聪慧,天下无双”八个字的女子来!
时珍皱了皱眉,似乎觉得此说也确有一些道理。
再说了,一般人,若是心思不敏活,随便一开口,就要路出马脚的,一不小心便要说漏了自己名姓来历——还要教她如何措说与拓跋教主的关系,这可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成的。
邵霓裳说着,向邵宣也,后者对她投以感激一笑。
这说的也对。邵凛的夫人道。现在这事情迫在眉睫,已不能仔细去寻了;在这会场之中的江湖女子抛头露面过的,肯定是不行,若去民间找寻,远水救不了近火,也只能在洛阳城之中,但在城里这样一弄,总会有动静,多半又要传到这批还没走的宾客耳中。
时珍不语了半晌,转头拓跋孤。拓跋教主认为……?
拓跋孤邵霓裳。有劳邵姑娘挂心。他神情不变。不过不必担心,我自能给你们这样一个人的。
几人的面色同时变化。邵霓裳、邵宣也是大惊,时珍等人却是大喜。她心念突转,忙道,难道是那位……
苏折羽?邵宣也脱口道。你不会是说苏折羽?
拓跋孤着他。你觉得如何?
邵宣也哼道,苏折羽是你那边的人,我焉知你安排她过来有什么诡计。
苏折羽是我这边的人不错,那广寒莫非就不是?拓跋孤冷笑道。若非你让广寒走了,你以为我愿意让苏折羽留在明月山庄?
若是那位姑娘,那便应当可以了!时珍喜不自胜道。论品貌才智,苏姑娘都是上上之选,在人前也始终以绢纱蒙面,并无人见过她的面目——拓跋教主,此事不宜迟,我早早将她叫来一起商议为好?
娘,你未免也太……你不想想苏折羽过来了之后,等同于往谎言上再放一个谎言,再要如何收场?做戏终究是做戏,但她若以明月山庄少夫人的身份见过天下群雄,往后便再也脱身不了了!——拓跋教主,我问你,苏姑娘倘若过来,是仅仅做戏,还是当真就此嫁入明月山庄?
这要你们觉得此事须做到何种程度。拓跋孤道。
我自然希望此事仅仅是做戏,但我却担心她一旦露面,往后势必要一直留在明月山庄不可。
那便一直留在明月山庄,有何不可。拓跋孤冷冷道。不过是拓跋瑜这个名字,换给了她。
可是难道……邵宣也语塞。他想象不出来会要与这个从来冷面冷色的苏折羽扯上任何关系,更何况还要假戏真做,成为夫妻!
宣也,你也不必烦恼。邵凛开口道。船到桥头自然直,苏姑娘来只是作个权宜,后事如何,先不必考虑。既然拓跋教主已经开口,那最坏的打算,她真的一辈子留在明月山庄,也未见得是坏事,此刻的情形,这也是最好的办法了。
但是苏姑娘自己呢?若就此留在明月山庄,她愿意么?若她另有心上人,这岂不是又要重蹈霓裳的覆辙!
邵大侠似乎想得太多了。拓跋孤微微冷笑。本座叫苏折羽做什么——便算是叫她死,她也必不会吐出半个不字。
邵宣也咬咬牙,道,好,既然是我弄出来的事情,只要苏姑娘答应,要这么做也无不可。拓跋教主,我知她是你的得力臂膀,作为交换,你想要什么,只要不是无理,尽管开口。
我要什么?拓跋孤轻轻笑了笑。用什么换走苏折羽——我还真要——好好想一想。
一六二()
他的表情有点怪怪的,像是笑着,又像是没笑。时珍已觉心头大石落下,便道,拓跋教主,那苏姑娘……几时可以过来?
苏姑娘?拓跋孤冷冷地道。我这边已经没有“苏姑娘”,只有“拓跋瑜”。
时珍一愣,随即省悟道,好,我们也是该早些改口了——拓跋姑娘几时可以过来?
明日一早吧。拓跋孤答得懒懒散散。
好。时珍道。那便定下明日中午,让宣也与新夫人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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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跋孤其实并不明白,为何这场商议,自己会如此的心平气和。或者是因着一种早已料知几分结局的预感,他知晓这门亲事必将以一种非正常方式结尾。
假设——他现在开始假设——他们真的喝了那杯带了迷药的酒——然后真的做了夫妻。可即便木已成舟,邱广寒对他的敌意,邵宣也对他的敌意,也会只多不少吧?他选择如此,也早知那种结局并不完美,只不过因为他拓跋孤,却终于是个胜利者。
否则,他知道,和邵家的婚事,是根本无法成功的。
但此刻就连那般不完美的结局也没有。邱广寒跑了,他用了这么大代价计划的亲事却仍然非成不可。他无法在此刻抽身放弃。
拓跋教主。他身后一个声音,急迫却又清冷。
他站定。听得出来,这是邵霓裳。
邵霓裳快走两步上前。这件事——真的非如此不可?
霓裳!后面追上来的是邵宣也。对于邵霓裳单独跑出来找拓跋孤,他也有几分不解。
不必多问了,我已决定。邵宣也只道。
但是……
我仔细想了想,这种方式的联姻,反倒是我能接受的。他了拓跋孤。既然本是利益,便不该扯入任何感情,所以——便不该扯进广寒!
拓跋孤嘴角不动,着他,便如在说“你能识大局就好”几个字。
我知道,都是我不好。邵霓裳道。我明白,我是自私,因了一己之私,惹出这许多事——但是,我就是做不来那种——那种,不遂我心意的决定,所以……
你大可不必说这些话。拓跋孤口气淡然。反正不是你,就是他。你若自私,便轮到他涉入此事;他若也选择自私,那么自然引发的事情——只要邵大侠大局为重,我,是不会作那些儿女情长之择的。
邵宣也知他挑衅,却早不以为意,道,无论如何,你放过霓裳,我仍感激你,若这次你也肯放过广寒和凌厉二人,我必更感激你。
这就要你的表现了。拓跋孤冷笑道。你若表现得好,我又何必花心思去为难他们。
邵宣也略略默然,随即道,好,我便等你的“拓跋瑜”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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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拓跋瑜”。这五个字,不知为何,突然令他有些奇怪的感觉。事情能得到解决,于他来说,远比什么都重要,可是邵宣也那如此配合的态度,不知为何令他发现自己的内里竟然还是在愤怒,好像他宁愿邵宣也抵死不从地与他针锋相对。是他指望一个更强硬的、更坚决的邵宣也吗?还是他干脆其实是自己在找借口,想借机破坏这个自己一手策划的结盟?他不知道,只是,他发现,自己比去参与议事之前更烦躁不安——他见的气氛,这一次,模糊不清,像在这昏沉的傍晚跳跃的黑云。
苏折羽。他可以想象自己回去,要用一种什么样的口气对她说话。诚然,这于他并不该算多大的事,尽管他曾觉得自己或者已依赖于苏折羽的照顾;但这远没有到不可放弃的程度;而在这种时候,显然,是苏折羽派上更大用场的时候了。
带着这样的念头的拓跋孤在推开房门的一刻,却发现自己从隐隐的愤怒变成出乎意料的、莫名的震怒:苏折羽不在。
他清楚地记得离开之前,他曾叫苏折羽在此地“等着”;以苏折羽一贯的听话,她绝不会不“等着”;但她却不在。
没有预料之中迎上来的恭谨或温柔,这沉默的气息是种无可比拟的怒,似乎她这一次不合时宜的,其实也并不算太过紧要的违抗命令,是最不可饶恕的,甚至比她擅自放过苏扶风、放过乔羿的时候更不可饶恕。
他吞咽着自己的愤怒。他知道,他是要她离开,所以在她出现之前的这段时间,他需要把愤怒吞咽掉——不能够以那样一种泄愤的方式来表达这一件事。可天知道这是不是种更可怕的方式。对苏折羽来说,沉默的、冷笑的拓跋孤,永远比一个发怒的拓跋孤更沉重,更压抑,更可怕,更令人窒息。
门咿呀一声,在数久之后,终于偷偷地开了。
去哪里了?拓跋孤端坐在屋子的正中,没有灯,声音却更清晰。
苏折羽似乎吓了一跳,低下头,喑喑哑哑地道,我……去叫人准备晚膳,马上——就会送过来的。
拓跋孤沉默了良久,就是那种让她害怕的沉默。半晌,他开口。
过来点灯。
苏折羽依言,走近,打亮灯火。
她才发现他面色沉郁得可怕,怯怯地道,主人——在那里商量得如何了?
拓跋孤并没有回答。他似乎在想些什么,隔一忽儿,却又突然抬起头来。
苏折羽,你着我。
她便着他。
她发现他的眼神中似有些东西沉下,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