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面公子-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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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独孤先是愕然,然后大怒。勃然大怒。他的眼睛瞎了吗?明明是自己赢了,怎么变成了姓马的胜了?妈的,自己在他眼里难道就那么不济,那么不堪一击?
他挥手一剑,迫开马飞,大骂道:“老东西,**的睁大眼看清楚,老子才是冷独孤。”他不怕马飞趁这时间喘息,他有恃无恐。
“不对,不对呀。”冷凋零瞪大了白蒙蒙的眸子,看了又看,瞅了又瞅:“哈哈,你少来骗我。你明明是马飞,你以为我老糊涂了?”又朝小马招招手,道:“我的儿,你快来。爹爹教你一个取胜的法子。”
石波清心里一动,暗暗对小马做了一个手势。小马会意,慢慢走到冷凋零的面前。冷独孤冷眼旁观,也不阻拦。冷凋零在洞里囚禁多年,双目几近失明,看不清他也并不意外,所以他并没往心里去,这一老一小,一个瞎一个笨,凑到一起又能兴起什么风浪?
冷凋零这时候突然做了一件事,一件谁也想不到的事,他突然跳了起来,象一只八脚章鱼一样紧紧抱住了马飞,与此同时一口咬在他的耳朵上,一边咬一边叫:“冷独孤,你这个大逆不道的畜生,你还敢过来?我咬死你,咬死你这个王八旦!”两人纠缠在一起,也不知究竟是谁的骨骼竟发出爆豆一样的炸响,伴随这炸响的是小马一声接一声的惨叫。
一霎间,有人一惊,有人一喜。
惊的石波清,他原以为冷凋零有话要对小马说,虽然在短促的时间内小马不可能学会什么奇招怪招,一招击倒冷独孤。但有希望总比没希望好,有机会总比没机会好。可他万万没想到,在这最关键的时候,冷凋零忽然发了狂,发了疯。自己本来想帮小马一把,却活活害惨了他
喜的是冷独孤。他暗暗窃喜,幸亏老头子认错了人,幸亏他叫的是小马,而不是自已。他妈的,我是觉得不对劲嘛。原来他是一个疯子。
冷独孤释然,一个疯子说的话,他自然不会放到心里去。谁会把一个疯子的话当真?如果一个疯子骂你:你是猪头,你是傻蛋。你会不会当真,会不会认真?你会不会和他声嘶力竭,据理力争,来证明自己不是一个猪头,一个傻蛋?
不会。没有人会。如果你真的这么做了,说明那疯子一点也没有疯,他骂的也一点也没有错。你分明就是个猪头,就是个傻蛋。
看着马飞那张扭曲变形的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一会儿绿一会儿紫,冷独孤开心极了,高兴极了。就算他平时很少笑,冷得象一块冰,这会儿也忍不住笑了,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可他笑着笑着,就发觉不对。
冷凋零咬得那么大力,却半天也没把小马的耳朵咬下来。小马的声音也不对,开始是惨叫,接着象是狼嗥,再下去却象虎啸,最后竟宛如龙吟,浑厚高亢,震得整个石山都似乎在颤抖。
不好!冷独孤猛然醒悟,猱身扑上。可已经晚了,冷凋零颓然倒地,象一片撕烂的麻袋。他被困多年,早已心力憔悴,全仗了这一身浑厚的内力支撑。如今真气散尽,他哪是还撑得住,就此魂飞。
小马回过身来,两眼竟如闪电,映得冷独孤心头一颤。依然是那招“轻鸥数点千峰碧”,一样的招式却有不一样的结果。
火花,如同元宵节的焰火,四散飞溅。
冷独孤挡住了这一剑,却发现自己所用的春秋名剑转魄,竟然没有了剑尖。剑尖竟被那七剑挫平了,化为飞星。冷独孤大骇,飞身便退。马飞却如影如形,长吟一声道:“晴日海霞红霭霭。”
高人决战,多会奋起一喝,不仅威摄敌胆,更是以声爆力。海天剑法原本就是以声导气,倍增威力。马飞自身功力不够,哪有力发声呐喊?只好憋在心里。现在冷凋零把毕生功力输给了他,好比一个原本只有一碗水的人忽然拥有了大海,过去不能想通的艰涩处,顿时豁然开朗。
这一剑如娇阳初升,红霞万丈。冷独孤勉强避过,却已冷汗淋漓。他的寒意之剑发出,剑意反被对方逼退回来。过去,他出剑只叫别人胆战心惊,寒人骨髓,今天却是自己尝到这滋味。
小马又吟道:“”晓天江树绿迢迢。“剑光化为一片绿影,上面的剑光绿得耀眼,下边却缥缥缈渺、淡淡茫茫,犹如倒影。冷独孤一个踉跄,膝盖已着了一剑。他一心想把别人逼进绝境,却不料风水轮流转,反让自己走投无路。
小马吟道“清波石眼泉当巷”时,冷独孤又中两剑。但他是自千军万马中杀出来的本领,反应急速,三处伤口并不要命。要命的是他在流血,不停的流血,他的嘴唇开始发苦,五指开始发酸。但挺不住,这时候也只有挺住。他别无选择。
小马又道:“小径松门寺对桥。”海阔天空沾住了转魄剑,冷独孤手中的剑犹如醒龙,苦啸挣扎,几欲脱手而去。
他大喝一声,咬破了舌尖,激起凶暴的性子,拼死才挣脱开来。
只是猛烈挣扎下,却露进一个破绽。下一招“明月钓舟渔浦远”,攻击得恰恰就是他的空门。
冷独孤避无可避。中剑。七剑,只有一个伤痕,每一剑都刺在同一个地方。海天剑法单独一招招使来并不是非常高明,它的高明在于它的每一剑都在为下一剑蓄势,到了最后一招“倾山雪浪暗随潮”的时候,所布的剑意一并暴发,鬼神难役。冷凋零还没有撑到这一招,就丧了生,绝了命。
冷独孤毙,烈马堂溃。徐桥径应该高兴才对,可他却完全傻了,好似被一道无形的雷电殛傻,又好象被迎头一棍打傻。他只是一遍遍重复马飞的剑诀:“轻鸥数点千峰碧,水接云山四望遥。晴日海霞红霭霭,晓天江树绿迢迢。清波石眼泉当巷,小径松门寺对桥。明月钓舟渔浦远,……。怎么会这样?怎么可能是这样?老天爷啊,你这是开什么玩笑?!”
也难怪、也难免他会吃惊、震惊,因为徐家的剑诀分明是:潮随暗浪雪山倾,远浦渔舟钓月明。桥对寺门松径小,巷当泉眼石波清。迢迢绿树江天晓,霭霭红霞海日晴。遥望四山云接水,碧峰千点数鸥轻。
这分明就是一个璇机图(回文诗的古称)。
海天剑法共八招,分五十六式。每一招有七剑,每一式都代表一个动作。这动作当作不能太直白,总不能叫“旋身一刺太白穴”,“弯腰踢腿横一剑”吧。一是繁琐不便于记忆,二是以声导气根本行不通,除非慢得象乌龟。三是与剑意完全不符。所以每一式都以一个字代替。小马年轻,好玩。他闲来没事就把剑诀反过来念,本来是觉得好玩,却发觉反过来也一样顺畅。这越发激起了他的好奇心,他开始胡闹,把招式也反过来练(事实上,往往正是这种勇于“胡闹”擅于“胡闹”的人才会发现真理)。这一练,进成了退,伏成了跃,收成了放。这一练,却练出一个新的境界,一套新的剑法。这一练,本来平淡无奇的海天剑法,忽然摇身一变,变得韵足神丰,剑势磅礴,锐不可挡。
原来这才是海天剑法,这才是海天剑法的真面目。
马飞倒也不是刻意隐瞒,只是他身份卑微,徐桥径哪耐烦听他说什么。那一日,他说没说完,先讨了一顿骂。他又不是贱骨头,非得让人骂的狗血喷头才舒服。从此,他提都懒得提。反正说了别人也不信,不如不说。
徐桥径得此秘密,一时喜怒交加。一路上脸色忽阴忽晴,答所非问,心不在焉,也不知他到底在想什么。出了石洞,抬头一看天色,徐桥径这才哎哟了一声,不知飞到何处的魂魄终于归了位。不知不觉中,竟已黄昏。徐桥径的肚子恰好“咕”地叫了一声,他窘道:“我饿了。如今匪类已除,厨房里又有瓜果菜蔬,不如由我给大家做一顿酒饭吧。”他一生奔波江湖,埋锅造饭,原本就是他的拿手好戏,手艺反比徐江鸥强些。
只是徐桥径进了厨房,却不马上烧火,而是偷偷探出头,朝徐江鸥一招手。徐江鸥以为他要喊他帮忙,连忙应声跑了过去。她一进厨房,徐桥径立即关了门。徐江鸥一皱眉道:“爹,你这是干什么,鬼鬼祟祟的?”
“我且问你。你是不是喜欢小马,如果我招他为婿,你看成不成?”徐桥径一脸严肃地道。
徐江鸥扑嗤一笑,道:“爹,你说什么呀?我什么时候喜欢过小马了,我喜欢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徐桥径眉头皱成一团,厉声道:“我在和你说正事,你少嘻皮笑脸的。你倒说说小马有什么不好,剑法高超,年少有为……。”
“哎,爹。你过去可不是这么说的。”徐江鸥急了,她看得出徐桥径不是在开玩笑,她急忙叫道:“你过去一直叫他臭小子,说他不知天高地厚,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怎么一转眼就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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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桥径叹了一口气,怨道:“还不是怪你?你既然不喜欢他,又何必把剑法传授给他?我的徐家先祖呕心沥血创出的剑法,却落在一个外人手里,你让我怎么办?”
徐江鸥眼睛一瞪,气呼呼道:“爹,我教他的时候,你也是亲眼看着的,你也没反对呀。”徐桥径恨声道:“那时候和现在不一样。如果只是二流剑法,让他学去了也无妨,反正他也翻不起大浪。可这是海天剑法,天下第一剑,让一个外人学了去,你让我怎么甘心?”
徐江鸥低了头,眼泪在眼眶里转来转去,委屈地说:“你还不是看他厉害了,又得了冷前辈一身内力,想利用人家。可人家愿去愿留,自然随人家的意思,怎么可以把女儿当筹码?”
“好了,好了。我心里乱得很,你先出去。”徐桥径见不得徐江鸥流泪,她一哭,他的心就软了,心烦意乱地道:“你走吧。”
徐桥径做好了饭菜,还特意温了一壶酒。拿到屋里,却发现马飞不在。一问,徐江鸥便叽叽喳喳道:“他说他累了,让我们先吃。”
“这怎么行?”徐桥径脸一板,道:“今日若不是他,我们又怎能死里逃生?这顿饭就是庆功宴,少了别人可以,却万万不可少了他。江鸥,你去叫他一声,务必请他前来。”
徐江鸥小鹿一样跑出去,徐桥径对石波清笑笑,亲自给马飞留了一个空位,斟了一杯酒。石波清慵懒地斜倚在椅子上,看着他的一举一动,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若有所思。
过了片刻,徐江鸥一脸不悦地回来了,她的身后并没有人。“小马呢?”“他跑了。”
“啊?跑了?”徐桥径张大了嘴巴,就象大白天见了鬼。徐江鸥手一伸,递上来一张纸,道:“他留了一张纸条。这家伙,大字不认几个,还装儒作雅,写什么诗。”
纸上有字。四句话。自古英雄浪淘沙,千古留名有几人。不恋蝶眠花枝头,只愿鹰搏在长空。
这诗写得实在不怎么样,既不平仄压韵,也不工整。但石波清看了却似乎很欣赏,他一边看一边笑,笑了又看,看了又笑。徐江鸥正撅了小嘴,一咕脑的埋怨:“这小子忘恩负义,翅膀一硬,就急不可耐,要飞了。他也不想想,如果没有我教他剑法,他的翅膀能硬起来?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这么莫名其妙跑了……”一斜眼瞅见石波清的笑脸,气不打一处来,索性连他也一起怨上了。“你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我们把他当朋友,他却丢下我们跑了,这值得笑吗?”
石波清慢慢拿起筷子,夹了一口菜,才悠然说:“我笑,是因为我发现这小子长大了。长大,总是一件可喜的事,对不对?”他的袖子很长很宽,就在收手的那一霎间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袖子蹭过小马的酒杯。酒杯倒了,却听嗤的一声,桌上冒起了一缕清烟,酒水竟把木桌蚀黑了一片。
酒里有毒。徐江鸥大吃一惊,她惊慌失措地抬头,叫了一声:“爹。”这才发现徐桥径的脸黑得象雷雨天。他沙哑着声音,象是解释又象是自语:“他学了海天剑法,又不肯留在徐家,这样的人留不得啊。我不能对不起列祖列宗。”没有人回应,屋子里很静,石波清索性连眼睛也闭上了。只有桌上的残液一滴滴落下来,打在地板上,嗤嗤嗤,象是一个人轻声的窃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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