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者与少女-第330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
第四十五节:生存者们(六)()
火势在极短的时间内增大了一倍有余。
以纸窗与木框架制成的和人房屋对于火势的抑制毫无作用。
“砰砰砰”的爆炸声从屋檐上传来,是受热的固定钉从潮湿膨胀的木材中弹出的声音。
从茅草屋顶往下蔓延的火焰最先灼烧了屋顶的支撑部分,像是盘旋缠绕的蛇一样顺着支撑柱往下舔舐的火舌引燃了穷人们铺在地上作保暖用的稻杆和衣物。人们尖叫着逃出,但一旦逃到大街上便立刻被射杀。
只能奔着黑漆漆的小巷钻去;只能跳进去四通八达但冰冷如水的河道;只能希冀于那些四处奔驰的武士没有发现自己的存在。
与母亲失散的孩童孤零零地站在暗巷之中大声哭泣,抹泪擦鼻涕擦得眼角和鼻尖都破了皮,于是哭得更大声。
有已经逃离的人打算回过头去想要带走孩子,但刚刚一回头就只听见“轰!!”的一声,燃烧了许久的房梁倒塌,暗巷与小孩都不复存在。
咬紧牙关,他们只能转过身忘掉这一切,为了自己的存活继续疲于奔命。
没人想过反抗武士,哪怕被射死的村中土匪浪人有掉落长刀或是长矛在地上,也没有任何一个逃命的人有这个勇气去捡起来。
他们只是没命的逃、慌不择路地逃,直到背后响起马蹄声,被一箭穿心或是一刀破头。
或者落入早春冰冷的河水之中,因为寒冷而抽筋,因为身上的衣物吸水而像是铁秤砣一样一溜烟地沉下去只冒出一阵水花就此溺毙——但都这仍是幸运的死法,不幸的是那些害了低温症还被救起,在以为逃出生天喜极而泣的家人面前抽搐着死去的人。
小孩、老人;男人、女人;性别与长相各异,唯一的共通点只有
他们都是平民。
平民是不可以反抗武士的,哪怕被杀,也只能转身逃跑。
深入骨髓铭刻在灵魂上的印记,夺走了他们心中的剑。
但话又说回来了,哪怕这个总人口六千余人的村庄能够鼓起勇气,在两千多名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职业军人面前。
也毫无意义。
守备队在与大部队遭遇的一瞬间就被单方面屠杀殆尽了,沼泽村最有权有势的两个人领导着的五百多私兵,现在也基本上跟着三郎一人跑光。
树倒猢狲散,尽管这个村子算不得干净,基本上算是男盗女娼的极致表现。但哪怕换了一个人人淳朴善良的村子,武士们屠杀的动作只怕也不会有任何迟疑。
严格的等级制度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高等级的人眼里下层人员就像是家畜一样,根本不是同等的人类。
他们正是接受着这样的教育的;他们正是被灌输着这样的思想的;他们正是,如此身体力行地实践着的。
借着夜色的掩护重新往入口方向跑去的贤者与洛安少女,在滔天火光与火海之下更显黯淡的房屋之间,见到的正是这样的一幕。
里加尔的骑士也从不是什么真正高贵的存在,在亚文内拉与西瓦利耶的斗争中,双方的骑士挑软柿子捏选择屠杀脆弱的平民步兵是常有的事情。
可这是有着极大不同的。
里加尔的骑士屠杀步兵只是选择了相对柔弱的对手,他们仍旧必须承担被反击杀死的风险。而古往今来,也一直都有着无数在战场上民兵反杀骑士或者出于满腔愤慨在之后复仇的情形出现。
选择不去面对强敌而是捏软柿子,诚然是可耻的行为。
可这与眼前武士们的所作所为相比仍旧是小巫见大巫。
举例来说的话,里加尔的骑士是不会以屠杀手无寸铁的平民为荣的。
而平民,也不会认定自己哪怕死亡也不应该反抗贵族。
深入骨髓的上下阶级观念,使得占据优势的贵族们的一切行为都显得“合理妥当”。就像是被关在笼子里太久的鸟忘掉了如何飞行一样,平民们不光自己不会反抗敌人,甚至就连亨利和米拉试图阻拦一位武士杀死一个平民时,另外几人还冲了上来拦住了他们。
——这并非担忧二人也受伤,而是纯粹而又自发的,维护那些正在屠杀他们的武士。
“哪里来的外人,滚回去!”“不要你们多管闲事!”如此大喊着的平民们,最终被贤者手里的大剑吓得四散逃窜。
“这个国家有毛病吧?”洛安少女直言不讳,愣愣地用她亮闪闪的眼眸盯着贤者这样问道。
深入人心的阶级观念,在漫长的历史之中一再被强化,维护了国家上下的统一与安定。
但时代即将开始改变了。
月之国现在就像是一只得了炎症的老龟,曾赖以为生的坚厚外壳如今却助长了病痛。哪怕内部已经出现了脓包发炎肿胀,却也没有一个宣泄的出口,所有人只能在其中被挤压,忍受着无尽的痛苦。
直到外壳破掉,或是死亡降临。
这种事总是旁观者清的。来自不同文化背景,来自混乱的西海岸,来自因为冉冉新生而缺乏强力阶级分化的小王国,从那里开始了这趟旅程的两人,是可以看得清楚这个国家的病根所在的。
可就好像帕德罗西的奴隶问题一样。
拥有如此庞大体量的国度,其前进的方向已经是无法轻易改变的了。
“旁观者”
“局外人”
“异乡人”
“异邦客”
“外人”
贤者是有着才能的,这是货真价实的。他无双的剑技佐以长久旅行累积的知识与智慧,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这种事情,除了他就没几个人能做到。
洛安少女也是有着才能的,在她这个年纪拥有这种阅历和战斗技巧,虽说名师出高徒,但也与米拉自身的好学聪慧关系密切。
即便如此,在很多很多的这种时候,他们却仅仅只能是一个旁观者。
一个局外人。
一个哪怕伸出手拔剑去阻拦在武士们的面前,也会被救下来的平民高喊着“异邦人不要多管闲事”的。
难以改变面前所见事物的人。
那么。
就应该不去做吗?
因为无法得到感激,甚至会反而因为被救者对于武士事后报复牵连家人的恐惧而责怪;因为无法改变一切;因为无法挽救所有人。
就应该放弃去救下哪怕一个人吗?
熊熊的火光倒映在洛安少女的瞳孔之中,而贤者伸出手去揉了揉她的头发,握紧了克莱默尔。
“既然是外人,那么不遵守这里规矩,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嗯!”
火焰熊熊燃烧,而两人并肩向前,越过了还冒着白烟残垣断壁,借着黑暗的掩护狠狠地冲向了一名驶过的武士。
“呐(什)——”“嘭!!!!”月之国惯用的带有巨大护肩的头盔被克莱默尔的配重球砸中的一瞬间像是硕果累累的树枝一样疯狂抖动,紧接着贤者不退反进一步两手抓住剑刃往前用护手勾住了武士的脖子把他整个人拉下了马,而米拉则是一个箭步冲上去抓住缰绳就控制住了对方的座驾。
“嘘——嘘——”熟练地安抚了战马避免它跑掉,之后米拉翻身上马,而亨利则是把武士的武器卸掉之后就把他留在了原地。
已经失去意识的对手没有必要再下死手,尽管战败这种事情事后他可能也会被赐死,但这个人最少醒来之后仍有一次选择的机会。
和这些在这里死去的无数平民不同。
“啪——咚!!”第二次如法炮制击落的武士没有死去,但他拔刀冲上来面对贤者的勇气带来的也只有死亡。
“嘘——嘘——”第二匹战马得手之后,贤者也翻身坐了上去。
“嘶吁吁吁——”月之国更加矮小的战马令亨利的大长腿都几乎快碰到了地上,但眼下并不是纠结这种小细节的好时候。
“走!”两人骑着战马迅速地从战场当中穿行,有了代步的工具他们的行动更加迅速。
顺从的军用战马无比服从指令,为了令它们在大火燃烧充满战吼声和死亡气息的战场上都不至于慌张,军马皆是经过精挑细选,甚至大部分公马都被阉割以免情绪不稳。
而这种优势便是贤者与洛安少女可利用的元素之一。
他们是专家。
而武士们也是专家。
所以他们明白对方的思考方式,能够解读出对手会做出的选择。
火烧村子是围城的第一步,骑马的武士们负责的是这方面的。但烧村本身只是为了将人们从房屋当中驱逐出来还有利用火焰形成包围,随后则是由步兵开始进行有针对性的,地毯式的大屠杀。
这种指挥上的安排没有任何问题,是非常标准的做法。但问题在于他们不是事先完成了包围再进行放火,而是从沼泽村的主要入口闯进来再开始朝着内里扩散。
尽管这个建立于沼泽之中的村落确实要从外部包围难度极高,但这种做法也使得许多并不住在出入口附近的人可以察觉到先机有了逃命的机会。
“年青气盛,意气用事。”若是一位自认懂些兵法的中年人听闻这一切,想必会给上这样的评论。
但这也并没有错怪领兵的人,他本就是为了复仇而追寻着踪迹来到这里。
“散开、散开!”足轻队长驱使着手下的人们四散到了偌大的村落之中,林林总总加起来在场足有一万多人的村庄尽管以一分钟一百人左右的规模在减少着人口,但人多与屠杀造成的混乱依然在不断地扩大着。
乘船成功逃离的目前只有几百人,其余还有几百人试图游泳逃离,但多数都溺死在冰冷的河道之中。
火焰、惨叫、砍杀声接连响起,而在那其中借着阴影骑马快速来来去去的两人,终于是发现了自己寻找之人的痕迹。
他们在这一路上顺手就救下了不少的平民,尽管只是救他们于一时,能否真正逃出生天还要看对方自己。
花魁是聪明的,散开的足轻们是朝着人多并且房屋尚且完好的地方跑去的。在一片漆黑已经被烧焦的残垣断壁之中,怎么想都不可能还有生者存在。
她利用了灯下黑的思考盲点,捂着伤口一路躲到了这里。
尚有余温的烧毁房屋,满地的碎片使得任何来者一脚踩上去就会发出声响。
这是完美的躲藏点,自带了警报。
当米拉和亨利到来时,躲在暗处的花魁很明显地紧张了一下,紧接着在微弱月光之下那张尽管满是脏污却仍旧好看的脸上露出了苦笑。
“是那丫头要你们来救的么,一眼见到就知道她是个心软的家伙了。”她知道亨利和米拉听得懂月之国的语言,于是开口说着。
“三郎那只丧家犬,一直以来就觉得他鼓不起勇气去抗争,总是苟且偷生。但——咳咳咳”她有气无力地咳嗽了一下,然后自嘲地说道“但鄙视他的我,太过于自信看不清现实的我,才是落得现在这种下场的人啊。”
“一个都没跟过来,那帮男人,平常喝酒吹嘘功绩表现得好像下一秒有人闯进娼馆就会被他们当场拔刀杀死的男人。一个都没跟过来。”
“可怜了我的那些姐妹们啊,为了保护我一个个都被射死了。我躲在她们的尸体下面才活下来。”
“但哪怕活下去,又有什么意义呢。我又是为什么而活呢。”她垂下了头,凌乱的发丝滑落在一旁,华贵的银质发饰被压弯损坏。
“不妨。”贤者用平稳的语气开了口。
“为了向那个男人复仇而活如何。”
“”花魁沉默了,过了一会儿抬起了手捂着嘴十分含蓄地轻笑了起来。
“您还真是位有趣的外人。”
“那么就。”她撑着坐了起来,因为牵扯到痛处而咬紧了牙关。
“暂且以这个作为目的。”
“生存下去吧。”
亨利转过身去牵马,而米拉上前了一步,握住了对方的手。
。
第四十六节:早春的樱(一)()
满地死尸。
一夜的熊熊大火之后,这个原本堪比城镇的繁荣村庄,只余下规模庞大的焦黑色残垣断壁,无声诉说着往日的辉煌。
以长达半个世纪以上的时间跨度一点一滴建立起来的聚居地,尽管破烂又肮脏,却也是数千人称之为家的地方。
但就这样在一夜之间,它被从月之国的地图上抹去了。
被杀死的人超过四千,年龄、性别和职业各异。足轻们折断了许多长矛,砍废了不少刀,就连武士的箭矢也都消耗一空。一晚上的搜寻和清理活口任务过后,顶着一夜未眠的疲惫,足轻们在隔天早上却还是被武士驱使着四处去平民的死尸上搜寻尚且可以回收的弓矢。
他们的最高长官仍打算继续追击幸存者,连尸体数都没有细数,杀死的人就这样陈尸于大街小巷之上,这浩浩荡荡的两千余人就准备继续进发。
副官试着进言说不要再扩大规模避免影响真正的行动,并且提及了这两千余人的军队补给不足的事实。但红着双眼的赤甲武士只是一言不发地瞪了对方一眼,然后就再度强调并责令队伍快速整理以便追击。
几百具尸体飘荡在河面之上,冻得发紫。
“他们确实曾来过这里。”随军的精锐忍者部队在河边发现了隐藏于杂乱足迹之下密集的马蹄印。武士们自己骑马并未停留在原地这么长时间,所以己方的马蹄印皆是单排或者双排直来直往的,而蹄铁的样式也符合之前消失的守关武士战马所用。
在马蹄印附近的水面上他们还发现了一些从河底漂浮上来的黑色油迹,想来是落水者挣扎翻动到沉在河底的某物所导致。而用系绳铁钩再三尝试过后,拉起来的已经沾染了一些淤泥的物件,赫然是临时涂抹的黑漆已有些剥落,斑驳露出底下鲜红涂装的武士甲胄。
“他们就在这里,就在这里!但一定是逃了!”盛怒之下已经失去了思考能力的赤甲武士大声咆哮着“逃了有一千多个人,一千多个,这是怎么让他们逃走的。你们的矜持都哪里去了,两千多人对一群手无寸铁的贱民都让他们逃了这么多!”
没有人敢开口反驳他,足轻和更低级一些的武士们都是沉默地站立着听自己的领导者训斥。
他们其实有很多话想说,例如行动一开始的准备不足,本应从各个方向包围确保真正密不透风;或是那四千多的死尸仅仅只是粗略盘算了数目,根本未曾一一验证,去查询歹人是否已死。
仅仅只是“有人逃命,没能全部杀光”所以“那杀死吾弟的歹人一定还活着”。即便这真的是事实,却也并非冷静思考排查之后确定的答案,而是如幼儿一般黑白分明的过于简单的逻辑得出的结论。
他已经没资格当领导者了,他现在完全是被复仇之心冲昏了头脑。若是跟随他的指令,不光会因为两千人的行军缺乏补给造成大量的非战斗减员,还可能会威胁到北地藩王们更大的计划。
头脑相对更冷静的武士们可以认知到这一点,但却没有一人开口对着赤甲武士提。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在阶级观念如此严格的月之国,哪怕领导者真的出了错,哪怕领导者引领他们前进的方向是刀山火海,他们却也会一言不发、一个接着一个地跳下去。
就好像宁可被杀也不愿意反抗,还会阻拦其他人反抗武士的平民一样。
比起自身或是妻小的死亡,他们认为以下克上这种行为的性质是更加严重的。
在外人看来也许会有些讽刺,但哪怕是意图谋反的叛军,内部的条规也依然严苛到比生命更加重要。
“减员了多少人。”头脑发热的赤甲武士在远方仍旧催促着搜集箭矢的足轻,而副官则朝着负责情报工作的忍者咨询。
“19战死,其中有9人是误入火堆当中,或是被己方误杀。额外10名是”忍者开口说着,而副官举起了手“不必说了,我知道,然后呢?”
“还有5人行踪不明。”
“嗯。”副官的脸色有些凝重,而后又叹了口气“极小的伤亡,可也并非没有伤亡。”
“呼——呼——”的寒风从焦黑色的残骸之中吹拂过,被烧成焦炭的人手向着开了个破洞的屋顶露出的天空扭曲伸出,像是在对着并不存在的神明求救。
冰冷的空气也抑制不住的烧焦尸臭与焦炭味弥漫在整个沼泽村的上空,而眼见分散开来搜集弓矢的足轻们终于完成任务返回,赤甲武士忙不迭地再次高举起长刀
“进军!!”
如是大喊。
————
————
多山地形的新月洲狭长的陆地板块,是地质活动极为剧烈的区域。
亨利等人从里加尔世界前来之时所途经的雾岛上终年弥漫的雾气,便是火山这一地貌形态的附加品。而狭长的新月洲大陆连着海面上存在的一些孤岛一起算,拥有的大小火山数量位列人类已知世界范围内之最。
尽管里加尔大陆也拥有类似的地貌,但月之国的人可谓是真真正正与火山共同生活。作为国家首都的新京所在的本州地区境内有三座巨大的火山,一旦其中之一喷发,那么繁荣的帝都最少有一半以上的人口需要迁徙。
势不可当的岩浆足以摧毁在其范围内所有的人类文明,哪怕是最为武勇的武士穿着最上等的甲胄也会连人带甲被融成灰烬。哪怕不算岩浆本身,光是剧烈的地质变动引起的山体滑坡和总是接连不断的地震,也足以对人们的生活造成极大的影响。
和人的房屋总是以轻薄的纸窗与木框架组成,与频繁的地震是分不开关系的。
石质的房屋诚然要更加稳固,但一旦被震踏,落下的沉重石块完全足以令居住者十死无生。相较之下质量更轻的木材与纸窗,则大大增加了被倒塌房屋压下以后存活的可能性,以及事后挖掘救援的便利性。
这个国家虽然拥有强而有力的统一政权与四千年未曾遭遇外敌与内乱的历史,但却并不代表就没有任何灾祸。
人命如草芥,自以为长远留存的文明可能会在顷刻间灰飞烟灭。基于接连不断的自然灾害,月之国的人在对于危机与时间的认知上,有着远比里加尔人更深的见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