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那蝉那把剑-第17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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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白轻声道:“若是道门能出一位女子掌教,王大真人今日此举,那便是天大的扶龙之功。”
王慕道顿时满脸惶恐,半真半假,急声道:“齐王殿下请慎言!”
萧白笑了笑,目光幽深,“既然女子可以做皇帝,那为什么不能有女子做掌教?道门三大道君,十二祖师,也该有一位女子祖师了。”
王慕道愕然无言,不知该如何接话。
萧白的身份其实很是特殊,他不仅仅是大齐皇储齐王,还可以算是道门中人,这也是萧皇留下的传统,萧皇曾经担任西北道门之主,萧皇登基之后由当时的太子殿下萧玄接任,再后来又传给萧白,如果萧白要插手这次首徒之争,道门也挑不出错来。
萧白又是一笑道:“都是玩笑之言,王大真人不必当真,毕竟掌教真人还未飞升,日后首徒之位的归属,说到底还要掌教真人亲自决定才是。”
王慕道松了一口气,“正是如此。”
不多时后,萧知南当先走出聚仙台,齐仙云紧随其后。
萧知南站在台阶前,转身朝齐仙云拱手抱拳,“告辞,请留步。”
齐仙云也停下脚步稽首还礼,“恕不远送。”
萧知南转身下了台阶,先是朝王慕道施礼,然后对萧白道:“走了。”
萧白朝王慕道一拱手,小心地扶着妹妹朝山下走去。
经过一块巨石时,萧知南有意无意地望了眼巨石后面的单薄身影,嘴唇微动,没有说话。
此时的王慕道被萧氏兄妹这一通搅扰后有些心乱,看着两人走远后,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进了聚仙台。
台内的齐仙云负手而立,手中握着那支银丝拂尘。
王慕道忧心忡忡道:“齐王此人素有大志,又是大齐皇储,这些年来他动作频频,其所谋之大已经不是贫道可以妄自揣度了,说句灭自己志气的话语,如今的齐州道门也只是那位齐王殿下的手中棋子,身不由己啊。”
齐仙云缓缓道:“是非因果如泥潭,若是涉足其中便难以挣脱,以至于拖泥带水,满身泥泞,师伯为何不想法跳出棋盘?”
王慕道无奈叹息道:“知易行难,谈何容易。当初齐王封王就藩,不去齐州首府济州府,反而是执意来琅琊府建造王府,说到底就是冲着我齐州道门来的,当初没躲过去,如今已入窠臼,再想逃出去更是难如登天。”
齐仙云问道:“师伯究竟想要说什么?”
王慕道稍稍沉默,低声道:“不管那位公主殿下说了什么,师侄都不可放在心上,只要在此地安心清修,等到掌教真人出关即可。”
齐仙云沉吟不语。
王慕道有些灰心丧气。
若是齐仙云真被萧氏兄妹说动,下定决心要去争一争掌教大位,齐州道门势必要被牵扯进去,若是成了还好,若是不成,那便是万劫不复的下场。
另一边,下山的路上,萧白和萧知南并肩而行。
萧白看似随口问道:“你在聚仙台里和齐仙云说了什么?”
萧知南望着远方的云海,淡笑道:“其实也没说什么,除了一些女儿家的私房话,就是在最后问了她一句,难道真不想做一回女子掌教?”
萧白笑道:“我也跟王慕道提过一句,差点把他吓个半死,看来这么多年的谨小慎微,把这位齐州道首仅存的那点意气也给消磨殆尽了。”
萧知南眯起眼眸,像一只修炼千年的狐精,轻声道:“父皇曾经说过,权势也可以分为三重境界,看山是山,看山不是山,看山还是山,这位道门仙子明显还停留在第一重境界里,以前有掌教真人庇护,兴许感觉不出什么,可有了这次碧游岛之事后,她就知道权势的厉害了,权势这东西,一旦体味到了它的滋味,就必然想要拿起来,拿起来不容易,放下更难。”
萧白平淡道:“细数历代飞升之人,有几个无权无势的散修?哪个不是地位尊崇的泰山北斗?齐仙云想要追求她的长生大道,可也得有命活着才行,如果她不去争,那就要沦为刀俎下的鱼肉,任人宰割,她不得不争。”
萧知南笑意浅淡,轻声感慨道:“我们又何尝不是如此。”
萧白有意无意地看了眼帝都方向,眼底掠过一抹晦暗,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多了一个鬼王宫,帝都那边的形势更加莫测难明,若是再有一个十八楼境界的大高手入场,怕是要生出大乱子。”
萧知南欲言又止。
不过未等她开口,萧白已经直言道;“我还是劝你不要急着回帝都,好不容易跳出了泥潭,又何必再急着回去?那里毕竟是秋叶也不敢轻易踏足的地方,再大的乱子也翻不出天去。”
萧知南轻叹一声,没有作声。
萧白接着说道:“原本皇祖就给皇父留下了一副天大的家当,而这些年来皇父又在暗中积蓄不断,仅仅是明面上的高手就有张百岁、曲楚、傅中天、魏无忌、赵青,只要其中任意两人联手就能与慕容玄阴一战,甚至是压过慕容玄阴一头,更何况还有那些不为人知的隐秘手段,再加上张无病之流和一支五大禁军之首的天子亲军,就算是神仙降世,也不能把皇父如何。”
萧知南眨了眨眼睛,笑问道:“那你说说父皇都有什么隐秘手段?”
萧白无奈道:“我若知道,那皇父还会容许我做这个齐王吗?”
萧知南本就是玩笑一问,也不以为意,继续先前的话题,“若是以前,不回帝都也就算了,我本就不喜欢那个地方,只是这次不一样,事关我的终生大事,若不亲自回去一趟,我放心不下。”
萧白脸上的笑意微微一僵,问道:“因为那个徐北游?”
萧知南答非所问道:“我这次能安然离开帝都,韩阁老功不可没,而且放眼当下的朝堂,没人能无视这位内阁次辅的意见,哪怕是咱们的父皇也不行。”
萧白一愣,有些头疼。
萧知南轻声道:“算算日子,他也该北上帝都了吧,到时候还真是风云际会。”
她稍稍顿了下,低声道:“金鳞不是池中物,一遇风云即化龙,能否一飞冲天,在此一举。”
最终萧白只能长长一叹。
帝都城中山雨欲来,各路神仙纷至沓来。
必然要深陷其中的徐北游到时候当如何自处?
第九十八章 御剑而行快哉风()
江都城号称是仅次于帝都的天下第二大城池,城内人数不下百万,要养活这么人,也就是江南富庶,可以一年两熟,才能勉强自给自足,换成帝都,还要靠东江大运河的漕运来运粮才能维持。
在江都城的三十里外,有一片仿佛要绵延到天际尽头的金黄稻田,一眼看不到尽头,经过承平二十一年的那场大水之后,承平二十二年终于迎来了好年景。
田地有肥沃良田和贫瘠薄田之分,此处田地基本都可以归为良田之属,有八成属于江都和江州的权贵,其中也有剑宗的一份,而在剑宗的那份中,又有一个庄子被张雪瑶专门划出来转赠给徐北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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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北游收下这个庄子后,偶尔会过来看看,庄子里的佃户也不清楚这位东家的真实身份,见他不时过来,就当是新来的管事。
今天是收稻谷的日子,那位管事又过来了,还带着一个跟班,不过今天两人都换了一身粗布衣裳,高高挽着裤脚,赤脚,看这样子竟是要亲自下地收稻子。
佃户们自然不敢让这位管事大人帮忙,可架不住管事大人执意如此,也只好由着他去下地,顶多就是糟蹋些粮食,不打紧的,要是因此扫了管是大人的兴致,那可就是祸事了。
可让众人没想到的是,这位管事大人对于这些农活竟是异常娴熟,不喊苦也不嫌累,倒是比他们这些佃户更像是农家子弟。
不过那个管事大人的跟班就有些不济事了,笨手笨脚的,毁坏了好些稻子,让佃户们看得暗暗心疼,好在管事大人很快就让那个跟班去田埂上歇着,一个人把两人份的田地给包了。
一直干到日落时分,稻子只是收了一小半,看样子还要两三天的功夫,待到佃户们全都收工走人之后,两人仍是站在田地前,没有离去的意思。
亲自下地的徐北游站在水渠中,弯腰清洗脚上沾染的泥泞。
最近被徐北游提拔为亲随的冯朗站在一旁,颇为感慨道:“没想到少主还会做些。”
“这有什么。”徐北游直起腰来,笑道:“当年我在西北的时候没少做这些,虽说江南这边种的是水稻,但大同小异,没什么难的。”
冯朗干笑一声,显然不怎么信徐北游的说辞,就算当年韩阁老在罢官后避居西北,可那也是朝廷老臣,难道还会让堂堂的韩府公子亲自操持农务不成?
徐北游也没有过多解释的意思,清洗完脚上泥泞后,穿上鞋子,放下裤脚,冯朗问道:“少主,咱们可是要回城?”
不料徐北游摇头道:“回去做什么,一家子大大小小的女人,打不得骂不得,吵得我头痛,今天好不容易躲出来,自然要好好清静。”
这段时日,徐北游开始着手准备北上帝都的事宜,他打算将剑宗在江都的权柄重新交还给师母,由她来代为主持剑宗事宜,同时也让吴虞和李青莲二人从旁协助,算是积攒些经验。
至于带何人去帝都,徐北游的意思是一个也不带,由韩瑄那边安排就是,不过张雪瑶和吴虞却是不甚赞同,甚至李青莲、宋官官和张安等人也颇有非议,徐北游一个人拗不过一群女人,只能将此事暂且搁置,然后找了个空子,带着冯朗躲了出来。
现在徐北游有点理解当年师父为何要常年不回江都了。
冯朗受徐北游感染,加上他地位最低,对于那帮娘子军自是敬而远之,从善如流道:“一切自当听少主安排。”
徐北游驻足而立,远远眺望着只能依稀看到轮廓的江都,淡笑道:“当年先生评价天下都城,说帝都内圣外王,说神都老而弥坚,说中都王霸并用,说北都剑行偏锋,说玄都绝世独立,唯独对江都却用了妩媚二字。”
冯朗愣了下,细细咀嚼,迟疑道:“妩媚二字似乎是用来形容女子的。”
徐北游点头道:“在我看来,江都本就是一位卧于大江之畔的雍容女子,甚至这座城也是属于一群女子的。”
冯朗心有戚戚焉。
别的地方不说,就说剑宗,自从公孙宗主和上官师伯祖故去之后,似乎就只剩下少主这一名实权男子。
再说他自己,别的宗门都是一个师妹好多个师兄,到了他这儿却是反过来,数不清师姐和师妹,男子倒成了少数。
都说物以稀为贵,别的宗门的小师妹都是被护着宠着,可到了他这儿,该干的脏活累活还是一样不少,甚至因为男丁稀少的缘故,反而是更多了。他刚拜入剑宗时,有一次大雨天转移库房,他一个人背了足足二十把长剑,累个半死,而师姐师妹们大多就是怀抱三四把剑,嬉笑打闹,更过分的是,她们还特意分出两位师妹轮流给他撑伞。
每每想起此事,他在感到悲愤莫名的同时,似乎也有那么一点不足为外人道的小小窃喜。
徐北游沿着田埂缓缓前行,伸手拂过沉甸甸的稻穗,嗅着田地独有的乡土气息,脸上难得有几分轻松笑意,“孤阴不生,宗内女子太多不是什么好事,倒不是我小觑女子,而是杀人的事情,由男人来做会更好一些。”
冯朗斟没敢贸然接话。
徐北游也没指望他搭话,继续说道:“给你透个信,不日我就要北上帝都,你收拾下,随我一起过去。”
冯朗猛地瞪大了眼睛。
他自然知道徐北游这句话中所包含的提携和看重,若是他能把握住这个机会,未尝不能成为第二个宋官官。
冯朗在震惊之后,立刻单膝跪地,沉声道:“是。”
徐北游挥手示意他起来,转回先前的话题,“既然江都是那些女子的地盘,那么今天咱们就不回江都了,你可知道江州有什么好去处?不妨去瞧一瞧。若是去了帝都,恐怕就难有今日这般逍遥光景了。”
冯朗想了想,回答道:“若说江州的好去处,还是要数广陵府,那里的瘦湖和观音山都是极佳去处,而且千层油糕和翡翠烧卖等十大名点也是上佳吃食。”
说到这儿,他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眼天色,“就是今日天色已晚,怕是赶不过去,要不我们明日再去?”
徐北游摇了摇头,伸手抓住他的肩膀。
下一刻,冯朗惊呼一声,发现自己已是在九天之上,四周云气渺渺,头顶一轮红日斜阳仿佛触手可及,脚下则是一把青锋长剑。
这就是传说中的御剑而行!?
这就是地仙高人的朝游沧海暮苍梧!?
然后他就听到徐北游说了句站稳了,接着飞剑猛然加速,仿佛一道流光,转瞬间就消失在天际尽头。
虽然没有一点浩然气,但仍是千里快哉风。
第九十九章 舍此之外无他求()
江都与广陵府之间的距离本就不算太远,又是御剑而行,半刻钟的功夫就已经到了。
此时天色渐暗,正是达官显贵们开始享乐的时候,两人立于空中向下俯瞰,依稀可见广陵府城中已经有星星点点的灯火,几处格外明亮的地方,想来就是城内的欢场所在了。
徐北游没有直接飞入城中的意思,而是在城外找了个僻静所在,御剑落下。
然后广陵府就来了两个行人,赶在关城门前进了这座纸醉金迷不输江都几分的城池。
进城之后,徐北游漫无目的地慢步缓行,这儿没有江都的坊市门禁,也未到宵禁时间,大可随意而行,冯朗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有点摸不准这位少主的意思,要说是来找乐子的,他感觉不像,毕竟家里那么多莺莺燕燕,也没见少主吃了哪一个,要说是访友的,也不像,偌大的江州也就只有谢家才能让少主亲自登门拜访,可这样的大世家又是规矩繁杂,要提前递交名刺拜帖,不能做不速恶客。
其实这里已经属于江左地界,江左不是一个州,也不是哪个府,而是泛指江州大半、湖州以东、徽州以南的这块地方,就像西河原囊括了整个西河州和小半个陕州。
谢家历代家主都号称是江左第一人,说白了不是因为谢家家主如何才华横溢,而是因为谢家在江左的滔天权势。谢家能够雄踞江左,其家主自然就是江左第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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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谢家并不在广陵府中,而是坐落于距离广陵府不远处的会稽府上虞县。
众所周知,本代康乐公谢苏卿是实实在在的帝党中人,又与萧氏兄妹关系密切,所以顺理成章地成为徐北游在江南的第一位盟友,两家关系密切。不过徐北游此行的确不是来访友的,他仅仅想到处走走而已,说到底他只是个刚刚及冠两年的年轻人而已,整日俯首案牍,也会想要放松一二。
转悠了一遭之后,徐北游终于找了家看起来不错的酒楼,对冯朗笑道:“女人就算了,一满口腹之欲吧。”
冯朗自然不敢多言,以少主为马首是瞻。
退一步来说,如果少主真来这里找女人,这事要是没人知道还好,若是泄露出去,他可不敢保证江都城里的那帮娘子军会是如何的反应,肯定没人敢对少主说三道四,但保不准就要治他一个教唆之罪。
进了酒楼,伙计谈不上冷眼,但也不算热情,毕竟两人身上还是那身粗布衣裳,人靠衣裳马靠鞍,百姓们大多都是肉眼凡胎,没了那身锦衣华服,除了觉得徐北游的满头白发有点扎眼,看不出什么气态不凡。
徐北游也不以为意,在二十岁之前,他都是这么过来的,不过冯朗却是极有眼力价,立刻从腰间摸出一小块银裸子,冲伙计吩咐道:“准备些你们这里最有名的招牌菜,再来两壶会稽黄酒。”
不得不说,有了银子就是大爷,伙计见到银子立刻热络起来,不过没有伸手去接,而是笑道:“客官这话说得,哪有先付钱再吃饭的道理,您两位先找个地方坐着,好酒好菜立刻上来,等吃饱喝足之后再结账。”
冯朗毕竟也是富商出身,也不在意这点银钱,将银裸子扔给伙计,“拿着吧,若是少了,我再补上,若是多了,就当是赏你的了。”
伙计满脸堆笑地接过银子,头前引路。
两人找了张靠窗的桌子坐下,冯朗本不敢入座,只是徐北游执意让他坐下,这才略带拘谨地与徐北游同桌而坐。
徐北游伸手倒了两杯劣茶,然手虚手一压,示意又要站起来的冯朗坐下,开口道:“架子这东西,都是在外人面前端着,自己人面前就算了,以后你跟着我的日子还长,难不成要天天这样?再者说了,这次我们是便服出行,不用那么多虚礼。”
冯朗赶忙点头应是。
不多时后,酒菜陆续上来,这次冯朗不敢再让徐北游倒酒,主动拿起酒壶满上。
徐北游以两指捏住小巧酒杯,笑道:“倒是许久没有用这种小酒盅喝酒了,当年先生教我不可沾染酒色二字,如今已是破了酒戒,不过以我今日修为而言,是否饮酒都无大碍,只是女子一事,还是莫要轻易沾染,冯朗,你可是成亲了?”
冯朗摇头道:“未曾。”
徐北游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轻声道:“没有好啊,成家立业之前还能有几分逍遥,之后就要背起千钧重担,压得你喘不过气来。”
冯朗听得莫名其妙。
徐北游也没有解释的意思,自顾自语道:“大丈夫立世,顶天立地,总是要扛起什么,人力有时而穷,少不更事不知难,只有真正去做之后方知脚下之坎坷,前路之艰难。”
徐北游说得词不达意,断断续续,让冯朗云里雾里,酒至半酣,徐北游略有几分微醺之意,“这次北上帝都,我先行,你后到,至于其他人,都留在江都,毕竟江都是我们的根本,这儿不能出半点乱子。”
冯朗轻轻点头。
徐北游放下酒杯,平淡道:“到达帝都后,我应该会住在韩府中,那里的人我不是很熟,你要有个心理准备。”
冯朗咧嘴笑道:“人在屋檐下,自然要低头,少主放心,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