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那蝉那把剑-第19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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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张无病和魏无忌并未选择归于陆谦麾下,而是带着一队嫡系人马辗转各地,成了无数草头王的其中之一。
再后来,萧皇定鼎大势,两人兵败被俘后归顺,被萧皇分别赐名无忌和无病,如今齐仙云、萧元婴、赵廷湖和徐北游被并称为四俊,那时候的四俊则是病虎张无病、人猫魏无忌、冢蟒查擎、飞熊禹匡,四人均是出身军伍,后又都身居高位,相较于另外三人,张无病算是仕途最为坎坷之人。
他是四人中第一个爬上都督级别高位的,但又是最后一个晋升从一品的,只因那场承平元年蓝韩党争,使身为韩党中人的张无病被罢官去职,不得不蛰伏沉寂二十余年,直到二十年后,才与韬光养晦多年的禹匡一道被封为大都督府的五位左都督之一。
有句话叫做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可身在庙堂,又何时自在了?
在收到一封来自帝都的书信后,平日里喜怒不形于色的左都督大人这几日明显有些忧虑之色,这让一位心腹将领倍感惊讶,他在二十年前就是张无病的部下,随着张无病的起复,他也被调入西北军中,这么多年以来他可很少见到这位老上司这般神态,就是二十年前被暗卫府的端木睿晟亲自解职时,也只是洒然一笑而已。
张无病在书房内来回徘徊踱步,虽然按照年龄来说他已经是古稀之年的老人,但因为其修为高绝的缘故,看起来仍是壮年人的面貌,反倒是那个比他小上十几岁的属下看上去更老一些,已经是苍苍白发。
张无病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对这位心腹说道:“子义,本督这次到了一个进退维谷的局面中,一边是举荐我为左都督的蓝相爷,一边是旧时恩主韩阁老,两人相争,将我夹在中间左右为难,此番韩阁老来信,说他的养子徐南归要北上帝都,中途会路过中都,还望我接待一二,你怎么看?”
姓文名慈字子义的老将愣了一下,道:“那位徐公子若要北上帝都,直接走东江大运河便是,实在不行取道海上也行,又何必从我们西北内陆经过,这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文慈自是听说过这位徐公子的大名,倒不是因为徐北游在江都如何,而是因为徐北游有望朝廷的第三位帝婿,前两位帝婿的身份已经是煊赫至极,无形中给“帝婿”二字渲染上一层别样意味,这第三位帝婿能够走到什么高度,实在让人期待。
张无病叹息一声,道:“我与徐南归有旧,于情于理,都没有避而不见的道理,可一旦见他,许多事情就难免要摆在明面上说,那层窗户纸未曾捅破之前,还能假装看不见、听不到,可一旦捅破了窗户纸,就再也没有回旋余地。”
文慈犹豫了一下,轻声道:“属下多嘴一句,以都督目前的处境而言,想要像大都督那般作壁上观已是不能,与其两头都不靠两头都得罪,倒不如彻底倒向一边,都督还应早做决断才是。”
张无病沉默不语。
要说朝堂上最为超然之人,定是大都督魏禁无疑,自徐林死后,魏禁成为第二任大都督,居于五位左都督之上,坐镇帝都执掌大都督府,是为万千武官巅峰,若是战时,其权柄甚至要超过内阁首辅和司礼监掌印,成为实实在在的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
如今大都督魏禁并不在帝都,而是坐镇南疆,兼领前军左都督之职,深入十万大山数百里,继续扫清南疆蛮族残余,自然可以不理会朝堂纷争,而张无病无论资历、战功还是权势,都无法与魏禁相提并论,自然不敢奢求魏禁的这份超然。
张无病想了想,吩咐道:“无论是韩阁老的面子,还是徐南归的情分,见是肯定要见的,不过即使要倒向其中一方,也不能一蹴而就,终归要徐徐图之,算算日子,徐南归差不多该到陕州了,子义你先代我去他一面,探探口风,我也好有所准备。”
文慈沉声道:“诺。”
张无病挥了挥手,“好了,你去吧。”
文慈徐徐退出书房。
待到文慈退下之后,张无病坐到书案后面,习惯性地揉了揉额头。
他从来就不喜欢欠人恩惠,多年前韩瑄有恩于他,所以他成了韩党中人,多年之后,蓝玉正是看中了他这一点,所以提前举荐他为左军左都督,虽然他清楚其中关键,但仍是不愿与这位恩人正面敌对。
想到这儿,他忽然有点怀念魏无忌了,以前他们两人共事的时候,一个动嘴,一个动手,一个劳心,一个劳力,通常是魏无忌决定打哪座城,再由张无病决定怎么打,所以萧皇才说张无病是将才而非帅才。
可惜啊,二十年的疏远,再深厚的情分也难免淡薄,如今的魏无忌再不是当年的魏献计了,正如他张无病也再不是当年的张定国了。
张无病向后靠在椅背上,喃喃自语道:“往左还是往右?”
第三十九章 陕州首府陕中城()
徐北游有过三次长途游历,第一次是跟随师父走遍西北,那时候有师父庇护,一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所向披靡,不管是朝廷的王爷,还是一教之主,都要卖三分颜面,那次游历让徐北游见识了一个崭新的世界,也让徐北游真正体味了一回从穷小子到人上人的滋味。
第二次游历,与其说是游历,倒不如松是一次逃亡,冒着重重围捕从西北远赴江南,一路行来,艰难痛楚,辛酸苦辣,唯己自知。
如今这是第三次游历,即是游历也是远行,比起第二次,徐北游有了太多的本钱,不必东躲西藏,也不必隐藏行踪,就算有暗卫府的埋伏,徐北游也能轻易破去,甚至还能反过来将暗卫府的人追杀到底,一吐胸中积郁之气,快意莫过如此。
他的第一次游历起始在于中都,所以当他马上快要踏足中都辖境的时候,心绪万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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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北游从丹霞寨来到中都时,其实也不知道要怎样才能出人头地,只是觉得去一些大地方,总要比窝在小地方混吃等死要好,那时候他甚至动过从军的念头,只是不想受军规的束缚,所以才没有付诸于行。
如今他也算是结识了两位军中大佬,回想起当初差点儿从军做一个普通甲士,又岂止是天差地别。
自踏足陕州一路行来,徐北游走得很慢,甚至比寻常人还要稍慢一些,不时会停下脚步驻足观察,倒不完全是追忆过往,也是在看这个历经战火风霜的半个家乡。
若是有能力,徐北游希望改变这里,让它恢复千年前的繁华鼎盛,不过这个想法委实是有些虚幻且不切实际。
千年之前,陕州和豫州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中原,江南也好,江北也罢,都是蛮夷之地,可在千余年之后,因为战火、气候、数次衣冠南渡,以及海运盛行,中原二州逐渐衰弱,反而是江南支撑起半壁江山,陕州更是因为临近草原而沦为百战之地,再不复往日荣光。
当年大郑太祖皇帝立国时,曾派出太子前往中都、神都查看能否成为新都,结果是神都多年未曾修缮,中都又是屡遭战火,皆不宜成为新都,同理,刚刚遭遇了后建铁骑轮番攻城的江都也是残破不堪,反倒是后建皇帝留下的东都基础设施较为完善,不用大兴土木再去营造,能为新王朝省不少心,所以大郑太祖皇帝最终决定定都东都,经过大郑和大齐两朝帝王的不断扩建和修缮之后,于是有了今日集合后建、大郑、大齐三朝之力的巍巍帝都城。
再后来重新划分天下四都,东都也就是今日的帝都,位居榜首,江都作为曾经的大楚京城、前朝陪都,自然位列第二,其次是分别直面草原的中都和防御后建的北都,神都无缘落榜。
想要去中都,必须经过陕中府,这既是陕州首府,也是陕州的对内门户,当年第一次南征时,萧皇曾在此设置陕中行营,与剑阁行营和江陵行营并称为三大行营,其三大掌印官分别是陕中闵行、剑阁林寒以及江陵蓝玉,不过闵行在西北东北一战中,大意失陕中,致使整个陕州门户大开,东北大军长驱直入陕州,兵临中都城下,使得剑阁和江陵两大行营不得不撤军回防,终是导致第一次南征不败而败。
虽然最后结果是东北牧氏大败亏输,但萧皇因此也大为震怒,将闵行罢官去职,任命自己的异母弟弟萧瑾接任陕中行营掌印官一职,由此,日后的庙堂三大派系由三大行营开始初具雏形。
临近陕中府城,徐北游徐正了正头顶的斗笠,正要入城,忽然有大队骑兵入城,个个身着黑色甲胄,手中持矛,腰间佩刀,马鞍上挂着制作精良的弓弩和箭矢,与寻常地方都指挥使司的兵丁大不一样,甚至气态上与徐北游见过的江南军也大不一样,正如西北这方天地与江南天差地别一样。
徐北游让到一旁,目送着这队西北军骑兵一路畅通无阻地进城之后,向守门兵士递出早已准备好的路引,没受到什么刁难,顺利入城。
陕中府,既然是陕州首府,那么陕州三司衙门自然也在城中,徐北游忽然想起当初在丹霞寨时,那位为端木玉引路的地头蛇就是陕州都指挥使的公子,还有三位姓李的将门弟子,似乎也是出自西北军中,其实说起来不过是两年前的事情,可现在回想起来,还真有点恍如隔世的意思。
不知这次西北之行,能不能遇到几位故人。
徐北游有些自嘲,自己这算不算小人得志就猖狂?可前人又把话说得太明白,富贵不还乡,犹如锦衣夜行。
百余西北骑军在城中奔行,铁蹄轰隆。
大齐王朝版图广阔,横跨南北,以五大禁军实力最为雄厚,五大禁军又各有所长,西北军以骑军而闻名天下,此时百余骑虽然是行于热闹街上,但却连路旁的小摊都未触碰分毫,马马相连,起伏步伐如出一辙。
为首之人姓李,名颜良,出身于西凉大族李家,家中长辈多为西北军中将领,李颜良从军之后从最底层的小卒做起,如今已经是西北军中声名鹊起的年轻将领,以不到三十岁的年龄就已经是骑军统领,被视作前途不可限量的枭雄之辈,若无意外,日后说不定可以角逐五大左都督之位。
他之所以能有今天这般地位,除去家世背景的缘故,更重要的还是他本身足够优秀,第一次上阵就斩首五人,升为伍长,如今的统领之职,可都是实打实的军功累积起来的,不是那种虚职,而是实打实的手握兵权,如今在陕中城中,能稳压他一头的,除了几位正三品的三司主官,还真没有其他人敢触他的霉头。
李颜良同样是身披森森铁甲,只是未曾持矛,虽然看起来不算壮硕,但是看他身披重甲仍旧行动自如的样子,必然是体魄不俗,而且腰间挂着一柄黝黑剑鞘的长剑,在周围佩刀的甲士中显得鹤立鸡群。
骑在马上的李颜良面露沉思之色,这次之所以急急赶赴陕中,是因为听闻骑军左都统文慈要来此地,这位左都统大人不但是他的世交长辈,而且还是左都督大人的亲信心腹,不可等闲小觑,所以他先一步赶到陕中,早做准备。
至于这位左都统大人为何要来陕中,他也只是从家中长辈那里听到只言片语,似乎是有位来头不小的大人物要到西北。
李颜良眯起眼眸,大人物?哪家的大人物?是蓝相爷那边的,还是韩阁老的?
第四十章 骑军左都统文慈()
当年的陕中行营掌印官行辕旧址如今归属于西北军掌管,算是西北军都督府在陕中府城中的一座分府。
平日里冷清无比的行辕今日总算是热闹了一回,在李颜良抵达此处之后,发现已经有好些同僚提前赶到,都是在西北军属于中流砥柱的三四品武官。
李颜良是年轻有为的才俊,日后前途无量,他刚一入堂,便有不少人围了上来见礼,李颜良脸上也绽出几分笑意,不断抱拳拱手,与一众同僚客套寒暄。
正说话的时候,一名同样是披甲戎装打扮的年轻校尉从后堂走出,环视一周后,目光落在李颜良的身上,朗声道:“是李统领到了吗?都统大人有请。”
李颜良一愣,朝身周众人团团拱手,“李某先行失陪。”
一名高大将领笑道:“既然是都统大人要见李兄弟,李兄弟自去便是。”
李颜良跟着年轻校尉步入清幽后府,当年蓝玉、闵行、萧瑾先后三任陕中行营掌印官就是在此统率大军,如今闵行已经故去,蓝玉和萧瑾则一为当朝首辅,一为魏王。
来到一座临时开辟出来的书房门前,校尉通禀之后,李颜良推门而入。
房内只有一名白发苍苍的老将,正坐在书案后头闭门养神。
李颜良目不斜视,恭敬行礼道:“末将李颜良见过左都统大人。”
老将睁开眼,随意道:“华房不必拘礼,坐吧。”
名颜良字华房的李颜良果然没有过多客套,大大方方地坐到一旁的客座上,轻声问道:“世伯传小侄过来,可是有话交代?”
文慈捏了捏鼻梁,缓缓说道:“先前我在给你的密信中提过,说有位大人物要来西北,其实那人的身份也不难猜,就是最近声名鹊起的江都徐公子,此人先是诱杀昆山张召奴,后又驱逐江南道门,占了杜家的道术坊,更与湖州的后军左都督禹匡交好,当下正是如日中天,不过若这位徐公子仅是如此,在江都只手遮天也好,翻云覆雨也罢,与我们都无太大关系,毕竟这儿是中都,不是江都,可你也应该知道站在徐公子身后的那位才是真正的大人物。”
李颜良轻声道:“韩阁老,这可是早在二十年前就能与蓝相爷掰一掰手腕的朝堂大佬,二十年后东山再起,刚刚重返庙堂,就让五大左都督之一的陈琼罢官去职,如今更是让蓝相一退再退,我听说现在已经有了‘倒蓝’的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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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慈直起身子,轻声道:“我也不妨与你透个底,韩阁老已经为他这个义子向陛下求亲。”
“求亲?”李颜良先是一怔,继而震惊道:“是公主殿下!?”
文慈点头道:“前些时候,我们都觉得帝婿的人选差不多就要落在端木家的公子身上,可谁曾想到会从半路杀出一个徐公子?以如今的形势来看,端木家失去圣眷已经初露迹象,而韩阁老却是如日中天,最起码在蓝相倒台之前,陛下还会继续依仗韩阁老,既然是韩阁老亲自相求,那陛下就绝不会拂了韩阁老的颜面,所以这件事差不多应该定下来了,若无意外,这位徐公子不日就会成为我们大齐的第三位帝婿。”
李颜良苦笑道:“当初那位端木公子陪着公主殿下游历西北,我还曾在家中长辈的授意下专门作陪,哪成想转瞬之间诸般谋划俱已成空。”
文慈稍稍压低了声音,说道:“华房,不要再去掺和端木家那滩浑水,端木家久居帝都,执掌暗卫府权柄,已经陷得太深了,就如当年的西河徐家,树大招风,风必摧之,当初的徐家之所以能逃过一劫,是因为出了位皇后娘娘,可既然端木玉做不成帝婿,那么端木家的下场就可想而知了。”
李颜良的脸色骤然凝重起来,“请世伯教我。”
老人沉声道:“你回去告诉李世伯,李家要渐次疏离端木家,不要露出什么痕迹,尤其是在这个关头,千万不要存有赌上身家性命搏一把荣华富贵的念头,只要安稳守住了西北这块地,任凭帝都风云变幻,都吹不到我们头上来。”
李颜良低头应声道:“小侄记下了,回去之后一定转告爷爷。”
他是西凉将门李家的嫡孙,爷爷李金戈早年时曾辗转于西北暗卫府和西北军两个庞然大物之间,算是半个暗卫府宿老,若是陛下真要决心动一动暗卫府,那么李家还要早作准备。
文慈点点头,转而说道:“徐公子在发迹之前就已经与都督大人相识,那时都督大人同样未曾起复,两人结有些香火情分,此番徐公子北上帝都,出人意料地不走东江大运河,而是绕道陕州,名义上是与拜访都督大人叙旧,实则是出自韩阁老的背后授意。”
在西北军中,只要提起都督二字,那就只有一人,必然是说左军左都督,若是说几位右都督,则会直称为右都督。同样在江南军中提起都督二字,也只能是说前军左都督,这几乎是五大禁军中不成文的规矩。
李颜良久居西北军中,没有多此一举地问是哪个都督,试探问道:“都督大人不想见这位徐公子?”
文慈平淡道:“都督大人虽与韩阁老有旧,但不想在此时贸然牵扯进蓝韩党争之中,可无论是徐公子还是韩阁老,都督大人又不能拂了他们的面子,所以不得不见,我这次来陕中,明面是召集诸将巡视军务,实则就是赶在都督大人之前见一见那位徐公子。”
李颜良问道:“若是那位徐公子直接去中都怎么办?”
文慈摇头道:“徐公子这次登门拜访没有瞒着别人,摆明了是要将此事放到台面上,巴不得让旁人都知道都督大人还是韩党中人,所以没有偷偷摸摸的道理,陕中是去中都的必经之路,我们只要等在这儿,总能等到那位徐公子。”
李颜良点点头,面露沉思之色。
文慈脸上露出几分慈爱之色,说道:“我这次之所以与你说这些,一是想着文李两家的情分,二是我膝下无子,一直把你当作半个儿子看待,这次徐公子来陕中,你也跟着我去见一见,不算下注站队,只当是结个善缘,若是日后韩阁老真能扳倒了蓝相这棵参天大树,那么今天的这个善缘可就非同寻常了。”
李颜良郑重行礼,作揖到地,感激道:“小侄谢过世伯。”
文慈笑了笑,摆手道:“好了,你先去吧。”
李颜良徐徐向后告退。
文慈重新靠在椅背上,开始闭目凝神。
李家可以作壁上观,他和自己的恩主张无病却没这个可能,徐北游的这次造访,注定要引起朝堂上的又一场风雨。
第四十一章 故人重逢再相见()
徐北游在陕中城内缓步慢行,不知不觉间来到了陕中行营的行辕前,虽然陕中行营已经废弃,但是其行辕仍是不见丝毫破败气象,反倒是富丽堂皇,气势非凡,比起同在陕中城内的都指挥使司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