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为长生[重生]-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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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听李尚书继续道:“鲜卑府与凉州二处过冬的银两器物,户部已经盘算办理。不过,未曾预料到北境冬日提前的情况,望陛下宽限一日,待微臣与户部各位同僚盘点清算完毕,再递上具体条陈。”
方波额头上蓦地冒出一层冷汗!
如果刚才不是右侍郎拦了他一下,他此刻恐怕官帽不保啊!
只因他方才所要发表的高谈阔论,正是户部的银钱如何紧缺之类的推托之词,而此刻上下同僚们一片附议之声,若是刚才真说出口,他恐怕会成为第二个被陛下当廷仗责的臣属。
贞元皇帝听了一阵,道:“兵部户部共同处理此事,明日早朝将条陈递上,这一批是急用物资,不得耽搁,明白吗?”
“臣领旨。”
“臣领旨。”
兵部户部两位尚书立即道。
上座的皇帝陛下的声音停了一阵,而后道:“今日朕还有一事,五日前荆州与豫州州牧上书请求南派朱家军护送徙民入鲜卑。”
“朕思虑再三,一来徙民迁移时间紧迫,朱家军南派的时间耗费过久。二来,朱家军另有护卫北境的重责在身,不得分心。现如今朱爱卿又说明鲜卑冬日提前,鲜卑往后也将有一场硬仗要打,鲜卑府民心是否能够安定,归顺于我大靖,便在此一举。因此,朕将令荆州和豫州属地驻兵护送徙民,至原北境边防线,再由朱家军接手安定徙民。众卿,以为如何?”
“陛下圣明,臣附议。”
“陛下思虑周全,臣附议。”
这便是之前朱振梁呈告五大罪状举发前鲜卑府州牧司马御棋的一大好处了。
那时强调的鲜卑是大靖鲜卑族子民,这个观念已经深入人心。没有人再将鲜卑看做了敌鼠患匪,将他们与凉州百姓一样看做是大靖的子民,自然没有人会有异议。
一声声的附议声响起,贞元皇帝点了点头,看向中书令道:“贾爱卿,中书省尽快将旨意拟好。今日便将朕的旨意传往鲜卑,荆州和豫州,务必让他们尽心办事,寒冬之前,徙民必须在鲜卑有居所可住,有粮食可领。”
贾中书忙道:“谨遵陛下旨意。”
早朝散了后,没有人发现户部左侍郎背上汗湿透了。
他匆匆忙忙跟上户部左侍郎的脚步,出了金銮殿,才低声道:“多谢孙侍郎维护之恩,我方波他日必定报答。”
虽然左侍郎方波和右侍郎孙虎奇,平日为在李尚书面前争出优劣而互有口舌,但今日之事若非孙虎奇,他方波定讨不了好。
他也不是不识好歹的人,自然感激孙虎奇。但也正是因为平日不对付,因此他便将话说明白,日后定会回报,还他相帮的恩情,免得有别的勾扯。
孙虎奇也压低了声音:“你我都是户部侍郎,对外自然应当相互帮衬。”
方波赔了一个笑脸,但其实还是满头雾水。
他不明白,一向与朱家军……哦,不对,是一向与各大军队都不对付,恨不得将国库看得死死的,只进不出的上峰大人今日为何要力挺朱振梁的奏本,一句二话都没有。按照他们户部历来行事的作风,要给出这么一大笔银子,绝对不能如此爽快。
孙虎奇看出他的疑问,心里冷笑一声:这个方波其蠢无比,还想与他在尚书大人面前争锋?岂不知从前往后,他都是这户部的出头鸟,若是哪日李尚书兜不住事了,第一个肯定把他推出去。
但还是好心地和方波解释了一番,免得这个没脑子的东西办这件事不够尽心,给整个户部惹祸。
“方侍郎,你刚刚接掌北境银资一事怕是不知,北境到寒冬腊月的时候整整四个月都是滴水成冰。若是这个时候不能让将士们吃饱穿暖,来年必当战力不怠,影响北境边防的安定。这笔银子说什么也不能省。尤其是鲜卑府,若是不能让那些人领到粮食,恐怕又要南下来抢呢。尚书大人已经筹备好了,想来是最近事忙没有交待与你。”
方波的脸色一沉,刚才的感谢在他嘲讽的眼神中化为乌有,甩袖冷哼了一声,大步急追已经下梯而去的户部尚书。
午间,宁衡便从底下人那里听得详细的消息。
他微微眯了眯眼睛。
宁衡没有对朱定北提起今日早朝上的决议,他暗自看着和楼安宁秦奚他们嬉笑怒骂的朱定北,怎么也没有从他脸上看到一丝愁容。
……他没有与自己说起护送徙民的烦恼,想必,是被老侯爷隐瞒了消息吧。而现在,事情依然完满解决。
朱定北没有察觉到宁衡的异样,下学后拒绝了宁衡同行的邀请,他纵马快他们一步离开。
今日就是阿爹的公函抵达京城的日子,他迫不及待想回去听听徙民护送一事的结果。却不知道,宁衡看着他骏马飞扬的背影远去,眼睛仿佛也被扬起的尘土蒙了灰,原本清透的光泽一点一点地暗淡了下去。
朱定北跳下马,也不管是谁接手他的爱马,对迎上来的朱三道:“阿爷可在书房?”
“在呢。”
朱三脸上喜气洋洋,想必今日有好事发生。
果然,老侯爷正高兴地在书房喝酒呢,见朱定北推门进来,他招手道:“乖孙儿快来,今日高兴,阿爷准许你陪阿爷喝上一杯,哈哈。”
“旨意下了?”
朱定北接过酒杯,边坐下边问道。
老侯爷点了点头:“听说昨个儿陛下已经拟好了旨意,可惜啊,没派上用场。今日当朝下旨,说只要咱们在边境迎迎徙民即可。这事简单,你阿爹不会给办砸的。”
朱定北闷了一杯酒,笑着呼出一口热烫的酒气:“那就好。”
“不过吧,这到底还是件烦心事。”老侯爷捏了捏炒得脆脆的花生粒,将红色的外皮搓开,把乳白的花生仁放在孙儿手心里让他吃。一边搓一边道:“不知道这些徙民到边境时是个什么情况,若是病了死了一大堆人,咱们也是接了一个烫手的山芋。”
朱定北摇了摇头:“生死有命,非朱家军所能决定。阿爷宽心,只要阿爹手下的人交接时清点好人口,与护送军签妥文书即可。”
老侯爷美美地喝了一杯,听朱定北说话只知道点头,笑得眼睛都快不见了。
朱定北无奈摇了摇头,道:“阿爷少喝点,马上要开饭了,当心祖母知道了不高兴。”
“再喝一碗。”
老侯爷连忙给自己倒酒,抢着喝了,才叹了口气道:“你莫多嘴,等阿爷将衣物换下再去见那矜贵侯夫人,她自然不会知道。”
朱定北不给面子地大笑,抓着酒壶丢下他道:“那我先行去给祖母请安了,阿爷可收拾利落些,好面见侯夫人。”
老侯爷:“兔崽子。”
很久没有喝得这么畅快了,老侯爷闻了闻酒碗里未散的酒香,陶醉地嗅了嗅,这才放下酒碗,起身。
是该换下这套沾满酒气的衣服喽。
否则,侯夫人的厉害,侯爷也扛不住啊。
第62章 夜话京华()
第六十二章
人逢喜事精神爽,解决了一桩麻烦,朱定北晚上睡得格外香甜,第二日神采奕奕。
到了学府,宁衡一如既往地坐在位置上看那本厚厚的医书。他看得太专注,朱定北进来都不曾听见,直到被朱定北一个出其不意地绕到身后用力拍了肩膀,才有些迟钝地抬起头来。
“咦。”
见他目光懵懂,朱定北奇了:“长信侯爷双目无神,面容倦怠,可是昨晚偷鸡摸狗去了?得了什么好物,可有我一份?”
宁衡揉了揉眉心,对他笑了下:“昨夜睡得迟了。”
“教训我的时候一套一套的,对自己就这么含糊。”朱定北把他的手拉下来,温热的手心捂着他的眼睛:“眼睛都熬红了还盯着这宝贝书不放,还是歇一歇吧。”
宁衡被他捂着眼睛,仰头对他笑起来,两颊上的酒窝让人忍不住盯着多看了两眼。
朱定北见了更高兴,“我先吃着,你趴着睡会儿。”
他从宁衡书篓里拿出一盒子点心果脯来——自从秦奚和楼安宁抢食成了习惯,宁衡的袖里乾坤也已经装不下这些半大少年的口粮了。
宁衡果真趴着睡了,朱定北吃得开怀,见没有说话的人,便索性看宁衡正在看的那一页医书,看到上面是一味□□,不由心里暗暗叹了声:长信侯爷还真是涉猎广阔。
这□□的药性奇特,朱定北饶有兴致地看着详解和配方,时间很快打发过去。
等第三人踏入学堂,宁衡便直起身,虽然眼底依然疲惫,但姿势端正,一点也没有方才面对朱定北时的散漫和轻松。
过两日便是九九重阳佳节,国子学的学子们虽然课业繁重,但这一日午后也会提早一个时辰罢课。
秦奚便问他们:“往年重阳我都是在阿公府上过的,今年却得了空闲,你们可有和我一起到白马山登高的?”
楼安宁惊讶:“秦府的人呢?重阳那日我们和阿爷要一起到寺院里点香,还要在那里住一晚呢。”
九九重阳之后便是九月第一个休沐日,往年这个时候楼尚书一家三口不去爬山插茱萸,而是到寺院里祭奠。虽然楼家兄弟都不清楚楼家这一条规矩是出自什么缘由,但这些年下来,都不成改变过。
朱定北和贾家铭也紧接着表示自己府上都有安排。
秦奚只好说,重阳这日他家里长辈都当值,祖母和母亲也不得空,他若留在家里势必要照顾地下弟妹玩耍,这才一门心思往外跑。
随即,他想起来问宁衡道:“阿衡呢?重阳那日走得早,不如你与我一道去白马山如何?”
宁衡摇了摇头,没说拒绝的理由。
傍晚,宁衡先朱定北一步上了镇北侯府的车架。朱定北愣了下,赶忙跳进车厢,怪道:“长信侯爷放着大马车不坐,屈尊到我这小庙来,有何贵干呢?”
他笑嘻嘻的,宁衡抬头看了他一眼,而后垂着脑袋道:“重阳那日我要进宫陪伴太后,过了休沐才出宫。”
“哦。”
朱定北没有意外。
他挑了挑眉等宁衡的后话,可看了他半天,宁衡闭着眼睛呼吸均匀,好似睡着了。
他纳罕,但也没有打扰对方。
直到他听见马车转道的声音,他掀开帘子往外看,在镇北侯府车马之前的长信侯府车架拐了个弯,走进岔道往长信侯府的方向去了。
他这才推了推宁衡,“阿衡,你的马车……”
宁衡顺势拉住他的手,弯腰趴在他膝盖上,闷声道:“我到镇北侯府打搅一晚,可好?”
朱定北这才察觉,长信侯爷一天不吭声没精神的模样不是昨夜没睡好,而是心情糟糕所致。朋友有难两肋插刀,这点小事朱定北当然不会拒绝。而且宁衡让长信侯府的马车照常回府,显然是不想别人知道他往自家去了。
朱定北体贴地将他的脑袋抬到自己肩膀上——以他们的身高差,要让在小马车里已经缩手缩脚的宁衡弓着腰趴在他膝盖上,光看着都替他难受。拍了拍宁衡的脑袋,朱定北义气凛然道:“你睡你的,到了我喊你。”
“好。”
宁衡笑了声,很快又安静下来。
见了老侯爷和老夫人,宁衡又和以往一样的状态,对于老夫人的问话一句一句都仔细答应了,时不时也说上两句附和朱定北爷孙俩的谈话,晚膳用的其乐融融。
回到朱定北的小院,宁衡才放松开身体,早早擦脸烫了脚换下衣服,往床上躺。
朱定北也跟着趴在他身旁,让水生退下守着门外,他低声问:“阿衡,你可是遇到难处?”
朱定北想了很久,也没想到是什么能难住宁衡,又是什么会让宁衡如此介怀,于是问道。
宁衡睁开眼看他,屋内的烛火已经熄灭,月光被窗纸阻拦变得模糊而微弱,只能勉强看到朱定北柔和的轮廓和闪烁晶莹的眼睛。只看了一眼,宁衡又闭上了眼睛,也没回答朱定北的询问。
朱定北推了推他,“什么话不能对我说?虽然不一定能帮上忙,但也好歹多一个人帮你出出主意,你别不好意思说啊。”
宁衡翻过身背对着朱定北,沉默半晌,他平淡的声音在屋中响起。
宁衡:“长生,若有一人平生只得一知己,坦诚相待,事必亲躬,互有亲昵。但,若一日,其中一人不复午间亲密,不再无话不谈。你当如何?可否告诉我,为何如此?”
朱定北:“……”
朱定北笑脸一僵,全然没想到,宁衡竟然如此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疏离——明明,他做得那么不露痕迹。
他口中干涩,一时之间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宁衡这个问题。
宁衡似乎也没打算让他回答,停顿了下紧接着道:“我今日得知一事,有关于你,你可愿听?”
朱定北:“……”
他没有哪一次像现在一样,舌头和牙齿打架一时之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宁衡等了一会儿,不见他回答,也没有听到其他举动,便翻转回来,面对着朱定北,问他:“长生,你可愿听?”
朱定北已经适应了黑暗的眼睛隐约看到他认真的表情,他怔忡了下,无奈地牵了牵嘴角扯出一个难看的笑。
他对宁衡说:“我以为,你会保持沉默。虽然相识未长久,但我们有心照不宣的默契,我原本以为……”
你不会问。
宁衡:“……我不会伤到你还有镇北侯府,长生,我不会。”
他明白,是老侯爷和长生说明了利害,让他与这京中所有的聪明人一样与他保持距离。
但他不愿,不愿朱定北走到和楼家兄弟和秦奚他们一样,安全的位置。
朱定北摇了摇头,“我怕伤到你。”
朱家在贞元皇帝面前是债多不压身,倒没有那么重的顾虑。但宁衡不一样,长信侯爷是被陛下所倚重的,宁衡年纪小没有威胁也很得贞元皇帝的爱护,他不想这些因为镇北侯府的介入而改变,更甚至,让宁衡置身危墙之下。
宁衡愣了下,忽然抬手仔仔细细地在黑暗中摸索朱定北的脸,似乎想摸出他此时此刻是一副什么样的表情似得。
他轻声道:“我知自保,亦可自保。”
宁衡是怎样通透聪慧的人,只听朱定北一句,便想透了前因后果。
朱定北是为他着想,不愿意将是非牵扯到他身上。但对方不知道,自从将他的事放在心上,自己每一天都过得充实而且美好。
宁衡不怕,也不会让自己走到朱定北所担心的那个境地。
朱定北摇了摇头,把他盖住自己脸的手拉下来,无奈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那位手中的权利不是我们可以抵抗的。阿衡,你要把他的威严时刻放在心上,不要因为留有退路就无所忌惮。”
朱家军手握大靖一半兵权,他原本也因为皇帝老儿再如何对付朱家,他们率部也能杀出一条血路。大不了归隐田林,不再做大靖的军侯将士。
后来他才知道这样的想法有多天真。
但凡人们所认为的后路,往往在别人眼中不堪一击。
宁衡小小年纪,执掌那么大的权柄和财富,站得那么高,如果不能仅仅与皇室靠拢,那不过巴掌大的巅峰之地又怎么能站得稳呢?
至于宁衡口中的自保……他没办法相信宁衡真的有后路可退。
朱定北叹了口气:“起先是会不习惯的,但我们还总在一起,不过少说一些烦心的事情而已。你忘记了吗,那天在楼家,我说,我要当一个纨绔子弟,而你则要做富贵闲人。如今这样,才最恰当。”
宁衡紧紧抿着嘴,一声不吭。
在朱定北以为他不再开口的时候,忽然听他说道:“长生,你相信我。”
朱定北:“……”
这孩子真不是一般的固执啊。
“我当然相信你。”朱定北笑起来,“我对你的信任,一直没有改变,而它和你是否能够给我好处,没有半点关系。”
宁衡把撑着手趴着的朱定北按在床上,翻过他的身体让他和自己一样平躺着,他枕着手臂道:“我有分寸。宁家也有做消息的买卖,皇室也是其中一个买家。不会因为我多说几句话,就拿我怎样。况且……”
我不会让他知道,我说了什么。
朱定北愕然,“贩卖消息?”
“嗯。只要付得起价码,就是皇帝陛下的秘密,也可以成为一桩交易。”
“……比如?”
朱定北不怕死地追问一句。
宁衡笑了一声,却是乖乖地回答:“皇帝陛下曾经向先帝求娶的,是男妻。”
“!!!”
朱定北差点没跳起来!
倒吸了一口凉气,朱定北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他讪讪道:“这个价码,我付不起。”
宁衡拍了拍他惊魂未定的胸脯,低声道:“宁府的钱很多,我不缺你的消息钱。”
朱定北狠狠捏住宁衡的手,半晌才道:“我什么都缺。”
不论是消息,还是钱。
“我知道。”
宁衡也不喊疼,被他捏的手骨几乎缩起来,他的语气还是带着笑的:“我给你的云佩,足够你在我这里买一辈子消息了。”
朱定北:“……”
心道:那块玉佩被水生收到哪里去了?!必须找出来戴上,必须的!
宁衡凑在朱定北耳边,低声问他:
“这里就有一个消息,你可愿听?”
这是他今晚第三遍这样问自己了。
朱定北转过头,黑暗中仿佛看到宁衡温暖的视线,让人不忍心拒绝。
于是,他点头应允。
第63章 钱悔之祸()
第六十三章
“你可愿听?”
朱定北想,没有人能够拒绝宁衡这句话。
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表情,但那语气中的认真和仿若错觉般的小心翼翼却触动了朱定北为数不多的柔软神经。
朱定北吸了一口气,轻声道:“我听着。”
他说着,把手枕在脑后,放松了身体。
他心里涌起一股疲惫,不是针对宁衡,而是对自己。
他原本就是个不喜欢阴谋算计的人,朱家儿郎生来磊落,他前世从来没有想过把自己的一世聪明用在“自己人”身上。他做事直接,谋略只在对敌,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如此顾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