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清-第1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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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东西。
不过最重要的,是要带够钱。当他把要提的数目跟利宾说出来的时候,利宾都吓了一跳。
“三十万两?”利宾吃惊地看着他,
“也还不止三十万,”关卓凡叹了口气,“我在启翁的海关上还提了十五万,在刘松岩的粮台上也提了十五万。”
“六十万!”利宾的眼睛都瞪圆了,“逸轩,你回一趟京,做什么要花这许多钱?”
“做什么?”关卓凡也把眼睛瞪起来,“自然是行贿。”
“哦,哦。”利宾不吱声了,默默盘算了一会,说道:“今天大约是来不及了,明天我亲自送过来。还好我把你的钱放在渣打,若是在哪个钱庄里,怕是调头寸都要十天半个月。”
六十万两,公一半,私一半。关卓凡心说,老子这回要大大破财了,扈晴晴的那个保险柜里,也已经空了一半。
“你吩咐的事,我已经派人到香港,发了电报给山度士。”利宾的眉宇之间,微带忧色“这次你要在京里花这么多钱,那一件事,或许是可以办成功。只是在我而言,真不知是该盼你办得成,还是盼你办不成?”
“利先生,不必替我担心。”关卓凡心里感动,面上却带着微笑,“吉人自有天相。”
“好,理当如此。”利宾点点头,转了话题,略带踌躇地说道,“你过几天就要走了,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尽说无妨。”
“这次办新政,好像把胡光墉给隔过去了,”利宾看着他说,“其实他也是谙熟商事的人,不惟身家庞大,而且脑子最是活络。他在上海的商界,也颇有号召之力,对新政的推动,多少会有助益,逸轩你何不把他也放进来?”
“哦,你说这个,”关卓凡点了点头,微笑道,“杭州光复的日子,不会太久了,雪岩已经跟左季高联络上,报效了十万石军粮给楚军。他到底是浙江人,我猜左季高以后办事情,多半还要借助他的力量,我又何必去与人争利?”
还有一层意思,不曾向利宾说出来——左宗棠大才,然而却是个疑心很重的人,胡雪岩既然已经跟这位左巡抚接上了头,那么如果再替自己过多的奔走效力,则必定不会受到左宗棠的信任。与其如此,不如让胡雪岩在自己跟左宗棠之间,做一道桥,可以发挥更大的效用。
*
*
三天的时间很快便过去了,到了第四天一早,身在松江的官员,齐集码头,除了替关抚台送行之外,也送一送随关卓凡一道进京的两位“华籍美人”——华尔和福瑞斯特。
走海路到天津,再从天津换车马入京,这是既定的路线。所乘的轮船,是旗昌公司自英国新购的一艘“浦江号”,一千二百吨的排水,金能亨把它用在“沪津线”上。这一回关卓凡进京,金能亨便亲自安排,把浦江号二等以上的舱位空出来,用来安置他的随员和亲兵。
随员并不多,关卓凡只带了钱鼎铭和另一位叫做褚成良的幕友。几名长随里面,没有张顺,一来因为要留他在抚衙看家,二来他上次替杨坊办上海道的事情,已经回过一次京城,所以这一回轮到已经升任近卫团团官的图林。
亲兵也只带了一什,三十人,为的不仅是护送大帅,而且还要护送随行的物件——大大小小的箱笼,足有上百个!这里面固然有不少是替出京时那一支马队的官兵,带给家里的东西,但更多的是关卓凡带回京里的礼物,连准备进奉给宫里的东西,都在其内。
关卓凡心想,这一回,说不得要无耻一下了——替深宫之中那两位年轻的寡妇,带点好东西去。
唔……自己的家里,也还另有两位“年轻的寡妇”。
可见要好好保重,不要一个不小心,让扈姨太也变成了寡妇,那就无味得很了。
心里虽然是这样想着,但面上却是一副诚挚的笑容,向码头上送别的官员,亲切挥手。在汽笛的长鸣声中,浦江号已是缓缓起航。
等到码头上的人群消失在视线中,他的心中,忽然仿似放下了一副千斤的重担,心情一时开朗起来——主政江苏,开办洋务,万千责任集于一身,不但要殚精竭虑,而且时刻都有如履薄冰的感觉,生怕自己有哪一步走错了,变作历史的罪人。现在虽然只是暂时的离开,却已经足够让他有一段放松心情的好日子。
在这样的情绪鼓舞之下,不免脸上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把站在身边的华尔扯了一下。
“华远诚!”他看着西装革履,站得笔挺的华尔,“你瞧见没有,这只船有什么不一样?”
“我早就知道了。”华尔骄傲地扬了扬脑袋,“英国人既然造出来了,我想美国也一定有的。”
不一样的地方是显见的——这艘船,已经不是“轮船”,船身两侧已经没有了巨大的明轮桨叶。
这是一艘螺旋桨动力的轮船。
关卓凡点点头,在心里轻轻叹息一声:世界又在往前走了。
在海上三天三夜,第四天一早,船靠大沽口,打前站的长随陪着驻大沽的守巡道和一名指挥佥事,在这里接船,码头上靠边摆着一溜大车和数十匹马,准备得甚是周全。
等到进了天津城,在备好的行馆里略略盥洗一番,就要出门,因为有两个人是要去拜访的,人家也正在等他。
一个是直隶总督刘长佑,一个是三口通商大臣,“好朋友”崇厚。
刘长佑是湖南人,亦算是湘系出身的大员,不过他的资历老,出道早得很,并不是曾国藩一脉,而是与已经战死的江忠源,渊源极深,所带的勇亦是楚勇。从咸丰二年打到同治元年,战功赫赫。到了直隶总督任上,先对付极难缠的“黑旗军”将领宋景诗,及至宋景诗降了胜保,刘长佑又转手对付山东的起义军,一直打得不错。
不过关卓凡格外记得他,不是因为他的战功,而是因为这个人,在历史上曾经向朝廷提出过一个很奇怪的建议。
跨海诛灭日本。
*(未完待续。)
第二十五章 进宫()
终清一朝,无论怎么办洋务,购舰船,习水师,固炮台,其宗旨无非是一个“防”字。能从陆防发展成意识到海防的重要性,已经是极为不易,至于说跨海征伐,根本就没有这个意识,真是想都不敢想的一件事。
偏偏刘长佑就敢想,而且正式上了奏折,堂而皇之地向朝廷提了出来。
他的分析很独到,认为从前明的例子可以看出来,日本这个岛国,狼子野心,侵略成性,迟早是要对中国动手的。既然如此,与其等日本人动手,不如趁其羽翼未丰,先下手为强,尽举国之全力来诛除了它,将之一分为三,则日本将再也不能为害,庶几可保中国宁靖数十年。
他提出的三条战略也很有意思,一是“简大臣宿将有威望者,起东三省之兵,出松花江以临库页岛”,二是“别命一军出朝鲜,以扼其西”,三是“选明习韬略、熟习水师之将,率舟师趋长崎,以攻其南”。
按他的看法,一旦天兵迫境,则日本必有内乱——“硫球臣民喜复疆土,必将有助顺之师”。
这真是绝大的战略!关卓凡心想,这个战法能不能成功,可以另说。单论这一份远见卓识,谁敢说中国无人?
心里存了这个念头,因此到总督衙门拜见刘长佑之时,便甚为恭敬。而在刘长佑来说,虽然直督号称“天下疆臣之首”,但来的关卓凡不仅是一个巡抚,还是一位侯爷,更是“二十四岁的侯爷”,身份的特殊是可想而知的,因此自然不能当做寻常下级官员来视之,于是也极客气,降阶以迎。
两个人都是统兵的大员,所谈的话题,自然离不开双方作战的地区。
“逸轩,你的这支兵现在是大名鼎鼎了,听说三万多人,全以英国人的后膛枪炮来装备?”
“哪里有?默公误听人言了。”关卓凡笑着摇头,“后膛枪是英国货不假,不过只有六千支。大炮也还是以八磅野炮为主,只有二十门后膛炮,是从美国的明尼苏达军火厂买来的。”
“那也好得很了,听说火力无敌。”说完这一句,刘长佑忽然放低了嗓门,小声问道:“逸轩,我知道你是在八里桥跟洋鬼子交过手的。你说,以轩军现在的装备,可以跟洋兵见仗了么?”
“这……”关卓凡微微吃了一惊,大起踌躇,再看一看他脸上的神情,竟是意外的严肃,全不似礼节性的闲谈。
关卓凡心中一动,心说此公真是性如姜桂,老而弥辣,耿耿于怀的居然是这样一个念头。
事实上,刘长佑的眼光真的不差。这个时代,只要肯花钱,单纯弥补陆军装备上的差异,并不为难。以现在轩军几个主力团的装备来说,不但绝不输于租界的英法守军,而且已经犹有过之了。可惜战争的胜负,不是光凭装备就可以做到的。
“要说跟英法的陆军见仗,那只怕还不成。”关卓凡抱歉地笑笑,摇了摇头。
“哦——”
刘长佑微带失望地点了点头,继而想起另一个话题,却又兴奋起来。
“逸轩,听说你拿阿思本舰队剩下的那两条炮舰,开到太湖里面,把唐胡子的上千条战船都给打垮了?”
“这个……有,不过亦是靠了湘军李朝斌的水师,大力襄助的缘故。”
“唉,若是什么时候咱们的船,也能像洋鬼子一样,远跨重洋,打到他们家里去,那就好了。”
“默公说的极是,可惜只有两条船。”对于刘长佑的执着,关卓凡大感佩服,看来以后办洋务,大可以借此公之力,“阿思本舰队本该是置于天津,那就正好是在默公的辖下,谁知终于不能谈得成,真是太可惜了。”
“就算置于天津,舰队的总统也是崇大人。”刘长佑淡淡地说,“崇地山这个人么,哼。”
话虽然没有说下去,可是轻轻一哼,神色之中对崇厚的不屑之意,已是表露无遗。
关卓凡知趣,没有再就这个话题说下去了。就这么又聊了一会,因为到底只是路过拜访,到了该告辞的时候。
“逸轩,我不留你,崇地山那里,大约你也是要去看看的。晚上是我做东,跟崇地山一起给你接风,算是尽一尽地主之谊。只是有一条——粗茶淡饭,你不要笑!”
说完,取过一个小封包递过来,说是“程仪”。
“这都是默公的厚爱!”关卓凡肃然道,接了封包,起身告辞。
刘长佑有清廉之名,他说粗茶淡饭,大约不是假的。看他总督衙门内的陈设,甚为简朴,比自己在上海的巡抚衙门还颇有不如。
等到上了轿子,把那一封“程仪”拿出来看,果然是两张一百两的小票子。再想想自己这次带来的六十万巨款,一时倒有些惭愧起来。
*
*
第二天起来上路,无非是晓行夜宿,直到终于望见夕阳下那座巍峨大城的剪影。
两年了,终于回来了!
跟穿越之后第一次进京一样,仍是从广渠门进了城,别的地方都不去,直奔位于城南的江苏会馆。待得到了会馆门前,执事和一班下人已经在此迎候,按照图林的指挥卸行李,分派房间。关卓凡先派了人,赶在宫门下匙之前去报了到,又派了人到恭王府里和关家大宅去通报一声,这才在堂上安心坐了喝茶,看着外面闹哄哄地一片忙乎。
举凡返京陛见的官员,没有赐见之前,是不可以先回家的,当然更不可以与其他的官员做往来应酬,只能在落脚处等候召见。于是明明离开关家大宅不远,两个嫂子却是咫尺天涯,再也打不了主意的,这一晚只好在江苏会馆中独居,孤枕入眠。
睡到凌晨三点,便被图林叩门唤醒了。
“爷,到点了。”
其实还没有睡够,但这一声一唤,立刻睡意全无。起身把桌上的冷茶灌了两口,由图林伺候着,把全套一品公服穿起。图林从箱子里把他的那盘珀朝珠取出来,替他工工整整地挂在胸前,这才从旁边的帽架上,将那顶双眼花翎的大帽子捧了过来。
帽子上头的工作,要由自己来完成。关卓凡看看帽子上那颗发亮的红宝石顶子,心里一笑——戴上帽子,老子就是所谓的“红顶大员”了,却不知满洲人当初,为什么不拿绿宝石来做顶子?绿帽子这个说法,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有的呢……
胡思乱想着,穿戴完毕,来到大堂一看,已是烛火通明。江苏会馆的执事自是殷勤得不得了,茶水点心都伺候齐备了。关卓凡就着热茶,掂两块点心用了,拿送上的热手巾擦了脸,便双手抚膝,静静坐等。
过了四点,宫里来传旨的太监果然到了:“奉旨,着江苏巡抚关卓凡午门候见!”
传完了旨,关卓凡放了一道赏,那两名太监却不急着走。
“关大人,安总管交待了,叫我们伺候您进宫。”领头的那一位,神态恭谨的说道。
“哦?那倒生受两位了。”
关卓凡笑着点点头,自去上了会馆大门外早已等候的轿子,由这两名太监骑马带路,图林和两名亲兵在后跟随,在夜色沉沉的京城大街上,逶迤前行,一路来到紫禁城的午门。
此刻宫门还没有开,不过就算开,亦不会开午门的正门——只有皇帝出行,皇帝大婚时迎娶皇后,殿试一甲的状元、榜眼、探花入宫谢恩这三种情形,才会大开午门。其余的时候,觐见的官员要专走午门东首的侧门。
因为赏得厚,两名太监相陪得极是殷勤,直到侧门开了,才由里面出来的一名执礼太监把他带了进去,过金水桥,进了太和门,便沿着西首一路前行。
这一回,与他第一次进宫的心情就大不相同了。原来作为御前侍卫,内廷行走,依例轮值,宫里的这一套已是熟悉得很。不过再见到宫中的森严气象,一路上的侍卫太监无不紧靠墙边行走,那副敬慎恐惧的神色,仍不免让他生出感慨。
等到进了隆宗门,行过军机处的时候,却赫然跟正站在门口的文祥打了一个照面。关卓凡虽然也已成了一品大员,但军机大臣是实际上的“当朝宰相”,特别是文祥,不仅是军机诸大臣中最能干的一位,更曾是步军衙门的老上司,恭王一脉的“自己人”。一别两年,本该问安,但限于陛见的礼仪,无法出声寒暄,于是两人都是以目视意,微微一哈腰,便算打过了招呼。
到了候见的朝房,带班的御前大臣却不是醇王。
“伯贝勒!”关卓凡眼睛一亮,含笑长揖为礼,“两年没见,倒是今天运气好,见着您了。”
面前的一个人,小眼高颧,身材健硕,正是僧格林沁的长子伯彦讷谟诂。他是贝勒的身份,新近点了御前大臣,这天关卓凡陛见,便是轮到他带班。
他跟关卓凡是在密云政变的那一夜相识,亲眼目睹了步军马队的威风,只不过关卓凡那时还是个五品的佐领。及至关卓凡出京南下上海,轩军在东南大兴,连场大捷之下,京师欢腾,伯彦讷谟诂做为蒙古八旗的旗人,更是高兴。
等到江宁破城,正如许庚身告诉关卓凡的一样,这些在京的蒙古亲贵,因为僧格林沁的缘故,渐渐形成了一股对湘军不满的暗流,因此对轩军的兴起和关卓凡的封侯,大表赞赏。
“逸轩,恭喜!”伯彦讷谟诂仍是那一股子豪爽的劲头,咧嘴笑道,“今儿不多说什么,回头下来,我请你喝酒!”
听说他要请喝酒,连酒量极好的关卓凡,也不由微生惮意——酒量再好,那也得看跟谁喝,只要一进伯彦讷谟诂的贝勒府,必定是要酩酊大醉才出的来。
好在不会是今天。关卓凡笑一笑,正要答话,从养心殿来传旨的太监已经到了。
“着关卓凡觐见,由伯彦讷谟诂带领!”
*(未完待续。)
第二十六章 御座上的女人()
伯彦讷谟诂抓起桌上的大帽子往脑袋上一扣,也不说话,向关卓凡点了点头,便当先走了出去。关卓凡跟着他的脚步,出了朝房,来到养心殿的门口。
“江苏巡抚关卓凡候见。”伯彦讷谟诂在门外躬身报名。
“进来吧。”还是那个干净好听的声音答了话。
这一回,关卓凡与两年前的那一次来,大不相同了。
上一次来,还是刚刚升任步军衙门的左翼总兵,觐见谢恩。一进九重,仿若梦游,到了养心殿门口,听到这一声“进来吧”,更是紧张到汗湿重衫。今天再来,已经变得很从容,迈步进殿,按照礼仪疾趋几步,看到了前面摆着的一个垫子。
这个垫子,却是安德海替他安排的,特意往前摆了摆。
这是太监们惯用的小花巧——凡是人缘好、打赏厚的官儿,就替他往前摆一点,这样跟太后回话,无须大声,就可以让太后听得很清楚,同时太后说的话,自己也能一下子就可以听得明白。
反过来,则恨不能把垫子给他摆到门口去,那么觐见的人,每每就会有麻烦——声音不够洪亮,让太后听不真切,也还罢了,毕竟太后还可以让御前大臣过来问个明白,再去回话。可是太后所说的话,若是听不真切,那就麻烦了,未必还能说一句:“太后,请您大声一点”?
今天是关卓凡觐见,自然格外不同,安德海特意交待,要把垫子摆在“最最近”的地方儿。
这些关节,关卓凡不知道,也没有去想,到了垫子上,先将大帽子摘了摆在一旁,双眼花翎的翎尾朝向太后,以示敬意。
“臣关卓凡恭请圣安!”
“抬头说话吧。”这一句,仍是由慈禧来说。
“谢太后。”关卓凡把帽子戴起来,至此才可以抬头一望。
果然是“最最近”的地方,两张淡黄色的纱幔背后,丽人的丰姿,隐约可见。关卓凡心里琢磨着,是不是该补上一句“裙下之臣关卓凡,恭请太后懿安”?
照例,臣下陛见的时候,都是由慈安太后先问,这回也不例外。一般来说,她开头说的几句,无非是这两年你辛苦了,路上走了几天,可看见了什么没有之类的话,关卓凡早已做了准备。然而今天慈安太后的一句话问出来,立时便弄得不像奏对的格局了。
“关侯爷,恭喜你啊。”
话是好话,却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