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清-第1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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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情形,是在关卓凡的算中,因此毫不担心——刘长佑的回奏会说什么,猜也猜得到,至于曾国藩……
曾国藩什么也不会说。
直隶离得近,因此是刘长佑的回奏先到。果不其然,他老兄激动得不行,在折子里,上来一句就是“天戈远震海外,甲兵威服四夷”,不仅叫好,而且还建议“自广东福建两地,再多募新勇,并赴美利坚”,如果不是碍于官场的规矩和关卓凡的面子,他多半就要自我请缨了。
曾国藩的回奏,则一如关卓凡的预料,含含糊糊,语焉不详,总之是去有去的好处,不去有不去的道理,因为“彼岸情势,非臣所能遥知,故不敢妄言。”
关卓凡心想,曾国荃开缺回籍,江宁湘军裁撤,这两件事,果然已经足够令曾督帅烦心。以曾国藩的老到,当然已经深自戒惧,正是要“引谦谢事,慎始如终”的时候,怎么肯在这样的事上另生枝节?
至于亲贵,一共“密咨”了四位王爷。恭王和醇王不必说,文祥去拜访惇王的时候,这位糊涂王爷自是搞不清状况,不过他也有他的办法,先问“老六怎么说?”,再问“老七怎么说?”,问清楚了,点点头,很郑重地说道:“我的意思,跟他俩是一样的。”
最后是睿亲王仁寿。他把来访的宝洌а尤肟吞貌瑁忍炅吮︿'的话,把眼睛瞪起来了。
“他娘的!”仁寿怒目圆睁,用力在案子上一拍。
“王爷息怒,”宝洌С粤艘痪λ档溃按映ぜ埔椋映ぜ埔椤!
“什么从长计议?”仁寿的一部山羊胡子都抖了起来,“这一回,让洋人看看八旗的威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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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旨终于发下来了,一共两道。
第一道是答复总理衙门的奏折,就一句话,“日前所奏蒲氏禀帖一事,准予所请”,可谓轻描淡写到了极点。
第二道倒是洋洋洒洒写了一大篇,从八里桥起,把关卓凡的功劳又铺叙了一遍,末了说“即着该员赴美利坚国考察军械兵工,其江苏巡抚一职,暂由赵景贤署理。惟外交一事,特重身份,关卓凡着加恩锡封二等嘉勇侯,兼领正黄旗副都统。钦此。”
两道谕旨,专门隔了一天发,似乎说的是不相干的两件事,专为掩人耳目。
莫名其妙地升了官,倒是在关卓凡的意料之外。他心想,这固然是在酬庸自己不避艰险,远蹈重洋的功劳,可是其中也未必没有金钱的力量——老子把几十万两白银漫手挥洒出去,得一点回报,那也是题中应有之意。
特别是那个正黄旗副都统,分量很重。如果单从品秩上来说,都统是从一品,副都统是正二品,那倒没什么。但八旗的都统,向由亲王郡王兼领,正黄旗都统更是醇王本人,这个副都统,便相当于是醇王的副手了。
关卓凡在心里说,有点意思。
不过他这一次的升官,在关家大宅之内,却是惊喜和忧虑交杂。在下人们来说,主子又晋了爵位,当然是天大的好事,可是要坐海船出洋,听着就怪吓人的,万一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大树一倒,则这所大宅,又有谁能翼护?
在白氏和明氏来说,固然原本也没指望他能在京里长住,但想来他就算走,也不过是回上海罢了,哪里想得到竟是去那个什么美利坚国?
“我真是不放心。”白氏掉了眼泪,“几万里远的地方,音信不通,也没法知道你好不好,让我们姐俩,怎么活?”
“你忘了,吉人自有天相。”关卓凡见她们两个伤情,笑着宽慰道,“再说,也不是没有好处。这次我回来以后,要是立了功,说不定就能调回京里来,以后天天伺候你们姐俩。”
“真的?”白氏收住了眼泪,也不管他话里调笑的意思,惊喜地问。
“自然是真的。”关卓凡随口应付道,“说起几万里远,只有一桩不好。”
“哦,哪一桩不好?”
“天天晚上都只好一个人睡,”他模仿着白氏的口吻说道,“若是想起你们姐俩,让我怎么活?”
两个嫂子红了脸,不说话了。知道他说的虽是风话,但多少也是实情。于是这几个晚上,格外柔顺,不管他要做什么羞人的事情,也都“含羞忍辱”,尽着他折腾。
到了八月十二,安德海上门了,亲自把颁下来的补子和一盘崭新的青金石朝珠,替他送了来。
“关大哥,这些天太后知道你要忙着跟军机上商量大事,因此轮值的班儿,也都没有让七爷给你排。”等关卓凡谢过了恩,两个人在书房里坐着喝茶,安德海笑着说道,“不过我给你提个醒——再过两天,我们太后要回方家园去看皇老太太,多半还要格外赏面子,传你侍驾。说到底,若不是有你帮着,照公爷也不能把他的公爷府,收拾得像现在这样漂亮。”
关卓凡想起照祥,心中一笑——当初在热河,他妹妹还只是“懿贵妃”,他也还只是一个三等承恩侯,演“英雄救美”那一回,若不是自己见机得快,他老兄没准就要折在马匪手里了,那副在大车里瑟瑟发抖的样子,仍是历历在目。
现在神气了,妹妹做了太后,他也升做了三等承恩公,单论爵衔,比自己还要高,听说见人的时候,眼睛都长到头顶上去了。不过每次见了自己,倒还都是极亲热的样子。
果然,第二天就有太监来传旨,八月十四日,圣母皇太后归宁,着御前侍卫、二等侯关卓凡随驾扈从。
*(未完待续。)
第四十二章 方家园()
太后归宁省亲的的队伍,先沿着长安街向东,接着折而向北,向朝阳门内的公爷府行去。中间的一顶明黄大轿,是慈禧的御轿,关卓凡骑了马,缓缓走在御轿的侧后。
关卓凡心想,她选在八月十四省亲,当然是因为这是最接近中秋的日子,算是跟娘家人一起过一个节。到了明天,真正的中秋节还得在宫里头过,身为太后,多半还要主持点什么仪式也说不定。
中秋过完,自己也就该走了。他看看京城中这些熟悉的街道,一时又有一点舍不得起来,心里想着,还是华尔和福瑞斯特这些洋人洒脱,习惯了漂泊,离乡万里也不觉得寂寞。
华尔和福瑞斯特,是在第一道上谕明发之后,便已动身启程回上海。对于没能让他们好好过一个中秋节这件事,关卓凡起先还觉得有些抱歉。
“华尔,老福,对不住之至。今年中秋,你们怕是得在路上过了。”他看看华尔,把杨莺想起来了,又加上一句:“回到上海,替我跟嫂子说声对不住。”
“没有什么关系的,我们早都习惯了,再说原来我们也不过中秋节。”华尔和福瑞斯特都笑了,“逸轩,我们在上海等你,希望你能早一点回来。虽然每件事你都吩咐好了,可是如果没有你主持,大家的信心就不会那么足。”
“嗯,”关卓凡点点头,“我让你们带回去的那句话,不要忘记了。”
“老总你放心,怎么会忘记?”福瑞斯特清了清嗓子,比划着手势说道,“金山到处都是黄金,走在路上就能踢到一块,至少有这么大,这么高。”
“哈哈,”关卓凡被他的神态和语气逗笑了,“好,好,说得就跟真的一样。”
“逸轩,说真的,我实在是佩服你。”华尔感慨地说道,“当初你说的预言,太准确了。”
“什么预言?”
“你不记得了吗?那次我拿着一支新的后膛枪,到藩司衙门去找你……”
哦,关卓凡想起来了。那一回,新到了六千支后膛枪,华尔来给自己演示了一遍从瞄准到击发的动作,自己夸他是养由基,他还大惑不解地问“我是什么鸡?”
“当时我建议全军装备后膛枪,你跟我说,日后自然会有人来替我们换枪。”华尔回忆道,“我问是什么人,你说是美国人!”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关卓凡微笑着说道。
“难道那个时候,你就知道咱们现在要去美国吗?”华尔佩服地看着他。
“瞎猫碰见死耗子,也是有的。”关卓凡耸了耸肩膀,“何必太较真。”
华尔摇摇头,仍然觉得不可思议,不过倒也不追着问了。
关卓凡在马上想起华尔的这一副神态,觉得真有意思,忽听前方已经响起了鼓乐之声,方家园到了。
他资助给照祥的银子不少,此刻的公爷府,果然已经焕然一新,而且把旁边的两家院子,也都买了下来,打通连成一片,这就比原来要气派得多。御轿一直抬进了二门,慈禧才缓缓下了轿子,照祥和桂祥这两个哥哥,在门口磕了头,站着躬身伺候。里面的女眷,则由醇王福晋带着,给太后请安。
照规矩,安德海口中的皇老太太——慈禧的亲娘,也是要给她行礼的,不过慈禧不肯,见了母亲,立刻搀住了,像个孝顺女儿一样,跟妹妹一起把老太太扶进屋子里去了。
“唉,你能回来这一趟,真不容易。”老太太说着说着,就抹开了眼泪。
“娘,你看你,我这不是回来了嘛。”慈禧笑着,免不了为自己辩解两句,“我早想回来的,这几年时日艰难,大事小事都得我操心,一直没有走得开嘛。”
从这里开始,娘仨你一句我一句,拉开了家常。
关卓凡站班的地方,是在二门内,在往里,就归太监宫女伺候了。就这么站了半个上午,再也没见到慈禧的身影,只看见正屋门口偶尔有太监宫女出入。百无聊赖之下,心想,这一份体面,也没什么意思,老子多少大事要办,却在这里站岗放哨。站岗放哨也就罢了,连一窥美色都做不到,太后那个妹妹,怎么不出来露个脸?不知照公爷的夫人,又生得好看不好看呢……
仿佛天遂人愿,还在这样想着,便见正屋的帘子一动,由一名宫女挑着,让醇王福晋走出来。她看见关卓凡,面上微有笑意,扭了头往西首的一所房子走了过去,身后跟了两名宫女。
关卓凡心想,醇王福晋的容貌,虽然略逊于慈禧,不过也算得上是个美人了,当初在如意洲一片云看戏的时候,她跟她姐姐两个扭头向自己望过来的样子,仍是历历在目。
这又是一对姊妹花,不过这一回,慈禧是姐姐。
想一想,也真是感慨,这一对姐妹,当初困在清河县的船里,呼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终于还是靠了吴棠错送的三百两银子,才得以奉母回京,算是窘迫到了极点,哪里想得到竟然能有今天的富贵?
不过说起来,吴棠也真是个实心人,若是换了自己,绝不会送了银子就走——这么漂亮的一对姊妹花,又是涉世未深,怎么可以轻轻放过?必定要天天上船,嘘寒问暖,非打动了她们的芳心不可。如果那样,也就轮不到皇上哥俩来宠幸她们了。
对了!关卓凡忽然想起一个有意思的问题——姐姐到底是叫杏贞还是叫玉兰?这是在后世史学界争吵不休的一个话题。若是自己能问清楚了,回到后世,写上一篇论文,那岂不是能够大大出名?
不过再一想,这个时候,女人的小名是不肯说的。就连家里那位白双双的名字,也是靠了自己在她胸脯上做文章,才吓得她不得不说。这……难道还能在太后的胸前摸来摸去不成?
唔,也不是没有摸过……上一回在如意洲作死,又摸又捏,她也没说什么,也没敢大声喊出来。不过那时候还只是懿贵妃,现在却已经是太后了,那一回升了左翼总兵,进宫觐见的时候,她可是已经说明白了,从此再不许摸的……
他在这里胡思乱想,醇王福晋却已经从东首的屋子回来了,不再看他,一直进了正屋的里屋,看了看正在跟老太太说话的慈禧,笑着说道:“太后,先用膳吧?”
“嗯,再等会儿,你替我把照祥和桂祥叫进来,我有话说。”
“是。”醇王福晋略略一蹲,站起来笑道:“对了,那个关卓凡,不是要去美利坚国么?我看见他在二门站班儿呢。”
“嗯,”慈禧又是微微点了点头,“我特地让他来的,有几句话要问他,在宫里不方便说。”
“哦。”说起公事,醇王福晋就不大明白了,转身出去,吩咐了一个太监,把两个哥哥叫了进来。
叫进来的目的,是有所交待。两个哥哥,都不成器,大哥照祥兼了个散秩大臣的名儿,却从来不去按时轮班,二哥桂祥,则是天天闲在家里抽大烟。偏偏这两个,又心比天高,借了今天这个机会,忽悠着母亲替他们说情,想弄个外放的官儿,好好挣些钱。
在他们想来,有一个掌权的太后妹妹,这样的要求,似乎也不过分,想当年的吕后、武则天,哪个不是大封后族?
慈禧偏偏就不肯做这样的事——既然明知这两个哥哥不中用,她愈发不愿意落下话柄,叫外头的人瞧不起。
“照祥你身上袭着三等公,也有散秩大臣的名分,平日轮班,好歹也得让别人见得着你的人!就现在这个样儿,叫我怎么跟六爷开口?”省亲的好日子,语气不能太严厉,但话里的意思,得说明白,“还有,老二你自个儿有几分斤两,自个儿不知道么?张口就是‘来个藩司’,还要指明非江苏广东不去,你凭什么呀?以后你们两个,再不许撺掇着母亲,来跟我说这些话!”
等到兄弟两个灰溜溜地从里面退出来,关卓凡见了,心里猜着个大半,知道是没讨着彩头。再等一会,就见里面传膳,关卓凡自己,也由轮班的侍卫替了,跟照祥一块,匆匆吃了饭,才回来继续站他的班。
再等一会,终于见到慈禧被一大帮子太监宫女簇拥着出来,送到东首那间房子里去了。他心里恍然大悟,那是特辟出来,给太后歇午的房子。
这一歇,歇到了下午三点。就在关卓凡琢磨着,是不是该起驾回宫的时候,见到安德海疾步行了过来。
“有懿旨”,安德海立定了脚步说道,“着关卓凡觐见。”
*(未完待续。)
第四十四章 你们姐妹()
关家大宅和江苏会馆里的人,都已经开始整理行装,在做上路的准备。
离京前,例行要面圣请训,不过这一回,慈禧没再说什么,倒是慈安太后,想到他这一去的凶险,感念之下,温言嘉慰,说了几句很切实的话。
“隔了好大一个海,你在那边儿打得怎么样,我们姐妹也不能知道,你自己总归要一切小心。”
“谢太后。不过美国亦可以发电报到香港,臣跟军机上已经商议妥当了,凡有报捷的折子,都由香港送到上海,再从上海转送入京。”
“喔,那好极了。”慈安喜形于色,“不知这一回,要打多长时间?”
“回太后的话,战阵之上的事情,风云变幻,一时也不能说得清楚。以臣的见识,刨去海上的行程不算,大约总在一年之内,就有分晓。”
“那一年以后,我们姐妹等着听你的好信儿!”
你们姐妹。
关卓凡望了望纱幔之后,默不作声的慈禧,那一日绣床之侧的不安,又再浮上心头——自己一个穿越来的汉人,跟这位满洲人的太后之间,算是怎么一回事呢?
及至出了宫,便把这些纷扰的念头抛开了。后天就要启程,现在要做的,是把精神集中在眼前的大事上。
回到关家大宅,刚刚走进门,便从旁边的耳房里面抢出两个军官来,一个身材矮壮,一个满脸络腮胡子,上来二话不说,一个千儿打在地上,就给他行礼。
“给侯爷请安!”
“老阿?老蔡?”关卓凡惊喜非常,一手一个,将他们搀了起来,哈哈大笑道,“你们到底还是来看我了,我还以为,都把我给忘记了!”
这两个,正是当初他在军营里所认的两位大哥,也正是在密云之变中,与他联手诛杀勒保的两位死党,阿尔哈图和蔡尔佳。
“怎么敢忘了侯爷?”蔡尔佳堆起一脸笑容,“我们三大营是在香山驻扎,到前几日才听说侯爷回来了,这才约齐了来看您。还好赶得及,能够见到侯爷一面。”
“老蔡,你们别老是候爷侯爷的,”关卓凡笑道,“我听着别扭。就跟原来一样,叫我卓凡好了,要不然,就还是叫我小关、关三,这都行。”
“那可不敢了。”阿尔哈图一直憨厚地笑着,现在才开口,“早看出来您是人中龙凤,现在彼此身份不一样,您这么说,不是要窘死我们俩么?”
这话倒也是实情,关卓凡感慨地想,笑着摇了摇头,极为亲热地把他们两个请到花厅里去坐。等到下人奉了烟茶,他又把图伯叫进来了。
“图伯,这两位,是我在军中的大哥,以后他们来,不可以再让他们在耳房里等着。”关卓凡特意吩咐道,“就算要等,也是在这儿等。”
“嗻。”
等到图伯出去了,关卓凡才转回头来,把二人上下打量立刻一番。
“老阿,连你都这么会说话了。你跟老蔡,现在做着什么官儿?”
“托侯爷的福,我现在是骁骑参领,”老阿欠身答道,“蔡尔佳调了前锋营,也做上了前锋侍卫。”
“哦,那也是三品和四品的官儿了,我要恭喜两位大哥!”
两个人连称不敢。于是从这里开始聊起,把这三年在京里和江苏的事情,都说了一遍。临到末了,老阿感慨地说了一句。
“说实在的,我跟蔡尔佳能有今天,都是当初拜侯爷的提携所赐,以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有这样的机会?这一次听说侯爷要出洋,到洋人的国家去勘察,下回再有这样的事,好不好请侯爷把我们俩也带上,我们去给侯爷做个护卫,顺带着也能开开眼。”
“坐海船,那也不是说着玩的。”关卓凡微笑道,“在京里,也有在京里的好处。”
等到两人告辞的时候,关卓凡又每人塞了一个封包,才把两个人送出了大门。自己一边往回走,一边心里琢磨。
一个骁骑参领,一个前锋侍卫,那也很不坏了。
在京里,也有在京里的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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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九,钦差大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