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清-第3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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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大徵看向董河山,董河山微一踌躇,额勒保开口了:“还是先吃点东西吧,咱们已经四、五个时辰没填肚子了,用点子夜宵,睡得也踏实些!”
额勒保这么说,董河山自无异议,再说他也确实是饿了。
四人围着一张方桌子坐定,董河山坐了上首,额勒保、孙大徵打横,海山坐在下首。
周老板看出,红脸大汉的位份,犹在孙大徵之上,但这个瘦瘦小小的老头子,居然还压着红脸大汉一头,不由就多看了几眼。正好,小老头的眼风扫了过来,一对鹰眼,精光四射,周老板吓了一跳,赶忙低下了头,心里边怦怦直跳。
不多时饭菜上来,还烫了一壶酒。
虽然大堂里没有第二拨客人,但他们是在逃亡,身上担着天大的干系,也不能随意聊天——毕竟店家还在场。于是,只好闷着头,一味吃菜喝酒。
见董河山阴沉着脸,额勒保低声说道:“董老师且请放宽了心,这个世上,哪有王爷摆不平的事情?这趟往东边去,董老师就当开开眼、散散心了!我估摸着,顶多过三个月,你老就可以打道回京了!”
董河山点点头,心里虽然郁闷,但额勒保这番话,他还是相信的。
额勒保脸上露出笑容,说道:“哪有那么多烦心事?这一次,小金翠虽然不能跟了你老过去,天……嗯,那边的妞儿,也不比北京的差什么,正好,换换口味!说不定,还能弄个洋婆子玩玩儿!”
“小金翠”,就是惇王放在董山河宅子的那个女人,原是八大胡同的一个半红不黑的姐儿,惇王府向堂子买了过来,送给董河山“暖床”。
董河山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海山也上来凑趣:“董老师这一回,就当出了趟差,唉,可惜我们到了那边儿,立马就得往回赶,不然,在那边儿多玩儿几天,也算沾了董老师一回光!”
额勒保举起了酒杯,笑道:“你小子羡慕不来了——行,不多说了,咱们喝酒!”
四人举杯一碰,仰起脖,都一口干了。
菜肴很快就风卷残云了,酒壶里也见了底儿,海山还要加酒,被董河山止住了,说道:“明儿一早还要赶路,酒喝多了不好。”
他微微地有点头昏,心中苦笑:不过就是熬了个通宵,又走了百十里路,就有点子吃不消了!唉,毕竟已经五十多岁的人了,和年轻的时候,真正是比不了喽!
*(未完待续。)
第一五六章 天亡我也()
用过夜宵,就各自回房安置,两间上房连在一起,董河山和海山一间房,额勒保和孙大徵一间房。
海山手底下的功夫,远不如额勒保和孙大徵,但他为人十分机灵,也很“外场”,出门在外,有时候能派上特别的用场,因此这趟差使,算了他一个。董河山年纪大了,安排他和董老师一间房,多少也有在起居上面,叫他照应前辈的意思。
不过,都是极倦的人,和衣而卧,头一沾枕,不多时,海山倒先扯起了鼾。董河山上了年纪的人,困头浅,心里面又有事,翻了两个身,才朦胧睡了过去。他的鼻鼾低沉细长,远不是海山那般扯得山响的样子。
大约是快交丑初的时候,海山的鼾声突然停止了,过了一会儿,只听海山轻轻喊了一声:“董老师!”
房内一片漆黑,董河山毫无反应。
过了片刻,海山稍稍提高了音量,又喊了声:“董老师!”
董河山的鼾声依旧低沉细长。
窸窸窣窣的,海山小心翼翼地下床、穿鞋,轻手轻脚地走到门边,开门出房,来到隔壁房间门外,举手敲门,两短、一长、两短。
门马上开了,门内的额勒保、孙大徵劲装扎束——他们俩根本就没有睡过。
当然,海山也没有睡过,他扯的鼾,是拿来骗董河山的。
海山点点头,做了个手势,额勒保、孙大徵闪身而出,孙大徵晃亮了火折,三人来到董、海房间门口,海山伸手,轻轻推开了虚掩的门。
门轴“吱呀”一声,静夜之中,尤其刺耳,三人都吓了一跳,海山立即住手,三人侧耳细听,房内董河山的鼾声不变,这才放下心来。
孙大徵用手拢着火折,先侧身而进,接着是额勒保,最后是海山,都进了房间。
微弱的光线下,能够看见董河山仰面躺在炕上,被子拉到胸口,两只手交叉放在胸前,双目阖闭,面色平和。
鼾声如故。
额勒保、孙大徵抽出了雪亮的匕首,一左一右,慢慢靠近了炕沿。
天津、紫竹林、租界云云,都是惇王府拿来忽悠董河山的,就像拿上海、租界、洋房、三万银子,忽悠敖保一样。
同样,就像要灭敖保的口一般,惇王府也要灭董河山的口。
不同的是,敖保一个厨子,于惇王府来说,其命如草芥,董河山却是能派上大用场的人,这么弄掉了实在是可惜!惇王也算惜才之人,开始的时候,对如何处置董河山,一度颇为犹豫。
但立海坚持做掉董河山,理由是董河山一死,粘贴揭帖和惇王府的关联,即完全断绝,相关人等再怎么怀疑,这个案子的幕后主使,也无法指向惇王了。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个案子,不同于以往任何一个案子,是绝不能有万一的。
再说,董河山受恩深重,他对王爷以死相报,那不是应该应分的吗?得其所哉啊。
武林高手嘛,天底下又不是只有他董大侠一个人,慢慢儿再找呗。
惇王终于同意立海实施他的“预案”。
这才是真正的“预案”:如果揭帖案失手,就安排董河山“出逃”天津,然后,在半路上做掉他。
在豆张庄“裕昌客栈”动手,是一早就确定下来的,那个周老板也早就打了招呼。事实上,最关键的一步棋也是由姓周的来走的:董河山被下了药,但饭菜和酒水都是没问题的,有问题的是上首座位的碗、筷、酒杯——即董河山坐的那个位子——都用浸透了蒙汗药的抹布抹过了。
东马圈为圣母皇太后阅兵途中驻跸之所,警戒森严,这一点惇王府也早就知道,在东马圈做那一番姿态,不过是拿来慢董河山之心罢了。
额勒保、孙大徵,是惇王府侍卫中身手最好的两个,就算董河山未被下药,以二对一,也不见得就输给他了,派额、孙两人来办这个差使,是上保险的意思。
*
*
额勒保挨近了炕上的董河山,很巧,董河山身子左侧靠外,额勒保足底生根,力透手腕,右手倒握匕首,左手盖在右手之上,嘴里轻轻说了句“得罪”,对准董河山心脏位置,双手用力,将利刃猛地按了下去。
眼见利刃及身,炕上的董河山,突然向内平平移开半尺,额勒保收势不及,匕首直插到了炕铺上。他大骇之下,就待后退,但已晚了!董河山的右拳闪电般钻了上来,正正击中额勒保的咽喉。董河山这一拳出尽全力,额勒保的身子,又随着匕首下插之势俯落,两个力道一碰,额勒保喉骨顿时碎裂。他哼都没哼一声,一个庞大的身子就软了下去。
变生不测,孙大徵反应也快,左手的火折,对准董河山的面门,掷了出去,接着匕首前指,和身急扑。
突然眼前一黑,什么都看不见了,原来董河山身上那张被子,飞了起来,兜头兜脑地将他盖住了。
孙大徵身形急挫,双手向外猛力一甩,将被子甩了开去,眼前一亮,还没来得及做任何动作,便觉心口一凉,低头一看,额勒保那支匕首,正插在自己左胸,直没至柄。他双手向外甩离被子,中门大开,董河山一击即中。
和额勒保一样,孙大徵也是哼都没有哼一声,便软瘫在地了。
这电光火石、兔起鹘落的几下,看得海山目瞪口呆。他没有上前夹击——根本来不及反应;有心拔腿逃跑,却迈不开步子——整个人竟是吓得呆住了。
见董河山手持火折,向自己走来,海山双腿一软,跪了下去,嘴里喃喃说道:“董老师,饶命,饶命……”
董河山走到海山的面前,觑了觑他的脸,点了点头,将火折塞到了他的手里。
海山机械地接过火折,微微张着嘴,不晓得董老师这是啥意思?
董河山伸出两只大手,一手按住海山的脑门,一手托住海山的下巴,一错劲儿,只听“咔嚓”一声,海山的颈骨已被扭断,他的脸面转到了自己的后背,依然保持着睁着眼、微张着嘴巴的样子。
董河山弯下腰,轻轻接住从海山手中滑落的火折,身子晃了一晃,好不容易站定了,重重地喘起粗气来。
击杀额勒保、孙大徵,虽然只是那么几下子,但其实已经出尽他生平所学;之前又和蒙汗药的药力,苦苦对抗了半个时辰,现在已是精疲力竭了。
至今他都不晓得自己是怎么着了道儿的?饭菜不是自己一个人吃的,酒也不是自己一个人喝的,这种情况下,贼人一般都是在酒壶上面做文章,但酒壶应该没有问题,不然不可能瞒过自己这个老江湖。
蒙汗药的药力很强,不是普通贼人用的货色,幸好自己随身带有甘草汁泡制的药饼,含在舌下,可做解药。
现在,朝廷和惇王府,都欲得自己而后快了,天下虽大,不晓得哪里才是容身之处?
他一阵头昏,心中提醒自己:先别想这些没用的,先想一想,该怎么离开这间客栈吧!
这间客栈一定有古怪!
不能走大门,那样难保不会被发现,这儿是二楼,只能从窗子跳到后巷去了。
很可惜,没办法带走自己的坐骑了。
董河山搜了搜三具尸体的身,又到隔壁,翻了翻额勒保、孙大徵的包裹,加上海山的,总共找出好几千两银票和上百两的银锭、碎银子,算上自个儿身上带的,短时间内,银钱上倒是不虞匮乏。
他又取了额勒保和孙大徵的匕首——虽不算削铁如泥,但也吹毛立断,都是一等一的利器。
扎束停当,坐在炕边,歇息了一刻钟左右,觉得药劲儿基本过去了,背上包裹,上了炕,推开窗户,探头出去,确定周围无人之后,跳了下去。
刚刚走出巷口,便听到右手边一个低沉的声音说道:“董河山。”
董河山大吃一惊,转头看时,两个一身黑色劲装的大汉正向自己走来。
他左右急速扫了一眼,发现路对面和左手边,各出现了两个同样装束、身形剽悍的大汉。
三面受敌,以一对六。
往回跑?
客栈的后巷非常狭窄,如果巷子的那一头也设了埋伏,那就万事皆休。
董河山心念电转,右手一晃,已从怀中抽出一柄匕首,向着右手边两个大汉一挥,低声喝道:“看刀!”
两个大汉一惊止步,但董河山这一下只是虚招,他一个转身,匕首飞出,半空中一道弧形的寒光划过,左手边的两人猝不及防,走在前面的那个痛哼一声,刀子已经插进了他的右肩。
董河山向剩下的那一个猛冲而去——方才目光左右一扫之间,他已判断出,左边这两个,身手相对较弱,刀伤一个,再打倒一个,就有破围的希望!
只听“砰”的一声大响,董河山只觉后臀被一股大力猛地一推,他本来就在向前急冲,受了这一击,整个人顿时飞了起来,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董河山腰腹用力,就要跃起,但刚一动作,后臀剧痛,力道立时散了,又重重地跌回了地面。
还要挣扎,几只黑洞洞的枪口已经四面八方地指住了他。
董河山晓得这是什么,不敢动了。
天亡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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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
第一五八章 其心可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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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五真正是猪油蒙了心!”
一收到立海被拿的消息,就能够猜想到敖保落毒弑主的真正幕后元凶,必是惇王,但看到立海的口供,坐实了之前的这个判断,慈禧心里还是难免震撼。
她冷冷一笑,说道:“老五这个人……貌似糊涂,其实荒唐!狐狸尾巴,终究是藏不住的!”
关卓凡心道:“貌似糊涂,其实荒唐”八字,确实是对惇王之“的评”,要给御姐点个赞。
惇王这个人,在历史上的名声,其实不恶。因为他乐于出入市井阛阓,还颇有“知晓民间疾苦”、甚至“为民请命”的风评。不过,“知晓民间疾苦”可能是真的,但“为民请命”,至少关卓凡穿越过来这几年,从没见过惇王做过这一类的事儿。
留在野史里的,不过是几个段子罢了。
惇王厚诬恭王什么“老六要谋反”,却是坐实了的事迹。老五说这么一句话,绝不是“糊涂”二字能够葫芦提过去的,说他“荒唐”,已经是很含蓄的了。
窥一斑可知全豹。
种什么种子发什么芽,开什么花来结什么果。
惇王没在史上留下恶名,不过是因为他从未真正掌过权、办过事罢了。在野党们,哪个不是一副“我比上帝还正义”的嘴脸?古往今来,莫不如是,在这方面,和真正的嘴炮党比起来,惇王还真不算个啥。
关卓凡正在小感慨,慈禧说道:“你看,咱们……拿老五怎么办才好?”
“咱们”?这口气……
没等关卓凡答话,慈禧又加了一句:“你可别又说什么‘黜陟之权,操之于上,非臣下所能妄言’啥的!”
嫣然一笑,拿手在关卓凡手背上轻轻一打:“不然,我可要打你!”
关卓凡神魂颠倒,一股热气从身下某个器官升了上来,差一点就忘了自己的“千万别跑偏”,记得也说话不算话了。
定了定神,关卓凡说道:“是,臣谨遵慈谕。”
顿了一顿,说道:“到底该怎么……处置五爷,总得回銮之后,太后和母后皇太后商量过了,才好决定。现在,臣以为,先请母后皇太后下一道懿旨,也不必说什么具体的缘由,只命五爷在府中闭门读书,不外出、不见客,嗯,暂时就可以了。”
这就是软禁了。
慈禧点了点头,说道:“暂时只好这样——那么,回銮之后呢?你晓得的,你那个母后皇太后,既没什么主意,心肠又软不拉沓的,这个大主意,还是得咱们先拿定了。”
又是“咱们”?
直指慈安“心肠软不拉沓”,算是一个很明显的暗示了。
还有,拿“你那个母后皇太后”指代慈安,而不是她口中惯常的“我那个姐姐”,或是“东边儿的”,口吻的差异,非常之微妙。
关卓凡在心里品了一品,斟酌着说道:“是,臣以为,大约是……削爵、圈禁。”
慈禧不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轻轻的“哼”了一声,说道:“实话实说,我真有点子不甘心呢!再者说了,仁寿那边儿,能不能甘心?能不能服气?他那是一大族人,可不止他一个!咱们做事情,总得叫人心服口服才好!”
关卓凡这才发现,慈禧对惇王,怨毒极深,竟是要拿肃顺、端华、载垣的例,来对惇王了!
他心中微微一凛:这个女人!……
奕誴死活,关卓凡本根本不放在心上,问题是——
他平静地说道:“臣的心思,其实是和太后一模一样的——这个,太后是知道的。只是……五爷是先帝的亲兄弟、皇上的亲叔叔,这一层,和肃顺、端华、载垣不同,请太后留意。臣担心的是:兔死狐悲,过犹不及。”
就是说,若真杀奕誴,在宗室里边,可能会引发原本不会发生的反弹。
慈禧默然。
关卓凡又说道:“还有,太后方才也说了,母后皇太后心肠软,对五爷的处置,大约是会主张……从轻的,如果咱们一定要仿辛酉年诛‘三凶’的例,太后和母后皇太后姐妹情深,万一因为这个,起了什么争执,就……不美了——唉,那岂非都是臣的罪过?”
这段话是挺有意思的。
“咱们”两个字,听得慈禧心里十分妥帖;同时,“姐妹情深”云云,也在提醒慈禧,她和关卓凡的权力,都倚靠慈安的支持,她们姐俩儿,是不能生分的,凡有处置,也就不能不考虑慈安的感受。
至于最后一句吗——
关卿底事?
果然,慈禧微微一笑,说道:“你就别往自个儿身上揽了——关你啥事呀?”
顿了一顿,说道:“好吧,就依你。那——仁寿那边儿呢?”
关卓凡沉吟道:“只好多给一点儿补偿了。”
“怎么补偿?他已经是亲王了,总不成叫他进军机?”
有何不可?
仁寿表面上大大咧咧,其实是很晓事的一个人。他是“疏宗”,祖上还是得过罪的,为人处世,一向谨慎低调,如果进了军机,必然一句话不肯多说,一步路不肯多走的。他本来就和关卓凡交好,也赞成洋务铁路之类的改革;这一次,关卓凡于他,又可说有“救命之恩”。这几重因素叠在一起,仁寿若进军机,百分之百,会唯关卓凡马首是瞻,对关卓凡,是大大的利好。
不过,时机未到,军机处里面,已经有一位亲王了。
“回太后,军机里边,已经有了一位亲王,再放一位亲王进去,自然是不合适的。”
说到这儿,他有意顿了一顿,让慈禧消化一下这句话。御姐何等聪明,岂有听不明白的?——如果军机处里的那位亲王出去了,睿王就可以进来啦。
接下来要讨论的,正是这个事儿:拿恭王怎么办?
关卓凡继续说道:“臣想法子,在别的事情上补偿睿王好了——比如……‘宗室银行’?此银行既以‘宗室’名之,总要找位有分量的宗室挂个名。设立之后,这个名,也许可以叫睿王来挂?嗯,这只是臣的一点小想头,到时候应该如何办理,自然要先请旨的。”
“‘有分量的宗室’?你不就是‘有分量的宗室’?”
“臣……惶恐。”
御姐真正聪明的紧啊,虽然之前已经做了科普,但她应该并不真正了解银行是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