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清-第3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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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时,请求准许他将妻儿自日本接来中国。
大村益次郎原名村田良庵,又名永敏、藏六,他便取“村田”之“田”,为自己的汉姓,名永敏,字藏六,号良庵。
大村益次郎呈请入籍的当天,下值之后,呆在自己的房间里,没有像往常一样出来散步。
第二天亦如此。
第三天,大村益次郎恢复了散步的习惯。虽然,他散步的时候,一向选择僻地,但还是不止一个人留意到,大村参谋身上穿的,不是那件眼熟的“和服”,而是——长袍马褂。
就这样,“大村益次郎”变成了“田永敏”。
*
*
关卓凡举杯,微笑说道:“我晓得先生酒量不弘,我满饮一杯,先生随意。”
说罢,仰起脖来,一口干了,然后,向田永敏照了照杯底。
王爷虽然说“随意”,田永敏可不敢真“随意”,双手捧杯,暗暗吸了口气,也是一口干了。烈酒一倾入喉,几乎就要咳嗽起来,他努力抑制,总算没有失态,但一张脸已经涨的通红。
轩郡王满脸笑容,抬手示意:“随意,随意!”
略吃了一两口菜,关卓凡说道:“琴子和优子,已经离开长崎,大约这两日就要到天津了……”
田永敏浑身一震,颤声说道:“王爷是说……拙荆和小女?”
关卓凡一笑,说道:“当然,哪里还有第二位琴子?”
如果田永敏是地道的中国人,关卓凡当然不可以直呼他的内眷的名字,不过,田永敏毕竟是日本人的里子,关卓凡如此称呼,并不算唐突,反显得比较亲切。
田永敏又喜又忧,喜的是一家团聚,忧的是:老婆、孩子过来了,住哪里?
请求接妻儿来中国的呈文是递上去了——这是“输诚”的一种表示,可是,如何安置她们母女,田永敏根本没有准备——这个事儿,他一直没有收到上头批准与否的答复,一直心里惴惴,也轮不到他做什么准备。
正在思绪起伏,关卓凡说道:“我在八里台,替先生置了一所宅子……”
啊?!
“三进的宅子,不算大,半新不旧的,不过,倒还整齐洁净!家具什物,大致已经配备齐整了,琴子母女到了,直接住进去就是了。哦,明天是星期天,先生抽个空儿,过去瞅一眼,还缺什么,尽管跟我说!”
田永敏连连摇手,脸涨得更红了:“太大了,太大了!……呃,王爷的厚赐,卑职……真正当不起……”
这个宅子,关卓凡嘴上说“不算大”,其实真的不算小。
一般来说,三进的宅子,第一进为门厅,第二进为正厅、上房,第三进为后罩楼,为闺房内眷的住所——这个格局,已经是最标准的“大宅院”了。田永敏还是“大村益次郎”的时候,别看已经总掌长州藩的军事,其住处,大约还没有这个宅子的五分之一大。
关卓凡说道:“先生不必客气,这不是什么‘赐’,朋友有通财之谊,算是我给嫂夫人和侄女儿送了一件小小礼物吧。”
好,说话之间,“琴子和优子”就变成了“嫂夫人和侄女儿”了。
“哦,对了,屋契上面,屋主一栏,已经写了先生的大号。”
田永敏还想说什么,关卓凡轻轻摆手,微笑着制止了他,然后说道:“八里台不比天津城繁华,不过,好处是离小站军营近!嫂夫人和侄女儿过来探望先生也好,假日的时候,先生回去聚享天伦也罢,都方便的很!”
这确实是非常周到的打算。
田永敏胸腹之间,不由气血翻涌。
他如此激动,当然不仅仅是为了一所宅子,田永敏——大村益次郎何人,眼界哪里会那么浅?关键是轩郡王亲自过问,尽心竭力,为他解决“后顾之忧”,由此可知,“上头”对自己,猜嫌已去,信任已生。
半年来深藏心底、无可告人的深切忧虑,一旦而释,田永敏整个人轻飘飘的,甚至觉得自己有一点虚脱了。
他和不熟悉的人在一起,本就拙于言辞,情绪起伏之下,更加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滞了又滞,终于低声说道:“王爷的美意,永敏不知何以为报?唯有鞍前马后,效之以死!”
关卓凡含笑说道:“先生太客气了。不过,眼下确有一件事体,是要仰仗大才的。”
“请王爷吩咐,永敏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言重了。”
顿了一顿,关卓凡平静地说道:“我打算设立一间陆军军事学院,这个,就请先生来替我主持操办。”
*(未完待续。)
第四十八章 师法()
田永敏的眼睛中,倏然放出光芒。
他在长州藩做“三兵教授”、“军政用挂”,主持改革军制、整顿藩政的时候,就有创办一所军事学校的想法。但是,那个时候,这个想法是如此模糊、如此遥远,只能说是一个“梦想”。
战败被俘,异国他乡,改宗易籍,这个梦想,反倒可以实现了?!
还有,军事学校是什么地方?这……可是中国第一所陆军军事学校!设立之后,中国陆军菁英,尽出门下,就是说,今后,中国陆军的大多数中高级军官,都将是自己的门生了!
自己是什么人?一个刚刚归化入籍的“降人”!
这是何等样的信任?
田永敏气血上涌,浑身微微颤抖。
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尽忠竭智”、“效之以死”一类的话。这些话,方才都说过了——更重要的是,面对这份如山之重的信任,什么漂亮说辞都显得轻飘飘的,话到了嘴里,还未等说出来,便觉得味同嚼蜡。
田永敏的脸,红得愈发厉害了,瞅着几乎就要冒出热气来。
憋了半响,终于说道:“王爷高瞻远瞩!我记得,美利坚开国总统华盛顿公,谈到创办陆军军事学校,说过:‘如此一所学校,对国家来说必不可少,其与国家之命运,休戚相关。’王爷……师法前贤,国家幸甚!”
关卓凡深深地看了田永敏一眼,心中暗暗说了声“好”。
这个人,没有像一般中国士人那样,没完没了的自谦、推让,等门面功夫做足了,接受任命了,又反反复复的感恩戴德——他几乎一句废话没有,一上来,一张嘴,就切中肯絮,是个真正做事情的样子,也是个真正能做好事情的样子——我没有看错人!
关卓凡说道:“先生说得好!华公说这句话的时候,国家肇始,在在一片空白,没有华公这句话,就没有日后的西点军校!”
田永敏兴奋地说道:“不过,华公虽萌此意,但彼时歧议纷纭,创制军校,力有不逮,直到第三任总统杰斐逊公在位,方始成事。考美利坚故事,实在比不得王爷一言九鼎,言出法随!幸甚,幸甚,幸甚!
他连说了三个“幸甚”,激动之情,溢于言表。嗯,就是不晓得,您说的,是“国家幸甚”呢?还是“田永敏幸甚”呢?
关卓凡想:你这话,意思是俺比华盛顿还牛喽?嘿嘿,可不敢说田先生不会拍马屁,真拍起来,比谁都高明呢!
他微微一笑,说道:“中美体制迥异,做事情的路子,自然也不一样。嗯,说起西点,咱们办军校,正要拿这个西点做第一个师法的对象!”
哦?
田永敏不禁微微诧异。
十九世纪六十年代,美国在列强之中,只是一个二流国家,说起要“师法”的军校,绝大多数人,不会先想到美国的西点。
他上身挺直,微微俯首:“请王爷训喻。”
嘿,这个姿势、动作……
关卓凡说道:“先生以为,这个西点军校,最大的长处,是什么?”
田永敏认认真真地想了想,说道:“西点的工科和炮科,是最强的,尤其工科,大约不在欧陆诸强之下。”
关卓凡眼睛一亮,双掌轻轻一拍,说道:“着啊!”
轩郡王这个动作,颇出田永敏意外,脸上不由露出了受宠若惊的神色。不过,同时也夹杂了一丝疑惑:王爷激赏,所为何来?
关卓凡说道:“西点军校之前身,就是驻扎在西点要塞的工兵和炮兵——渊源流传,其来有自,西点便以工科、炮科见长了!”
顿了一顿,说道:“不过,这还不是西点工科大盛最紧要的原因!最紧要的原因是,美利坚建国,褴褛筚路,房屋、桥梁、铁路,都要一一在白地上建造出来——开国迄今九十年,第一等亟需的人才,是工程师!”
田永敏微微张了张嘴,已是意有所悟。
“内乱之前,美利坚并无第二所工科学校,本土的工程师,大多出于西点。嘿嘿,话说得稍稍夸张一点,这西点军校的工科,算是‘建造了整个美利坚’!”
“西点建造了美利坚”——这个看法,田永敏以前是没有的。但他印证于自己对西点和美国的识闻,不能不承认,轩郡王说得对!且洞鉴极深!
田永敏颇为震动了!
和许多有真本事的败军之将一样,他深夜扪心,也会有不服气的时候,也会想着,“再来一次又如何”?可是,现在,对这个打败了自己的年轻王爷,他开始真正服气了!
关卓凡继续说道:“美利坚内乱,叛军主帅李某,便是出身西点工科——”
说到这儿,自失地一笑,说道:“还好,我刚到美国的时候,和此君打不上照面,真正对上他的时候,南军已是穷途末路了。”
这几句话,若有所憾,言下之意,几乎等于自承不如罗伯特。李。田永敏听在耳中,突发奇想:李将军斑斑大才,王爷对他又如此欣赏,为什么不请了过来,为我所用?李某败军之将,在美国国内,一定过得很不如意。
这个问题,他几乎就要问了出来,忍了忍,还是把话吞了回去。
关卓凡看了田永敏一眼,微笑说道:“先生必是想说,我为什么不礼聘李将军来中国做事情?”
天,这个人的眼睛,竟似可以洞穿人心肺腑的!
田永敏大为尴尬,说道:“是,永敏一点小心思,难逃王爷慧眼洞鉴。”
关卓凡叹了口气,说道:“你以为我没想过?李某也未必不愿意!可是,美利坚内乱甫歇,北、南之间,猜忌极深,中美既为盟友,我怎么可以去和南逆的首领,做成一路?北边儿的看在眼里,会怎么想?”
田永敏念不及此,暗叫惭愧,心想,枢府领袖,秉大政者,果然高屋建瓴,眼光和下面做具体事情的,就是不一样。
“这个事儿,过多一年半载,看看美国国内的情形,未必不能做,但现在还不成。”
“是,”田永敏心悦诚服地说,“王爷训诲的极是。”
顿了一顿,说道:“王爷的意思,咱们办这间军事学校,也要如西点一般,推重工科,以为国家兴作将养人才?”
*(未完待续。)
第四十九章 曲线救国()
“正是!”
田永敏沉吟了一下,说道:“有一个地方,卑职不是十分明白,要请王爷训谕。”
“请说。”
“王爷‘西点建造了整个美利坚’之说,精辟至极!不过,美利坚立国之初,文明制度粗率,凡事因陋就简,专业工科学校暂付阙如。西点的工科,之所以成为美国兴作之中坚,和这个局面,多少是有些关系的。嗯,咱们的情形和美国毕竟不同,为什么不另设一间专门的工科学校呢?”
关卓凡微微一笑,说道:“‘咱们的情形和美国毕竟不同’——这句话说得好!良庵先生,我请你想一想,咱们如果设立一间专门的工科学校,能够招到多少学生?或者说,能够招到什么水准的学生?”
田永敏略一深想,恍然大悟。
“王爷的意思,是不是,国人一向视工匠为贱役,只怕……”
说到这儿,打住话头,用探询的眼光看着关卓凡。
“正是!”
关卓凡叹了口气,说道:“国人哪里晓得什么叫‘工程师’?只会当做木工瓦匠一类看待!学工程的,第一要通文墨,第二要通术算——暂时不懂没有关系,但是这方面的——”
他指了指自己的头:“脑瓜子要好使!”
“先生倒是想一想,”关卓凡微微苦笑,“这二者得兼的年轻人,有几个肯去做木工瓦匠的?”
“这方面,‘咱们的情形和美国毕竟不同’——嘿嘿,不要说和美国比,天差地别;就是和日本比,大约也比不过吧。”
这句话,田永敏可就不敢附和了,他努力不使脸上露出尴尬的表情,保持着留意倾听的神态。
“说不得,”关卓凡的笑意,变得有一两分狡黠,“只好‘曲线救国’了!”
“曲线救国”四字,听得田永敏一愣,不过,他马上就明白了是什么意思。
“王爷高明!轩军国家柱石,军事学校设在轩军之下,入学即入轩军,八方俊彦,自然趋之若鹜。”
关卓凡点了点头:“‘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在中国,军人其实也不怎么受待见。不过,轩军的情形,确实有些与众不同。”
“这一来,轩军既能打仗,军纪又好,老百姓看得起;二来嘛,轩军的薪饷高,算是门好营生!”
说罢,关卓凡微微一笑,又说道:“还有第三点,不少人以为,关某人当时得令,加入轩军,可是做官的一条终南捷径!”
“拿福建海军学堂的情形来看,顶着‘轩军’这块招牌,生源确实不用发愁的——其中还有不少士绅的子弟!海军如此,陆军大约也差不到哪里去。”
“等到学生们进了学校,说一句‘因材施教’,我叫他们学什么,他们就得学什么!再者说了,戎装笔挺的,毕了业就是军官,大约也没有哪个学生,会把自个儿和木工瓦匠想在一块儿。”
“请先生记住一句话:这间陆军军事学校,将是中国工程师的‘摇篮’!”
“摇篮”?好别致的譬喻,不过……嗯,十分生动。
独辟蹊径,开辟局面,卓然达成,对轩郡王这番纵横捭阖,田永敏是真心实意佩服到十分了。他的情绪也被提了起来,壮志豪情油然而生:“是,永敏牢记在心,断不负王爷所托!”
把陆军军事学校的工科,办成中国工程师的“摇篮”,关卓凡还有一个目的,是不方便也不必要说给田永敏听的:从这儿出身的工程师,都是军人,甚至,都是轩军的军人。如此,一来指挥如意,叫去哪儿就去哪儿,叫干什么就干什么;二来,几乎都可算是他的私人。
“不过,”关卓凡说,“军事学校的主业,毕竟还是军事。”
“是。”
关卓凡加重了语气,说道:“这摆在第一位的,是陆军之于海军,颇有不同,这一层,要请先生格外留意。”
陆军之于海军,当然“颇有不同”,曷待其言?轩郡王郑重其事地将之“摆在第一位”,一定不是泛泛而指,其中必有特别的深意。田永敏果然“格外留意”,竖起了耳朵,说道:“请王爷训谕。”
关卓凡说道:“海军,英国人是最在行的,这上边儿,在英国人面前,咱们只好一心一意地做学生,不能够自己搞什么花样。”
顿了一顿,继续说道:“所以,福建海军学堂,从上到下,我几乎全扔给了英国人去打理——眼下,如果不用英国人主事,咱们自己来办,仅仅聘请几个洋教习,翻译几本洋书,办出来的海军学堂,一定照猫画虎,画虎类犬,绝没有‘青出于蓝’这回事的。”
田永敏默然片刻,深深点头,说道:“是,王爷洞鉴极深。”
关卓凡微微一笑,说道:“不过,陆军不大一样。”
他凝视着田永敏:“疆场之上,我和先生是切磋过的;先生在轩军,也做了半年的参谋,嗯,就请先生说一说,到底哪里‘不大一样’?”
“我和先生是切磋过的”,话一入耳,田永敏不由大为紧张。但他马上便明白了,轩郡王这是在“考校”,不是在翻什么旧账。
他静心凝思,过了一小会儿,先轻轻叹了口气,然后说道:“哪里不一样?——实在太多了!”
“第一个,是轩军各级主官,当得起‘爱兵如子’四个字!未必每一位军官,都有吴起吮疽的心地、见识,但是,制度、军法管着,‘士兵委员会’盯着,上行之,下效之,久而久之,就成风气了!这一层,举目四望,无论中外,我找不出第二支军队来!”
“第二个,是轩军全军,除了刚刚入伍的,就连大头兵,也是能认几个字的,也是能够勉强看明白告示和命令的——这一层,真正不得了!别的军队,就是营官,大字不识一个的,也是司空见惯!嗯,这一层,就是泰西诸强,大约也未必做得到吧?”
“不论日常训练,还是战场上见真章,一个士兵,识不识字,真正是天壤有别!就凭这一点,嗯,再加上第一点——官兵同心、士气高昂,轩军……即便不说天下无敌,也不会输给世上任何一支军队,包括英吉利、法兰西!”
“第三个,是技战之术!”
顿了一顿,田永敏神情郑重地说道:“这一层,轩军……似乎已经走到泰西诸强的前边儿去了!”
*(未完待续。)
第五十章 以我为主()
“哦?”关卓凡微笑,“何以见得?”
田永敏目光灼灼:“今日之泰西诸强,两军对垒,仍列一字长蛇横阵,曰‘线列步兵’,彼此对射,至死方休!卑职以为,这未免有……昧于大势、不知变通、固步自封之嫌!后膛枪较之前膛枪,射速大大加快,射程、准头亦毫不逊色,前者取后者而代之,大势所趋!后膛枪有效射程之内,‘线列步兵’不过血肉标靶!”
“至于有人昏天黑地,还以为前膛枪优于后膛枪,真正叫愚不可及了!这种人,迟早……碰得头破血流,甚至骨断筋折!”
田永敏愈说愈是兴奋:“轩军全军,废‘线列步兵’,行‘散兵战术’,卑职以为,这是举世皆醉我独醒!今日若有一战,即以英、法之强,若以‘线列步兵’对我‘散兵战术’,亦必……北走!”
说这些话的时候,田永敏眼中放光,脸上的犹移、惶恐,已经一扫而空。
看着这个“进入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