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清-第39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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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卓凡打断了倭仁的话:“只怕不少!”
言罢,站了起来,来回踱了两步,说道:“艮翁,我晓得,颇有人抱怨,我用人,少用‘正途’出身,多用‘杂途’出身——可是,真正叫无可奈何!正途出身,如果有足够合适的人才,我何必舍近求远?我难道不愿意听言路的一片颂扬之声?实在是没……唉,实在是难!”
顿了一顿,又踱了两步,说道:“现今的世道,真正叫‘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中外形势,日夕万变!‘一心只读圣贤书’是要的,可是,‘两耳不闻窗外事’,是决计要不得的了!许多正途出身的人,如刘偶斋之流,还是没有醒过味儿来!”
“国计所关,一出一入,要么,几百万两银子的上落,要么,几千颗人头的去留!艮翁,你想一想,责任如此之重大,我怎么敢用昧于形势之人?我如果一味讨言路的好儿,所用非人,那……不是欺君,不是误国吗?!”
倭仁本就不善言辞,他又是理学宗师,讲究“诚心正意”、“察几慎动”,关卓凡说的,尖锐固然尖锐,恳切却也十分恳切,思来想去,竟是无可辩驳!
不由就长长的叹了口气。
关卓凡见倭仁已有所动,心里暗笑,面儿上,却是神情愈发郑重,微微皱着眉,叹道:“其实,也怪不得这班读书人!从‘县式’到‘殿试’,大小无数考试,都以‘时文’为主,也没有两次正经考‘时务’的!读书人十年寒窗,一切心力,全放在‘时文’上面,‘时务’上面,自然隔膜,荒唐如刘偶斋,也就不稀奇了!”
“时文”,就是八股文;“时务”——倭仁自然而然,想到了三个字:“时务策”。
“时务策”,这是远比“时文”更加古老的一个名词。
唐、宋科举,经义之外,都要考“时务策”,也叫“试策”、“策论”,即要求考生对时政问题,发表自己的看法和议论。彼时,经义、时务并重,两者不可偏废。
到了明朝,“时务策”的考试,基本取消,集中考试考生对经义的理解和掌握。
清承明制,虽然还在各级科举考试的一头一尾——“县试”和“殿试”中,留了一点“时务策”的尾巴,但其对考生的逐级进迁,不存在什么实质性的影响。所以,考生的精力,依旧几乎百分百放在了经义上面。经义是用“时文”——八股文来诠释的,因此,考生十载寒窗,绝大部分光阴,都花在了八股文上面。
八股文成于明,年代接近本朝,乃称“时文”。彼时,“时务策”早已从科举考试中黯然退出了。
轩王难道想……恢复“时务策”?
这个疑问,憋不住,终于问了出来:“王爷的意思,是不是要……恢复‘时务策’?”
我说了这么一大篇儿,就是为了你这句话啊!
“正是!艮翁高明!”
真要恢复“时务策”?倭仁一时茫然无语。
还有,什么叫“高明”?是夸赞我猜对了你的意思呢?还是说恢复“时务策”这个主意高明?如是后者,若真的恢复了“时务策”,这……岂非成了我倭艮峰的建言了?
如是,士林何以目我?
哎哟,这可不成啊!
一念及此,倭仁大为着忙,说道:“王爷,本朝制度完备,圣圣相继,难以轻易……”
倭仁口中的“易”,是“变易”的意思。
关卓凡微笑着摇了摇头,说道:“艮翁,不是‘变易’,是‘恢复’!恢复‘时务策’,恢复唐、宋旧制耳!”
顿了一顿,说道:“本朝制度,承继前明,艮翁,咱俩都是旗人,彼此之间,不用打什么马虎眼儿——什么‘圣圣相继’,不都是承自前明?前明的玩意儿……嘿嘿!再者说了,若论文气之盛,前明如何比得上唐,更如何及得上宋?艮翁,你是宗程、朱的,程子、朱子,可是两宋的,接陆九渊衣钵的王阳明,倒是前明的!”
关卓凡这番道理,似是而非,倭仁的脑子有点儿转不过来了。
倭仁讲理学,以两程和朱熹为正宗,一向批判陆九渊和王阳明为“外道”的,可是,因为两程和朱熹是宋朝人,王阳明是明朝的,说到科举制度,宋朝的就比明朝的好?这个,好像什么地方有点儿不大对劲儿……
再说,陆九渊也是宋朝的呀。
可是,说前明的文气不及两宋,倭仁却是不能不认同的。
仲怔了好一会儿,又想到了一件事,倭仁迟疑着说道:“王爷,就算恢复了‘时务策’,也未必……管用啊?圣人之书,立德立言,可是,其中,哪有什么‘时务’?——这个,你方才不是也说过了吗?贸然恢复‘时务策’,考试的时候,叫士子们……何所本呢?这,这,不就乱套了吗?”
好好,倭老夫子,我想要什么话,你就说什么话,太配合了。
留意,戏肉来啦。
*(未完待续。)
第十五章 乘胜追击()
“艮翁说的极是!”关卓凡重重点头,“确实要叫士子们‘有所本’!”
顿了一顿,继续说道:“我想,这个事儿,是朝廷的责任!嗯,关于‘时务策’,朝廷要组织人手,编写……‘时务精义’,钦定颁行,以为考试之圭臬!考官出题,不能超出‘时务精义’之范畴,士子通读‘时务精义’,考试之时,就‘有所本’了!”
“啊?!这个……”
关卓凡看着倭仁睁大了眼睛的模样,微微一笑,说道:“当然,许多‘时务’,普通士子,不晓得来龙去脉,难以甚解,单靠自个儿钻研,歧义不免。考试的时候,还是可能有人无所适从的。为此,朝廷应该派出‘时务训导’,下去讲读解疑,如此,师弟日夕砥砺切磋,庶几无惑矣!”
“朝廷派人下去讲读?这个……呃,请王爷的示,这是‘巡讲’呢?还是……”
“不是‘巡讲’。”关卓凡说,“若是‘巡讲’,一个地方,‘时务训导’只能呆上一小段时日,多则半个月,少不过三、五天,接着就要到下一个地方去了,如此,怎么能够和士子们‘日夕砥砺切磋’?解疑答惑之效,必然不彰!”
顿了一顿,加重语气:“我想,一个州县,一个‘时务训导’,如州之学正,县之教谕,长驻当地,专司‘时务精义’之讲读,不务旁骛。如此,略假时日,‘时务策’一道,士子们必然学有所成,考试之时,笔下也必然有分数了。”
“那么,这个……‘时务训导’,就是国家正式职官了?”
“是!”
“王爷!”倭仁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全国上下,有多少州县?一个州县,一个‘时务训导’,这,这要多大的一笔开销啊?”
“艮翁,”关卓凡微微一笑,“你问得好——我来给你掰掰手指头。”
“全国上下,设县一千三百零三个,设州一百四十五个,设厅七十八个,除此之外,还有七十二个直隶州,三十四个直隶厅,算一算,亲民之建治,拢在一起,一共是一千六百三十二个。”
关卓凡话中之“亲民”,意思是直接治理民众,“亲民之建治”,就是国家最基层的政权组织。
“‘时务训导’的位子,可以比拟州之学正、县之教谕,正八品,正俸加养廉银,一年一百二十两,一个亲民的建治,设一‘时务训导’,则全国共设一千六百三十二个‘时务训导’,一年的薪俸,拢共是十九万五千八百四十两银子。”
倭仁微微骇然:此人胸中丘壑之分明,真正不得了!
脑子中随即转过一个念头:恭王真是比他不了——怪不得会被他取而代之呢!
“州”这样东东,在中国历史上是很牛掰的,上古九州,汉代十三州,领牧一州者,地道一方诸侯。不过,汉之后,州的地位,愈来愈低,到了清朝,已是州、县并列,同为最基层的政权单位,只是,州大多设在要冲之地,知州的品级比知县高一品,正六品。
“厅”则大多设在边远之地,和“州”、“县”一样,同为“亲民之建治”。管“厅”的,一般是知府的佐贰之官,即同知、通判,同知正五品,通判正六品,整体来说,又比知州高了。所以,政府正式文告中的行政序列,是“厅、州、县”,不是关卓凡话中的“县、州、厅”。
厅、州,有“散”和“直隶”之分。所谓“直隶”,即“直辖”之意。散厅、散州,和县一样,辖于府;越过府一级,直辖于布政司的,即为直隶厅、直隶州。直隶厅、直隶州和府是同级的,不同的是,府辖县,不“亲民”,即管官不管民;直隶厅、直隶州,却是既辖县,又“亲民”,所以,关卓凡计算基层政权数目的时候,将直隶厅、直隶州也算了进来。
啰嗦了一轮,言归正传。
“这笔钱,”关卓凡继续说道,“看似不少,可是,咱们的十位总督,正俸加养廉银,拢在一起,一年下来,也差不多是这个数目了——不过如此嘛。何况,科考乃国家文气之聚、命脉之系,多花一点点钱,那不是天经地义?这一年二十万银子,国家拿得出来,也必须拿出来!”
几句话,说的倭仁一腔老血,不自禁的热了起来。
“请教王爷,‘时务训导’,也和学正、教谕一般,由……礼部该管吗?”
礼部的“管部”大学士,正是倭艮峰。
“我倒是想,可是——”关卓凡微微苦笑,“这个差使,礼部怕是办不下来,大约必得另起炉灶了。”
说完,轻轻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表情、动作,做作得极其自然。
撇开礼部,倭仁这个“管部”的大学士,自然面上无光,可是,他不能不承认关卓凡说的有道理:“中外时务”,礼部自己都弄不清爽,怎么去“训导”别人?这个差事,若真叫礼部来办,办砸了,就不仅仅是“面上无光”了,那是误人、误国啊!
这么一想,倭仁的背上倏然一紧,心底却莫名的一阵轻松。
倭仁的神态变化,没有逃出关卓凡的眼睛,他心中暗喜:好,“时务策”搞掂了,乘胜追击!
“‘时务策’之外,”关卓凡说,“艮翁,你看,‘贴经’、‘墨义’两项,咱们是不是也将之恢复起来?”
倭仁愕然:“这……却是为何?”
“贴经”,即任选经书之一页,左右蒙上,只留中间一行,再用纸贴盖三字,令考生填充——同现代考试的填空题颇为相似。
“墨义”,即围绕经义和注释的简单问答——同现代考试的简答题颇为相似。
“贴经”和“墨义”,考的是考生的记忆和背诵的能力,不需要做什么自己的发挥,只要熟读经传和注释就可中式。到了宋朝,不论新派、旧派,皆以为其无用,王安石改革科举,便废除了“贴经”、“墨义”。王安石下台,他的各种改革政策不断反复,但贴经、墨义,却是从此从科举考试中消失了。
我们能够理解倭仁的不解:咱们的轩王,从来是“锐意进取”的呀,他怎么会想到要恢复“贴经”、“墨义”这种死记硬背的老玩意儿呢?
*
(今儿更晚了,抱歉)
*(未完待续。)
第十六章 师范馆()
关卓凡长叹一声:“艮翁,读书人苦啊!”
“苦?”倭仁一怔,“呃,这……何所指呢?乞王爷明示。”
“艮翁,”关卓凡说,“不晓得你听说过没有?前些日子,广东南海,又出了一个‘百岁童生’?须发皆白,走路都要人扶,还要参加‘院试’!苦读九十载,考了八十年,连一个秀才也没有考取,这一辈子,就尽数耗在了……唉,真是思之恻然呀!”
又出“百岁童生”的事儿了?道光年间,广东那边儿,就出过不止一个“百岁童生”,怎么,这一次,又是广东?广东那边儿,怎么老出这种……呃,好吧,读书人确实是“苦”,可是,这个跟恢复“贴经”、“墨义”,有什么关系呢?
倭仁不晓得应该如何答话,只好保持沉默。
科举这条路,是非常漫长的。读书人要先后参加知县主持的“县试”、知府主持的“府试”,取得“童生”资格,再参加该省学政主持的“院试”,中式后,才算拿到了举业的第一块敲门砖——“生员”,即秀才。然后才能够入“县学”、“府学”学习,备战“乡试”。
“乡试”为全省范围内的统一考试,只有“生员”才有资格参加,考官由朝廷指派,三年一次,在秋天举行,亦称“秋闱”,中式即为举人。
“乡试”次年春天,举行“会试”,亦称“春闱”。这是全国范围内的统一考试,只有举人才有资格参加。“会试”在北京举行,礼部主持,考官由皇帝钦派,中式者称“贡士”。“会试”中式,虽然科举这条路还没有走完,但十载寒窗,就算是熬出了头了。
“会试”在二月份举行,次月,即三月份,举行科举考试的最后一关:“殿试”。“殿试”由皇帝亲自主持,名义上只考“时务策”,不过,考题绝大多数出自经义,实际上,不过多考了一次“时文”罢了。
“贡士”都不会自“殿试”落第,只是名次要根据“殿试”的成绩重新排列,分“三甲”,即三等。“一甲”称“进士及第”,只有三人,就是成绩最好的三个,是为状元、榜眼、探花;“二甲”称“赐进士出身”;“三甲”称“赐同进士出身”。一、二、三甲,皆通称“进士”。进士出榜,用黄纸书写,称“金榜”,这,就是“金榜题名”了。
再次言归正传。
“前些天,”关卓凡虚虚地拱了拱手,然后慢吞吞地说道,“圣母皇太后拿了一篇文章,问我说:这上面写的都是些什么啊?怎么竟是一点儿也看不懂?我接过来一看,原来是一篇‘时文’。艮翁,不瞒你说,我攒眉蹙额地看了半天,也只看懂了一半——哎哟,弄得我那个尴尬呀!”
呃……
说这话的时候,关卓凡也是一副“攒眉蹙额”的样子,不过,这一次“尴尬”的,可就是倭仁了。
“将心比心,”关卓凡说,“‘时文’确实是太难了!那班‘百岁童生’,不就是死活过不了‘时文’这一关吗?这上边儿,‘皓首穷经’四字,竟是一字不为虚设!唉,艮翁,读书人何苦为难读书人?”
倭仁的老脸,微微的涨红了。
“我想,”关卓凡继续说道,“‘时文’也好,‘贴经’、‘墨义’也好,考的都是经义,若不擅‘时文’,‘贴经’和‘墨义’却精熟的话,似乎,也不好就说考生没有读熟、读通经义吧?艮翁,我想,加考‘贴经’和‘墨义’,如果‘时文’失手,‘贴经’和‘墨义’却中式的话,经义一道,亦可以算考生中式了——这,算是给读书人多一条出路吧!”
这话听起来好有道理啊,可是,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大对劲儿……
“王爷,”倭仁迟疑着说,“如此一来,中式的考生……会不会,呃,太多了一点儿?我是说,殿试之后,进士出身的人,呃,会不会太多了一点儿?这个,呃,朝廷安排得过来么?”
话一出口,便后悔了,自己这话若传了出去,保不齐有人会说:怎么?倭艮峰居然不愿意中式的读书人多一些?他安的是什么心?是不是……嗯,怕后进们抢他倭老夫子的饭碗啊?
幸好,关卓凡似乎全然未往这上面想,一副大包大揽的模样:“安排得过来!正经人才,只嫌少,不嫌多!目下百废待举,诸业方兴,艮翁,你请看,今后十年,用人之处,比之前一百年加起来都要多!”
心中微微冷笑:你以为“贴经”和“墨义”过关就算“中式”了?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你忘了,还有一道“时务策”的坎儿了?跨过“时务策”的坎儿,才算“人才”;跨不过去,“贴经”和“墨义”中式没有用,“时文”中式也没有用!
倭仁实在想不出什么反对的理由,可又不能就这么点头。除了本能地对大幅度的改变感到不安之外——虽然关卓凡煞费苦心,用“恢复唐、宋旧制”来包装这个改变——他总觉得,这里边儿存着什么古怪,只是,脑子还没有转过弯儿来,还没有想清楚、看明白。
可是,关卓凡目光灼灼的,其势又不允许他久拖,倭仁憋了半响,脸都憋红了,才突然想起一事,赶忙说道:“王爷,一千六百多位‘时务训导’,人数可不算少啊,仓促之间,朝廷去哪里找这么多精熟时务的人才呢?”
“问得好,艮翁!”关卓凡说,“我手头上,目下也确实拿不出这么多的人才,所以,我想,先办一所学校,专门作育精通时务的人才!速成的话,一、两年也就出师了!嗯,‘师者,人之模范也’,这所学校,就叫……‘师范馆’,如何?”
“‘师范馆’?啊,好……”
倭仁的“好”字一出口,关卓凡立即抚掌大笑:“好!艮翁既力赞其事,这恢复唐、宋旧制,开科取士,加‘时务策’,加‘贴经、墨义’,就烦艮翁的大笔,领衔出奏,本王和军机全班,恭附骥尾!”
什么?!
*(未完待续。)
第十七章 时代改易,肇造之初()
倭仁大为着忙:我说“好”,只是觉得,“师范馆”之“师范”,贴切雅驯,呃,只是觉得,这个名字好,怎么就变成了力赞其事——恢复唐、宋旧制,开科取士,加“时务策”,加“贴经、墨义”——这……整件事了?
倭仁双手乱摇:“啊,不,不……”
关卓凡满脸讶异:“怎么,不好?”
倭仁这才发觉自己失态了,赶忙放下了手:“不是,不是,呃,好的,好的!”
“艮翁,”关卓凡微微一笑,“你把我弄糊涂了,到底好还是不好?”
倭仁的一张老脸,再次涨红了:这话堵的——叫我怎么说啊!
“呃,我是说……呃,王爷在前,我怎么可以僭越?这个折子,自然是由王爷领衔,我附……”
“议”字还没有说出来,就知道不妥了,可是,想改口已经来不及了。
哎,我真不是这个意思啊!今儿是怎么回事?嘴巴不听脑子的使唤!
关卓凡点头叹道:“艮翁,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