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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9章

乱清-第4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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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守正诊视之后,跪倒磕头,替皇上贺喜,小皇帝十分高兴:“我要赏你!”

    “这是臣分内的差使……”

    “有功就赏嘛!”小皇帝老气横秋的说道,“小李子,传旨——赏太医院左院判王守正……呃,小金锞子两个,檀香木扇一柄,麂皮火镰包一个!”

    “嗻!”

    王守正只好说道:“臣叩谢皇上的恩典。”

    “别急着谢恩,”小皇帝说,“给你这个恩典,是有条件的。”

    王守正微微一愕:“请皇上明示。”

    小皇帝微微压低了声音:“你得跟母后皇太后说,我这个病,还得再……‘静摄三天’。”

    这是根本不需要的,可小皇帝开了“金口”,王守正不能不从,心中不免狐疑:干嘛还要再歇三天啊?

    干嘛?再偷三天的懒啊!

    “静摄”——就可以“无书房”嘛。

    慈安知道小皇帝的疹子都消掉了,也很高兴,对王守正也有赏赐,是两匹府绸、两盒点心。

    蒙恩受赏,本来是高兴的事儿,但王守正却高兴不起来,同僚恭贺,他的笑容十分勉强,大伙儿看着,略觉奇怪,不过,都以为王院判玩儿低调,也不以为意。

    下了值,王守正没有回家,直奔东安门大街的“东兴楼”。

    这“东兴楼”是北京城数一数二的馆子,王守正不过正六品的官,俸禄有限,虽时有赏赐,但数目大多菲薄,所以他不算“东兴楼”的常客,可是,今儿他要和人谈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为示诚意,狠狠心,选了最好的馆子。

    王守正约的这一位,叫做邓文亮,是和他一起学医的同门,只是王守正专攻内科,邓文亮专攻外科。

    王守正包了“东兴楼”二楼最靠里、也是最清静的一个雅间——今儿他要和邓文亮谈的事儿,最好不要叫第三人听见。

    两个人是极熟的朋友,邓文亮一到,不必做什么寒暄,王守正便叫伙计上酒布菜。

    喝了一杯酒,夹了几口菜,王守正说:“老邓,上回我同你说的那件事儿,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进太医院当差,”邓文亮摇摇头说,“我是一丁点儿兴趣也没有的。”

    邓文亮的医术,在北京城,也是叫得出名号的,王守正和邓文亮同门之谊,私交极笃,曾不止一次,想把他延入太医院,以为己助。

    王守正皱了皱眉,说道:“怎么就一点儿兴趣都没有呢?”

    “你们太医院的差使,”邓文亮不客气的说,“那是人干的么?我替人看病,没听说看不好病,病家要请我吃拳头、吃官司的。你们呢?嘿嘿,你们那位病家,万一真的病重,救不转来,‘龙驭上宾’了,你这个大院判,至少也得闹个‘革职留任’吧?”

    王守正苦笑:“我朝恩泽深厚,一般都是可以‘起复’的……”

    邓文亮不搭理他这个话头,自顾自地说下去:“我最烦的就是,病家以‘知医’自许!咱们做医生的,哪个不晓得‘医者不自医’?偏偏你们那些个病家,最爱以‘知医’自许!换一个病家,哪怕他是王爷呢?我都可以照驳!唯独你们的病家不可以——那不成‘忤旨’了吗?医生照着病家的话开方子——嘿嘿,要医生来作什么用?”

    这个话,王守正没法子反驳。

    就文化水平而言,清朝皇帝的平均值,在历朝历代皇帝中,名列前茅——这大约不应该有什么争议。较高的文化水平是好事,可也带来一个叫人头痛的副作用:清朝皇帝,大都像邓文亮说的,以“知医”自许,其中尤以高宗为甚,动不动就改御医的方子,且每次都引经据典,理直气壮。

    “我记得……嗯,是道光二年的事儿——”邓文亮一声冷笑,“不晓得是哪个活宝,上书说什么‘针刺火炙究非奉君所宜’,结果——好嘛,就此撤了针炙科!我是学外科的,你不叫我‘针刺火炙’,我拿什么治你的病?难道学洋鬼子,拿把刀子,划拉你的肚子?——只怕更加‘非奉君所宜’了吧?”

    “老邓,牢骚太多了……”

    “我还没说完呢!”

    邓文亮喝了口酒,继续说道:“你们那些病家……”

    “你别一口一个‘你们那些病家’好不好?”

    “得,师兄不爱听,我就换个说法——我是说,宫里的贵人,每餐山珍海味,却每天看四方天——吃得太好,动得太少!一天到晚这么窝着,身贵而体弱,第一,容易生病;第二,病了难治!这种事倍功半的活儿,我不爱干!”

    顿了一顿,说道:“治不好,就算不摘顶子,不掉脑袋,也得被骂——狗血淋头啊!在宫外边儿看病,就算看不好,顶多打发你走人,诊金还不能少!——谁见过把医生摁在地上骂的?我在外边儿过的好好儿的,到处听奉承,进去受那份窝囊气干什么?”

    王守正哈哈一笑:“这么说,我是犯贱喽?”

    “我哪儿敢这么说师兄呢?这个……人各有志吧!”

    喝了口酒,邓文亮笑嘻嘻的说道:“还有,我可是爱钱的!太医院的差使,有俸禄,无诊金——就算做到了院使,正五品的官儿,一年能有多少俸禄?当然,赏赐什么是有的,可是,不过一个荷包、几匹衣料,又能值得多少?要说赚钱,你这个大院判,未必有我赚的多呢!”

    给宫里的人看病,当然是没有诊金的,但太医并非没有其他途径的收入,不过,这些事儿,王守正就没必要和邓文亮掰扯了。

    “好罢!”王守正一笑,“人各有志,我也不来勉强你——这个事儿,放一放再说,今儿约你出来,是要请你帮着琢磨琢磨一宗病案。”

    听到“病案”二字,邓文亮眼睛一亮:“你说!”

    他天生嗜医,最爱琢磨各种疑难杂症了。

    王守正将小皇帝的病症细细的说了,当然,“皇上”二字是绝对说不得的,只说,自己“有这么一个病家”。

    太医院除了要给内廷看病,外朝也在职责范围之内,反正,只要是紫禁城里的人病了,无论贵贱,都是太医院的事儿。除此之外,太医院还常常派出太医,到各王公大臣的府邸给人看病。太医下值之后,如果有多余的时间、精力,也会接一些“私活”。因此,邓文亮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个病家,竟然是“今上”。

    听了王守正说的症状,邓文亮微觉失望:这算什么疑难杂症?

    “这还用说?这是‘杨梅’啊!”

    *(未完待续。)

第一三二章 求诊() 
虽在意料之中,王守正的心里,还是猛地一沉。

    他低下头,啜了口酒,借此镇定自己的心境,然后抬起头,无声地微微吁了口气,用尽量平静的声音问道:“你确定吗?”

    “怎么不确定?哦,消了没有?”

    “消了。”

    “几天?”

    邓文亮问的是,红斑初起至消退,期间一共几天时间。

    “五天。”

    “留有什么痕迹没有?”

    “没有,皮肤又光又滑,就像从来没有起过这些斑点一样。”

    “那不消说了,”邓文亮的手指,轻轻在桌面上一敲,“就是‘杨梅’了!”

    最后一丝的侥幸也没有了。

    王守正往椅背上一靠,一口浊气重重的吐了出来。

    邓文亮看着他,好奇地说道:“老王,你不大对劲儿啊!怎么,这个病家,是你的……近亲?还是什么……至交好友?”

    王守正一边回避着邓文亮探询的眼神,一边摇了摇头:“不是我的亲戚,也不是什么至交好友,就是一个病家,和我……没有什么瓜葛。”

    “你别唬我了,你这个神气,哪像是‘没有什么瓜葛’的样子?”

    突然转过一个念头,邓文亮微微压低了声音:“你不是给人家看走眼了吧?”

    王守正微微苦笑。

    “真的?”邓文亮不由睁大了眼睛,“不能够吧?这个病家的表症,清楚得很,以你的医术,怎么也不至于……”

    王守正摇了摇头,说道:“我没有看走眼,这个你放心好了。”

    邓文亮松了口气:“我就说嘛!不至于的!那你——”

    “别说我的事儿了,我问你,这个病,有没有治愈的法子?”

    “什么叫‘治愈’?”

    “去根儿。”

    “这个你还不晓得?这个病,怎么去得了根儿?如果病家收心养性,从此不近女色,少发作几次,就谢天谢地了!”

    “收心养性,从此不近女色”——怎么可能?

    难道不“大婚”了?难道……不生养皇嗣了?

    唉,还说什么大婚,什么生养皇嗣?这可是……“胎毒”!

    王守正不由自主,又长长地叹了口气。

    邓文亮被他逗得愈发好奇了。

    “老王,你这个病家,是什么要紧人物吧?”

    “什么要紧人物?”

    “不是要紧的人物,你犯得着这么唉声叹气的?再者说了——”

    邓文亮笑了一笑,说道:“你王院判没升官、没发财,这又不是什么奇难杂症,到底是个什么病,你心里不会没有谱儿的。如果病家不是什么大人物,一丁点儿错儿也不能够有,你又何苦巴巴的把我叫到‘东兴楼’来花钱?——咱哥儿俩的交情,聊个天,唠个嗑,哪个小馆子不成啊?”

    这个家伙,倒是醒目。

    见王守正不说话,邓文亮试探着问道:“是不是……哪家王公贝勒的子弟呀?”

    “你别瞎猜了,”王守正说道,“我也不能跟你说。这种病,做医生的,是要替病家保守秘密的吧?

    邓文亮有点儿尴尬:“这……倒是的。”

    他心里实在是痒痒的:“可是……”

    “别可是了——行了,别人的事儿,咱们管不来;国家大事,咱们小小医生,更加是管不过来的——不管了,喝酒!”

    “啊,好,喝酒,喝酒。”

    邓文亮心中奇怪:怎么扯到“国家大事”上了?

    *

    *

    吃过了饭,王守正挂了帐,师兄弟二人,走出了“东兴楼”。

    一到门口,邓文亮就看见家人邓松,在大门外的台阶下探头探脑,手里还拎着自己的药箱,不由大奇。

    邓松一眼就看到了他,赶忙抢上前来:“哎哟老爷,这位爷可是在这儿等得久了!”

    话音刚落,他身后的一个人就转了出来,就手给邓文亮打了个千儿,说道:“给邓大夫请安!家里公子生了重病,敝上久慕邓大夫清名,叫小人来请大驾。小人到了尊府,府上的纲纪说,邓大夫外出会友了,小人就烦央管家领路,寻到了这儿。不敢打扰两位老爷的谈兴,就在这儿一直候着!”

    顿了一顿,说道:“车子已经备好了,敝上和主母,都在府里,盼星星、盼月亮地盼着邓大夫呢!”

    然后躬身双手递上名刺:“这是敝上的名刺,请邓大夫赏收。”

    邓文亮接了过来,看了一眼,说道:“原来是聂老爷府上——冒昧请问一句,贵上是哪里人氏,做……哪一行的呢?”

    那人赔笑说道:“敝上的祖籍是奉天,不过,寄籍山西大同多年。聂家早年是做茶马粮食生意的,十几代下来,开枝散叶,做什么的都有。敝上这一支,倒还是一直守着祖业。嗯,从老太爷那一辈算起,来到北京,已经五十个多年头了。”

    王守正和邓文亮两个,都隐约明白了:这一家子,多半就是国初的时候,把关内的粮食、蒙古的马匹,贩到关外去的“山西商人”。

    本朝入关定鼎之前,粮食、马匹二物,是八旗命脉所系,贩粮、贩马,在国初,那是了不得的天大生意。这聂家底蕴深厚,十几代下来,自然家大业大,就连一个仆人,谈吐也颇为不俗。

    邓文亮点了点头,然后转向王守正:“竹宾,你看……”

    “竹宾”是王守正的字,当着外人,自然不能再“老王”、“老邓”、“师兄”、“师弟”的叫。

    王守正含笑说道:“你忙你的,咱们该说的话,都已经说过了。”

    邓文亮转向来人,说道:“好,我这就过去,名刺璧还——这是不敢收的。”

    这个时候,邓松才得了空儿,笑嘻嘻地给王守正打了个千儿:“给王老爷请安!”

    王守正微笑着摆了摆手,然后和邓文亮两个,彼此作揖告辞。

    一架极华丽的后档车,停在路边,聂家的那个仆人小跑着过去,掀开车厢的后档帘,恭恭敬敬的候着。邓文亮逮到机会,瞪了邓松一眼,悄声说道:“你小子说实话,收了人家多少好处?巴巴的把人领到这儿来——连药箱都拎来了!”

    邓松讪讪的说道:“不敢欺瞒老爷,他给了小的……呃,十两银子。”

    邓文亮颇为意外:“哟,这家人,出手可真大方呀!”

    *(未完待续。)

第一三三章 定断() 
车子出了朝阳门,一路向东。

    之前,聂家的那位仆人——请教过姓名,叫做聂乐——已经跟邓文亮说过了,他家公子住在城外的别邸,病重不宜挪动,就枉邓大夫的大驾,多走一段路了。

    邓文亮不以为意,富贵人家在城外另有别邸或者园子,乃是寻常之事。还有,这位“公子”,说不定不是聂家的嫡子,“主母”不是正妻,母子另行分府别居,也是有可能的。

    愈行愈是荒僻,邓文亮虽略觉奇怪,但也并不担心。他不是大富之人,亦从不和人结怨,不必担心贼人绑票或是仇家加害。而且,就算病家是十恶不赦的反逆,江湖规矩,也没有加害医生的道理。

    到了目的地,下了车,直身,抬头,邓文亮却愣了:这——

    眼前,是一个极普通的农家小院,根本不是什么“别邸”、“园子”。

    但既已来到,当然不能不进去。

    院子里站着四、五个人,邓文亮行医二十余年,见多识广,眼光是好的,这几个人,一眼看去,体格神情,个个透着一股精悍之气,且分站几个角落,隐隐然形成了控制内外之势。

    他心中暗自嘀咕:这几位的架势,可不像是寻常富家的仆人,这姓聂的,到底是什么来头?

    聂乐打起了门帘,邓文亮跨过门槛,进入屋内,一个形貌十分清俊的年轻人迎了上来,拱手说道:“邓大夫,久仰了。”

    旁边的聂乐将手一让,说道:“这是敝上。”

    啊?

    这位聂老爷如此之年轻,不过二十出头的样子,生养再早,他的公子,怕也还在总角之年吧?看儿科,却不是自己的专长。

    邓文亮拱手回礼:“聂老爷好。”

    顿了一顿,微微踌躇:“未想到聂老爷春秋如此之盛,之前,贵纲纪……呃,不瞒聂老爷说,这儿科一道,却不是邓某擅长的。”

    聂老爷含笑说道:“无妨,家里的病人,已近志学之年,完全可以当做成人来医治了。”

    啊?

    志学之年,就是十五岁。

    这么说,病家就不是聂老爷的儿子了,也许是他的……兄弟?那……“主母”又是怎么一回事儿?

    算了算了,这关我什么事儿?我是医生,只管看病。

    “好,那……就烦请引路。”

    “不着急。哦,对了,这是邓大夫的诊金——”

    说到这儿,旁边的聂乐,上前一步,变戏法似的,取出两个金元宝,轻轻地放在了旁边的桌子上。

    聂老爷微笑说道:“这是一半——先付一半,诊视过了,再付一半。”

    那是五十两一锭的金元宝,邓文亮行医多年,从未收过如此高额的诊金——就算替亲王看病,也没有。

    何况,这还只是“一半”。

    二百两黄金——邓文亮的呼吸,微微的急促起来。

    邓文亮的的脑筋,一向是非常灵活的,他十分肯定:这家人,绝非寻常富家!这二百两黄金,只怕也不是单纯的“诊金”——别的不说,哪有医生上门看病,病家先付一半诊金的道理?

    这,大方得也太过了吧?

    那么,对方若有他求,自己做得来吗?

    这二百两黄金,自己能赚得到手吗?

    邓文亮咽了一口唾沫,声音似乎微微有点儿发抖:“只怕……邓某所学浅薄,这个,呃,有负……所托。”

    “邓大夫太客气了。”

    顿了一顿,聂老爷缓缓说道:“邓大夫只要解答了在下的一个疑问,这二百两黄金,便双手奉上。”

    解答……疑问?

    什么疑问?

    解答什么疑问……值二百两黄金?

    自己知道什么值二百两黄金的事情吗?

    那……还要不要看病了?

    果然——这二百两黄金,不是单纯的“诊金”。

    邓文亮一边转着各种念头,一边尽量镇定地说道:“请说——邓某知无不言。”

    “家里的病人,”聂老爷说道,“年纪、表症,同一个人,是一模一样的——就是今儿在‘东兴楼’,王院判说给邓大夫听的那一位。那么,请教邓大夫,家里的病人,到底生的是什么病呢?”

    邓文亮张了张嘴,却什么话也没有说出来。

    什么……意思?

    他怎么知道,在东兴楼,王守正和我说了什么?

    聂老爷见他张口结舌的样子,微笑道:“就是那么巧,方才在下也在东兴楼会友,结账出门的时候,经过‘福字号’门口,刚刚好听见王院判说到某位病家的表症——在下一听,和家里的病人,竟是一模一样!这实在是凑巧,并非在下有意偷听他人之壁角,邓大夫务请见谅。”

    什么?

    真的……这么巧吗?

    邓文亮和王守正吃饭的那个雅间,叫做“福字号”。

    “不过,”聂老爷说,“因为要赶着回来恭候邓大夫的大驾,乃匆匆而去,接下来,邓大夫的伟论,就没有听到了,所以——要请教。”

    如果真是这样,直接发问就好了,何必先摆一百两的黄金出来?

    不对——其实又何必问?病人解衣,直接诊视,不是更好?

    王守正的病人,这里的病人,两个病人的表证,像还是不像,又有什么关系?

    难道,难道……他们家的病人,出于某种原因,不便叫大夫诊视?

    邓文亮急速地转着念头:是不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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