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清-第48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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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大军机们,参差不齐的应答着,每一个人,都感觉到了如山般的威压。
“好了,都跪安吧!”
微微一顿,“轩亲王……留一留。”
“是!”
*(未完待续。)
第二二五章 仗马之鸣()
就在母后皇太后花容变色,击案做愤激语时,醇王的“为明申统嗣大道以抚舆情以安人心以固国本伏乞睿断事”一折,递进了内奏事处。
这份折子,自然是刘宝第捉刀的。
昨天傍晚,“一醉方休”之后,到了半夜丑初的时候,刘宝第醒了过来,洗了把脸,喝了杯浓浓的酽茶,自觉文思泉涌,于是研墨濡笔,文不加点,一挥而就。成稿之后,摇头晃脑的读了一遍,自觉气势纵横,花团锦簇,心中得意,将“谏草”交给醇王的近侍,又去倒头大睡了。
这是他的“名士做派”,不过,醇王欣赏的,就是他这份“名士做派”。
醇王用早膳的时候,近侍递上刘宝第的折稿,醇王看了,大为激赏,吩咐不要叫醒刘先生,自己动手,改了一两个字,誊正之后,携折入宫。
进了宫,第一件事,便是来到内奏事处,将“为明申统嗣大道以抚舆情以安人心以固国本伏乞睿断事”一折递了进去。
醇王递交奏折的时候,军机正在养心殿东暖阁“叫起”,因此,他既不知道昨天鲍湛霖上了一个“沥陈小宗入继大宗弊曷胜言仰祈睿鉴事”的折子,也不知道军机“叫起”时母后皇太后击案愤激之种种。
慈安看到醇王的折子,是在午憩起身之后。
这份折子,不论怎么“气势纵横、花团锦簇”,到底还是昨天刘宝第在箑亭说的那一套,什么“臣宝廷‘为文宗显皇帝血嗣未绝仰祈睿鉴事’折,流毒于外”,“坊间物议沸腾,人心动摇”,“亟需睿断,明申继统承嗣之大道”,“庶几人心欣悦,天下乂安”。不然,“国本动摇”,“诚恐天下解体,国亡无日”。等等等等。
这份折子,如果在鲍湛霖的折子之前,为慈安看到,还是可以唬一唬人的。可是,鲍湛霖“沥陈小宗入继大宗弊曷胜言仰祈睿鉴事”一折在前。这份“为明申统嗣大道以抚舆情以安人心以固国本伏乞睿断事”的折子,就显得非常尴尬了。
对于慈安来说,醇王的折子,形同瞪起了眼睛,大声说道,“我不管‘小宗入继大宗’有什么‘弊’!我不管文宗显皇帝有没有留下什么‘血嗣’!我也不管你和‘西边儿’两个皇太后是死是活!反正,就是要‘小宗入继大宗’!就是要‘小宗入继大宗’!”
有血淋淋的“大礼议”打底儿,什么“国本动摇”、“天下解体”,也吓不住慈安了——而且,刚好相反。“大礼议”闹腾的那么凶,不就是“小宗入继大宗”搞出来的吗?“小宗入继大宗”,“人心”才不“欣悦”,“天下”才不“乂安”,才会“国本动摇”,才……“诚恐天下解体,国亡无日”呢!
宫中传出的消息是,母后皇太后对着醇郡王的折子,“连连冷笑”。
待醇王得到鲍湛霖上折的消息,他脑筋再不灵光。也察觉到了自己处境的尴尬,一时之间,颇有进不得、退不得、上不得、下不得之苦。
这个时候,军机“叫起”时母后皇太后愤激“击案”的情形。也传了出来,朝野上下,莫不震动。
大多数人听了,都张口结舌,甚至有为之面色改变、举止失措的。
如果拍桌子的那位,是圣母皇太后。大伙儿还不会如此震动。因为“西边儿”的脾性,本就刚强硬朗,激动颜色,算是“情理之中”;“东边儿”的脾性,却是温和柔婉,她“击案”,真正叫“失却常度”——由此可见,母后皇太后“愤激”到了什么程度!
“老实头”真发起火来,才是最可怕的。
至此,虽未公开宣示,但“上头”对嗣皇帝人选的态度,其实已经清清楚楚了。
还有,私下底,大伙儿都有一个共识:单靠母后皇太后一人,难有如此清楚的理路,她的背后,一定还有高人指点,此“高人”谁何,嘿嘿,不必问,就用脚后跟想,也能够想的出来的。
考虑到这位“高人”同文宗显皇帝“未绝”的“血嗣”之间的特殊关系……
呃,呃!……
这种情形之下,还要不要做仗马之鸣,可真的要好好儿的掂量一番了!
醇王觉出形势不妙,谋之于刘宝第,刘宝第兀自安慰他:“王爷马首在前,尽有正人贞士追随的——待吴柳堂谏章一上,形势必定为之一变!”
吴可读压力山大。
他其实已经拟了一个稿子,重点强调,泰西文明,虽不无可借鉴之处,但其女子继统、承嗣的规矩,中国却不能轻易照搬。吴可读倒没有提什么“华夷之辨”,只是说“中外国情有别”,不可“一概而论”。
他举了泰西设置“议院”的例子,说此举虽然颇有“上古共和之义”,但是,“三代以上,天下为天下人之天下;三代以下,天下为一姓之天下”,“议院”之设,致“君上之权下替”,咱们难道也照猫画虎、“天下为天下人之天下”不成?
吴可读这个折子,别出蹊径,“议院”的例子,尤其有力量,颇有信心,递了上去之后,可以动摇天听。
可是,鲍湛霖的折子一出来,他这个稿子,就用不了了!
因为,吴可读看得清楚,目下嗣皇帝人选的关节,已不在于什么男、女之异,也不在什么中、外之别了,最紧要的那个关节是:如何去除“小宗入继大宗”之弊?
这个“弊”,其实是无可去除的。
但是,不解决这个问题,就没有法子让“上头”相信:文宗显皇帝父子,不会血祀断绝;我自己,不会变成张太后第二。
“上头”不相信这个,她就不会去立别人的儿子做嗣皇帝。
我还有一个女儿呢!
吴可读、刘宝第灯下密斟。
“柳堂,”刘宝第说,“你看这样子成不成?‘大礼议’既然绕不过去,就只好替它涂脂抹粉了!
吴可读皱了皱眉:“涂脂抹粉?”
“我是说,”刘宝第笑了一笑,“明世宗其实也有不得已之处,当初答应承嗣,纯属被迫为之,后来变更成议,不能说是‘食言’、‘背恩’什么的。”
“你是说……”
“杨廷和草武宗遗诏,”刘宝第说道,“‘尊奉祖训兄终弟及之文’,迎娶世宗来京‘嗣皇帝位’,你看,‘兄终弟及’,‘嗣皇帝位’,明明白白,堂弟接堂哥的位子,没有什么‘承皇考嗣’一类的说法啊,等人家到了北京,才图穷匕现,叫人家必须以皇太子的身份登基,既继统,又承嗣,人家不乐意,须怪不得人家!”
吴可读叹了口气,说道:“颂宇,你这话,只能说对了一半。小宗继统,承大宗的嗣,这是天经地义的,原不必在遗诏中明说。而且,彼时那个情形,如果明白说了,世宗就必定不肯奉诏进京了——他是兴献王的独子,他承孝宗的嗣,兴献王就绝嗣了!”
顿了顿,说道:“可是,就国家社稷而言,小宗之嗣可绝,大宗之嗣不可绝!大宗之嗣绝,则帝系绝!所以,杨文忠公的举动,虽然略嫌不够光明磊落,不过,为国家社稷计,大致是不错的!”
杨廷和的谥号是“文忠”。
“再者说了,”吴可读说道,“‘小宗之嗣’也没有绝嘛,不是议定以益王次子崇仁王承兴献王嗣,主奉兴献王祀吗?后来,更让一步,世宗将来有子,可以第二子取代崇仁王为兴献王,继承兴献王一系的统绪——你看,本来是两全其美的事情嘛!”
“这……”
“可是,世宗就是不干!折腾来,折腾去,兴献王一系,倒是统绪绵延,却把‘大宗’折腾的绝了嗣了!
说到这儿,吴可读“哼”了一声,说道:“当然,既然兴献王由‘皇叔考’变成了‘皇考’,他这一系,就变成了‘大宗’了!可是,孝宗、武宗的血祀,在哪里呢?”
“这……”
吴可读摇了摇头,“所以,我看,你的这个‘脂粉’,不好‘涂抹’!”
刘宝第说不出话来了。
过了片刻,吴可读说道:“就算认回自己亲生爹娘这一层,世宗是‘不得已而为之’,可是,张鹤龄、张延陵两兄弟,并没有什么大罪过,再怎么着,你也不能——唉,逼‘皇伯母’跪在你的面前,苦苦哀求,你却无动于衷啊?”
顿了顿,“这一层,鲍雨亭指明世宗‘背恩逆伦’,我看,谁都替他分辨不了!”
刘宝第无言以对,屋子里,一时沉默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刘宝第才开口,声音闷闷的:“那你说,该怎么办?总不成,咱们上个折子,‘臣鲍湛霖所言甚是’?”
吴可读一哂,没有说什么。
过了片刻,吴可读轻轻“咦”了一声,慢吞吞的说道:“哎,还别说,‘臣鲍湛霖所言甚是’,你这句话,歪打正着,真有点儿意思!——想打动‘上头’,或许,还真得顺着这条路子来!”
刘宝第精神一振,说道:“柳堂,你这话听着,大有玄机,请道其详!”
*(未完待续。)
第二二六章 我代表人民警告你()
“对于明世宗之所作所为,”吴可读说道,“‘上头’愤激击案,可知成见至深,一切为其辩解之辞,都会火上浇油,颂宇,我实话实说,为大礼议‘涂脂抹粉’之举,未免有些……呃,不合时宜。”
“什么‘不合时宜’?”刘宝第说道,“根本是……殊为不智!柳堂,你不必跟我客气,确实是我想的差了!快说,你的……‘这条路子’,到底是什么?”
“你说,‘上头’目下,于嗣皇帝之立,最担心的是什么?”
刘宝第沉吟说道:“你是说……‘张太后第二’?”
“着啊!”吴可读双掌轻轻一击,“鲍雨亭的折子,借‘大礼议’,极力铺陈‘小宗入继大宗’之弊,这个账,咱们先得认下来,然后告诉上头,如何去除‘小宗入继大宗’之弊?”
微微一顿,“若‘小宗入继大宗’之弊可除,自然就不必去立什么女帝了!”
“啊?”刘宝第并不掩饰自己怀疑的表情,“柳堂,我可是想不出什么好法子,你……真是能者无所不能啊。”
吴可读一笑,说道:“没那么玄乎!我的法子,说起来也没什么稀奇,咱们还是拿‘大礼议’说事儿——”
顿了一顿,“武宗宾天的时候,世宗……虚岁已经十五了,已经可以算是成年了。进京之后,他和张太后,才算第一次见面,彼此之间,虽为近亲,其实素无感情,说的俗点儿,这一声‘娘’,自然叫的不情不愿——”
“我明白了!”刘宝第兴奋的打断了吴可读的话,“柳堂,好算计!”
吴可读微微皱了皱眉,“算计”二字。不是他爱听的。
刘宝第没管他那么多,继续说道:“只要‘上头’从‘载’字辈中,择一年纪极少、尚在襁褓之中者,立为嗣皇帝。则嗣皇帝打小就在深宫之中,由‘上头’亲自将养,孺慕依依,膝下承欢,母子情深。将来,嗣皇帝视‘上头’,自然就比自己的‘本生母’还要亲,怎么也不会闹出‘大礼议’的事情来的!”
刘宝第的反应,如此之敏捷,吴可读也不由得佩服,点了点头,说道:“颂宇,真有你的——我就是这个意思。”
刘宝第兴奋的连连搓手:“好,好。我看这一回,‘上头’还拿什么理由来搪塞!”
“不过……”
“不过什么?”
“不晓得‘载’字辈中,”吴可读微微犹疑,“有没有合适的人选?第一,不晓得有没有‘尚在襁褓之中’者?第二,似乎也不能……只要是‘尚在襁褓之中’的,就不由分说,一把抱了过来?”
刘宝第微微一怔,“有没有‘尚在襁褓之中’者”,他也是不晓得的。
“不管那么多!”刘宝第随即说道。“先把折子递上去,先……把路封起来再说!”
“封路”之说,譬喻甚精,吴可读看了刘宝第一眼。点了点头。
“还有,”吴可读接着说道,“上一次亲贵重臣公议,嗣皇帝人选,必出自于仁、宣一系……”
“嗐!”刘宝第不以为然,“还说什么仁、宣一系——仁、宣一系。不是已经挑不出来了嘛!”
吴可读微微苦笑:“这个折子递了上去,仁、宣一系,就的的确确挑不出来了——澄贝勒、滢贝勒两个,就再也没有做嗣皇帝的可能了。”
刘宝第怔了一怔,心想:这倒真是个事儿。
思索片刻,摇了摇头,说道:“载澄、载滢两个,本来就已经没有了被立为嗣皇帝的可能——先不说恭邸夫妻的作为,单说‘大礼议’——”
顿了顿,“柳堂,你想一想,文宗和恭邸,明孝宗和兴献王,这两对儿,包括他们的子嗣,像不像?”
吴可读略一思衬,轻轻的“啊”了一声,说道:“还真是有些像!”
沉吟了一下,“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两宫、轩邸,同恭邸之间,本就恩怨纠葛,彼此之间,都颇有不释之憾,现在,又多出了鲍雨亭这个折子,拿‘大礼议’比着,‘上头’更加不可能立澄贝勒或滢贝勒为嗣皇帝了!”
“正是!”刘宝第说道,“所以,你也别觉得是挡了恭邸的路——人家本来既不在这条路上、也不想往这条路上走!”
“也是,也是。”
顿了一顿,还是微微踌躇,“就怕这个‘载’字辈,距离帝系太远,仁、宣一系,会……不乐意。”
刘宝第“呵呵”一笑,说道:“柳堂,你为人谋,巨细靡遗,何其深也!不过,照我说,现在不必想那么多,还是那句话——‘先把路封起来’,再说!”
说到这儿,脸上露出了狡黠的笑容:“再者说了,我那位东家,可不是……‘仁宣一系’的?”
“啊……也是,也是。”
“柳堂,你这个折子,”刘宝第慢吞吞的说道,“我以为,荣安公主本人,也要有所着墨。”
“荣安公主本人?”
“是!”刘宝第说道,“荣安公主已及‘及笄之年’,若立女帝,荣安公主登基之后,就该亲政的,可是,荣安公主是皇女,不是皇子,没有上过书房,根本未曾……‘讲求典学’,这,九鼎之重,四海之望,骤然加于其身,叫她如何承受?”
“你的意思是,论能力,论学问,荣安公主……不够做皇帝的资格?”
“难道不是吗?”
顿了一顿,刘宝第激了吴可读一句:“怎么,你不敢照实陈说?”
“照实陈说”四字,故意加重了语气。
吴可读“哼”了一声:“有何不敢?不过……”
他露出怀疑的神色:“颂宇,只怕你的醉翁之意?……”
刘宝第笑了一笑,不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说道:“圣学未成,却要亲政,这不是难为人吗?一定要‘赶鸭子上架’,硬着头皮上去了,大柄必然下替……”
“颂宇,”吴可读面色凝重。“你这是……语及轩邸了啊。”
“不错!”刘宝第坦然说道,“正是要扎他一针!”
吴可读默然不语。
过了片刻,他微微摇了摇头:“轩邸之本意,未必如你所说……”
刘宝第心中冷笑:自欺欺人!
“再者说了。”吴可读继续说道,“若立幼帝,大柄不是一般的‘下替’吗……”
刘宝第“哈”了一声,说道:“柳堂,你还真能装迷糊!这两样。能是一回事儿吗?幼帝在位,大臣辅政,周公故事,礼之所在!怎么,荣安公主还在襁褓之中吗?如是,我倒是不反对女帝继统承嗣了!”
最后一句话,充满了讥嘲的意味。
“再者说了——”
刘宝第刻意拉长了调子,呼应吴可读方才的“再者说了”,语气之中,依旧充满了讥嘲之意。
“幼帝在位。‘上头’还有皇太后‘垂帘听政’,就算下有权臣,也不能叫‘大柄下替’!可荣安公主既已经到了亲政的年纪,她登基之后,你说,皇太后还能不能继续‘垂帘听政’呢?”
吴可读悚然而惊:“这倒是……”
刘宝第放缓了语气,说道:“柳堂,我对轩邸,并无成见,或许。真如你所言,在立女帝一事上,轩邸本意,未必如是。可是,人言可畏!”
顿了一顿,“春秋曲笔,闻者足戒,打消掉为人臣者一些……不必要的念头,这既是老成谋国。也是与人为善啊!”
吴可读默谋片刻,下定了决心:“好,我写!”
*
*
折子递上去之后,吴可读谨守“焚谏草”之义,折子的具体内容,没有对刘宝第之外的任何一人提起过。可是,刘宝第却不肯替他“焚谏草”,拿了折底,到处大肆宣扬,于是,这份折子,母后皇太后还没来得及御览,外头便已经流传开来了。
第二天,有人找上门来了。
来人姓张,单名一个椿字,字华滋,号茂谷,官居兵部车驾清吏司郎中,也是甘肃人,也是吴可读的好朋友。
一见面,张椿就似笑非笑的说道:“柳堂,‘谏草未焚,遍传都门’啊!”
吴可读有点蒙圈,自己的折子,还没有发下来啊,何以“遍传都门”?
“茂谷,你是说……”
张椿取出一张折起来的纸:“大作经已拜读。”
吴可读接了过来,展开一看,正是自己那份奏折,虽有几个字的出入,但大致不差,显然是折底的抄件。
他不由愕然:“茂谷,这……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还有哪里?刘颂宇那儿呗!”
吴可读明白怎么回事儿了:“唉,这个人!”
张椿说道:“柳堂,这一回,我可是有些不以为然了!”
吴可读微微一怔,“不以为然”?是不以这份折子为然呢?还是不以刘宝第拿这份折子四处张扬为然呢?
“刘颂宇此举,不是我的意思……”
“且不去说刘颂宇了,我是说,你这份折子——”
说到这儿,张椿摇了摇头,“不甚妥当。”